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点头。

十一娘就把凤卿交给冬青。

凤卿却死死地抱住她的脖子不放。

十一娘只好温柔地道:“我和侯爷有事要谈。你和冬青姐姐在厅堂里玩。”说了好几遍,凤卿才勉强地松了手。

徐令宜看着不由诧异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她好像很会带孩子,贞姐儿如此、谆哥如此,就是这个像刺猬似的凤卿也是如此。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对十一娘的态度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思忖着进了书房。

十一娘虽然不想耽搁,却更不想毁掉好不容易和凤卿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因此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又安慰了凤卿好一会,看着他渐渐释怀,这才进了内室。

照影已将徐令宜迎到临窗的大炕坐下,见十一娘进来,立刻轻手轻脚地又沏了杯茶,这才放下收拾了一半的东西退了下去。

“和娘说了吗?”刚才和凤卿对峙,她出了点汗,喝口热茶,十分舒服。

“说了。”徐令宜啜了一口茶,苦笑道,“一开始都呆住了,半晌没有说话。我看着不对劲,忙上前去给她老人家顺气,她老人家却抓着我的手直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然后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十一娘可以想像太夫人的失望。像所有溺爱孩子的母亲,虽然知道自己对孩子太放纵,可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同其他孩子,不过是娇气一点,意志薄弱一点,怎么也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待事情真的发生了,清醒的感觉让她们倍觉得痛苦。或是选择不相信,或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她老人家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徐令宜长吁一口气,“怪自己对小五太纵容。”

“你也劝劝她老人家。”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能以此为鉴改正错误。十一娘沉吟道,“常言说的好。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至。五爷这样纵然不好,可也给了五爷一个教训。重要的是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我也这么想!”徐令宜点头,“何况我以后在家里,也有时间管着他了。”

十一娘笑着颌首。

徐令宜想到她刚才抱孩子的熟练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看着分明,暗忖道,难道太夫人和他说了什么?凤卿的事有了什么变化不成?以徐令宜的性格,只有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这样一想,不由追问:“怎么了?”

徐令宜迟疑道:“你在娘家的时候,还带妹妹吗?”

十一娘很是意外。

徐令宜已笑道:“哦,我看你抱孩子,还真是那回事!”

十一娘抿嘴一笑。

离婚官司,只要在孩子的归属和财产上没有分歧,一般很容易就离了。可一旦涉及到孩子的归属和财产,特别是前者,就会没完没了,什么情况都有。做为律师,她有时候会私下问孩子的意见,然后反馈给当事人,尽量实现孩子的意愿。渐渐地,对怎样和孩子相处也有了一定的经验。

“我只是很喜欢孩子。”

这是实话。

她觉得孩子全都是天使。

没有比他们更纯粹的灵魂。

可能正因为如此,反而不敢随意踏入婚姻里,怕自己没有办法好好地养育一个孩子。

徐令宜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汗颜。

自己这个答案真是太暧昧了…

她忙转移了话题:“凤卿的事,娘是什么意思?”

提到凤卿,徐令宜笑意渐敛:“娘觉得让香溢帮着带着也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香溢为人忠厚,他能跟着香溢,以后必定能做个老实敦厚之人。”

这也是对庶子的要求吧?

不求飞黄腾达,但求老实本份。

“只是今天都过了小年,今年的雪又大,路上的行人少,一来这样急着往老家赶,惹人的眼。二来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送他去老家…只能等正月初八开市后了。”

开市后,各地经商的人开始出门,鱼龙混杂,的确不那么显眼。

“到正月初八啊…”十一娘算着还有十几天,“时间有点长!”

过年的时候家里客人多,谁也不敢保证没有迷路的,或是有意闯进来的…

“所以我和娘商量了半天,准备把他送到二嫂那里去!”

“西山!”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颌首,无奈地道:“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借着给西山送东西,把孩子送过去。”

不是自己的责任,当然好。

而且十一娘隐隐感觉到,二夫人为了徐家,肯定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接下来。

“只是委屈了二嫂。”她道,“要好好跟二嫂说说才是。”

“嗯!”徐令宜道,“明天一大早就让白总管亲自去趟西山。”说着,他凝望着十一娘,“不过,有件事恐怕要委屈委屈你了!”

十一娘听着心惊。

可徐令宜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侯爷只管吩咐就是。”她微微地笑道。

“凤卿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想让冬青到时候陪着这孩子去西山几天。”

第一百九十七章

原来是为这事!

十一娘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凤卿缺乏安全感。如果身边有个熟悉的人陪着一块去西山,可能更容易接受一些。不过,想到徐令宜最终还是要把孩子送回老家的,想到最终这个孩子还是会失望…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黯然。

“侯爷太客气了。反正冬青闲着无事,能陪着凤卿去西山,还能出去走动走动。高兴还来不得,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毕竟是你身边的人。”徐令宜笑道,“又到了过年,正是忙的时候。”说着,脸色微有不虞,“等五弟妹生了就好了。”

是指属相回避的事吧!

十一娘知道他一向不以为然。她也不以为然。不过,这其中涉及到太夫人和五夫人,她还是少发表意见为妙。

她宽慰了徐令宜几句,临波进来:“侯爷,王励王大人身边的幕僚侯先生领了个陌生人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要面见您。白总管看着那人虽然面生,但穿着打扮、谈吐气质不同寻常。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沉吟道:“既然是侯先生…领他到花厅去。”

临波应声而去。

十一娘知道他要去见客,忙起身送他出门。

走到门口,徐令宜脚步一顿,望着十一娘迟疑了片刻,道:“天色不早了,那羊肠小路不好走,你也早些回去吧!”

这是关心吧!

十一娘微微地笑着曲膝应了一声“是”:“侯爷也小心点。”

徐令宜点头,由临波陪着去了外院的花厅。

大家都松了口气。

滨菊更是快言快语地道:“还好侯爷没有追究…”

十一娘却想着凤卿的事。

既然要把凤卿送到西山去,应该提前跟他说一声才是。要不然,孩子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被大人丢来丢去,会更没有安全感。

她先把徐令宜的决定告诉了冬青:“…过两天把孩子送到西山去,你跟着过去照顾几天。”

冬青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自己因为要避着五夫人一直关在屋里,就是去了西山也没有人会注意。不像别的丫鬟,快过年了,突然少个人,不免会有人问起来,把事情越弄越复杂。她立刻曲膝应“是”,道:“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带着凤卿少爷的。”

十一娘点头,又去商量凤卿:“凤卿,你要好好听冬青的话。”她指了指冬青,“过两天,冬青陪你去西山住几天。那里还有个大姐姐,一个很漂亮的伯母。”

凤卿黑润的眸子定定地望了十一娘半晌,突然道:“我听话。”

声音如黄莺初啼,婉转悦耳。

大家都呆住。

一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二是没想到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十一娘又是酸楚,又是苦涩。

这声音,应该是遗传自他的生母吧!

如果是徐令宜的孩子,自己还可以做主。偏偏是五爷的孩子,又有丹阳县主这样的郡主嫡母…

她心中大怜,爱抚着他的头。

“凤卿。要过年了。”十一娘半蹲着笑问他,“你知不知道过年是什么?”

他点头:“过年要放爆竹。”声音十分动听。

十一娘见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声音更是温和:“家里很多事,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你。所以让冬青姐姐和你一起去西山照顾你。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做其他事啊!”

“我听话。”他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我不到处乱跑。”

十一娘泫然欲泣。

“你既然听话,那就要听我的安排,过几天去西山啊!”她只能选择忽略他后面一句话,“西山还有个大姐姐!”

“我不要大姐姐。”他突然跳起来,“我不去西山。”说完,拔腿往卧室跑。

十一娘一把抱住他:“凤聊,你答应过我,要听我话的。”

他抿着嘴,盯着十一娘不说话。

十一娘心中轻叹,却不敢回避,和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凤卿嘴一撇,耸拉下了眼睑。

“凤卿是个乖孩子。”见他妥协,十一娘立刻奖励似地拍着他的背,“到时候我让冬青带很多好吃的东西你带到西山去。还让大姐姐陪你院子里玩。西山比这里大多了,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她低声安慰了凤卿半晌,凤卿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十一娘拿了点心给他吃,喂了茶给他喝,又细细地嘱咐了冬青一通,这才和琥珀、竺香回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门口,碰到徐令宜。

他面如寒霜,看见十一娘,微微颌首:“这个时候才回来。怎么?那孩子又闹腾了?”声音隐隐含着不悦。

十一娘不知道他去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心情不好,笑道:“孩子挺听话的。没有闹腾。是我。听说您要把他送到西山去,想着总要跟那孩子说一声才是。免得到时候孩子不明白,心中担心害怕。”

“三岁大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徐令宜不以为然地进了屋。

十一娘忙朝着琥珀、竺香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小心行事,然后跟着徐令宜进了屋。

服侍他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十一娘在他对面坐下,琥珀和竺香分别给两人上了茶,蹑手蹑脚地退下。

徐令宜的脾气就上来了。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小五做的破事…”然后满脸怒气地望着十一娘,“你知道买孩子的是谁吗?是区家的人?”说着,困兽似的背着手在屋里大步来回走着。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她以为是杨家的人!

看到徐令宜去了都不怕,有这样胆色的人家整个大周没几户。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区家的人!

“侯爷,您息怒。”十一娘此刻也只能将好话劝他,“好在是孩子找回来了。没出什么大事。”

“什么叫做没事!”徐令宜听着身子顿住,望着十一娘自嘲地冷笑:“你可知道来给我报信的是谁?是王家的人。王九保的人。”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道理。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区家的举动,他们一定比别人更清楚。

现在王九保有事求徐令宜。如果能帮着徐令宜解决为难之事,一来展示了他们的实力,二来与徐家拉近了距离。

震怒的徐令宜手指敲在炕桌上“咚咚”如鼓。

“你知道区家想干什么?想把孩子买回去给个好男风的长辈养着。长到十三、四岁再带到燕京来…”

十一娘再也难掩自己的震惊:“怎么能这样!”

她以为,失去了家族庇护,只有女孩子才会如花碾落…

又想到王家和区家是世敌。不由道:“这是谁说的?”

她怕王家借机栽赃嫁祸!

“王家的人把人证物证都给我送来了。”徐令宜面色阴沉,“随侍处的人也查问清楚了。”

十一娘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政治,真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不过因为长了一双和徐令宜一模一样的凤眼。

如果当时五爷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徐令宜,如果徐令宜放手不管或是迟去一步,如果没有一时气愤把孩子带回府…那么多的如果,只要一个没有衔接好,那个叫凤卿的孩子的命运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觉得眼睛微刺。

凤卿,没有享受徐家人的权利却要承担徐家人的责任。

“侯爷,如果把凤卿放在西山,安不安全?”她想到区家的人连五皇子都敢下手,又想到区家是将门之家…

徐令宜眉宇间有凛冽之色:“西山别院安置了一些退伍的人。王家也有眼线盯着区家的人。他们要是敢去,定叫他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有什么用。

那里还住着二夫人和贞姐儿,再加上凤聊,全是些妇孺幼童…

十一娘不由拉了徐令宜的衣袖:“侯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家和我们家毕竟不熟…”

“你知不知道投名状?”徐令宜看着妻子脸色发白,知道她是害怕了。笑着拍了拍她紧纂着自己衣袖的手:“他想让我帮着出面说服皇亲宗室里的人支持开海禁,就得拿出让我信服的实力来。如果仅是些鬼鬼祟祟的手段,开海禁的事,不提也罢。”

两人想到了一块去了,可这并不能消除十一娘的担心。

因为区家的那个计划对徐家太有杀伤力…她怕区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可话已至此,她不便多说。只好勉强地朝着徐令宜笑了笑。

徐令宜见自己的劝慰并没有让妻子安心,想到她聪明伶俐不同一般的女子,索性道:“西山别院那边,有地道和地窖。除非皇上派了禁卫军攻打,不然,固若金汤。二嫂也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没想到西山别院另有乾坤。

徐令宜以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下安心了!”

自己应该学着更相信徐令宜才是。

十一娘大方地道歉:“是妾身胡思乱想了!”

徐令宜心情大好,笑着拉了她的手:“走,我们去太夫人那里吃饭去!”

十一娘不好扫了他的兴,任他拉到厅堂门才摔开了手。

徐令宜也不怒,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脸一沉,神色肃然地昂首走了出去。

十一娘松了口气。

想到那次他一面一本正经地和太夫人说着,一面在背后玩弄着自己的手…还有那次大白天的…还真怕他抱着好玩的心态拉着自己去太夫人院子里──只怕明天整个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一顶“狐媚”的帽子也会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脑袋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夫妻俩到了太夫人处,却看见平常在屋里服侍的丫鬟,包括魏紫等人都立在屋檐下,院子里也一改以往的安宁静谧,充满了紧张不安的气息。

徐令宜脸色微沉,急步走了过去。而魏紫看见徐令宜夫妻,也快步迎了上来:“侯爷,夫人。太夫人说想躺会。”她曲膝给两人行礼,“只留了杜妈妈在里面服侍。”

五爷是老来得子,太夫人一向宠爱有加,现在出了凤卿这件事,怎么能不伤心!

十一娘暗暗猜测着,魏紫已轻手轻脚进屋通禀。

不一会,出来道:“太夫人让侯爷和夫人进去。”然后打了帘服侍两人了屋。

内室落针可闻。镶楠木床罗帐半掩。太夫人御了珠簪,披着件小袄倚在大迎枕上。

“娘,您哪里不舒服?”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进门就道。

“没事,没事。”太夫人微微地笑,眉宇间却难掩疲惫与倦怠,“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想躺一躺。”

两人上前行了礼,杜妈妈忙端了锦杌过来,又上了热茶。

“要不要请刘医正过来看看?”徐令宜看着心里也明白几分──自己下午来的时候母亲还神采奕奕的,待说了凤卿的事回去了一趟再来就精神不济了…又担心母亲被这件事气出病来,徐声道:“让他给您开些理气通络的药方吃吃?”

“不用了。”太夫人笑道,“就是想躺躺。”

话音刚落,魏紫来禀道:“五爷来了!”

太夫人眉角一扬,道:“跟他说,我有些不舒服。让他先回去吧!”语气淡淡的。

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十一娘思忖着。

徐令宜已劝道:“娘,小五是最孝顺的,您这么一说,只怕他今晚觉都睡不好。就让他进来给您问个安吧!”

十一娘听着渐渐有些明白徐令宽为什么会这样了。

每当徐令宜生气的时候太夫人就会出面劝阻,每当太夫人生气的时候,徐令宜就会出面劝阻…不仅没有起到教导的作用,反而助长了五爷的胆子。通怪他做事越来越离谱。

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就听到太夫人冷冷一笑:“他要是记得有我,就不会这样阳奉阴讳、屡教不改了。”

徐令宜则朝着杜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继续劝着母亲:“…他年纪小,不懂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我以后会好好看着他。他经了这些事,也应该知道轻重了…”

杜妈妈也知道太夫人是恨铁不成钢,言不由衷,现在得了徐令宜的示下,忙出去请五爷进来。

五爷见是杜妈妈亲自帮着打的帘已是满脸诧异,走到内室门口又听到四哥劝母亲的话,知道哥哥把事情跟母亲说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十分羞愧,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进了内室。

“娘…”他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徐令宜忙打住了话,和颜悦色地和弟弟打招呼:“来了。”

五爷受宠若惊,想到自己做错了事,神色间又带了几分惶恐。

太夫人看着真是又怜又气又无奈,沉下脸来。

“娘!”五爷见了心里害怕,忙上前跪在了床前,“都是儿的错,惹得您伤心,丢了徐家的颜面。您就狠狠打我一顿吧!别气坏了身子。”说着,把脸伸过去给太夫人打。

“打你…”太夫人望着小儿子英俊的面孔,突然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词来。不由苦笑,“我要是打你你能听我两句,我宁愿天天打你。可我打你,你就能记往吗?我打你,你就能改了吗?”说着,眼眶微湿。

十一娘看着这架势就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厅堂。

杜妈妈看着目光微闪,也跟着退出了内室。

两人在厅堂站定,不由相视一笑,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夫人的声音:“哎呀!这是怎么了!都站到了院子里!”

“太夫人说有些不舒服,想躺会。所以屋里服侍的都退了出来。”魏紫答道,“三夫人,您在这里待会,我这就去通禀一声。”说着,撩帘而入。

看见十一娘和杜妈妈都站在厅堂里,她大吃一惊,又听见内室传来太夫人不高、却难掩怒意的声音:“…常言说,吃一壑,长一智。你到好,把家里人的话都当耳边风。那个柳惠芳,当时我是怎么说的。让你离他远一点,你倒好,和他胞妹搅到一起去了…”

她立刻脸色苍白如纸,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不由求助似地望着杜妈妈。

杜妈妈犹豫着,望了十一娘一眼。

如果是别人,她可以不管,可杜妈妈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她叹了一口气,笑着进了内室。

太夫人正劈头盖脸地训斥着满脸通红的徐令宽,突然看见十一娘进来,打住了话题,强忍着不快道:“什么事?”

十一娘忙上前道:“三嫂来给您问安!”

太夫人听着冷笑:“跟她说一声。我不舒服,不想见人。让她先回去吧!”

十一娘知道太夫人这个时候心里不痛快,谁碰到谁倒霉。忙恭声应“是”出了内室,然后对着魏紫摇了摇头。

魏紫松了一口气,出门给三夫人回话:“…太夫人已经躺下了,您和三少爷明天再来吧!”

十一娘屋里的丫鬟和五爷随身的小厮都立等在院子里,三夫人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知道四房和五房的人都在,闻言不由讪讪然地笑了笑。不甘地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留了侯爷和五爷商量都不行,还要把四弟妹也留下来?”

跟着母亲一起来的徐嗣俭却关心地问:“祖母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要不要紧?”

魏紫听三夫人话里有话,只做没听见,一心一意答徐嗣俭的话:“没什么大碍。就是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三少爷只管放心,躺一躺就好了!”

徐嗣俭听了还要再问,三夫人已拉了他:“你四叔和五叔在屋里服侍着,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祖母也不迟。”然后不顾徐嗣俭的意愿把他给拖走了。

魏紫松了口气,却看见徐嗣勤和徐嗣谕连袂而来。

太夫人依旧是不见。

徐嗣勤很担心,拉着魏紫问太夫人的情况,徐嗣谕却扫了立在屋檐下的丫鬟、小厮一眼,笑着问魏紫:“不知道三伯母和三弟过来了没有?”

魏紫一怔。

没想到徐嗣谕会问这个。

徐嗣谕忙笑着解释道:“我是怕三伯母不知道祖母病了。”

“三夫人和三少爷刚刚来过了。”

徐嗣谕听了就对徐嗣勤道:“那我们也先回去吧。等明天祖母好些了再来看她老人家也不迟。”说着,拉了徐嗣勤就往外走。待出了太夫人院子,又让身边的丫鬟远远地跟着,低声对徐嗣勤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母亲的丫鬟和五叔的贴身小厮都立在屋檐下等着?”

“所以我才有些担心。”徐嗣勤皱了眉,“既然四婶婶的丫鬟和五爷的贴身小厮都在,那四叔和五叔肯定也在。连两位长辈都惊动了,只怕不是杜妈妈所说的‘精神不济’…”

徐嗣谕听了不由笑:“大哥也太老实了些!”

徐嗣勤不解地挑眉。

“你想想,中午吃饭的时候祖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精神不济’到连孙儿都不见了?你再想想,要是真的有病,刘医正早就该来了,杜妈妈却说只有三伯母和三弟来过…”

徐嗣勤恍然大悟:“这样看来,十之八九是五叔闯了什么祸,所以找了四叔来商量该怎么办!”

徐嗣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反应也太慢了些!”

“谁像你,鬼机灵一个!”徐嗣勤咧了嘴笑,“只要祖母不是真的生病就好!”

“谁是鬼机灵?”徐嗣谕听了叫道,“我们可说好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不能这样说我。”

“这不是没有外人吗?”徐嗣勤笑道,“再说,你不是换了个母亲吗?我瞧着新婶婶还不错。”

徐嗣谕笑了笑,没有接着他的话说,反问道:“大哥,忠勤伯家的三小姐是不是十分的标致?我听说你在家里念《关雎》…”

没等他话音落下,徐嗣勤已举拳朝他的肩头揍:“你胡说些什么?”

徐嗣谕猫腰躲过,笑哈哈地跑了:“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你还说,你还说…”徐嗣勤满脸通红地追了上去。

这时候,他们还只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

太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徐令宽不住地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才渐渐收敛了怒气:“…你要记住你的话。做个诚信守诺的男子汉才是。”

五爷捣头如蒜。

徐令宜看着出面为弟弟解围:“娘,天色不早了。让丫鬟们摆饭吧!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太夫人却没这信心,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怅然地道:“那就摆饭吧!”

在外面听着动静的杜妈妈忙进去服侍太夫人更衣,十一娘则吩咐魏紫摆饭。

吃过饭,太夫人留了徐令宜说话。

五爷和十一娘忙起身告辞。

出了太夫人的门,五爷草草朝着十一娘揖手行了个礼就走了。

十一娘回到屋里洗漱了一番后,有太夫人屋里的小丫鬟来禀:“侯爷说,今天晚上就歇太夫人那里了。让夫人早些歇了,不用等门了。”

十一娘打发了那丫鬟几文钱,早早上床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正梳着头,有丫鬟进来禀道:“弓弦胡同的大舅爷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十一娘大吃一惊。

这么早?而且今天是腊月二十七。难道是五姨娘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大太太…

她忙吩咐小丫鬟:“快请进来。”心乱如麻地换了件水蓝底十锦月季花锦缎通袄袍去了厅堂。

看见出来的人是十一娘,罗振兴的表情明显一松,又问道:“侯爷呢?”

十一娘不好说家里的这些事,模棱两可地道:“侯爷昨天晚上没有歇在这边。”

罗振兴还以为徐令宜歇在小妾屋里,道:“我有话跟你说。”把“你”字咬得重重的。

十一娘领了罗振兴到东次间宴息处,待小丫鬟上了茶后就遣了身边服侍的。

“有件事,你仔细听好了。”罗振兴的表情很凝重,“别叫嚷,也别乱哭。”

不听还好,听罗振兴这么一说,十一娘反而冷静下来。

“大哥请说!”

罗振兴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昨天我和几位同年去看望师座,结果听人说,侯爷有个私生子…”

“侯爷有个私生子?”十一娘惊愕地望着罗振兴,“你是听谁说的?都说了些什么?”

她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

罗振兴并不是个八卦的人,连他都听说了,而且还是在和同年去看望师座的时候听说的,那这件事肯定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人皆尽知了。从凤卿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两日,这是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世界,想买孩子的又是区家人,谁散布的谣言,已不言而喻。至于说了些什么,当然是怎样把徐令宜抹得更黑就怎样说──既然事情败露了,可也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不能伤其根本,让他小小的苦恼一下也是好的。

“很多人在传!”罗振兴没办法一一道来,“当时我的师座、礼部侍郎于大人当时在场,也没有反驳。”于大人正直刚颜,决不会听任门下弟子以讹传讹,他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说侯爷三年前在苗疆平乱之时有待寝的营妓怀孕,后秘密带回燕京,诞下一子。”算一算,时间上也对,“因大姐病重,所以一直养在外面…”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养在外面。

他简单地交待了几句,然后定定地望着十一娘,“听说,侯爷已经把孩子带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件事?”

十一娘没有办法回答。

到目前为止,徐令宜给她的指示还是暂时瞒着大家。

罗振兴见妹妹沉默不语,并不惊讶。

十一娘嫁到徐家的日子毕竟还短。这种关系子嗣的事,自然要先商量太夫人…

“十一妹,”他郑重地凝望着十一娘,“你现在知道这件事了。如果太夫人和侯爷都有意让孩子认祖归宗。你会怎么办?”

十一娘听着心中一惊。

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既然罗家已听到了这样的传闻,防微杜渐,总有一番安排。罗振兴一大早的赶来,十之八九是为了这件事。

她静静地望着罗振兴:“自然是要听太夫人和侯爷的!”

罗振兴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你能这样懂事就好。”

罗振兴一大早赶来就是为了交待她这一句?还是罗振兴根本就没有听懂她话里所隐含的意思?

十一娘心底闪过困惑,罗振兴已低声嘱咐她:“只有一件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果然还有后招!

她不动声色,正色地望着罗振兴:“请大哥教我!”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孩子养在你的名下。”罗振兴目光灼灼地盯着十一娘,一字一句地道,“侯爷想把孩子领回来,那是人之常情。可要是养在了你的名下,这孩子就占了个‘嫡’的名份,这府里除了谆哥,就是他了。谆哥排在他前面,自然没什么。可你还年轻,以后会有自己的亲生子…”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不能让他占了你孩子的名份!”

这孩子与罗家非亲非故,罗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十一娘能理解。而且,也很赞同。凤卿要是养在自己名下,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嫡子谆哥的猜疑,还有庶长子徐嗣谕的忌惮。如果有一天这些孩子为了爵位祸起萧墙,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凤卿。

还好徐令宜没有这个意思!

十一娘长长吁了口气。

转念又想到,既然区家有意散布谣言,徐令宜也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不知道徐令宜会怎样处置这件事?把孩子送到西山或是送回老家都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失去了隐瞒的意义。只怕多半还是会养在家里吧!这样也好。反正太夫人身体还健朗,一时半会这家是分不了的。以五夫人的性格,多半会漠视这个孩子,到时候挑几个老实本份、心底纯善的人照顾,他应该可以慢慢忘记以前的那些痛苦吧!

可不管怎样,还是为他以后的命运担心!

而罗振兴见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怅然,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徐令宜如果要把孩子养在她的名下该怎么办──徐令宜眉宇间有慑人的威严,十一娘年纪又小,怕他也是常情。

“十一妹。”他徐徐地道,“你也不用担心。要知道,这自古收养外室子一来要宗族同意,二来,还要正室同意。徐家人少,侯爷本就担了宗主之位,这第一条也就视同虚设。至于第二条。你们本是夫妻,妻以夫为天,既然侯爷有此意,你如若驳了,侯爷面子上过不去,以后夫妻不免要生分,为了这件事夫妻不和不免不美。我来给你出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说是问她行不行,却觉得她不仅年纪小,而且见识有限,根本就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直接就把打算说了出来,“二房不是没有承嗣的吗?我看,如果侯爷跟你说起这件事,你不如好好跟侯爷说说。把这孩子直接认到二房的名下。而且还可以对外说,这孩子是从善堂收养的,或是偶尔拾到的,因有一双酷似徐家人的凤眼,觉得是个缘份,特意抱了回来,准备继承二房的香火。这样一来,既可以解了你的围,也可以为侯爷分担一二。侯爷听了,想必也会喜欢的。”

于情于理,想的真是很周到。

肯定不是大太太的意思。

大太太决不会顾及她和徐令宜的感情──她和徐令宜的关系越紧张,她在子嗣上就越困难,就越依赖谆哥,谆哥的地位就越牢固。这正是大太太喜闻乐见的,又怎么会提醒她别因为孩子的事使小性子而影响了夫妻间的关系?

看样子,这是罗振兴自己的意思了!

她不由认真地望着罗振兴,轻轻地喊了一声“大哥”。

罗振兴笑起来:“怎么了?”

“没事!”十一娘也笑,眸子如雨后的初虹,熠熠生辉,“这孩子出身如此卑微,我怕二嫂不答应!”

“不答应也没关系!”罗振兴道,“养在姨娘们名下也一样。文姨娘不是没儿子吗?可以养在她的名下。乔姨娘年轻貌美,以后肯定会生养。但乔家和蒋家走的近,文姨娘没有儿子到底心虚。把孩子养在她名下,她才能和乔姨娘斗一斗。要是二夫人那里行不通。你跟文姨娘提一提。文姨娘是个聪明人,她肯定会想办法的。你别出面就行了。”

十一娘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罗振兴笑了笑:“好了,该嘱咐你的都嘱咐了,我见了侯爷就回去了。”

十一娘忙叫小丫鬟去请徐令宜。

罗振兴奇道:“怎么?歇在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昨天不舒服。留了侯爷说话。”

罗振兴听了若有所思。

难道母子俩是为这件事…

念头一闪而过,去请徐令宜的小丫鬟折了回来:“夫人,侯爷回来了!”

看样子是半路上碰到了!

十一娘“哦”了一声,和罗振兴迎了上去。

一大早看见罗振兴,徐令宜也难掩惊讶:“振兴这么早就来了。屋里说话吧!”

两人到东次间坐下,十一娘亲自沏了茶进去。

罗振兴正和徐令宜说着那些谣言。

徐令宜并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点头道:“我也听到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十一娘受委屈的。”

罗振兴听着松了口气。

徐令宜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既然说不会委屈十一娘,那就肯定不会把孩子养在十一娘的名下。

他得了准信,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和徐令宜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今天准备去个同年那里吃饭。”

徐令宜也不虚留他,送他出了门,折回来和十一娘到内室说话。

“我是昨天半夜才得的消息。当时我们两家抢孩子的时候柳蕙芳就不知所踪了。这孩子又被他当摇钱树似的关在屋里养大的,他落魄后又和以前的朋友大多都断了来往,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就已派人去善堂给他做了个底根,纵有什么破绽,众口铄金。区家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那孩子还送不送到西山去?”十一娘要讨徐令宜一个准信,“要是不送去,我也好安排一下!”

“你安排安排吧!”徐令宜道,“送来送去的,如掩耳盗铃。”

那就是可以留下来了。

十一娘想到凤卿小鹿般惶惶不安的眸子,心中微安。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周大人来了!”

徐令宜听了对十一娘苦笑:“看样子,大家都知道了。”

第二百章

徐令宜一天就在迎来送往中度过。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外院吃的。

十一娘则和往常一样,先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早到了,正笑容满面地和太夫人说着话。太夫人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心不在焉地听着。

见十一娘进来,太夫人打发了三夫人,留了她说话。

“…那孩子,真的长着一双凤眼?”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样。

十一娘点了点头。想为凤卿在太夫人面前争取一下。把他身上有伤的事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半晌没有做声,开口却说起谆哥来:“…明年开春就要启蒙了,我让魏紫陪着他在暖阁描红。”

十一娘见太夫人有意回避着这事,也不着急,顺着她的话说:“早点拿笔也好,免得见到先生什么都不懂,吓着了,反而不愿意学了。”

“正是这个理。”太夫人笑道,“小孩子,占了先机,就会越学越有劲。老四的意思,是想请个先生单给勤儿、谕哥、俭儿上课,谆哥也跟着三位哥哥一起。可我想,还是去族学的好。勤儿几个毕竟年长,学的东西多。谆哥跟着,处处被压着,怕他心中畏惧…”和十一娘说起几个孩子上学的事来。

十一娘陪着说了会话,又和太夫人一起去看了谆哥,然后把太夫人送到佛堂,这才去了凤卿那里。

滨菊迎了出来:“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了。”

她昨天陪着冬青歇在半月泮。

十一娘点头,和她去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