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定下来了。”她想起这件事就有些怨恨,“你大哥到现在还在王家和他们理论。特意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看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罗振兴是正正经经的娘家大舅兄,连他都没办法的事,十一娘能有什么办法。罗大奶奶话说的委婉,实际上是想让十一娘请徐令宜出面,看能不能有转机。

想到罗大奶奶连夜赶过来,十一娘让绿云去请徐令宜,又向罗大奶奶解释:“之前的一批管事都是老侯爷在世时的人,如今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多向侯爷请辞。侯爷正为这事忙着。”

“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罗大奶奶听了面有赧色:“你大哥也知道,这是王家宗族之事。做为娘家人的罗家都没资格插手,更何况侯爷只是连襟。要不然,侯爷也不会把说服王家的事交给我们,把承爵的事揽到自己身上了。实在是侯爷没这个立场…”

十一娘打断了罗大奶奶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侯爷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呢!”反而安慰起罗大奶奶来。

罗大奶奶更是羞惭。

徐令宜回来了。

十一娘忙将罗大奶奶的来意说了。

徐令宜眉头紧锁:“难怪能养出王琅这样的人来。”

罗大奶奶听了面红耳赤。又怕十一娘多心,喃喃道:“都是我们没把这件事办好。要不然,侯爷也不用这样为难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

十一娘轻轻“咳”了一声,道:“我从前看那些演义,都说县官判案的时候要是拿不准,就让师爷帮着找以前审过的旧案卷宗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她望着徐令宜,“只是这些我们都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徐令宜没做声,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子来。

罗大奶奶不敢打扰,静息屏气地望着徐令宜。

十一娘重新给罗大奶奶沏了杯茶,低声道:“大嫂别急,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罗大奶奶接过茶盅微微点头,一直踱步的徐令宜停下了脚步。

“那孩子有多大了?”

罗大奶奶忙放下茶盅:“有七岁了。”

“性情怎样?”

罗大奶奶苦笑。要不是十一娘的人发现,他们哪里知道。更别说是观察这孩子的品性了。只好含含糊糊地道:“长得白白净净,看样子是个乖巧伶俐的。”

“是国公爷提出来的?还是王太夫人提出来的?还是那帮亲戚的意思?”

“应该是那帮亲戚的意思。”罗大奶奶也不十分肯定,“国公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王太夫人卧病在床,姜夫人由袁宝柱家的伺侯着回了姜家,十姑奶奶连王家有哪些亲戚都不知道…这孩子自然是那帮亲戚自己选出来的。”

别说是徐令宜了,就是十一娘听了也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连这些基本的事都不知道,不怪被动挨打了。

罗大奶奶也自知这事办得不妥当,低头道:“国公爷原是答应了你大哥的,谁知道…”

徐令宜就看了看东次间的自鸣钟,问罗大奶奶:“如今到了宵禁的时候,大舅奶奶就在这里歇一夜吧!茂国公府那里,我去看看。”

罗大奶奶听了十分意外,满脸感激地站了起来:“怎么好意思让侯爷这样奔波。我也过去看看吧!”又道,“我这几天一直陪着十姑奶奶…”

人家姑嫂见面都是难分难解,秉烛长谈也是常事…

徐令宜就看了十一娘一眼。

她穿了件家常的白绫小袄,素着脸,眉宇间略带倦容,表情却十分的柔和,正低声吩咐罗大奶奶:“你路上小心。我派去的几个婆子都是徐家的老人,懂规矩,又细心。你有什么事,直管叫她们。自己别累着了…”

全是关心别人的话,一句也没有提自己。

徐令宜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十一娘送他们到院门口。

东角门却闪出两个人影:“侯爷!”

借着抄手游廊下的大红灯笼一看,竟然是乔莲房和绣橼。

徐令宜愕然:“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乔莲房和绣橼匆匆到了正院,向守门的婆子一打听才知道,徐令宜还没有回来。夜晚风大,绣橼怕乔莲房受了风寒,劝她回去,自己在角门等。看见徐令宜回了院子,她忙去禀了乔莲房,乔莲房赶过来,又听说罗大奶奶来了。她看着天色不早,想那罗大奶奶待不了多久,就在东角门等了一会。谁知道,不仅等到了罗大奶奶走,还等到徐令宜出门。

她顾不得许多就走了出来。

“侯爷!”她曲膝要给徐令宜行礼。

徐令宜忙携了她:“你怀是双身子的人,这些就免了!”

乔莲房原有些忐忑的心情立刻平静下来。

她笑道:“这么晚了,侯爷准备出门吗?”

徐令宜点头:“我正准备出门。你可有什么事?”

乔莲房望着罗大奶奶,欲言又止。

罗大奶奶看了就朝前走了几步:“妾身坐着车,侯爷骑马──妾身先走一步。”

徐令宜听着就招了十一娘过来,对乔莲房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跟夫人说吧!我现在要出趟门。”又吩咐十一娘,“你看乔姨娘有什么事。要是为难就跟白总管说一声。”

并没有走远的罗大奶奶听得分明。

她不由暗暗点头。

侯爷能把怀了孕的妾室托付给十一娘,足见对十一娘的信任。难怪十一娘不担心侯爷没人服侍──说到底,安排人服侍侯爷的目的也是想把侯爷的心留住。

十一娘听了忙应喏:“妾身知道了!”

徐令宜就朝乔莲房点了点头,带着小厮随从和罗大奶奶一起出了内院。

一时间,院门冷清。

乔莲房望着徐令宜的背影不由咬白了嘴唇。

十一娘则客气地请她到厅堂里坐:“…乔姨娘是双身子的人,有什么事,直跟我说就是了。”又道,“侯爷也说了。如果我办不到的,请了白总管也帮你办到。”

“不用了。”乔莲房拒绝了,支支吾吾地道,“也没什么大事…”

绣橼看着着急。

如果让十一娘起了疑心,有心阻拦,以后想见侯爷就更难了。

她忙在一旁插言:“实际上姨娘是来见夫人的。没曾想遇到了侯爷,就上前来打了一声招呼。”说着,她拉了拉乔莲房的衣角。

乔莲房心里也明白,到底有些不甘心,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绣橼索性帮乔莲房说了:“乔姨娘想见见乔太太。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犹豫着呢!”

反正侯爷也说了,十一娘办不到的让白总管也帮着办到。这对十一娘来说根本就是件小事。

谁知道十一娘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很痛快地答应,而是道:“乔姨娘今非昔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客。要不,我问了两位妈妈再说?”

她说的两位妈妈,是指太夫人派过来照顾她的田妈妈和万妈妈。

乔莲房听了略一思忖,竟然笑着点头道:“那就等夫人问了两位妈妈再说!”然后领着绣橼回了屋。

路上,绣橼低声道:“小姐,十一娘分明是推脱之词。你应该和她一起见过两位妈妈后再做打算的…”

乔莲房笑望着她直摇头:“侯爷不在跟前,说这些有什么用!”

绣橼一想,也有道理。

别人知道有什么用,得侯爷知道才行!

她不再多言,服侍乔莲房歇下。

十一娘略一想也明白过来。

她不由失笑,吩咐绿云去请两位妈妈过来。

知道来意,两位妈妈都表态:“乔姨娘身体很好。见客应该没什么关系!”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客气地道:“我不懂这些,少不得以后要请两位妈妈多多指点。”

两位妈妈忙起身道“不敢当”。

大家客气了一番,十一娘端茶送了客。

绿云服侍她歇下,几次欲言又止。

十一娘笑道:“你有什么话说就是。”

绿云道:“我看平时夫人待人十分大方。为什么不趁机打赏两位妈妈一番?”

十一娘意味深长地道:“我怕有人误会!”

绿云听了若有所思。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徐令宜到了第二天申初才回来。

“没事了。”他见到十一娘就道,“孩子过继到了王琅名下。”

这么快…

十一娘奇道:“侯爷是怎么办到的?”又见他仪容虽然干净整洁,嘴唇却有些干燥,还穿着昨天出门时的衣裳,身上有股难闻的酒味,怀疑他昨天根本没睡,还在王家喝了不少的酒。压下惊讶转身吩咐丫鬟打水进来服侍他梳洗,道:“侯爷喝了酒?要不要让厨房做些醒酒汤来或是熬些鸡汤暖暖胃。”

“不用了。”徐令宜道,“就是从昨天到现在没合眼。你铺了床我靠一靠。”

大家围着他团团转,好不容易服侍他上了床,十一娘原准备待他好好睡一觉之后再问问情况的,谁知道徐令宜却主动说起来。

“国公爷耳根子软的,但心里不糊涂。我把话跟他说清楚,他自然就同意了。”

怎么可能这样简单?

要是这样简单,难道罗振兴不会说啊!

徐令宜见她不信,笑道:“有些事振兴不懂。说不到点子上来。加上那帮亲戚在一旁吵吵嚷嚷的,国公爷一时没了主张,没想明白罢了。”

“要知道,承袭爵位是皇家的恩典,但让谁来承袭,却是王家自己的事。他现在有儿媳,完全可以收养孙子。若是自己收养儿子,将来还要看嗣子有没有儿子过继给王琅。就算如此,王琅也不是嫡支了。如果让十姨收养嗣子,一来仍可以继承爵位,二来,自己的儿子是下一任国公的父亲,就可以得到更好的祭奠。否则,将来国公供奉的可是嗣子,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王琅了。”

“国公爷说到底还是心痛儿子多一些。我这么一说。他自然就同意了。”

十一娘恍然。

这种以嫡支、祭祀为切入点劝国公爷,只有徐令宜这种同样出生于公卿之家的人才想得到,说出来的话国公爷才能听得进去。

罗振兴毕竟年纪轻了些、资格浅了些。

“侯爷辛苦了。”她趁机表扬一下他,然后说乔莲房的事,“…说是想见见乔三太太。我问了两位随身服侍的妈妈,两位妈妈都说乔姨娘身体健康,会会客没什么要紧的…”

自十一娘说乔莲房要见母亲后,徐令宜原本就淡淡的笑容如阳光下的晨雾消失殆尽,待十一娘说到乔莲房可以会客的时候,他眼角眉梢已全是淡然,打断了十一娘的话道:“毕竟是怀了身孕的人。多在家里安胎,少和那些闲杂人等来来往往的好。”

把话还没有说完的十一娘鲠在了那里。

还没待她回过神来,徐令宜已窸窸窣窣地躺下:“有几天没去太夫人那里吃饭了。你记得酉初喊我起来。”一副不必多说的模样。

正好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乔姨娘来了。”

再看徐令宜,已闭上了眼睛:“记得酉初时喊我。”

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坚持。

十一娘只好去了厅堂。

“侯爷…”见只有十一娘一个人出来,乔莲房眼底有难掩的失望,她不由伸长了脖子朝她身后看。

“侯爷刚歇下。”十一娘笑道,“乔姨娘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乔莲房也找不出其他借口了。道:“我就是想来问问我上次说的,让我娘来看我的事…”

徐令宜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十一娘委婉地道:“你怀了身孕,还是以静养为主的好。”

乔莲房听着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半晌才道:“我,我要见见侯爷!”

十一娘无所谓,立刻侧了侧身,让出路来。

乔莲房一看,反而犹豫起来。神色惊疑不定良久,才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打扰侯爷休息,先回去了。”

十一娘点了点头,让绿云送了乔莲房出门,自己转身回到内室,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继续绣那副尚未完成的《谷风》。

过了东角门,绣橼悄声问乔莲房:“小姐,您刚才怎么不进去问问?”

乔莲房轻轻“哼”了一声:“十一娘诡计多端,她既然敢让我进去问话,十之八、九早有了对策。我这样冒冒然冲进去,岂不上当!”

绣橼听着有道理,不住地点头。

乔莲房就吩咐她:“你机灵些,我们再找个机会单独见见侯爷。”

绣橼应喏。

可惜接下来几天徐令宜忙着外院的事,别说乔莲房,就是十一娘也只早晚能见上一面。

到了二月六日,又有消息传来,三爷徐令宁被任命为山阳县令。

消息传出来,一阵哗然。

徐令宜刚丢了一个正三品五军都督府都督的闲职,皇上就让徐家的老三出了仕,虽然只是个小小县城的七品父母官,但却是文职。

皇上怎样想,不免让人几番思量。

一时间,徐府门前车水马车,庆贺之人不断。

三夫人第一次成为众人注目的主角,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穿着大红色纻丝通袖袄儿指使丫鬟、婆子奉茶烧水,摆酒佐肴,忙得团团转,风头出尽。偏还要抽空到太夫人面前哼哼:“三爷公事上精明,可这日常上的事却糊涂的紧。这千里迢迢的,我怎么能放心。”

太夫人沉吟:“他屋里不是还有姨娘吗?要不,让她跟着过去?”

三夫人心中暗暗焦急,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笑道:“那也是个糊涂鬼。爷跟前一个月服侍不到三天。”

“这倒是个难事。”太夫人点头,面色微凝,“你是他媳妇,这些事要安排好。”

“我们三爷是在您膝下长大的。他的脾气您最清楚。”三夫人笑道,“本来想给他添个人,可他眼孔高,这个、那个的,也不大瞧得上眼,这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现在走得急,就更挑不到合适的了。”然后露出几份赧色,“我又不放心。想来想去,只盼自己能跟着去。可又怕您老人家跟前没个服侍的人…”说着,拿眼睛偷偷睃着太夫人。

太夫人觉得火侯差不多了,微微点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暂时还用不着你们伺侯。只是你走了,没个管家的人…”

两人先头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引出这一句。

三夫人立刻笑道:“娘,要说管家,我们家还有个爽利人。”

“哦!”太夫人挑了挑眉。

“四弟妹啊!”三夫人掩嘴而笑,“她本身就会断文识字。这些日子跟在我身边,一点就通,一拔就灵,我看是个能干的。你何不让她试一试?”

“她啊?”太夫人笑道,“还没及笄呢…”

语气已有几份松动。

三夫人忙道:“有志不在年高。那甘罗十二岁还当宰相呢!何况过几个月她就及笄了…”极力推荐了一番。

太夫人犹豫半天,还是答应了:“暂时让她试一试再说。”

三夫人听了意出望外,生怕太夫人后悔,自作主张让秋绫去请十一娘来:“…我有没有夸大其词,您问一问就知道了。”

待十一娘来后,太夫人少不得要询问一番,十一娘自然要推辞一番,三夫人则力保了一番,大家你来我往,十一娘这才勉勉强强地接了对牌和钥匙:“…三嫂什么时候启程?这几天还是要指点指点我才是。”

三夫人如释重负,笑盈盈地保证:“放心,放心,我走之前一定把事情妥妥当当地交到你手里,不会让你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然后她拉着十一娘辞了太夫人,去了回事的西花厅。

家里的管事妈妈都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更没有想到三夫人不是黯然离场,而是高升外放,个个也都收起了轻怠之心,满脸堆着笑,好送好迎,场面热闹,也十分和睦。

琥珀和竺香都跟过来。琥珀帮着管人事,竺香帮着管钱物,两人和众婆子接手对帐目。十一娘和三夫人坐在内室听报。不一会就有人来报三夫人:“宋大奶奶来了。”

秋绫丢下手里的东西吩咐小丫鬟去迎到三夫人的正屋。

三夫人就对十一娘解释:“是我一个庶妹。想来知道她姐夫外任了,所以特意来贺的。”并不接待。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又有人来报谁谁谁来了。

三夫人或是让小丫鬟去看看,或是让甘妈妈去奉杯茶,或是亲自去应酬一番。到了点灯时分还只把日常帐目这一块交接了一大半。三夫人差人到外院去问,说徐令宁和徐令宜还在外院喝酒。两人草草吃了晚饭,接着继续对帐。到亥初时分才算对完。

两人约了明天再清理仓库的帐目──这可是大头。既要对帐,还要对物。然后吃了宵夜,各自散了。

既然他们俩口子都要走,没有把孩子丢在这里的道理。

三夫人回到家里就让丈夫想办法。

徐令宁喝的有些多,摸着三夫人的手:“你跟着我去就行了,管他们去不去!”

三夫人脸色绯色,“碎”了三爷一声,甩开手喊了小厮来:“去,把两位少爷叫来,我有话说。”

小厮飞奔而去。

三爷从背后搂了三夫人:“走,我们回内室!”

热呼呼地气息喷在脖子上,三夫人身子微微发软。

三爷得意的哈哈大笑,横抱着三夫人进了内室…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喊了小丫鬟打水进去服侍。

“大少爷过来了没有?”

三夫人脸如打了胭脂般。

小丫鬟低着头:“还没有!”

三夫人一怔,又差了小丫鬟去找。

半晌,小丫鬟才来回:“说大少爷不在屋里。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三夫人吓得一身冷汗:“再找,多派几个人手去找。”

她突然想起来,徐嗣勤这两天晚上都没来问安。

嫣红刷地一下变成了惨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徐令宁觉得三夫人太过紧张,笑道:“家里虽然客多,可他也不是不七、八岁的孩子了。何况还有徐嗣谕在一起。可能是躲到哪里玩去了。”

正说着,徐嗣勤和徐嗣谕冒了出来:“爹,您找我啊!”

“我们两人看着人多,躲在后花园的暖阁里看书呢!”徐嗣谕笑着解释。

徐令宁就看了三夫人一眼,笑道:“我说吧!”

三夫人见有徐嗣谕在场,不好问,训斥了几句,放徐嗣勤走了。

“你看见了吧?不把勤哥带走,他和谕哥这样搅在一起,还指不定整出什么事来呢?”三夫人不由抱怨,“怎么也要把孩子带走。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容。”

听到妻子说徐嗣谕,三爷有些不高兴:“你说什么呢?他们兄弟年纪相仿,在一起玩得来,是件好事…”

三夫人知道自己踩了线,忙笑道:“我可不是爷说的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两个这样在一起,不免耽搁了学业。侯爷只手通天,谕哥自然不用怕。可我们不同。不走读书这条路,还能走哪条路啊!”

这话到说到三爷的心坎上了。他考虑了半天,道:“我明天跟四弟说说──娘那里,他去比较适合。”

孩子是三夫人的心头肉,虽然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她还是催三爷:“要不,现在就去说说!”

“还是明天再说吧!”三爷打了个哈欠,“四弟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客了。兵部几个从前曾在他手下任职的借着这机会灌了他不少酒。我看他走的时候步子都有点飘。”

徐令宜喝的的确有点多。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眼睛显得比平常要亮一些。进门就让十一娘给他弄醒酒汤来:“…我到东稍间歪歪,免得薰着你了。”说完,也不待十一娘回答,就趄趔一下去了东梢间。

十一娘带着绿云、雁容几个帮他更衣、铺床,服侍他喝了醒酒汤。

好在徐令宜醉酒了也不折腾,只是安安静静地睡。

十一娘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见他好像没什么事,让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叫绿云去请琥珀、竺香几人到厅堂商量这几天和三夫人交接的事。

绿云应声而去,雁容却上前几步低声道:“夫人,我看见乔姨娘那边的绣橼在东角门那里探头探脑的。”

十一娘略一沉思,道:“你去看看。如果人还在那里,就问她有什么事。如果她支吾,也不用客气,该用哪条规矩驳了就用哪条规矩驳了──你是我身边的二等丫鬟,绣缘是乔姨娘身边的三等丫鬟。”她提醒刚升上来的雁容,“如果她是来看侯爷回来没有的,直接跟她说,侯爷喝多了,已经歇下了。让她到我面前来说话。”

雁容想了想,应喏着退了下去。

琥珀、竺香和绿云几个进来。

绿云如今协管琥珀,专管十一娘屋里的人事,红绣和雁容协管竺香,红绣管着十一娘屋里的浆洗、吃食,雁容则管着十一娘衣饰和库房。没看见雁容,红绣噫了一声:“跑哪里去了?”

正说着,雁容进来。

十一娘朝着她微微顿首。

雁容立刻禀道:“绣橼说她服侍乔姨娘歇下,听到这边有喧嗔声,所以过来看一看。”

十一娘挑了挑眉:“你怎么办?”

雁容道:“按规矩,东角门戌正一刻就立刻上匙,如今已是亥初。我罚了守门的婆子半个月的例钱。言明,要是还有下一次,就撵出去。”

“不错,不错。”十一娘笑起来。原来只觉得雁容行事大方,却没想到还是个能干的。

大家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绣张口欲问,十一娘已让大家坐下:“明天和三夫人交接库房的事,大家要记住了,宁愿多花些功夫,也不可马马虎虎。要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最怕这个时候有人混水摸鱼。可有些事你们也要注意。你们直管照着帐册上对东西,如有不符,直接交给三夫人的人处置,千万不要多嘴或是插手问原曲。要知道,三夫人的帐册,是从大姐手里接过来的。别到时候拔出了萝卜带着泥。反到让我们不好看。我们只管把帐实核准了,让三夫人的人画押送到太夫人那里过目就是了。”又指了琥珀,“这件事你负责。”吩咐其他几个丫鬟,“有事,先跟琥珀说。不许胡乱自己开口在那里嚷。”

大家恭声应“是”,她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端了茶。

结果第二天下午,雁容匆匆来见:“夫人,忠勤伯甘府的大奶奶来了。三夫人把甘妈妈和秋绫都叫了回去。今天的帐恐怕对不成了。”

这两天三房的客多。

十一娘点头,问她:“帐目可有什么不妥的?”

“没有!”雁容道,“一共有三十六本帐册。我们现在对到了第十二本,全部帐实相符。”

“那三夫人怎么说?是等会再对帐?还是明天再对?”

“什么也没有交待就把人叫走了!”雁容有些泄气,“照这样下去,只怕还要往后拖几天。”

“拖就拖吧!”十一娘笑道,“三爷到任是有期限的。就算我们等得,三夫人也等不得。”又吩咐了她几句“小心”、“仔细”之类的话,然后回了内室──贞姐儿这几日正跟着她做针线。

看见十一娘进来,她将自己绣了一半的兰花给十一娘看:“母亲,您看我绣得可对。”

贞姐儿很细心,做起事来也很认真,进步很快。

十一娘仔细端详了片刻,笑道:“比我那会可进步快多了。”

这是句实话。

当时心中有怨怼,绣花只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怒火。后来平静下来,绣得多了,才渐渐感觉到其中的乐趣。

贞姐儿微赧:“母亲又要打趣我。”

像贞姐儿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要以表扬为主,可表扬也不能乱表扬。

十一娘指了前面绣兰花:“你对比一下,是不是好很多。”

贞姐儿仔细一看,针脚果然平整了很多。

她眼睛微微发光,抿着嘴笑起来。

十一娘也笑起来。

两人做了会针线,看着时候不早了,去了太夫人那里。

谆哥正捉着徐嗣诫背《三字经》。看见十一娘,他立刻跑了过来:“母亲,母亲!”

十一娘弯腰摸了摸他的头:“要好好的走路。这样容易跌倒,也不美观。”

徐嗣诫笑容可掬地点头。

谆哥过来给十一娘行礼。

几个人一起进了内室。

石妈妈正和太夫人说着徐令宽的长女:“…眼睛像黑葡萄,五爷抱着爱不释手,恨不得日日夜夜抱着才好。”眼角瞟过十一娘身边的徐嗣诫,她脸上的笑容微敛,上前给十一娘行礼打招呼。

杜妈妈端了绣墩给十一娘:“太夫人惦记着小孙女,特意把石妈妈叫来问问。”

十一娘就顺着杜妈妈的话问起孩子的情况,一时间,倒也笑语殷殷。

只是等到酉初一刻,三夫人和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都没过来。不仅如此,也没有丫鬟、小厮过来禀告一声。

杜妈妈笑道:“怕是那边客多,一时走不开吧!”

太夫人倒淡然:“那我们不等了,开饭吧!”

十一娘扶了太夫人,几个孩子跟着去了东次间。

大家刚坐下,三夫人那边的秋绫过来,说三夫人那边客多,十分热闹,她和三个孩子就不过来。

太夫人挑了挑眉,举了著。

十一娘见秋绫脸色灰败,心中暗暗称奇,当着太夫人又不好多问,服侍太夫人吃了晚膳,又陪着太夫人坐着说了会话,然后带着贞姐儿和徐嗣诫告辞。

谁知道她们刚出了太夫人的院门,旁边就闪过来一个人:“四夫人,我们家三夫人请您过去喝杯茶!”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然是刚才来报信的秋绫。

想到下午中断的对帐,突然来访的忠勤伯甘府的大奶奶,没有到太夫人这边来吃晚膳的徐嗣勤三兄弟…再一看等在门外的秋绫,她直觉事情不简单,却怎么也不能把这些事联系到一块去。

她不露声色地朝秋绫笑了笑:“我把孩子安顿好就去!”

秋绫犹豫了片刻,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曲膝行礼先走了。

十一娘忙喊绿云:“去,看看侯爷和三爷都在干什么?二少爷人在哪里?忠勤伯府的大奶奶什么时候走的?”

绿云应声而去。

待十一娘把两个孩子安顿好,绿云已来回信:“行人司马左文马大人来了,侯爷和三爷都陪着马大人在外院的花厅喝酒。二少爷不在屋里,跟前服侍的文竹说,一大早就由沁香服侍着去了大少爷那边。我也去大少爷那边问了,大少爷屋里的小丫鬟说,大少爷和二少爷在三夫人那边玩闹。忠勤伯府的大奶奶刚走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听垂花门前服侍的婆子说,甘府的大奶奶来去都气冲冲的。送客的甘妈妈在不停地赔笑脸。”

十一娘依旧理不出个头绪来,带着琥珀去了三夫人那里。

三夫人院门前红灯高照,丫鬟们笑得满面春风,一派详和喜庆的气氛,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秋绫正在台阶上等,迎过来行了礼,带着十一娘往三夫人正屋去,一路上丫鬟婆子俱都恭敬地半蹲下行礼。只是越往三夫人的正屋去,人越少,气氛越凝重。等到秋绫撩了三夫人平时用做宴息处东次间的帘子时,十一娘掩饰不住惊讶地喊了一声“谕哥儿”。

第二百六十章

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三个青衣小帽做小厮打扮,一字排开跪在地上。听到动静,屋里的人都朝十一娘望去,只有徐嗣谕,低头垂目,面色苍白。

“四弟妹,你可来了!”坐在太师椅上的三夫人粉面含煞,指着徐嗣谕面前的一团白绫,“你们家谕哥做的好事!”

十一娘眼角余光一扫,只看见帕子上“天涯”两字。字迹秀丽,正是徐嗣谕的笔迹。

她又飞快地瞥了徐嗣谕一眼。

原本低垂的头高高昂起,脸色更显苍白,薄唇紧抿,眉宇间透着几分悲壮与苍凉。

十一娘对徐嗣谕的态度已有几份明白。

她不动声色,冷冷地道:“我刚进门,脚都没有站稳,三嫂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训。知道的,说生孩子们的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也不知道三嫂这是什么意思?”目光隐隐含怒。

三夫人一怔。

十一娘向来忍让,怎么这回…可一想到今天的事关系重大,她顾不得细思商,急急地道:“怎么一回事?你问问你的好儿子!”

“三嫂这话奇怪了!”十一娘紧盯着她,“谕哥被你罚跪,你不说原由,到要我问被罚的人来。莫不是谕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用话逼着三夫人表态。是不是谕哥说什么,什么就是事实。

她的态度让三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徐嗣谕更是露出几份诧异来。

徐嗣勤脸上却闪过一丝喜色,忙道:“四婶,这事与谕哥无关…”

只是没等他的话说完,三夫人怒目瞪了过去:“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徐嗣勤还欲争辩,三夫人已转身对十一娘道:“我本没脸说,既然你问,我就只好说了。也好让你知道,你们谕哥到底做了些什么腌臜事。”说着,横了一眼头颅微垂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徐嗣谕。“你们家谕哥儿不知道从哪里抄了两句乱七八糟的诗,借着我的名头到甘府做客,却趁着妈妈、婆子们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了媛姐儿住的院子…”说着,她语气一顿,“还好我大嫂发现的早,要不然,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来!”

十二、三岁的孩子,青天白日,受过封建士大夫教育,能做出什么事来?

“哦!”十一娘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媛姐儿是什么人?”

“是我大哥庶出的女儿。”

“原来是你外甥女啊!”十一娘目光锐利地望着三夫人,把“外甥女”三个字咬得重重的,“三嫂这话说的我不明白了。说起来谕哥今年已经是十二了。三尺童子不进内堂。我们家谕哥儿真是好脚力,又不是他的外家,竟然能进了垂花门,一路摸到媛姐儿的院子里去。不仅摸到了媛姐儿的院子,还能顺顺当当地见到媛姐儿本人,做出些腌臜事来。忠勤伯府的丫鬟、婆子们可真是‘不注意’的巧啊!‘不注意’的妙啊!”她含讥带嘲,最后还看了徐嗣勤一眼。

三夫人被呛得一鲠。

十一娘见她气势一弱,顺势拿回了主导权。问三夫人:“不知道三嫂从什么地方得到这帕子?”

三夫人缓了口气才道:“是我大嫂今天下午拿给我的…”

没等她说完,十一娘就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吩咐一旁的琥珀:“把那帕子拿过来我看看。我到想知道,都抄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竟然见不得人了!”

琥珀进屋就被十一娘咄咄逼人的态度吓了一跳,闻言片刻才回过神来。忙蹲身捡了帕子递给十一娘。

十一娘拿了帕子展开,缓缓地念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

随着她的声音,三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她如泅河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恢复了原有的气势:“四弟妹看仔细了。那可是你们谕哥的笔迹。”

十一娘听着就“唰”地一下收了帕子,喃喃地道:“也不知道是我的书读的太少了,还是这世道变了。王子安的诗都被称为‘乱七八糟’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却很清亮,满屋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三夫人脸色微青。

十一娘却已径直问琥珀:“今天谁在二少爷身边服侍。”

琥珀知道十一娘正和三夫人打擂台,说话行事比往日更是恭敬了三分,低头垂手地道:“回夫人的话,今天在二少爷身边服侍的是沁香。”

“把她叫进来!”

琥珀应声而去。

“四婶,这诗是我让二弟写的。”被母亲喝斥后一直没做声的徐嗣勤趁着这个机会道,“去看媛姐儿,也是我的主意。”

“你给我住口。”三夫人气得直发抖,“你不要以为把事情全扯到你身上了,我就不罚你了。你知情不报,让谕哥儿犯了这等大事,等你父亲回来,我一样要告诉你父亲的。让他狠狠地罚你。”

“不是,”徐嗣勤急切地道,“这件事是我的错。与二弟无关…”

这种争辩不可能得到一个结果,没有任何意义。

十一娘对着徐嗣勤温和地一笑:“你母亲说的对。你们兄友弟恭是好事,却也不能看着他出错不指正。这也不是为哥哥的道理。”软软地把徐嗣勤的好意堵了回去。

徐嗣勤愣住。

徐嗣谕却目光微暗。

三夫人心里就有了几分得意。

庶长子,竟然不顾男女大防,私相授予…但凡有点脑子,都会抓住这个不放的。

她依仗的就是这个,所以才悄悄把十一娘叫来的。

三夫人眼里有了一丝笑意。

琥珀就带着沁香走了进来。

没等她们行礼,十一娘已把帕子丢在了沁香的面前:“这帕子上的字可是二少爷写的?”

琥珀不知道十一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她知道,这种场合,除非是事前反复对质好了的,临时的谎言总会有破绽。不如说真话的好。所以来的时候她反复嘱咐沁香要说实话。尽管如此,十一娘眉宇间的凛然还是让沁香瑟瑟发抖,嘴唇翕翕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一帮人在这里惺惺作态,不过是欺他没人维护罢了。

徐嗣谕轻轻地道:“母亲不必多问,这帕子上的字是我写的。”语气透着几分萧瑟。

十一娘淡淡一笑,把说徐嗣勤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你们兄友弟恭是好事,却也不能出了错就往自己身上扯。这不是帮人,这是在害人。”

徐嗣谕惊讶,徐嗣勤听着却笑起来。

十一娘转身望着惊恐不定的沁香。

沁香咬了咬牙,点头道:“是二少爷写的。”

三夫人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写的?”十一娘轻柔地问她,“在什么地方写的?用哪里出产的白绫?哪里出产的墨?”

沁香目瞪口呆。

这些细节,她怎么会注意。

没等她回答,十一娘已道:“这样说来,你不知道了?”

沁香不觉点头。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是二少爷写的?”

沁香怔了怔,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十一娘已道:“是不是因为这上面是二少爷的笔迹?”

沁香忙点头。

十一娘立刻道:“也就是说,你只是觉得这笔迹像二少爷的,却不敢肯定是不是二少爷写的?”

她话音未落,三夫人已暗呼不好,没等沁香回答她就接了话茬:“谁知道谕哥是什么时候写的?”

“也是。”十一娘微微一笑,吩咐琥珀,“去,把二少爷身边服侍的全叫来。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在这样一个帕子上抄了这样一首诗。”

一直陪跪在旁边睁大了眼睛望着十一娘的徐嗣俭就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三夫人则有些慌张起来。

她等到这个时候把十一娘叫来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开,不想让太夫人知道。要知道,事情一旦闹开,徐嗣勤也脱不了干系。

三夫人只好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弄得人皆尽知!”气势弱了几分。

“三嫂这话就不对了。”十一娘却揪住不放,“这帕子既然是忠勤伯府的大奶奶拿来的,三嫂不在场,却认定是我们谕哥写的,想来这是甘大奶奶的意思了。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揭了过去,侯爷那里我怎么交待?”

她把徐令宜拎了出来。

“出了这样的事,两个孩子都往自己身上拉扯,足见他们兄弟义重。我们要是不把事情查清楚了,是罚勤哥好呢?还罚谕哥好?要是两个都不罚,又怎么向忠勤伯府交待?要是两个都罚,岂不是在坦护那个犯了错的,委屈了那个爱护手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