“侯爷有足痹之症…”她老生常谈。

“真有足痹之症?”大老爷满脸的不置信,随后眉头紧锁,“侯爷当年一杆银枪虽然不敢说横扫十八万御林军,但也鲜逢敌手。怎么会因一个小小的足痹之症就辞官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侯爷当年一杆银枪虽然不敢说横扫十八万御林军,但也鲜逢敌手…

十一娘觉得自己鬓角好像有汗流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更别说是看见徐令宜挥刀弄枪的…

思忖间,就听见大老爷问道:“侯爷要辞官,太夫人怎么说?”语气很是迟疑。

太夫人自然是赞成的。

可十一娘对这个父亲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和蔼可亲、风流倜傥、怜香惜玉之类上,其他的,可谓是根本不了解。又怎能直言不讳?

她含含糊糊地道:“太夫人没说什么。家里一切如常。”

大老爷微怔:“家里一切如常?”

十一娘点头:“只是担心侯爷的身体,常叫了我去询问罢了。”

大老爷眉头皱得更紧,背手在屋里踱起步来。

罗振兴看了就低声道:“爹,十一妹回来是做客的…”

大老爷听着就叹了一口气:“也是。她一个女人家,知道些什么。我这也是太担心了。几位御史上书请皇上在万寿节大赦天下,皇上不仅同意了,还赦免了北边于中庭等马贼、南边王九保等海盗…实在是让人忧心忡忡啊!”

罗振兴一面朝着十一娘使眼色,示意她可以退下了,一面安慰大老爷:“爹,如今四海升平,他小小一个王九保,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何况还有靖海侯…”

“所以我才担心啊!”大老爷表情苦涩,“区家和王家一为官一为贼,斗了几辈人。那些朝堂上的人不明白,我在福建待过,感触最深。要是真让王家的人上了岸,那区家这么多年剿匪的功绩、为保大周江山立的汗马功劳岂不是个笑话?我最担心的是区家的人寒了心撂挑子,那南边可就真乱了。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可恨我现在无官无职,不能上奏皇上…只能求助侯爷…”话到最后,已怅然若失。

十一娘听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老爷竟然要求徐令宜去解开自己亲手布下的局…

她更担心大老爷会乱来。

既然大老爷都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内阁的大学士们难道看不清楚?皇上难道看不清楚?说到底,这件事能成,到底是徐令宜的计策起了作用还是正中了皇上的心意,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像大老爷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地乱撞,到时候说不定会倒大霉的。

看样子,徐令宜不来一趟是不行的。

至少,得说服大老爷别节外生枝惹出什么事端来!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老爷,说起来,侯爷身体微恙。大哥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大老爷不免有些讪讪然:“还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真的病了!”然后嘱咐罗振兴,“你明天就去看看!”

罗振兴躬身应“是”,十一娘趁机告辞。

出了门,看见六姨娘端着茶盅过来。

“十一姑奶奶,”她笑盈盈地和十一娘打着招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大老爷说,大太太如今病了,家里的事全由大奶奶当家。至于我们屋里的事,让我和五姨娘帮着挑起来。我想,我是后进门的,怎么能和五姨娘相比,自然一切都要听五姨娘的。谁知道,五姨娘却说她如今信了佛祖,每天要诵经、抄经,逢了初一、十五还要茹素,让我帮着管着。我一想,也行啊。那此琐事我帮着管着,有什么大事,自然要商量五姨娘。这样一来,也免得家里的俗事打扰到了五姨娘…”

难怪今天六姨娘这样的活跃──大奶奶当家,再怎么,也不能管到公公房里去!

至于说她管琐事,有大事了再商量五姨娘,十一娘不免有几分好笑。大奶奶主持中馈,家里还有什么大事轮到六姨娘去决定。不过,也好。又不是正经的太太,就是大老爷授了权,下面那些有体面的管事们给不给面子还两说。五姨娘这样想的通,十一娘放心不少。

她笑道:“能者多劳。五姨娘是个绵柔的性子。以后有什么事,还请六姨娘多多照顾才是。”

“我和五姨娘一向情同姊妹,”六姨娘好像得到了十一娘什么承诺似的,笑得十分高兴,“自然会有商有量的过日子。”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十一娘,“像昨天夜里,大老爷歇在五姨娘屋里,我就在大太太屋里服侍的。大太太要茶要水的,我可一点也没有麻烦五姨娘和大老爷。”说着,隔着帘子脆生生地道:“大老爷,妾身挽翠,给您和大爷送茶来了!”

“进来吧!”帘子后面传来大老爷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

六姨娘朝着十一娘笑了笑,撩帘进了书房。

大老爷歇在五姨娘的屋里…大太太要茶要水…一个能在大老婆眼皮子底下得宠十年的小妾,十一娘可不敢小瞧,更不敢对她的话掉以轻心。

她望着晃动的帘子心中暗生警惕。

只要自己能在徐家站稳脚跟,罗家的人就不会太为难五姨娘。六姨娘则不同,十二娘还是风中的种子,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而大爷不管是年纪还是资历,当家已是势不可挡。有大奶奶在那里,以六姨娘的聪明伶俐,她为什么要当这出头鸟呢?

十一娘很担心。她怕六姨娘有什么想法,五姨娘被当成枪使。

刚走到正屋的屋檐下,大奶奶撩帘而出,和十一娘碰了个正着。

大奶奶笑道:“正准备去找你?爹找你什么事?”

十一娘简洁地道:“没什么事,就是问侯爷为什么辞官?”

大奶奶听着神色微变,把她拉到了一旁的耳房:“侯爷到底是为什么辞官?”她担心地道,“我听钱明说,外面的人都在传,说是侯爷功高震主,所以…”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她的神色。

竟然有这样的传闻!

要是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会又生周折!

十一娘嗔道:“这是谁在胡说八道!侯爷真的是有足痹之症。我现在每天都给他烫脚。”

大奶奶听着就松了口气,道:“还不是国子监的那些生员,最喜欢议论国家大事。”

这件事要跟徐令宜说说才是。

十一娘记在心里。正想携了大奶奶的手一起回屋,大奶奶却突然道:“前两天王老夫人把我请去…”

她听着心里一惊,联想到今天俩口子都没有来:“十娘那边出事了?”

大奶奶点头:“金梅有了身孕,十娘把人藏在王家京郊的庄子里。十姑爷喝了酒,要金梅和银瓶去陪,结果找不到金梅,要十娘和银瓶一起…十娘不从,他就说十娘善妒,把十娘…又打了一顿…王老夫人去拦,左眼被十姑爷的拳风扫到,肿得不能见人了…”

十一娘只觉得全身发凉。

“那还把金梅藏着干什么?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反正是他们王家的子嗣,断子绝孙也是他们王家…”她说着,就气得发起抖,“王老夫人把您请去做什么?说来说去,媳妇再好,也好不过儿子。定是让您去劝十娘息事宁人!”

大奶奶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十娘是个什么态度?”十一娘虽然在问,心里明镜似的。

要是十娘想闹,大奶奶也就不用把她拉到这里来说话了,罗振兴、罗振达和罗振声三兄弟也早就打到王家去了。

“她这样忍让是不行的。”十一娘怒其不争,“不如趁着这机会和王家的长辈们说。开出条件来搬出去单过。反正金梅也有了身孕,到时候如果生下子嗣养在名下,后半生也有个依靠。”又想到十娘性格一向倔强,担心地问:“她怎样了?”

“还能怎样?”大奶奶很是无奈,“我去看她的时候王家的人一直随侍左右,我就是想给她出个主意也没机会说。”

“那也不能由着王家的人这样欺负她。”十一娘微愠,“她今年才十六岁,能懂些什么啊!”

大奶奶就想到杭妈妈回来说十一娘的话:“…直接就应了一早来,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她不由会心一笑,道:“所以才找了姑奶奶来商量。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我还没跟你大哥说,怕你大哥着急。”

十一娘办起事来一向冷静。

“想办法让人给她带口讯吧?主要还是看她的意思。要是她不同意我们的办法,我们纵然帮她争取到,说不定她还以为我们是在破坏她与王家人的感情。”

这种事她见着多了。

大奶奶点头:“姑奶奶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想办法让人带信给十娘──我们能帮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这主意还是要她自己拿。”

十一娘点头。

不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问起五娘来:“…她的生意怎样?遇到我也不见她说起。”

以五娘的性格,要是生意做得好,她必定会十倍夸张。

“前两天把铺子盘了。”大奶奶很是遗憾,“我劝她再守一些日子,她不听。说亏了五百多两银子去了,非要盘出去不可。正好卢永贵过来交帐,就帮她找了个东家。还是看在你们永平侯府的面子上,盘了三百两银子。”

十一娘听了不禁摇头。

五娘太急切了,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问起大太太来:“…怎么病又突然加重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奶奶面露尴尬。

如果是平时,十一娘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可想到六姨娘的高调,十一娘却不能不追问。

“大嫂,您待我像亲妹妹似的。”她动之以情,“我有什么事都愿意和您商量。您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大奶奶沉默半晌,低声道:“说实话,娘病情加重的事,我还真说不好到底是为哪桩?”

十一娘惊讶地望着大奶奶。

大奶奶苦笑:“爹是前天晚上到的。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根本就住不下。当时娘就有些不高兴,但看着爹兴致很高,说知道娘病了,怕她身边没有服侍的,四弟妹又是新媳妇刚进门,所以特意把她们都带到燕京来给娘磕头,侍疾。娘当时不好说什么,勉强喝了四弟妹的媳妇茶。到了分住处的时候,依娘的意思,让四叔和四奶奶依旧住在原来的东厢房,几位姨娘和十二娘住在后罩房。谁知道四弟妹却说,哪有儿子、媳妇和公爹公婆住在一个院子,反而让姨娘们和未出阁的小姐一起住在后罩房的。自请搬到后罩房和十二娘一起住。娘觉得四弟妹刚进门就顶撞婆婆,行事没有个轻重,说了她几句。她虽然认了错,但还是坚持要搬到后罩房去。偏生爹觉得四弟妹的话有道理,直接点头答应了。娘当时气得发抖…”说着,叹了口气,“也是我没有注意。如果当时注意了,说不定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娘也就不至于…”

十一娘愕然。

看周氏不像是个糊涂人,怎么顶撞起大太太来,遇事还一点也不服软。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打码头吗?

她不禁道:“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道:“看见娘不舒服,许妈妈忙给娘顺气。娘却突然问起四叔以后有什么打算?还说,他如今成了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随意拿着对牌就到帐房支银子。以后要按着家里旧例,不分家,吃住是公中,每年二十两银子的例钱。又说,四叔好歹是在她老人家面前长大的,又没个正经营生,一下子让他过这样的苦日子,实在是有些为难。每年给五十两银子的例钱。另三十两从娘的例钱里扣。”

大太太这是要从经济上制裁罗振声。

这招可真是狠!

相当于直接捏住了罗振声的喉咙。

“四叔和四弟妹听了忙向大太太行礼道谢。四叔更是道,周大人有个姓谢的同窗在上元县任县令,缺个帐房先生,周大人举荐,让四叔带了家眷同行…”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真没看出来,周氏还有这本事。难怪敢坚持住到后罩房去。

“…娘当时脸色很不好。质问四叔,说,从小就请了名儒在家里教你四叔圣贤之道,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给人做帐房先生的。”

“四叔吓得脸色白了,眼睛往四弟妹身上直瞅。”

“四弟妹笑着上前,说,四叔如今成家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惦着玩,要做些正经事才是。经济仕途不分家。这帐房先生虽然低微,但能跟着谢大人到处看看,学学别人怎样修身齐家,对四叔大有好处。反正四叔还年轻,在外面游历几年,长长见识,再回来刻苦攻读,说不定比像现在这样天天待在家里读死书要强。”

“四哥怎么说?”十一娘忙道。

媳妇和婆婆斗,关键是丈夫。要是丈夫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媳妇这边,婆婆通常是没有办法的。可罗振声是个见到大太太就两腿发软的人…

“也不知道四叔是被什么给懵住了心。”大奶奶无奈地道,“听四弟妹这么一说,竟然连连点头。说,以前不知道娘的辛苦,现在他成家了,虽然不敢说能光耀门楣,但也不能丢了罗家的脸。那谢大人也说了,先去做帐房先生,要是做得好,以后做个钱粮师爷也不是不可能的。还笑道,反正以后大哥做了官身边总是要请师爷的,到时候他回来帮你大哥也是一样。”

“娘的脸色很不好看。爹却击节称‘好’。说,没想到四叔娶了媳妇,人也懂事了。还把四弟妹夸奖了一番。”

“娘就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这时候才说出来?让她老人家白白担心了这些日子!”

“爹望着四叔。四叔望着四弟妹。四弟妹就笑道,因为没有和娘商量,所以谢大人那边还没有说准。还说,她在娘家的时候就听说过娘的贤名。说爹在外面做官,她老人家侍候老人,教养子女,管理家族事务,是余杭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出嫁的时候。她母亲就曾嘱咐,有什么事,都要和婆婆商量。所以事先才没有做声。准备见了娘后找时候跟娘说说的,谁知道娘问起四叔以后准备怎么办,四叔顺口就说了出来…又拉了四叔给爹跪下,请爹不要责怪。”

十一娘可以想像当时的情景。

大老爷再不喜欢罗振声,他也是他的儿子。现在儿子知道发奋了,只怕比他自己起复还要高兴。

“爹一听,立刻高兴地把四叔携了起来。说,四叔有这心就够了。男子立世之本还在读书。谢大人那里就暂时辞了,好好在家里读书。至于钱上的事,让他不要担心。除了公中的二十两银子加上娘贴补的三十两银子,爹再从自己的例钱中每年拿二百两出来。”

十一娘倒吸一口凉气。

她以为自己算得上是个会打算的人,没想到,还有更会打算的能人潜伏在前面…

“爹还问你大哥。你不会有意见吧?”

“你也知道你大哥,总是希望家里的兄弟姊妹人人都好。不仅说‘没意见’,还说,他也每年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四叔。让四叔好好读书,争取考个举人、进士,和爹爹、叔叔们一样,兄弟同朝为官,光宗耀祖。”

“谁知道,你大哥的话音刚落。娘就…就发了病。”

十一娘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太太平时对家里的姨娘、庶子女们都和颜悦色的,可心里一直不侍见。如今她生病在床,心情本来就不好。又先有余杭众人的到来,后有大老爷对周氏的坚持,加上罗振兴最后的表态,大太太心里的弦终于断了…

冬天黑的早,罗家的晚饭安排在申正。酉初,大家纷纷告辞,打道回府。

六姨娘拉了五姨娘来送十一娘。

大奶奶只顾着和四娘说话,有心避了避。

五姨娘望着周围对她们或是视而不见,或是露出善意微笑的面孔,又想到以前的日子…她不禁泪盈于睫。

这样,也算是熬出了头吧?

十一娘望着在她沉默不语却目含激动的五姨娘,眼角微湿,低声道:“我很好。您别担心。虽然在燕京,您还当是在余杭一样就行了!”

五姨娘以为女儿担心她不习惯,忙道:“大老爷、大太太、大奶奶都对我很好,你不用惦记。”

这样的回答,十一娘纵有千言万语也没办法开口。

两人相对,默默无语。

性格决定命运。五姨娘一向软弱,虽然漂亮,却没有谁把她当敌人…或是不屑,或是没必要。这也是一种福气吧!

十一娘释然地笑了笑,曲膝给五姨娘行礼:“那我就先回去了。”

“替我多谢太夫人。”

太夫人特意带了燕窝给五姨娘。

十一娘笑着点头:“我会的。”

五姨娘送她上马车。

待车要开动了,又追上来:“等一等。”

十一娘撩了帘子:“姨娘还有什么吩咐!”

五姨娘咬着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遣了跟车的婆子和赶车的车夫,探出头去。

五姨娘这才低声道:“你别那么早孕…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十一娘的眼泪就忍不住涌出来。

只有生了儿子的媳妇,才能在婆家站稳脚步。可以她的年纪,生产却是道鬼门关。荣华富贵纵然好。可做为母亲,更关心的却是女儿的性命。

她笑着点头,眼泪却如珍珠般地落下来。

如释重负般,五姨娘的表情松懈下来,她笑着朝十一娘挥手:“快回去吧!要听太夫人的话,要听侯爷的话。”

十一娘点头,放下了帘子。

马车很快“得得得”地驶出了弓弦胡同。

贞姐儿把从罗家众人那里得到的见面礼拿给太夫人看。

“…这是新进门的四舅母给的,这个是五姨娘给的,这个是三奶奶给的!”

太夫人端详着五姨娘给的翡翠玉牌,笑着打趣贞姐儿:“我们姐儿的镜台里又有了几样好东西。”

贞姐儿抿着嘴笑。

太夫人把两块绫帕展开。

一副绣着小猫滚绣球,一副绣着麻姑拜寿。

杜妈妈忙将眼镜递了过去。

太夫人打量了半晌,抬头对十一娘笑道:“这位新进门的舅母倒有一副巧手。”

十一娘想到她和大太太斗法,不禁笑道:“人也很能干!”

太夫人让贞姐儿收了帕子:“能干的人通常很灵巧。想当初,你们杜妈妈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就很会剪窗花,我就是看着她手巧,这才把她留在屋里的…”说着以前的事来。

杜妈妈听了在一旁直笑:“我们四夫人的手也巧,让我告诉剪窗花,我这才起了个头,她就知道怎么往下接了!说起来,您身边的人没一个手不巧的。”

“你这是在夸我的媳妇还是在夸你自己呢?”太夫人呵呵笑道,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来,屋里的气氛很欢快。

太夫人就问十一娘:“你让内府务做的那是什么?我瞧着棋盘不像棋盘,凳子不像凳子…”

第一百八十章

她只找内务府做过魔方,怎么和棋盘、凳子扯上了关系?

十一娘将图纸给白总管的时候还曾经叮嘱过,让内务府能做钟表的师傅看看…难道做走了样。

她满心困惑地回了屋,就看见徐令宜背手打量着屋子正中的一个物件──四四方方,齐腰高,上面是红色,左边是绿色,右边是黄色,正面是蓝色,每面都用锃亮的黄铜镶着九枚折枝花掐丝珐琅琉璃片,灯光下璀璨夺目,华美异常。

十一娘暴汗。

这哪里是拿在手上玩的魔方,简直是抽象派的雕塑。

她脚步一滞,就呆在了门口。

而听到动静的徐令宜见妻子回来,朝着她招手:“你让内务府做的什么东西?说是每个小格子都能任意拧动,”说着,他顺手按下魔方的一角,“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机关。”

魔方要拿在手里拧,这样放在地上,肯定是拧不动的。

十一娘一时语塞,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好。

“或者是做了个新式的百宝箱…”徐令宜喃喃地道,抬头却看见十一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由挑了挑眉,“怎么?弓弦胡同那边出事了?”

十一娘松一口气。

她真怕徐令宜继续追问下去,忙点头。遣了屋里服侍的,把罗大老爷的打算告诉了徐令宜:“…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跟父亲说。只好让他老人家来问您。”

徐令宜听了果然被转移了视线,他进了内室,坐到临窗的大炕上:“振兴来的时候我会跟他好好说说的。”

十一娘点头,想到昨天误会徐令宜,亲自沏了杯热茶,笑道:“多亏侯爷帮妾身准备了那些银锞子,要不然,今天可真出丑了。”

实际上那银锞子和银票根本没有用到──她原想私下给些银票五姨娘的,结果五姨娘一直在大太太跟前服侍,她没有机会。至于银锞子,四娘和五娘都没有其他的表示,她也不好抹了两人的颜面特立独行。

徐令宜“哦”了一声,表情淡淡地接过茶盅啜了一口,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十一娘拿不准他是否对这件事还是有芥蒂,但想着奉承的话人人都爱听,看在早上是自己做的不对的份上,姿态放低些也无所谓。就关切地问起徐令宜来:“侯爷今天一天都在看书吗?怎么没有去娘那里坐坐?”

“中午在娘那里吃的饭。”徐令宜又啜了一口茶,“然后和谕哥一起去了秦姨娘那里。正好遇到文姨娘和乔姨娘到秦姨娘到那边串门。听乔姨娘谈了曲《幽思》。”

对着徐令宜弹《幽思》?

十一娘强忍着才没有“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过,看样子他挺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再看徐令宜表情冷淡,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觉得是自己多虑了,遂放下心来。

“乔姨娘琴艺高超,早有所闻。”她笑容灿烂,“侯爷好耳福。”忙让人上了些窝丝糖、东瓜条、蜜樱桃之类的小点心,然后起身道:“妾身风尘仆仆的,换件衣裳来陪侯爷说话。”

徐令宜见她笑得风轻云淡,目光微微一沉。

十一娘已笑着喊了留在家里的绿云和红绣进来服侍她更衣洗漱,进了净房又偷偷吩咐双玉:“跟琥珀说,把内务府送来的那个东西放到库里去。”

双玉应声而去,不一会又折了回来:“夫人,五、六个粗使的妈妈都搬不动。您看,要不要叫了小厮进来?”

十一娘此刻只希望这东西快点消失:“跟白总管说,让他把东西放到我的库里。”

“嗯!”双玉转身朝外去,十一娘又叫住她,“问问白总管,这东西花了多少钱?”

“是!”双玉去叫人搬东西,等十一娘收拾好的时候转了回来:“夫人,东西已经放到库里了。白总管说,东西是顺王帮着送来的,只付了三百两银子。还说,这东西用的是上好的黄铜,珐琅也是官窑出来的,仅一片怕就要个二、三十两,三百两银子不算贵。”

一片五、六十两银子,魔方有六面,每面有九格…白总管这是在告诉她,内务府虽然收了徐家三百两银子,完全是因为顺王管着内务府,徐家只是意思了一下。

十一娘不由抚额。

本来以为是件小事,谁知道却扯出了顺王。

也许这件事白总管已经向他说明过了,可做为始作俑者的自己,还是应该跟徐令宜说一声的好。不管怎样,顺王在这件事上卖了情面,完全是看在徐令宜的份上。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其他的利益关系。如果有什么事,最终出面去解决问题的是徐令宜。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是知道他的好歹。

她出了净房,垂着头坐到了徐令宜的对面:“侯爷,我本来想做个漂亮点的百宝箱,所以画了个图。谁知道外面的人都不会做,就求到了内务府。没想到,竟然惊动了顺王。还只收了三百两银子…”说着,她抬头望着他,很是担忧地道,“侯爷,您看这事,我该怎样处置好?”

看着十一娘柳眉微蹙,徐令宜心里微一动,眉头就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上要处置我,御史要弹劾我,总是找得到理由,不差这一件两件。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会处置的。”然后转移了话题,问起她回娘家的事来:“…岳母的身体还好吧?”

嘴里虽然说着没事,可表情却那样的凝重。

十一娘看着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气。

这件事还是让他为难了…

可看着徐令宜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她只好暂时把这件事压在心底,跟徐令宜说起回弓弦胡同的事来:“母亲的病有些反复,只能慢慢的养着。以前是大嫂在床前侍疾,现在四嫂和三姨娘、五姨娘都来了,大嫂也可以歇歇,不用像以前那样辛苦。”又说起周氏,“…看样子是个很能干、贤惠的。”说起十二娘,“…长得高了很多,五官长得像五姐,不像我。”

刚刚洗漱过,十一娘很随意穿了件月白绫缎小袄,系了条大红撒花裙。乌黑亮泽的头发绾了个纂儿,素着脸,面颊微红。昏黄的灯光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淡金色的轮廓,五官比平常更显柔美。

徐令宜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等过些时候,我的腿好些了,会去看看她老人家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安宁的味道。

可十一娘知道他对大太太一向不太感冒,也看出大太太对他也很是不满,现在还涉及到他辞官的事…她索性道:“侯爷的腿脚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想来都不会责怪侯爷。侯爷还是安心养病的好。”

腿脚到底有没有问题,没有谁比十一娘更清楚。

徐令宜听着,淡淡地笑了笑,很突兀地问道:“没有和姨娘说说话?”

十一娘就想起走时五姨娘像叮嘱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叮嘱自己的话,不由璨然一笑,道:“说了。还让我好好服侍娘,好好服侍侯爷。”

徐令宜听着眸子骤然深了下去,表情也突然变得有些冷峻,突然起身趿了鞋,喊春末、夏依进来服侍更衣洗漱:“…外面下雪了,我就歇这边吧!”说着,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净房。

这段时间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一娘渐渐习惯了他留宿。

听他这么说,叫了绿云来:“去跟乔姨娘说一声,侯爷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

绿云笑盈盈地应声而去。

十一娘去铺床。

不一会,徐令宜出了净房,径直上了床,从床头摸出一本《左传》,歪着身子凑在放了羊角宫灯的小杌子上看起书来。

十一娘看着就建议道:“侯爷,要不我们换个边睡。”

自从成亲以来,一直是徐令宜睡里面,她睡外面。如果徐令宜要看书,灯光就会照在她的脸上,她就得侧身面对着徐令宜,有一次不知怎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把脸拱到了徐令宜怀里,模样十分的暧昧。

徐令宜听着就看了她一眼:“太麻烦。明天再说。”然后又低头看书。

十一娘气结。

很想问问是不是所有的封建士族夫妻都像他们这样,男的睡里面,女的睡外面…偏偏又没有谁可以问。

一个人在床前站了片刻,想着天寒地冻的,要爱惜自己,脱了衣服上了床。

谁知道还没有掀开被子,就被一双手臂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身体也落入一个温暖所在。

“怎么睡个觉也慢吞吞的。”语气有些抱怨。

除了徐令宜还有谁?

自从那天两人同睡在了一床被子里,另一床被子就被闲置在了一旁。

大冬天的,有个取暖的人,十一娘并不排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在了他的怀里。

徐令宜一面帮她把被子掖严实了,一面吩咐她:“你明天一早去库房看看,挑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明天下午去顺王那里一趟。”

十一娘愕然。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要去顺王府?

而且是在他“重病”的时候…这让她不得不想到那个很便宜的魔方!

“侯爷…”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别胡思乱想的,”徐令宜打断了她的话,俯身吹灯,“快睡!”

手却很自然地从她的衣摆伸了进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徐令宜的手从十一娘衣摆下伸出进去,很自然地停在了她的腰间,就好像他以前曾经做过千百遍似的。

十一娘一时怔在了那里。

她能感觉到,他的这个举动并没有情欲在里面,纯粹就是一个姿势罢了。

尽管这样,她还是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徐令宜立刻感觉到妻子的忐忑。

他觉得有趣极了。

被自己欺负时有小丫鬟闯进来,明明气得不得了,还不管不顾地独自去了太夫人那里,结果自己一大早将事先为她准备好的银锞子和银票递过去的时候,她眼中立刻闪现不安,马上问自己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还安排乔姨娘来相陪。自己不置可否。她从弓弦胡同回来立刻殷勤地问自己在家都干了些什么…他本来想说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了一天,借着这件事让她急一急,结果发现她对内务府只收了徐家三百两银子却给她做了一个异常华丽的百宝箱更为心虚──好像因为她占了内务府的这点便宜,自己就会因此而被人抓住把柄然后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般。

说实话,她的这种认知有些可笑──顺王要是不精明,也就不可能以亲王的资历竟然能掌管内务府了。类似于把自鸣钟做成大座钟这种事,他常做,也做得极顺手,朝中上上下下受他好处的不少。除非是皇上有一天想同时清算他们两人了,要不然,那些眼光贼亮的内阁大臣们是不会拿这些事来说事的──弹劾了自己,势必要扯出顺王;弹劾了顺王,势必要扯出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她偷偷吩咐丫鬟赶快把那百宝箱从自己眼前挪开时那副躲躲闪闪的样子,竟然心里一暖。

虽然说麻烦内务府的做了这样一个打眼的物件,可她到底还顾念着自己…

当时心念一转,逗一逗她的心思更强烈了。

所以他佯做出一副粉饰太平的模样提起要为百宝箱的事去谢顺王。她果然就顺着自己思路往上想,变得有些很是不安起来…等他状似无意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时,能感觉到她有些不自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僵硬。

念头一闪而过,他不由嘴角轻翘,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顺王这个人情送大了。你也知道,眼看着要过年,内务府忙得脚不沾地,还在小年以前帮你赶制了一件百宝箱。我不去一趟,说不过去。”话没有说完,他就感觉到她身子缩了缩。

徐令宜心里一乐,轻如羽毛地叹了口气。

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楚可闻。

十一娘顿时感觉到放在她腰间的手像烙铁一样炙热,不安道:“可是您的腿…”

徐令宜强忍着笑意,声音凝重地道:“我坐暖轿去就行了──这足痹之症本就是时好时坏的。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感觉好一些了,出去走走。”

既然出去走动,不去看生了病的岳母,反而去了顺王府。这让人知道岂不又是一桩可以随时用来做把柄的事。认真地说,这也是因为徐令宜对大太太只有表面的尊敬,做起来事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不曾考虑到这些。

十一娘委婉地提醒他:“那您岂不还要去趟弓弦胡同?太麻烦了些!”

自己到把这件事忘了!

徐令宜根本没有准备去顺王府,考虑也就不是很周详。闻言道:“也是。你今天回娘家我都没有陪,明天急赶急的去顺王那里,的确有些不合适。不过,顺王位高权重,除了我,别人去也不太好…”

他的语速慢下来,好像在认真的思考这件事,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十一娘听着心里更虚。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除了徐令宜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帮自己…她只好选择忽视他的为难,却感觉到他原老老实实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正细细地抚摸着自己的肌肤。

第一次亲昵的时候,徐令宜就发现新娘子有着让人留恋的雪肌。只是当时情况特殊,后来更是草草行事。此刻贴着她凝脂般的顺滑的肌肤,指腹就自有主张地摩挲起来。

如瓷般的细腻,又有暖玉的温和…他心中一悸,语速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有些人在陷入沉思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举动。

徐令宜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十一娘来不及思索,腰间酥麻的感觉让她青涩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扭着身体避开他的手。

“好痒!”

纤细轻盈却软若无骨的身子在他怀里扭动,那些还残留在记忆里的旖旎的风情立刻变成了灸热的火焰,从脑海里急窜到了下腹,让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耳朵里传来的银铃般笑声却像又暮鼓晨钟震耳欲聋。

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自从两人在一起,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怀里笑得这样没有设防。

聪明的人常常都会为自己创造机会,何况是有这样的机会。

徐令宜立刻有了主意。

他佯装不知,一本正经地问她:“哪里痒?”手却在她的腰间轻轻挠了挠。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竟然在和她开玩笑!

感觉到妻子愣了一下,徐令宜又试了试:“还是这里痒?”又挠了一下。

十一娘不仅觉得痒,还感觉到了戏嬉的味道。

想到这段时间他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她放松下来,忍不住笑着去捉他的手:“别闹了,真的很痒!”身体不由自主地扭了扭。

像小猫在他怀里蹭…徐令宜觉得自己情绪高涨,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深深地吸了口气,忍着身体的肿疼去挠她的胳子窝。

“别,别,别…”十一娘求饶,扭得像麦芽糖。

手就无意间碰到一团圆滑柔嫩…

徐令宜心火不受控制地四处流窜,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十一娘像被烫到似的,脸呼地一下烧起来,忙翻了个身,逃僻似的徐令宜拉开了一个距离。

和以前的那种坚韧的隐忍不同…徐令宜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突然间口干舌燥起来。搂了十一娘在她耳边暧昧地道:“要好好养几年才能勉强一握…”说着,大拇指还带着几份戏谑地味道碰了碰顶端的粉嫩。

徐令宜,竟然调戏她?

十一娘一时呆住。

他的手就顺着她柔美的曲线停在了如柳枝般纤细的腰上:“还是这边风景独好!”

微沉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耳朵上,十一娘再也没有疑惑。

她又羞又惊。

“侯爷…”声音里微微透着娇嗔。

徐令宜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手就顺着纤腰滑了下去…

十一娘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己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好像快到中旬…现在是下旬…

想到这些,她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侯爷!”她声音有些支离破碎,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些什么。

徐令宜很是意外。

刚才都好好的,怎么…又想起那次自己半途而废…在轻轻咬着她耳朵:“是不是害怕?”

十一娘很害怕。

她怕自己怀孕。

可心里却明白,这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只是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徐令宜把缩成一团的她抱在怀里,比平常更能感觉到她的纤巧…让他心里软得能滴出水来…有些情不自禁地握着她的手,从自己的腰线慢慢滑下去…

“十一娘,”醇厚的声音里变得有些暗哑,“来…”他滚烫的脸贴着她的面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翻滚的情绪。

十一娘觉得自己全身都烧起来。

“我,我不会…”

徐令宜轻声笑起来:“妈妈们没告诉你…”

十一娘没听。

她觉得自己懂。

实际上,懂和会是两回事。

十一娘的沉默取悦了徐令宜。

徐令宜笑起来,俯身半压着十一娘,把她的耳垂含在了嘴里…

十一娘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浆糊。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感觉到他喷薄而出,这才惊觉自己的僵硬。

徐令宜的脑子是一片空白,身体却有一种放纵后的餍足,半晌才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还半压着十一娘,他不由道:“你还好吧?”声音有些紧。

十一娘一直很紧张,根本没有感觉。

听他这么问,忙道:“我没事!”语气却不知不觉带了点安慰的意思。

徐令宜还是怕把她压着了。

挪开了身子躺到一边,想着她刚才的温顺,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怜惜地把她搂在了怀里,手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抚着她的头发。

感觉到他得到了满足,十一娘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

终于结束了!

她有些疲惫地倚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来,徐令宜已不在身边。

琥珀忙道:“侯爷去了半月泮。”

这才卯正,他就去了半月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