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十一娘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侯爷…”她望着徐令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十一娘可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

徐令宜的这个决定,至少说明了他对自己的尊重。

“好了。”徐令宜见十一娘眼中闪过感激,心情大好,笑着起身,“我们去跟太夫人说一声,这就去趟弓弦胡同。还有红灯胡同老侯爷那里也要去说一声才是。小五那里也要交待清楚。免得我们费心给他收拾了乱摊子,他还觉得把孩子养在家里天天晃他的眼睛。还有范维纲那里,王励那里,也要写信抱怨一番才是…到处是事啊!”

这事不是解决了吗?没必要写信给范维钢和王励等人抱怨吧?而且,徐令宜也不像是那种遇事会抱怨的人啊!

十一娘有些意外。

“我们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那和把谣言强压下去有什么两样。”徐令宜见十一娘目带困惑,笑着解释道,“你想想,出了这样的事,竟然没个为我们辩解的,也太不正常了吧!说不定皇上仔细一想,还以为我是以退为进,有什么后招,那就更麻烦了。”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要写信抱怨一下。以我们的交情,他们知道我被迫认了个‘私生子’,肯定会为我辩解一番的。而且两人又一文一武,各成体系,本身没什么交情,辩解起来也没有个章法。皇上看了才不会起疑,才能让皇上觉得徐家‘忠厚有余,应变不敏’。以后再遇到有谁攻奸我们家,皇上心中也就自有了一番衡量。”

十一娘明白过来。

虽然皇上不放心徐家,不放心徐令宜,可徐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徐令宜毕竟是他的小舅子。他可以糟蹋,别人却不能糟蹋。区家把徐家弄得越是狼狈,皇上的天平就会越倒向徐家。徐家的危难也就可以解除了。

她不由笑道:“这就是您说的一劳永逸?”

徐令宜点头:“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站到我们这边来。”然后想起什么来,叮嘱十一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马上要过年了,大家走动的勤,到时候不免要问起凤卿的事来。你也有个心里准备才是。”

“侯爷放心。”十一娘笑道,“我会小心应对的。”又想到徐令宜说要赶着去定南侯孙家,迟疑道,“侯爷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五弟妹吗?”

“嗯!”徐令宜沉吟道,“既然我已经认下来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我去老侯爷那里,也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他老人家心里有数就行了。”

也好。免得孩子长大了伤心。就让凤卿以为自己是徐令宜的儿子好了。

“五爷那里只怕也要嘱咐一声才是。”十一娘担心这个说漏了嘴。

“这个自然。”徐令宜应着,有小丫鬟来禀:“二夫人来了!”

两人都有些吃惊。

自从两人成亲以来。这可是二夫人第一次到自己屋里来。

十一娘忙道:“快请进来!”又吩咐小丫鬟去拿了大红袍招待二夫人。

二夫人却只在厅堂站了站:“四弟妹不用客气。我是来告辞的!”

她的话让十一娘很是意外:“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今年的风雪又大。二嫂还是留下来过了年再回西山吧?我差人去把贞姐儿接过来。”

“我是担心侯爷当局着迷,所以赶回来看看。”她笑道,“现在知道侯爷早有了主张,自然也就放心了。四弟妹不用担心,快马加鞭,半日就到。”

十一娘还欲再劝,徐令宜却道:“既然二嫂主意已定,小弟就不留二嫂了。”还吩咐十一娘送客。

第二百零五章

十一娘本来就很羡慕二夫人能在西山安安静静地过个春节。听徐令宜这么一说,自然也不会勉强,亲自送二夫人去垂花门坐车。

路上,二夫人却道:“四弟妹,实际上我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难怪她突然跑来向自己辞行。

十一娘恍然大悟,想到她花了心思要和自己单独谈一谈,只怕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因而笑道:“二嫂有什么吩咐直管说就是!”

“吩咐谈不上。”二夫人淡淡地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

十一娘见她态度冷淡,朝她笑了笑。

“我让侯爷把孩子认下,你心里一定不舒服吧!”二夫人停下脚步,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宁静而深远。

“没有啊!”十一娘笑道,“我觉得二嫂说的很有道理。与其这样让人做文章,不如认下孩子。总比传出更难听的话好。”

“你能这样想就好。”二夫人听了微微一怔,然后笑着颌首道,一面朝前走,一面和她细语,“要知道,倾巢之下无完卵。只有这个家好了,我们的日子才能好…”

然后给她上了一节“什么叫团队精神”的课。

十一娘知道大家都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所以遇事总把她当孩子对待。有时候是好心,有时候却是兴灾乐祸。二夫人语气虽然淡漠,却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也就一路听,一路点头,把二夫人送到了垂花门前。

马车早在那里侯着,跟着的婆子摆好了登马凳,二夫人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对十一娘道:“…至于那孩子以后的事,你也可以放心。这话既然是我说的,就不会让你为难,不会要侯爷的一分一厘。我会负担的。”

十一娘愕然。

二夫人已笑着点头上了马车。

望着远去的马车,十一娘不由笑起来。

这个二夫人,还挺有意思的。

而徐令宜见她眉眼带笑地折了回来,想到以前元娘和二嫂总是不欢而散,不由奇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十一娘就把二夫人的话告诉了徐令宜:“…因为是自己提出把孩子养在我们屋里的,心里有所不安吧!”

徐令宜不由皱眉:“这又不是哪一房的事。”又交待十一娘道,“二嫂手里有几项赚钱生意,虽然不差银子,可她毕竟是孀居的嫂子,这银子我们可不能接。”

“我知道。”十一娘连连点头,“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在讹寡嫂的家当。那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令宜见她明白事理,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以后每个月给你添五十两银子。”顿了顿,又道,“从外院支取。”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要拿自己的体己银子贴自己吗?

因为凤卿会养在自己屋里的原因吗?

她犹豫了一下。徐令宜已道:“时间不早了,去了弓弦胡同我们还要去趟红灯胡同。”

十一娘应喏,披着斗篷和徐令宜去了太夫人那里。

知道两人要去和罗大老爷说这事,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十一娘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弓弦胡同,情况更是出乎十一娘意料之外。

传言罗家人已经听说了。对于徐令宜要私生子认祖归宗的事,大老爷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劝十一娘要“敬夫爱夫,听之从之”,不要为此事与丈夫生出罅隙来,还嘱咐她善待庶子,做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才不负大太太的教诲。

十一娘听着冷汗直冒,不由在心里猜测,大老爷是不是特别能理解这种事…

而罗振兴见父亲的话越说越长,朝着十一娘递眼色:“还没有去给娘请安吧!”

十一娘借机起身告退,留了徐令宜和大老爷、罗振兴在书房里说话。

大奶奶在屋檐下等她。

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孩子养在谁名下?”

虽然知道徐令宜曾经许过诺,但她还是很担心。

“养在佟姨娘名下了。”

大奶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又道,“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你等会别说漏了嘴。”

十一娘点头,抬头却看见四奶奶走了过来。

她乌黑的头发绾成了个圆髻,只插了支赤金如意钗,穿了件豆绿色的绫袄,蓝绿色综裙,眼神清澈明亮,透着精神。

十一娘忙上前行礼,打招呼。

四奶奶笑着回礼,并不问她回来做什么的,只请她到她住的后罩房去坐:“…天寒地冻的,还是屋里暖和。”

十一娘谢了她:“还没有去给母亲问安。”

四奶奶就帮她和大奶奶打帘,陪着去了大太太屋里。

大太太的病情没有什么好转。看见十一娘大吃一惊,满脸虑焦地望着一旁服侍的许妈妈。十一娘知道她这是奇怪自己突然回来,没等许妈妈开口已道:“侯爷今天好些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父亲。”

大奶奶也在一旁帮腔:“您病着,侯爷不方便进来探望。爹留着在书房说话。”

大太太点了点头。

十一娘就问起大太太的身体来,说了几句话,大太太尿了床,许妈妈和四奶奶服侍着擦洗换衣,大奶奶陪着十一娘去自己屋里。

出了门,她立刻道:“五姨娘这两天有些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十一娘吃了一惊:“多谢嫂嫂。还烦请带我去看看。”

大奶奶笑着带她去了五姨娘住的东厢房。

因是冬天,厢房的窗户全闭着,又是旧式的窗寮式的窗棂,屋里子光线很暗。宝蓝色的罗帐半垂,大白天的,影影绰绰的,看得不十分真切。

“五姨娘。十一姑奶奶来了!”

随着大奶奶的话音,罗帐内探出一张宜嗔宜喜的脸来。

“十一,十一姑奶奶。”五姨娘磕磕巴巴的,看见十一娘不是高兴,而是满脸通红,好像十一娘的到来打扰了她似的。

十一娘看着奇怪,用目光询问大奶奶。

大奶奶心里也是糊涂的,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屋里的事,我也不大好多问。”然后笑着对五姨娘道:“听说您身体不舒服,十一姑奶奶特意来看看您。”

五姨娘已趿鞋下了床,听大奶奶这么一说,头摇得像拔浪鼓:“我没病,我没病。十一姑奶奶不用特意来看我。”神色间甚至有了些慌张。

难道是大太太说了什么,所以五姨娘害怕?

又见她神色怏怏的,虽然穿了件崭新的白绫袄,可搭在衣架上的桃红色妆花褙子却是前几年的旧衣裳,屋里又没有一个服侍的丫鬟,问她到底怎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就有了几分肯定。

因大奶奶在身边,五姨娘又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十一娘不方便问什么。略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随大奶奶去了她住的地方。

两人一左一右地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小丫鬟上了茶,大奶奶安慰十一娘:“你也别担心。我会帮你多多留意的。要是有什么事,会让人报信给你的。”

“多谢大嫂!”十一娘笑着啜了口茶,道,“毕竟是父亲屋里的事,大嫂不便插手。只是我看着姨娘身边没个服侍的人,少不得要大嫂多多担待些。”

大奶奶脸色一红,神色尴尬地应了,有些逃避似的转移了话题:“我前两天去看十娘了。”说着。叹了口气,“那孩子到底没有保住!”

十一娘脑子转了转才记起来──上次她回娘家的时候,说十娘身边的金梅怀了身孕。

“怎么?王琅去闹了?”

“没。”大奶奶道,“说是在庄子里躺着无聊,帮着庄上的婆子去捡了两个鸡蛋,孩子就没了。”

“这也是王家没这个福份吧!”十一娘对王琅没什么好感,连带着也没兴趣听他的那些破事,问起十二娘来:“怎么没见她?”

“六姨娘天天把她关在屋里,不写满两张纸的大字不让出门。”

十一娘想到五娘,又想到她要自己帮着找范维纲的事:“…这些日子没有回来吗?”

“还着身孕,不方便。没回来。”大奶奶应着,却说起七娘来,“…她一口气送了那么多东西来,我绞尽了脑汁给她回礼。要是以后年年这样,可真是吃不消。”

“这是她出嫁的头一年,自然要用心置办。”十一娘回着大奶奶,却想着五娘。

看样子,没有回娘家说这件事!

自己虽然委婉地拒绝的,只怕她一时半会不会死心…

两人说着闲话,书房那边有丫鬟过来:“侯爷要回去了!”

大奶奶陪着十一娘去向大太太辞行,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前。

俩口子去了红灯胡同定南侯孙家。

孙家的府邸比徐家小一些,都是按着侯爷的规格造的,大门墙院厅堂都大同小异。

侯爷到四十来岁才得了丹阳县主,早年随着先帝打过淞州之乱,虽然和太夫人同辈,可不论年纪还是资历都是公卿里的头一份,徐令宜十分的敬重,也没有回避,带着十一娘去见了定南侯。

定南侯身材不高,但很魁梧,满头白发,蒲扇似的大手里呼啦啦转着三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球。

他仔细地打量着十一娘:“这是你的小媳妇。”

目光很温和,笑容爽朗,让人感觉很好相处。

徐令宜恭敬地应“是”。

他咧嘴一笑:“像根葱似的。”

十一娘不由汗颜。

是说自己太瘦,还是说自己太小…

徐令宜听了只是笑。

定南侯叫丫鬟带十一娘去见自己的夫人,和徐令宜去了书房。

徐令宜没有和定南侯客气,把来意说了。

定南侯听着直叹气:“你们拿主意吧!”

徐令宜见话已说到。和定南侯又闲聊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了。

第二百零六章

徐令宜和十一娘回到荷花里已是酉初一刻,匆匆换了件衣裳,梳洗了一番就去了太夫人那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远远的就能听到徐嗣俭和谆哥的笑声。待进了屋,更是热闹。

徐嗣俭正和谆哥在厅堂中央比踢毽子。徐嗣勤帮谆哥数着数,徐嗣谕帮徐嗣俭数着数。

三爷坐在西边第一张太师上笑呵呵地观望着,还不时地说上两句“小心、踢高了”凑趣。三夫人坐在丈夫的下首。虽然和丈夫一样笑望着徐嗣俭和谆哥,眼神却很飘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五爷徐令宽穿了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坐在东边第一张太师椅上。他紧抿着嘴,表情有些严肃,与平常相比,少了一份飞扬,多了一份沉稳。而坐在他下首的五夫人却和他正好相反。笑盈盈地望着徐嗣俭和谆哥,不时回头和丈夫说上两句话,表情活泼又俏皮。

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进来,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回头和他说话的五夫人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一面问,一面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口望。

大家也都朝门口望去。

屋里的喧嗔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徐嗣勤和徐嗣谕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数数,徐嗣俭和谆哥则讪讪然地站在那里。

“原来是侯爷和四嫂回来了!”五夫人挺着个大肚子站了起来,她笑容灿烂地和徐令宜、十一娘打着招呼,欢快的语调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四哥!四嫂!”徐令宽喃喃地喊了一声,望着徐令宜的目光却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坚定。

徐令宜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朝着三爷拱了拱手:“三哥!”

“回来了!”三爷笑着站起来拱了拱手,算是还礼,“大家正等着你们吃饭呢!”

“是啊,是啊!”三夫人立刻笑着接了丈夫的话茬道,“大家正等着侯爷回来吃饭呢!”她一改刚才的无精打采,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往十一娘身上直瞅,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刺探,好像十一娘突然变得与众不同了似的。

看样子,关于孩子的谣言三夫人已经听说了。只是不知道五夫人听说了没有…

十一娘思忖着还了三夫人的礼,目光却不由瞟向了五夫人。

她嘴角轻翘,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应该也听话了这件事…

十一娘念头一闪,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五夫人嘴角顺势深深地一翘,笑容立刻变得灿烂明快起来:“四嫂!”

她亲亲热热地喊着十一娘。

好像刚才那事不关己的笑容如水过无痕般的消失殆尽。

不愧是被先帝封了县主的人…瞧这变脸的功夫,果然是公卿世家里头一份。

十一娘微笑着和她点头,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谆哥已纷纷上前来行礼。

她收敛了心思,和颜悦色地和孩子们打着招呼。

徐令宜则淡淡地点了点头,朝内室望去:“娘呢?”

是啊!大家都在,独独没有看见太夫人。

十一娘也朝内室望去。

三爷嘴角微翕,正要回答,三夫人已抢着道:“娘在佛堂。说要等侯爷回来了一起吃饭。”

徐令宜听着神色微滞,瞥了十一娘一眼,道:“我去请娘来吃饭。”

先去了弓弦胡同,后去了红灯胡同,情景到底怎样?亲戚间怎样个说法?想来他还要和太夫人商量商量。

十一娘朝着徐令宜微微颌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笑和三夫人、五夫人道:“都怪我们来迟了。让丫鬟们摆饭吧!”

徐令宜放心地去了佛堂。

三夫人却望着徐令宜的背影抿着嘴笑了笑才回眸望着十一娘:“这大过年的,去哪里了?”并没有立刻喊丫鬟摆饭。

十一娘睃一眼徐令宽和五夫人。

徐令宽神色一紧,五夫人却目光微闪,耸起了耳朵。

她微微一笑,道:“和侯爷回了一趟弓弦胡同。”多的并不说。

三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五夫人却笑了笑,露出一副“你不说我也明白”的淡定从容。

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三爷却眉头微蹙,吩咐妻子:“快摆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三夫人听着不由气结,白了丈夫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去吩咐摆饭。

三爷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笑着和十一娘说话:“这大冷天的,四弟妹快到东次间坐着暖和暖和!”露出越僭的关心。

十一娘很是感激,笑着向三爷道了谢,想到徐令宜和太夫人只怕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征求三爷的意见:“…要不,大家先到东次间坐下?”

三爷想了想,笑道:“还是在这里等吧!”说着,重新坐到了太师椅上。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落座。

三爷脸上带笑,模样儿宽和;五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五夫人笑逐颜开,神色惬意;十一娘嘴角含笑,低头不语;徐嗣谕端坐如松,若有所思;只有徐嗣俭和谆哥,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惹得徐嗣勤不时地瞪弟弟两眼,示意他安静些。可惜徐嗣俭一心一意和谆哥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徐嗣勤的目光,越说越大声,最后咯咯笑起来。

“嗣俭!”三爷也看不下去了,喊了儿子一声,虽带着备责,声音却很温和。

徐嗣俭听了立刻坐直了身子。

“小孩子,哪里能坐得住。”五夫人看了笑道,“都是家里人,三伯不用这样拘谨。”

三爷听了呵呵笑了两声:“玉不琢不成器。小时候不管,长大了养成了习惯就管不住了。”

正说着,三夫人进来,听了半截子话,笑道:“谁管不住了?”

三爷正要说话,五夫人已道:“三伯说怕俭哥大了管不住他了。”

她目光转流,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三夫人听着脸色微沉,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徐令宜扶着太夫人走了进来。

她一口气强压了下去,笑着迎了上去:“娘,您来了!”

大家纷纷站起来和太夫人打招呼。

太夫人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地吩咐三夫人:“开饭吧!”然后径直朝东次间去。

三夫人曲膝应是“是”,叫丫鬟摆饭,其他人跟着太夫人进了东次间,依次坐下。

徐令宜则给了十一娘一个“一切都好”的眼神。

吃过饭,大家和往常一样簇拥着太夫人去了西次间。

这一次,太夫人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徐令宜却立在了太夫人的左手边。

三爷和三夫人就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两人不声不响地立在了太夫人的右手边。

五夫人看着微微一笑,拉了拉徐令宽的衣角,和立在徐令宜身后的十一娘并肩站了。

徐令宽犹豫了片刻,站到了徐令宜的身边。

孩子们面面相觑。

徐嗣勤和徐嗣俭挨着母亲站了,徐嗣谕则拉着谆哥儿站到了徐令宽的身边。

进来上茶的丫鬟看着都战战兢兢,轻手轻脚放下茶盅就都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端了茶盅细细地啜着茶。

屋子里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她放下茶盅,把立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媳妇、孙子都扫了一遍,然后徐徐地道:“前几天,侯爷做了个梦。梦见了佟姨娘。说自己如今孤苦零仃的,连个供奉的香烛也没有,飘飘荡荡的不能转世投胎,可怜的很。请侯爷看在她打小就服侍了侯爷一场的份上,让侯爷养个孩子在她名下,供奉香烛,让她能够转世轮回。侯爷醒了心里很是不安。第二天就去了善堂,准备抱个孩子回来养在佟姨娘名下。也合该有缘。正好有个孩子,长着和我们徐家一模一样的凤眼。侯爷想到佟姨娘托的梦,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意。”说着,看了十一娘一眼,“然后商量了十一娘,又商量了罗家的人和我,决定把这孩子抱回来,养在佟姨娘的名下,也算是全了…”

太夫人一句话没说完,徐令宽突然上前一步:“娘…”

大家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件事…”

他刚说了三个字,“啪”地一声,太夫人一掌就拍在了炕桌上,打断了他的话。

“令宽。”徐令宜沉着脸,望着徐令宽的目光如霜似雪,“娘在说话,哪有做儿子插嘴的份。你给我站在一旁好好听着。”

徐令宽面如素缟,瑟缩了一下,又很快迎着徐令宜的目光站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回望着哥哥。

十一娘想到他们进门时徐令宽的神态,又想到他现在的样子,心中暗叫糟糕──只有心中有了坚定信念的人,才会不畏险阻迎难而上。

他不会是想说出事实的真相然后一个人扛了吧?

显然,和十一娘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太夫人。

她没待徐令宽开口已大声喝道:“徐令宽,我宠着你。你倒好,没个边际了。连我和你们兄弟说正事的时间你也敢插嘴。你是不是看见你父亲不在了,所以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了!”

太夫人直指徐令宽不孝。

这话就说的十分严重了。

徐令宽神色大变,如推玉山、倒金柱似的跪了下去:“宽儿不敢…”

第二百零七章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太夫人指着徐令宽,指尖发抖。

太夫人如此,不过是要阻止徐令宽说出真相坏事罢了。

十一娘心念一转,立刻上前道:“娘,五叔是无心之举,您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说着,朝五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着徐令宽求情──五夫人是有身孕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太夫人于情于理都要给她几份面子,也就可以趁机下台了。

五夫人怔了怔。

如今燕京都传遍了,说永平侯有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虽然说这外室的身份时而被传为是营妓,时而被传为是戏子,甚至还有人说是什么苗疆的女寨主,可在她看来,不过是元娘不会做人,把家里弄得冷冰冰的,以至于侯爷起了金屋藏娇的心思。要不然,何必养在外头,换个身份纳进来,元娘还敢说“不”不成。定是担心纳进来了又成了第二个秋罗,没做姨娘前倒是个千娇百媚聪明伶俐的,做了姨娘反是个木讷蠢笨的了。男人纳妾一是图子嗣,二是图美色。元娘到好,把妾室个个弄得像正经娘子,男人看了还有什么意思。自然要生其他心思了…就算是这样,可徐令宽这么激动做什么?

这可是四房的私事!

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做弟弟的来管吧?

她心有万般困惑,可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不能问,还不能表露。要知道,夫妻不和邻也欺。她要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与徐令宽不和,别说是太夫人,就是这些妯娌之间只怕也立刻会轻看她几份。要知道,一个没有丈夫庇护的女人,再怎么强,都强不过这世俗去。

念头闪过,五夫人已面露戚楚,上前几步就要跪下:“娘,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都是相公不会说话…”

她刚曲了曲膝,十一娘已将她扶起:“你可是有双身子的人,使不得,使不得!”然后求情似的朝太夫人望去。

三夫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帮着徐令宽说好话:“是啊,娘,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放过五叔这一次吧!他也知道错了。”

太夫人的本意只是要让徐令宽住嘴,见大家都帮着他说话,做出一副脸色微霁的样子。

徐令宜看着立刻喝斥道:“还不快起来!好好站在一旁听着,不许再插嘴。”

三夫人听了,就朝徐令宜望去,想笑,又一副不敢笑的样子,表情显得很古怪。

三爷看着心急。

今天这事一听就是太夫人在为徐令宜找借口,趁机让那孩子认祖归宗。那是谁挡着谁要倒霉的!妻子可别不知道轻重地撞了上去。

他忙拉了拉三夫人的衣角,话中有话地道:“万事有娘做主,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三夫人忍不住又想笑。

可抬头看见丈夫满脸的焦虑,又强忍了下去。

他们可真想的出来!

佟姨娘都死了十几年了,这个时候竟然托梦给侯爷让养个孩子在名下继承香火了。只听说过发妻死了没有儿子养个在名下供奉香火的,可没听说过哪家的妾室还能和发妻一样过继儿子的。既然这样心疼她,当年怎么不把事情好好的查查,就那样任元娘说什么是什么的糊弄过去了!现如今到好,竟然要给她养个儿子在名下…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了十一娘一眼。

她到乖巧会做人。不声不响的,侯爷想怎么就怎么做。到底是没人教的。要知道,这男人就像孩子。打一巴掌,得给个甜枣的。一味的听之任之,渐渐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一味的打之骂之,渐渐就会心生畏惧不与你亲近了。

不过,这到底是四房的事,与自己无关。待过了年,自己就会带着孩子随丈夫出京,做个上无婆婆指手划脚,下无妯娌说三道四的官太太了。勤哥和俭哥也就是正正经经的衙内,说出去好听又体面,婚事也就有了底气。

她想着,不由眉头微蹙。

回娘家送年节礼的时候听说大嫂相中了镇南侯王家的大少爷,知道自己的意思后,竟然想把庶出的三小姐许给勤哥。

念头闪过,三夫人眉宇间就有了几分冷意。

真真是狗眼看人底。

待三爷在外历练几年,有了资历,再求皇后娘娘开恩,做个侍郎尚书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我看你又拿什么嘴脸待我。

三夫人浮想联翩,那边三爷已扶了徐令宽起来。

“有什么话好好的说。”他劝弟弟,“娘一向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可不能伤了母亲的心。”

“我…”众人推墙,让徐令宽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太夫人见他还不明白,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好在自己早有打算…

她就重重地咳了两声。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魏紫。”太夫人高声喊了丫鬟进来,“去,让杜妈妈进来。”

魏紫隔着帘子应喏,不一会,亲自打帘,杜妈妈抱着凤卿走了进来。

大家神色一凛。

前脚说要养个孩子在佟姨娘名下,后脚就把孩子抱到了众人面前。分明是早有安排。

再看那孩子。

正睁着一双又圆又长的凤眼惊恐地望着众人。

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睛一亮,立刻充满期待地望着徐令宜和十一娘。

徐令宜正盯着今天表现很异样、让他很不放心的徐令宽,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注意到这些的十一娘则给了凤卿一个温和安抚的笑容,示意他别怕。

凤卿在杜妈妈怀里扭了扭,见十一娘朝他轻轻摇头,直觉感到十一娘的不悦,强忍着害怕由刚才差点被他咬了一口而对他有些冷淡的杜妈妈抱着。

“这就是那个孩子。”太夫人开门见山,语言精练,“今年三岁,在从兄弟里排行第五,前车覆,后车诫。侯爷取名叫嗣诫…”

竟然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十一娘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正神色冷峻地望着脸色微变的徐令宽。

至于一直用眼角打量着丈夫的五夫人,眉头则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由十一娘担负起教养之责。”太夫人说着,端了茶盅,“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三爷听了立刻拉了拉三夫人的衣袖,笑着牵了被这消息打得有些呆头呆脑的两个儿子:“娘,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是大年三十,还要祭祖呢!”

三夫人立刻附合:“是啊,娘。我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安排晚上的年夜饭。我们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

两口子如蒙大赦般带着孩子走了。

五夫人看着表情有些呆滞的丈夫,笑着轻轻推了推他:“五爷,我们也回去吧!后花园的路不好走。”

徐令宽如梦初醒,看了凤卿一眼,欲言又止,却并不急着走。

“五弟妹,我还有些事嘱咐五弟,”徐令宽突然道,“你先回去吧!他等会就回去了。”

“四哥…”徐令宽听了,神色复杂地望着徐令宜。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默契。

五夫人目光微转,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又低声嘱咐徐令宽,“五爷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徐令宽有些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五夫人这才笑着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

“母亲,他为什么到我们家来?”屋子里突然响起谆哥儿清脆又十分困惑的声音,“他和姐姐一样,要和你住在一起吗?”

十一娘不由汗颜。

只顾着徐令宽了,却忘了两个孩子!

她立刻朝没有做声的徐嗣谕望去──愿意说话的孩子好沟通,怕就怕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人。

徐嗣谕面孔微微有些发白,垂着眼帘望着脚下一块一块的青石砖──人好像也变成了脚下的砖,寂静地沉默着。

他年纪大一些,懂事些,心思也多一些。

排了行,改了名的凤卿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比别人感受更深…凤卿的名字叫“诫”,有劝诫之意,他的名字叫“谕”,有告之、明白的意思。除了同为庶子的同病相怜外,恐怕更多的是担心徐嗣诫在徐令宜心目中到底有多少份量吧!

十一娘上前摸了摸谆哥的头,低声道:“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父亲的养子,也就是你的兄弟。所以要住在我们家,和贞姐儿一样,住到我院子里去。他比你小,你以后要像哥哥们待你一样,好好的对待诫哥才是。”

谆哥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可以让他帮我倒茶吗?”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来:“可以啊!不过,要等他大一些。要不然,会被热水烫着的。”

谆哥大大地点头:“我也会把我的毽子给他踢的。”说着,上前去拉从此改名为徐嗣诫的凤卿的手──却被徐嗣诫一把推开,然后躲进了杜妈妈的怀里,眼巴巴望着十一娘。

太夫人看着眉头微蹙。

十一娘忙接过徐嗣诫抱在怀里。

他的遭遇让他在陌生的环境对陌生的人生出戒备是可以理解的,可并不是人人都会原谅他的无礼──特别是对嫡子徐嗣谆的友善摆出了一副拒绝的态度时。

“谆哥儿。”她笑道,“诫哥儿刚到我们家,所以认生,以后和你熟了,知道你是哥哥,就会和你玩了。”然后又笑着问徐嗣诫,“是不是?”

徐嗣诫只是紧紧地搂着十一娘的脖子不说话。

第二百零八章

太夫人看着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冷了脸对徐令宽道:“你四嫂为了这件事奔波了一天。”

徐令宽听着脸上闪过一丝愧意,喃喃地喊了一声“四嫂”。

太夫人已对十一娘道:“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也喘口气。”

十一娘笑着应“是”,望向徐令宜──看他还有什么安排!

徐令宜微一思忖,道:“娘也早些休息吧!我和小五说说话就散了。”

太夫人知道他这是要敲打敲打徐令宽,要是平时,就把兄弟两人留下来了,有什么事,自己也做个和事佬,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凭着感情行事。重重地点头:“你们兄弟是要好好叙叙了。”

留了谆哥陪着太夫人,徐令宜、徐令宽和抱着徐嗣诫的十一娘一起出了门。

琥珀正在门外等。

看见众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侯爷、五爷,夫人,凤卿少爷!”眼底流露出焦虑来。

刚才杜妈妈不声不响地带人去半月泮带走了凤卿,她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冬青因要顾着五夫人更是不能出现,琥珀就带着滨菊赶了过来。

十一娘看一眼跟在琥珀身后滨菊、绿云等人,笑道:“现在不能叫凤卿少爷了。侯爷取了徐嗣诫的名字。你们现在要尊一声五少爷了。”

这样说来,是承认了…

琥珀等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样藏着掖着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如今总算光明正大了。

几个人曲膝应是,从此改口喊了五少爷。

徐令宜带着徐令宽回了自己院子,十一娘总觉半月泮虽然安全,但位置偏僻,十分冷清。她一面吩咐人去秦姨娘那边,看原来徐嗣谕住的地方烧了炕没有,一面让滨菊把孩子抱到冬青屋里去,遣了在徐令宽书房服侍的,自己端了热茶进去。

她进门就听见徐令宜毫不客气的质问:“…你承担?你说给我听听,你怎么承担?”

“反正事是我惹下来的,我会想办法跟大家说清楚的…”徐令宽脸涨得通红,挺着脖子瞪着徐令宜。

“你是不是嫌事还不够乱!”徐令宜见徐令宽一副不肯认错的样子,额头青筋都暴出来了,“你跟大家说清楚?说什么?怎么说?说这孩子是你的?让别人以为你在为我出头?还是说这孩子根本不是徐家的?推卸自己的责任…”

十一娘就轻轻地咳了一声。

兄弟俩循声望过去。

徐令宽满脸羞愧,喃喃地喊了一声“四嫂”。

徐令宜则脸色微霁:“孩子安排好了!”

“想暂时放在原来谕哥住的地方…”十一娘奉了茶,将对徐嗣诫的安排简短地说了说,然后朝着徐令宜使了个眼色,“只是几个姨娘那边怎么说,还要商量商量侯爷!”

徐令宜就转身和十一娘进了书房里的暖阁。

“什么事?”

他当然不相信十一娘是为了和姨娘怎么说商量自己。

十一娘笑道:“我见侯爷把五爷训得一怔一怔的。莫非侯爷平时也这样和同僚说话?”

徐令宜一怔。

“当然不是…”犹豫片刻,又道:“他是我弟弟!”

人们常会犯的错误之一就是对自己亲近的人比对陌生人更苛刻、更严厉,要求更高。

见徐令宜有所悟,十一娘笑了笑。道:“要不要妾身帮着烫壶酒来?这大冬天的,暖暖身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