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换了南永闺女妞儿的一件桃红色旧绫袄,手脸洗的干干净净的,唇红齿白,像女孩子似的,十分秀美。冬青正半蹲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睑看见十一娘,立刻将一旁的食盒抱在了怀里,目露警戒地望着十一娘。

冬青知道是十一娘进来了,忙起身曲膝给十一娘行礼,苦笑道:“夫人,我和滨菊劝了凤卿少爷半天了,凤卿少爷就是不肯放下食盒。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我们也没办法了。”

滨菊忙在一旁道:“是啊,夫人。我们都劝了。”

“食盒里还有点心吧?”十一娘想了想问道。

滨菊点头:“还有一包驴打滚,一包艾窝窝,一包豌豆黄。”

这孩子,真是饿怕了!

十一娘叹口气:“把点心拿出来,他自然就会丢了食盒。”然后把凤卿会留在府里过年的事告诉了她们,“…暂时就住在半月泮。滨菊隔三岔五的来看看,帮个手。”又嘱咐她们。“这边有井,有河,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让凤卿少爷离开你的眼睛。”

两人恭声应“是”,滨菊更是灿然笑道:“西山住着二夫人,规矩大,讲究多,冬青姐姐昨天还担心会失礼呢!还好不用去了。”

冬青听着脸色微红:“我这不是怕丢了夫人的颜面吗?”

十一娘能理解她们的担心。

二夫人看上去高贵典雅,一般的人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她笑着给她们打气:“该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又催她们,“把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换到纸匣里子装了,让凤卿带在身边。”说着,叹着气摸了摸凤卿的头,“以后天天有吃的了,就不会这样了。”

冬青和滨菊笑容渐渐敛去,同情地望着凤卿。

凤卿见大家都望着他,把食盒抱得更紧了。

十一娘不禁微微叹气,蹲下身去帮他整了整衣襟,把他暂时不去西山的决定告诉了他:“…你要听话,跟着冬青住在这里。要是想去哪里玩。不要一个人乱跑,跟冬青说,让他带你去。”

凤卿听不明白十一娘所说的那些解释,他只知道,他会继续住在这里。

他朝着十一娘点头如捣蒜,笑容灿烂的像六月的阳光,还拿出食盒里的艾窝窝给十一娘吃。

十一娘不要,凤卿却非塞给她不可:“好吃!”十一娘只好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趁机把食盒里的点心换到了纸匣子里。又细细地叮咛了凤卿、冬青和滨菊几句,去了三夫人那里。

该吩咐下去的事都已经吩咐了,现在只需要应付一下突发事件就可以了,三夫人反而比往日更清闲些。

请十一娘坐到了自己对面,她压低了声音:“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娘没事吧?我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语气里隐隐含着刺探。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和她说了些过年的事,然后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屋,然后让绿云把绣花架子搬到了炕,沉下心来开始绣着屏风。

刚绣了几针,有小丫鬟来禀:“国子监钱奶奶来了。”

十一娘一怔。

不知道是无意回避些什么,还是因为有了身孕不方便,自从她嫁到徐家,五娘从来没来过。而她因为上有婆婆下有夫婿,出趟门不容易,也不曾去看望过五娘。

她想到一大早突然来访的罗振兴…难道她也听到了什么不成?

十一娘思忖着,吩咐小丫鬟:“快请到东次间喝茶。”

然后到镜台前整了整妆容,去了东次间。

五娘穿了件大红色牡丹花开通袖袄,比上次见到时又丰腴了些,却更显艳丽明媚。

“五姐!”十一娘笑朝她福了福。

紫苑扶着不方便的五娘曲了曲膝,算是回了礼。

十一娘上前扶着她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小丫鬟端了茶来,又亲自接了端给她。这才坐到了她的对面。

“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姐夫呢?怎么不一起过来。”

“我倒是想来,”五娘指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可它不答应。”又道,“快过年了,顺王那里,工部杜侍郎那里,国子监祭酒那里…都要走动走动。你姐夫忙得脚不沾地。”语气里隐隐含着几分得意。

十一娘笑着顺了她的话说:“这几天虽然没有下雪,可北风刮得紧。姐姐也要嘱咐姐夫注意身体才是。”

“那是自然。”五娘表情里有几份傲然,“你姐夫,还是小孩子脾气。穿什么衣裳,吃什么东西,全都要我一手操办。我就是有时想偷个懒,让紫苑服侍一下,他都不依…”眉宇间着几分羞怯地说起了自己婚后的幸福生活。

十一娘和以前一样,静静地听着,露出得体的微笑,不时插两句好让她说的更尽兴。

不一会,话题就转到了孩子身上。

五娘朝着十一娘使眼色,示意她让身边服侍的人都出去。

十一娘看着明了──她肯定也听了那些流言蜚语。

只是不知道她是自己想来的呢?还是受钱明之托来的?

十一娘思忖着,遣了屋里服侍的。

“十一妹,”她望着十一娘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你可知道,侯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虽然版本略有不同,但内容基本是一样的。

十一娘和五娘一向话不投机,自然不想和她多说。只道:“大哥一大早来过了。他都跟我说了。”

五娘很是吃惊。

昨天钱明一听到消息就商量她:“…十一妹在内院,这件事只怕还不知道。你明天一早就去永平侯给她报个信,和她说说体己的话。”

她还记得自己一听就急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得赶快告诉父亲和大哥一声才是,他们也好早做打算。”

“你啊!”钱明听了直笑,“怎么像孩子似的,做事顾前不顾后。”

她听着愕然。

钱明已笑道:“你想想,徐家出了这样的事,一般的人哪里能说得上话。你却不同,和她是一个屋里长的姊妹。我们开干果铺子的时候,人家侯爷又是出力又是出钱的。就是投桃报李,我们也要去看看才是。何况我们还准备和文家的人合伙生意,到时候求十一妹的地方多着呢?你趁着这机会和十一妹多多亲近亲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听着不免心动。

钱明在一个酒宴上认识了文家的三爷,文三爷听说钱明娶的是罗家五小姐,很是亲热。后来知道钱明手头不活,拿出宣同府打的五千担粮食的欠条:“…我只收二千八百担的盐引,其他的都是你的。”钱明很意外。文三爷只说:“你回去好好合计合计。”钱明后来一打听,五千担粮食换成盐引,除了各路孝敬的,最多也就能落三千两百担出来,可要是有宣同总兵出面,损耗最多在五百担粮食,余下的,都是自己赚的…

上次开干果铺子,把她亏怕了。

要不是收手早,把铺子转出去小赚了一笔,如果等到明年铺子租赁到期,只怕五百两银子要亏个一干二净。

这种不用出本钱只赚差价的生意最适合他们。

只是,想要做成这桩买卖,却非得与宣同总兵范维纲交好的徐令宜出面不可。偏偏他们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徐令宜提,这件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现在徐家出了这样的事,十一娘如果知道了,肯定很是彷徨无助。到时候自己再帮她出出主意,她肯定会对自己生出感激之情来…然后再提一提自己的难处…

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她又有些不安起来。

如果不告诉父亲和大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有什么颜面回娘家。

好像知道她的担心似的,钱明亲昵地捏了捏她秀美的鼻子,笑道“傻瓜!岳父和大舅兄那里,不是还有我吗?等你从荷花里回来了,我们再去弓弦胡同也不迟啊!”

第二百零一章

亏自己一直担心着弓弦胡同。没想到,大哥不仅知道,而且还赶了个大早跑到徐家来通风报信。

想到这里,五娘一点点的不安就烟消云散了。

她低声问十一娘:“大哥来都说了些什么?”

十一娘只把罗振兴劝她不要为了孩子夫妻失和的话说了说。

五娘又问十一娘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十一娘道,“要是果真如此,还得看侯爷怎么说。”

“也是。”五娘笑道,“你毕竟是做继母的,实在不方便出这个头。”

十一娘点头,不想再和她说这些,笑着转移了话题:“姐姐的身体还好吧?”

“嗯。”五娘笑得很甜,“我挺好的。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长胖了很多。”

“能吃能睡是福气。”十一娘笑着和她闲话,“也不知道姐姐喜欢吃些什么?我也好让人准备一些。”

五娘听着就长叹了口气:“我现在的哪能像做姑娘时那样挑剔,有什么吃什么罢了!”

十一娘听着她话里有话,又摸不清楚她的意思,装糊涂:“我看五弟妹怀了孩子特别喜欢吃酸笋。要不,我让人盛点来你尝尝?要是好吃,带点回去。”

五娘摇头:“还是算了。这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怕我吃惯了嘴,一旦吃不着。心里难受。”

这样在自己面前叫苦,难道是又看中了什么生意要自己入伙?

十一娘思忖着,笑道:“看姐姐说的。这酸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姐姐喜欢吃,我让冬青帮姐姐做就是了。”然后起身叫了绿云,让她去端一小碟酸笋来。

绿云应声而去。

“唉!”五娘看着就叹了口气:“这可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吧,不愁吃,不愁穿,随口一句话就有人鞍前马后地服侍着,偏生侯爷却…我呢,相公相貌英俊,学富五车,却家里单薄,没有根基,全凭着我的那点嫁妆过日子。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我们说起来有多少多少的陪嫁,可落到实处,却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说着,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谁知道运气却这样不好,遇到了几十年难遭的大风雪。白白损失了几百两银子。”

十一娘也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要是换了自己,也一样会心痛,挺能理解五娘的。

她劝五娘:“就当是买了个教训的。以后看准了什么生意,先从小本做起,等有了把握。再做大些也不迟。”

“也只有这样想了。”五娘无奈地道,“你姐夫也这样劝我。说就当是年成不好,颗粒无收。”

钱明这个人虽然有点势利,却也有自己的风度。十一娘笑道:“既然姐夫这样想,姐姐更应该放宽心才是。”

五娘“嗯”了一声,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隔着炕桌斜了身子低声问十一娘:“你的陪嫁怎样了?”

十一娘没想到她问起这个事来,顿了顿。

五娘已道:“一块沙地,一块坡地。别说我们五谷不分,就是身边陪房也是从南边来的,哪里懂种沙地和坡地的庄稼,妹妹也很难吧!”

“是啊,正为这个犯愁呢!”这一点十一娘倒不否认,“可我见识有限,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点子。要是五姐有什么好主意,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自然。”五娘答应的很爽快,“你我同声同忾,我不帮你帮谁。”然后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不过,这件事你的确要多花些功夫才是。要知道,你又和我不一样。我是单家小户过日子。吃的在锅里,穿的在身上。你却是家大业大,人事复杂又盘根错节的,没有点私房钱傍身,只怕是打赏丫鬟都为难,更别说是降服那些自认为服侍过太夫人就比谁都有体面的管事妈妈们!”

还真让五娘说中了。

她还真就在担心。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自己肯定会主持徐府中馈,平常请这些管事的妈妈吃个点心,赏几件首饰收买一下人心是不能避免的。可徐家又不是那寒门小户,养移气,居移体,这些管事的妈妈们跟着看着听着,手面、眼孔都很大。东西少了拿出来说不定没有起到收买人心的目的,反而让人瞧不起,以后当起差事阳奉阴违,反让自己失了威严。

看见十一娘没有做声,五娘压低了声音:“妹妹,有一桩生意,获利甚丰。要是能做成,不仅能解妹妹的局面,也可以让我安安心心地生产。”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婉言拒绝道:“别人不知道,姐姐应该是最清楚的。多的本钱我可拿不出来。”她说了个很有技巧的话,说“多的钱拿不出来”,给人一种错觉,我虽然有钱,但并不多。

她这样也是有意为之。

说自己有钱,怕五娘狮子大开口,自己拿不出来。坏了两姐妹表面上维护的和睦,要是说自己没钱,又怕五娘误会自己这是在叫穷,不想帮她。

五娘听了掩袖而笑:“这桩生意,不用本钱。”

十一娘听着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提醒她:“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这就是桩天下掉馅饼的事!”五娘笑道,“当然还有些难处。不过,这件事对别人是难处,对十一妹却是举手之劳。”

什么事对别人是难处,对自己却是举手之劳…只可能是借徐令宜的名头了!

十一娘心里凉飕飕的,还抱着一丝侥幸笑道:“难道是要开绣楼?这个我到有几分把握。”

“开什么绣楼啊?那也得要本钱。”五娘笑着,把盐引的事告诉了十一娘,“…你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十一娘心中微愠。

商人逐利。有谁会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文家这样,要么是在做诱饵,用一件很容易就能赚到大钱的生意把钱明俩口子钓到手,然后由易到难徐徐图之,让两人欲摆不能,最后甚至铤而走险;要么就是这件事虽然利益大,但想做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赚的就是关系钱。

找范维纲,本来要花一千八百担粮米去打发中间环节的,现在却只需要五百担。那其他的利润从哪里来?自然是从那些层层盘剥的官吏中来。这样一来,等同于虎口夺食。一次、两次好说,如果时间一长,只怕你是天王老子也会让那些官吏心怀怨恨,找个机会给你下下绊子。到时候,有心算计无心,出现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想到罗振兴劝自己的那些话。

很显然,把她当没懂事的孩子似的…

十一娘做出一副忐忑的样子:“我又不认识范大人…只怕要侯爷出面…”

五娘目光一转,就把来时钱明告诉她说的话说了出来:“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侯爷出面。你只需要跟家里的总管说一声,拿张侯爷的名帖就行了。其他的事,自有我们帮着办妥当。”

“这。不大好吧!”十一娘显得有些慌张,“要是侯爷问起来,我该怎么说?不行,不行!”她的头摇得像拔浪鼓。

“哎呀,侯爷每天那么多事,哪会注意这些。”五娘笑道,“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些。”

十一娘讪讪然地笑:“姐姐也知道我胆子小的。还是跟侯爷说一声了再做计较吧!”

五娘见她口风紧,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长叹口气:“你呀,可怎么办?我都为你愁,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你也别嫌我这个姐姐说话太直。要知道,你和侯爷可是半路的夫妻,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庶长子、嫡子、庶长女都有了。有些事,你心里要有数才是。要知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指不定哪天就又有姨娘进门。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将来的孩子打算,弄些银两傍身才是。别的不说,就说你们府里的五夫人,将进来的时候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朝廷诰封的县主,定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显赫吧!人家还不是照样在外面开铺子。人家都知道手里有钱,心中不慌,你别像没长大似的,这也怕,那也怕…”

十一娘认真地听着,唯唯喏喏地应着,就是不参合她的话题。

五娘见自己左说右说十一娘都一副怕事的样子,心里虽然急,却不好把她逼得太急,慢慢把话题引到了孩子的身上:“…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长子。等过几年,给他娶房媳妇,再分些银子让他出去单过就是了。”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就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来一趟,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五娘来时还准备早些回去给弓弦胡同那边报信。现在知道罗振兴赶在自己前头来过了,到把这份急切淡了下来,又寻思着钱明让她多和十一娘走动,笑着应道:“还没去给太夫人磕头呢!”

十一娘见她答应的爽快,叫了琥珀进来,吩咐她安排午膳,派人去问徐令宜的信,然后换了身衣裳,和五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见了五娘很是欢喜,问东问西的。正好有小丫鬟来禀,说徐令宜在外院吃饭,太夫人就叫了三夫人来做陪,留五娘吃了午饭。吃完饭,亲自送她到了屋门口才折回去。

五娘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到十一屋里坐下才道:“没想到你挺讨婆婆的欢心。”

十一娘笑道:“娘待人宽和,倒也不是我会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五娘没有说话,想到大太太每次提到太夫人时的恭敬样子,心里到底有些苦涩。

第二百零二章

晚上徐令宜回来:“听说五姨来过了。可有什么事?”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笑着上前接了斗篷,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五姐夫也听说了孩子的事,特意让五姐过来问一声。在太夫人那里吃了午饭,小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徐令宜点头,到净房洗漱更衣出来。

“晚上都吃什么了?”他边问边脱鞋上了临窗的大炕。

“吃羊肉火锅。”十一娘接过小丫鬟的茶端给徐令宜,“有种晒干了的野菜,叫山苋的,放在火锅里煮了吃,很好吃。”然后笑着问他,“侯爷今天喝酒了?”

徐令宜啜了口热茶,神色惬意地倚在了大迎枕上:“王励来了,大家一起喝了点。”

十一娘笑着去铺床。

徐令宜却拉了她的手:“我们坐一会!”

十一娘依言坐到了炕上。

徐令宜透了口长气:“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狼狈过。”他朝着十一娘苦笑,“说什么的都有。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说不出来的。”

十一娘笑起来:“谣言就是这样的!”普通大众对公卿之家、王公贵族辛秘有着超乎平常的兴趣,何况还有区家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我本来想解释一番的,可看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分明是来看我热闹的。我不解释还好,只怕越解释他们越来劲。索性什么也没有说。”徐令宜无奈地笑道,眉宇间并不见愠色,显然对一帮好友的闹腾并没有放在心上。

“谣言止于智者。”十一娘还是说着宽慰他的话,“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徐令宜点头:“正好工部侍郎家出了桩杀夫夺妻案,我已派人去宣扬。大家听到了新鲜事,过两天也就把我们这桩事渐渐淡忘了。”

与其费心去避谣,不如用其他事取而代之,转移人的视线,让人逐渐淡忘。

夫妻两人商量着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皇上却眉眼带笑地去了坤宁宫。

皇长子昨天刚回宫,皇后找了他身边的宫女问话。听了内侍的禀告,忙迎了出去。

皇上携了皇后的手进了内室。

宫女上了茶,蹑手蹑脚地退下。

皇上笑道:“今天下午和几位阁老议福建防御之事,倒听说一件有趣的事。”

皇后心中一惊,想到区家。

“能让皇上说有趣,那肯定是极有趣。皇上快说给臣妾听听。”皇后笑语盈盈,“让臣妾也开开眼界。”

皇上大笑,道:“说永平侯三年前从苗疆带了一位女寨主回来,养在城西的贩马巷。如今孩子都有三岁了。”

“怎么可能?”皇后满脸的震惊,“侯爷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事来。”

要知道,当年平苗是皇上登基后首次用兵,为显大周威武,被俘的寨主全被斩首…带一位女寨主回来,等同私放战俘,御史们要是捉住不放,完全有要可能上升到“通敌叛国”的高度上去。这可是要灭九族的!

“这定是谣传!”皇后神色焦虑,鬓角已有细细的汗。

“我知道。”皇上低头拂着茶盅里的嫩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异样,“老四为人一向谨小慎微,就是有这种事,也不会弄得满城风雨。”他抬头,眼底飞逝过一道锋利,“不过,梁老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孩子长什么样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我看,你尽快安排一下,把永平侯夫人请进宫来叙一叙──明天封印,御史的折子一时送不进来,可到了初三开印…”

那时候只怕弹劾的奏折要如雪片飞了!

“臣妾知道了。”皇后急急应喏,又委婉地商量皇上,“只是永平侯夫人年纪轻,我怕她一时说不清楚,不如请太夫人进宫…”

“还是请永平侯夫人进宫吧!”皇上沉吟,“太夫人年纪大了,小辈们有事,多半会瞒着。要是一时激愤气着了,反而不妥。”

皇后听着心中微微有些凉。

皇上下午听到这个消息,到这时落钥了才告诉自己,又点着要年纪的十一娘进宫…时光荏苒,以前的夫君变成了现在的君夫!

但一起到自己那个美貌聪慧的小弟媳,她心里稍安。

“皇上说的是。”她应喏道,“明天一大早臣妾就唤了永平侯夫人来问问。”

皇上颌首,吩咐身边的贺公公:“你们都退了吧!”

意思是今天会歇在这里。

又对皇后笑道,“我上次来时你做的那个什么‘带骨鲍螺’,极其美味,今天就用那俱帮宵夜吧!”

皇后笑着应“是”。一面叫了宫女传夜宵,一面却暗暗思忖:难道这样还不放心?怕我给永平侯报道,要亲眼看着我怎样吩咐内侍不成?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果就当着皇上的面让人把十一娘叫进宫来。

“…说什么带了位女寨主回燕京,养在贩马胡同。还说孩子长着一双凤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暖阁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皇后娘娘皱头眉头,神色凝重,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十一娘大吃一惊。

虽然毫无征兆、匆匆忙忙地被叫宫里来,徐令宜和十一娘也曾仔细想过很多种可能,包括宫里听到了凤卿的事差人来问,包括区家会从政治的角度出发阐述这件事的始末从而达到打击徐令宜的目的,甚至是皇后听闻谣言喊十一娘进宫训诫…可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两人单独相处,她却依旧摆了皇家的威严,戴着九龙四凤的凤冠,穿了十二翟纹的深青色礼服端坐在凤座上。

她脑子转得飞快。

从和皇后几次短短接触可以看得出来,皇后并不是个刻板冷漠的女子,何况两人在说悠关徐家生死的事,她怎么能表情的这样肃然冷峻…难道是怕隔墙有耳?可这里是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宫殿,有谁敢窥视不成?

念头一闪而过,汗已透衣襟。

在这皇宫里,能真正让皇后忌惮的,就只有皇帝了!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却如无澜的古井般沉静下来。

“皇后娘娘,”十一娘举袖掩面,“这真是天下的冤枉。侯爷品行端方,行事爽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面说,一面眨巴着眼睛,只望那泪珠儿快点落下来,“也不知道是谁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侯爷还有性命吗?皇后娘娘,您可要为侯爷做主啊!这分明是有人要陷侯爷于不义!有人要谋害侯爷!”说着,眼角湿润,“可怜侯爷戎马半身,落得个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好容易能享些清福,又传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一副戚楚无助的样子。

皇后娘娘先是一喜,后是一怔,然后嘴角一翘,飞逝过一个笑意。

喜的是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弟弟那边却早有准备──要不然,十一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意外的是十一娘说话的这架势,不管不顾就哭起来,活脱脱还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想到那天她劝自己的话,十之八九是帮意而为。没想到她到能不顾自己的名声,为徐家做到这样的地步,弟弟身边有这样的人相陪,觉得很是宽慰,忍不住就笑起来。转念想到歇在内室、可以清楚听到动静的皇上,笑容又很快地隐去。

“你且别哭。”她声音里就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查觉的温和,“先坐下来说话。”然后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张锦杌。

十一娘听着皇后平静的声音,知道自己做对了。

她松一口了,掏出帕子抹着眼角,心里却暗急着怎么哭不出来,做出一副抽抽泣泣的样子坐在了锦杌上。

“我问你,你可听到过这个谣言?”皇后虽然相信自己的弟弟,可连阁老们都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她心里又没底了。

“听说了。”十一娘哽咽着,“不仅听说了,而且那孩子还养在半月泮里!”

“啊!”皇后脸色大变。

十一娘却竖起耳朵听到内室有轻轻的响动。

看样子,皇上真的在内室里听着。

“所以说侯爷冤枉啊!”没等皇后开话,她立刻道,“那孩子根本不是侯爷的,是五爷的。”

“什么?”皇后娘娘脸色大变。

她没有想到真有孩子这件事。

一直注意着内室动静的十一娘听到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处。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臣妾也不十分清楚。”她细细地把当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突然就听到了传言。说什么这孩子是侯爷和营妓生的。还说我姐姐容不得人,不准侯爷把孩子抱回来。”说着,哭了起来,“娘娘,这些人太可恶了。竟然连去逝的人也不放过。娘娘,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侯爷是肯定不会解释的,可没有侯爷的同意,就是太夫人面前,我没漏一句口风的…”

皇后此刻心乱如麻。

这孩子虽然不是徐令宜的,可到底是徐家的孩子。

为徐令宜辩别了,势必要扯出徐令宽,然后扯出丹阳,扯出徐令宽的岳父定南侯。可如果不为徐令宜辩别,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徐家还真受不起。

这就好比手心和手背──虽然知道手心的肉厚一些,可打起来一起痛得厉害。

她不由望了一眼内室的帘子。

第二百零三章

是啊,说了,拔出萝卜带着泥;不说,徐令宜就得背了这黑锅。

十一娘的话让皇后陷入沉思。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问徐令宜有什么打算?

万一皇上心中另有所想怎么办?

给徐令宜出个主意?

皇上就在帘子后面听着,如今传出收了苗疆女寨主为外室的谣言,已涉及到了庙堂之事,不是后宫女子可以过问…

想来想去,只有怪那始作俑者。

“都是小五惹得祸。让你们跟着受累!”

五爷再不好,总归是皇后的胞弟。她可以责怪,自己却不能流露出不满。

“娘娘言重了。”十一娘道,“五爷也是因为年纪轻,误交损友。有了这次的事,以后行事会越来越沉稳的。只是这事越传越离谱,偏偏侯爷又是个话少的人,臣妾心中惶恐的很。”

皇后苦笑:“你也不用太担心。”又看了帘子一眼,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十一娘,“侯爷的为人大家都清楚。”

十一娘表情怅然。

而皇后见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怕再说下去又生出什么枝节来,问了太夫人的身体,知道一切都好,就端了茶。

十一娘忙起身告退。

皇上从内室走了出来。

“皇上,这可怎么办?”皇后六神无主地望着皇上,“没想到小五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皇上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永平侯夫人说的那样,我看还是交给永平侯自己去处理吧!这毕竟是徐家的事,你我都不好插手。”

皇后没有做声。

这话说的有道理。

宗族的事,外姓人不好插手。

她长叹口气,突然觉得这暖阁太过宽阔,有些冷!

避在内室却能清楚听到她们谈话的皇上,态度谨慎又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皇后,还有那其心可诛的谣言,一切的一切,都让十一娘感到很不安。

她归心似箭地回到了荷花里,匆匆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令宜一直在那里等她。

待小丫鬟上了茶,太夫人立刻遣了屋里服侍的,迫不及待地道:“为何事叫你进宫?都说了些什么?”

“为孩子的事。”十一娘顾不得喝茶,把当时的情景事无巨细全告诉了太夫人和徐令宜。

两人越听脸色越凝重,到了最后,太夫人已是脸色惨白。

“老四,这件事还是要讨娘娘一个口讯才是。只有知道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才好行事!”

“不必了!”徐令宜神色有些冷淡,“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

“娘!”徐令宜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我知道您心里还念着那个来了就向您讨红烧蹄筋吃的七皇子…可那已经是老皇历了。”

太夫人侧过脸去,没有做声。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太夫人,二夫人回来了!”

三人愕然。

太夫人忙道:“快请进来。”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缎窄袖褙子的女子撩帘而入。

“二嫂!”十一娘笑着和来人打招呼。

“四弟妹。”二夫人朝十一娘颌首,上前给太夫人和徐令宜行了礼。

“怡真,你怎么回来了?”太夫人关心地道,“可是有什么事?”然后看了看她身后,“贞姐儿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听到了一些谣言,就匆匆赶了回来。”二夫人道,“怕贞姐儿受不得颠簸,把她留在了西山。”

太夫人点头,道:“快到炕上坐,天气冷,小心受了凉。”

二夫人没有客气,上炕坐了。

十一娘去沏了杯茶进来。

二夫人已和太夫人说上了话:“…我想了一夜。觉得这事只怕与区家脱不了干系。”见十一娘给她端了茶,她道了谢,继续道,“我们家要是有事,他们家是最大的受益人。”

“正如二嫂所言。”徐令宜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二夫人,“各种传言都有,如今连宫里都听说了──十一娘就刚从宫里回来。”又把十一娘进宫的情景告诉了二夫人。

“区家的手脚可真快。”二夫人沉吟道,“买了孩子带回福建,待大些了再带回来…到那时,几位皇子都已成年…区家行事不仅歹毒,而且争的不是朝夕,只怕早有我们不知道的布置。还请侯爷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意思是说区家意在争储。

徐令宜轻轻颌首,神色有些冷峻,“是我大意了!这次要不是王家有人专盯着区家的人,只怕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侯爷的福气。所以区家的阴谋才会败露。”二夫人道,“原来是我们在明,区家在暗。不免吃些亏。现在既然知道了区家的用心,侯爷也可从容行事了!”

“二嫂放心。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一番的。”徐令宜眼中闪过毅然之色,“大家争的都不是朝夕,来日方长。”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侯爷估且听听。”说着,凝望着徐令宜,等他表态。

“二嫂请说。”徐令宜认真地二夫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二夫人就瞥了十一娘一眼,表情认真地道:“侯爷不如认下这个孩子吧!”

太夫人望了一眼二夫人,又望了一眼十一娘,欲言又止。

徐令宜没有做声,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十一娘则看着徐令宜,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

“既然大家争得不是朝夕,我想,还是尽量不把事态扩大为好。”二夫人目露坚定,显得自信又从容,徐徐地道:“我们解释,别人会怀疑我们颠倒黑白;我们辩白,先牵扯到侯爷,后牵扯到五爷,再加上柳惠芳这个戏子,孙老侯爷,白白给人话题,只怕有比‘侯爷有私生子’这个话题更让那些御史兴致勃勃流言蜚语出来。我们要是压住了谣言,又怕皇上会觉得徐家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过煊赫;如若我们不能压住谣言,只怕区家因此行事会更嚣张,做出更多不利于我们徐家的事来。”

“如果我们认下这个孩子。一来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二来可以试试皇上的意思──如若皇上站在我们这边,任御史如何弹劾也不会伤了筋骨。如若皇上不站在我们这边,借此事发难…”说着,她语气一顿,深深地看了徐令宜一眼,“我们也可早些准备…区家毕竟在福建。还有王家可以一用…总不能坐以待毙,陷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十一娘听着心砰砰乱跳,朝徐令宜望去。

却见他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睑,看不清楚表情。

她又朝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紧抿着双唇,脸色好像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二嫂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沉默了片刻,徐令宜抬睑望向二夫人,“待我好好想想。”然后笑道,“二嫂从西山赶回来,一定还没有吃午饭吧?我们一直等着十一娘从宫里回来,也还没有吃午饭。大家应该都饿了。十一娘,让丫鬟们摆饭吧!”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他温和的声音缓和了屋里的气氛。

十一娘曲膝应是,去叫丫鬟们摆饭,身后传来二夫人含笑的声音:“还是侯爷想的周到。妾身还真是饿了!”

回到屋里,十一娘默默地帮徐令宜更衣。

“怎么了?一直都不说话。”徐令宜摸了摸她的头。

十一娘心绪有些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不是害怕了?”徐令宜凝视着她,黑眸幽深。

十一娘点了点头──好像也不是害怕,担心更多一些…又摇了摇头──说不害怕也不对,刚才吃饭的时候手一直抖啊抖的…她又点了点头。

徐令宜笑起来。

把她搂在怀里。

“别怕。我心里有数。”又觉得这安慰很苍白,又道:“二嫂说的有道理,又不全对。皇上如果不站在我们这边,事情很棘手。可像二嫂说的那样,又太过激进。最好的法子,是想办法让皇上站到我们这边来…”

十一娘有些惊讶地望着徐令宜。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要不然,怎么会有“飞鸟尽,良弓藏”之说呢!

“说到底,皇上是忌讳徐家势大。”他压低了声音,“如果我们能让皇上放下戒心,区家的攻奸也就不解自破。”他神色变得端凝起来,“二嫂的话提醒了我。皇上最怕的是长袖善舞的权臣,最放心的是端方守礼的纯臣。说起来,区家虽然给我们下了个绊子,也给了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侯爷的意思是…”短短一个上午,发生了太多的事,十一娘神经紧张,思绪还停留在二夫人给的震撼中,脑子暂时处于停摆的状态。

徐令宜微微一笑:“正如二嫂所言,如果我们在众人面前辩解孩子的事,或是利用这些年经营的人脉把谣言强压下去,只会让皇上不放心。反之,如果我们按兵不动,区家说不定会觉得我们外强中干,做出更大的动作来。皇上怕徐家独大,难道就会让区家一手遮天不成?为了维护这种平衡关系,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说着,他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如果我们处置得当,说不定能一劳永逸…”

第二百零四章

一劳永逸,怎样个一劳永逸法?

十一娘一怔。

“十一娘。”徐令宜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凝望她的目光很是郑重,“我想认下这孩子!”

刚才二夫人提出让徐令宜认下凤卿的时候,徐令宜和太夫人都没有反对,十一娘已有心里准备。现在听徐令宜这么一说,她想也没有想地点了点头。

正如二夫人所言,事到如今,没有比认下孩子再好的办法。而且,徐令宜认下凤卿,这孩子以后就归自己管教。别的不敢说,自己至少可以保证凤卿能吃饱穿暖,不会无缘无故被抽打,能和徐嗣谕、谆哥受到一样的教育。

“我听侯爷的!”她笑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微微点头,眼底闪过欣慰。

“来!”他拉她坐到了炕上。“这件事,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不认在自己的名下,其他的都好说!

十一娘笑着随他坐到炕上。

“自从区氏封了皇贵妃,我就心生警惕,做了些安排。”徐令宜表情凝重,没有和她说凤卿的归属问题,反而和她谈起心来。“只是我没有料到区家的势力这样大,行事这样果敢决断。而且说做就做,不留一点余地。说起来,这全是我的错──不仅小瞧了对手,还坐井观天,自以为是。要不是有孩子这件事,要不是有王家偶然插手,只怕我倾巢在即还不自知。”他认真地检讨自己。

“侯爷…”十一娘想安慰他几句,却被他的目光阻止。

“同样的错误,我不能犯两次。”他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冷凛,“我仔细想过了。既然区家早有准备,我们与其处处防备,事事针对,还不如暂时回避,以强示弱,给区家制造一些好机会,想办法让他们忍不住跳出来,自曝其图。就算区家能沉得住气,我们达不到这个目的,也要给皇上制造一个区家飞扬跋扈、骄奢淫逸的印象来。”他徐徐道来,目光深远而幽静,“要知道,有时候,做得越多,错的越多。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什么也不做,以静制动。”说着,他冷冷一笑,“区家不是想让我们丢脸吗?我们索性就把这热闹演到底。戏子也好。营妓也好,女寨主也好,我统统认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已经低到尘埃里,低无可低,你还能把我怎样?

“妾身明白。”十一娘忙对徐令宜表示同情,“只是觉得让侯爷受委屈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一滞,不以为意地笑道:“本是我的错,我有什么委屈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泄露了心思。

十一娘看着好笑,干脆大方到底:“至于弓弦胡同那边,侯爷不用担心。我去说。”又道,“大哥是明理的人,应该一听就会明白。”

徐令宜愕然,继而深感慰藉,拍了拍十一娘手:“哪用得着你出面。我会亲自去跟岳父说的。”

“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十一娘想了想,道,“凤卿的事毕竟不能明说。有我在场,父亲纵有不满,也可劝劝。”

有十一娘表态。罗家那边肯定会事半功倍。但他行事一向没有让女人出头的道理,偏偏十一娘又是一片好心…拒绝的话就顿了顿,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犹豫来。

十一娘看得分明。

有大男子主义的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自己扛着。虽然女人会过得很安逸,但从长远来说,两人之间也会少了些沟通,甚至会出现渐行渐远的局面。她不反对徐令宜代她做决定。因为徐令宜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比她更懂得、更擅长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游戏规则。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不明不白的服从。

“侯爷。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她委婉地道,“这既是徐家的事,也是我们俩口子的事。”

“好吧!”徐令宜很喜欢“夫妻齐心”这句话,他爽快地道,“我们一起去!”

“事不宜迟。既然要认下,年前要上族谱,孩子还要参与祭祖。与其让别人告诉父亲,还不如我们事先去打个招呼。”十一娘笑道,“不如趁着下午没事,去趟弓弦胡同?”

徐令宜没想到她雷厉风行,说做就做。怔愣了片刻,笑道:“也好。区家步步紧逼。这件事的确是宜早不宜迟。”然后正色道,“你看,孩子养在谁的名下好?”

这可是件大事。

如果养在秦姨娘名下,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再认一子,无疑将会是身份最尊贵的姨娘──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能为家族添丁,就是对这个家族最大的贡献;文姨娘身后有文家。如果孩子养在她名下,就算文姨娘没有什么想法,只怕文家都会不消停;至于乔莲房。她年纪还轻,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一方面,她愿不愿意是个问题,另一方面,自己目前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但不担保以后也没有矛盾,如果到时候她把凤卿当枪使,那就让人头痛了!

念头一闪而过,十一娘决定还是听听徐令宜的意思再做打算,也可以趁机看看他心里最看重哪位姨娘。

要知道,有儿子和没有儿子的姨娘,那可是天壤之别。

“侯爷的意思是…”十一娘望着徐令宜。

听自己的意见…也就是说,十一娘觉得养在哪位姨娘名下都不好。

他想了想,道:“养在佟姨娘名下如何?”

十一娘怔住。

佟姨娘已经过世了…养在她的名字,等于是把这个孩子全权交给了自己。

徐令宜认真地道:“虽然说我认了这个孩子,可掩耳盗铃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对外就说是佟姨娘托梦给我,说死后没有香烛供养。正好我在善堂看到一个长着凤眼的孩子,就手提了回来,寄养在佟姨娘名下。这样对外可以交待,你也好行事。当然,这是内宅的事,你要是不愿意,还是以你的意思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