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也赞同,和徐令宜说起谆哥的事来:“…我私下问过他。他说有些害怕,所以背不出来…”

“害怕,害怕!”徐令宜听了眉宇间露出几份不耐烦来,“不是害怕,就是担心,要不就是紧张。他今年都几岁了?难道能一直这样下去。”

提出问题而不能解决,最好还是别再提这个问题了。

十一娘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三月三还是诫哥的生辰呢?”

徐令宜哪里记得,“哦”了一声道:“那就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办一办。”又道,“你看要花多少银子,我让白总管拔过来。”

十一娘想到今天五爷和五夫人的态度…徐嗣诫要的不是张扬,是隐忍。

她拿了二夫人的话做借口:“孩子还小,大操大办的,容易折福。我看,到时候下碗长寿面就行了!”

“你拿主意就行了!”徐令宜望向贞姐儿牵着走在前面的徐嗣诫,“既然跟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受苦才是。”

十一娘笑着点头,回到屋里就对前来问安的秦姨娘和文姨娘讲了搬家的事,又吩咐绿云去跟乔莲房说一声。

文姨娘没有异议,秦姨娘却犹豫道:“我,我能不能先看看日子再搬。”

十一娘不解。

文姨娘笑着在一旁解释道:“秦姨娘在屋里供了菩萨的。”

十一娘虽然不信这些,可也不排斥别人信。

“那秦姨娘早些做决定。免得到时候耽搁了动土的日子。”

秦姨娘应声而去。半夜在院子里烧黄表祷告。

文姨娘回到屋子里却和秋红、冬红、玉儿等人连夜缝裤腰带。

“腰带在,人就在。要是腰带不在了,人也不用活了。”

“是!”秋红等人想着各自的腰带里有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拿针的手都有些哆嗦。

乔莲房听了却是有些怔愣:“侯爷…搬到垂纶水榭,我和两位姨娘搬到侬香院?”

“是啊!乔姨娘。”绿云笑道,“听说这是太夫人的主意。”

乔莲房发了一会呆,让绣橼赏了绿云两块碎银子,然后送她出去。

绿云看着心里有些发寒,回去回十一娘:“…破天荒地了赏了我银子!”

“赏你你就接着吧!”十一娘笑道。

总不能因为天要下雨就日日把伞撑开吧!

她的日子还要照过的。

绿云应“是”,给十一娘沏了杯热茶──她正和琥珀誊写三月三宾客的名单,来宾都是按旧例拟定的。

十一娘发现琥珀的字越写越好。

“再练练,可以写请柬了。”语气很欣慰。

琥珀抿着嘴笑了笑,脑子里却着红绣的话:“…雁容听说夫人喜欢断文识字的女子,所以每天早上起来要练一个时辰的字。风雨无阻,霜雪不停呢!”

她这是盯着滨菊走后的位置呢!

琥珀想起了滨菊…

“夫人,滨菊姐是九天回门,还是十二天回门?”

如果九天回门,那就是三月初二,如果十二天回门,那就是三月初五。

“我让她满月回门。”

琥珀听着一怔。

十一娘笑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到。只是觉得她住的远,这样一来一去要花上一天的功夫。而且到了三月底,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还可以踏踏青。”

琥珀听了笑起来:“滨菊姐姐真是个有福气的。”

心里却在想,夫人这样念旧。看到样子要多和竺香走动走动才好。

这府里聪明的、伶俐的不知凡几…

而此刻的十一娘望着那大红洒金纸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神色却有些恍惚。

又是一年三月初三。

她第一次见徐令宜,也是三月三!

那天发生了很多的事。

先是十娘突然出现,然后发生了小院事件。

三月三。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个寻常的踏春良辰;对很多人来说,则是人生的转折点。元娘、乔莲房、十娘、兰亭、曹娥、林明远…甚至文莲,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她脑海里掠过。

十一娘狠狠地摇了摇头,把那些记忆甩开。

对于往事,她很少沉溺于其中。因为伤心、后悔都没有用,时间总会拽着人往前走。

她吩咐琥珀给她找几件朴素些的衣裳:“明天早上我们去看看谆哥!”

琥珀很是吃惊。

徐家的族学叫承训院,在外院的南北角。说的是族学,实际上徐家目前只有徐嗣谕和谆哥在那里读书,另外七、八个学生都是一些京中小官或是公卿旁枝的子弟,虽然不至于复杂,可毕竟有外人。

“我觉得谆哥的情况有些不对…”十一娘却没有过多的考虑这些,她沉吟道,“怎么说先生让他背书也背不出来…对着侯爷他是害怕…难道也怕那位先生不成?”

“要不要找二少爷来问问?”琥珀道,“二少爷和四少爷在一起读书,应该知道些事!”

“毕竟是自己的先生,”十一娘轻轻摇头,“纵有什么,二少爷也不好说。何必为难他。我们悄悄去看一看再做计较。”

琥珀应喏,给十一娘找了一件她在娘家时穿的湖色素面褙子。

徐令宜回来了──他刚才去了书房。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临波和照影。两人手里各捧着几个纸盒子。

他指挥临波和照影把纸盒子放在了内室的炕几上。

十一娘上前曲膝行了礼,笑道:“侯爷这是拿得什么?”

徐令宜招她过去看:“小五做的。说是房子的模型。今天中午送过来的。”然后指给她看,“这里是窗户,这是门,这是正厅…”做得惟妙惟肖,连窗棂是冰裂纹还是梅花纹都一清二楚。

“五爷真是厉害!”十一娘真心地赞叹。

徐令宜却道:“要是他能把这些心思花一半到差事上就好了。”

十一娘到能理解徐令宽。

反正干好干坏一个样,还不如把心思花在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找些乐子。

徐令宜又跟她说了些哪里准备栽树,哪里准备种花的事。

十一娘的兴致也来了。

两人说了半天,到听见更鼓的声音才歇下。

第二天,十一娘随意绾了个纂,带着琥珀和绿云,还有三、四妈妈去了外院族学。

因事先吩咐悄悄的去,一行人从后院进去,十一娘在屋后的窗棂下听。

屋子里鸦雀无声,先生正在讲《大学》里的“物有本末,事有始终”。

他声音铿锵,语气严厉,学问也还可以。引经据典,触类旁通,洋洋洒洒讲下来,言之有序,详略得当。不足之处是内容生硬、刻板,不大能引起人的兴趣。期间他点了几个学生回答问题。有的回答的好,有的回答的差。回答的好的他保持沉默,回答的差的却当场就训斥了一顿,而且语气尖锐,语词激烈。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族学。

吃了晚饭送谆哥回他住的地方,让他背《幼学》自己听。

他一口气背了六章,连停都没有停顿一下。

晚上十一娘问徐令宜:“您不是说要给谕哥他们换个先生的吗?换了吗?”

徐令宜摇头:“没找到合适的。这个虽然学问一般,但胜在为人正直端方。又不是要考状元。暂时先教着吧!”

既然是看中了先生的人品,十一娘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第二天一早让人带信给罗振兴,让他无论如何都抽空来一趟。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早上等送信的人走后,十一娘又把常学智叫来:“去打听一下,中山侯唐家族学现在请的先生每年束修是多少?”

她派出去送信的人中午才回来,同行的还有罗振兴。

“你大嫂说你有急事找我,差人把我从我馆里叫回来。”十一妹做事一向好整以暇,很少这样急切,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可是出了什么事?”

十一娘请罗振兴到东次间说话。把谆哥的情况告诉了他:“…想请大哥把赵先生推荐给侯爷!”

罗振兴有些犹豫:“我听说翰林院金大人等推荐了好几个先生侯爷都不满意…”

“赵先生的叔叔是柳大人的门生,想来家学渊源。”十一娘道,“我们家誉哥那样的混世魔王都对赵先生推崇倍至,想来教学生也很有一套。谆哥耽搁不起时间了。越拖他越没有信心,越拖侯爷越不满意。”

正说着,常学智转了回来。

十一娘也不避罗振兴,把他叫了进来。

他机敏地向罗振兴行礼。回十一娘的话:“…中山侯家请的先生一年的束修是十二两银子,四季衣裳各一套,配一个小厮。”

兄妹两人就对视了一眼。

赵先生原来在中山侯家的束修是一年十五两银子,现在请的先生是十二两。以他们家对人的苛刻还愿意多出三两银子请那位赵先生…

十一娘和罗振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坚持。

罗振兴更拍胸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想办法把他请来。”

亲舅舅出面自然比她这个继母出面好。

“至于束修什么的,都好说。只要赵先生满意。”十一娘沉吟道,“至于侯爷那里…就说您很关心谆哥的学业,我们兄妹碰到说起,您就起了心思!”

罗振兴心领神会:“放心吧,侯爷那里我知道怎么说的。”又道,“怎么没见侯爷?”

“他在外院。”十一娘把家里准备加盖厢房的事告诉了罗振兴,“…今天有木料运过来。”

“几个孩子要是跟你住,的确窄了些。”罗振兴点头,和十一娘说起谆哥来,“又不是不会背书,怎么会怕先生?”十分不理解。

十一娘也没办法理解:“是啊!”她小时候就盼着上学考试,可以在父母面前炫耀一番,也让父母可以炫耀一番。“以前只是听说过…”

“以前听说过?”罗振兴诧异。

十一娘知道自己漏了口风。忙含糊其辞地道:“以前好像听谁说过。说有的人特别害怕见到先生!只是没见过…”正好有管事的妈妈来示下,她忙转移了话题,“…后天就是三月三,家里准备请了德音班,长生班和结香社来唱堂会,事多如牛毛。”

罗振兴听了起身告辞:“那你忙你的。小心身体!”

十一娘留他吃饭:“…也不急这一时。”

罗振兴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想着下午还要去馆里上学,也不推辞。

十一娘早吃了午饭,让厨房里做了四个荤两个素一个汤过来招待罗振兴。

罗振兴刚坐下来,徐令宜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他责怪十一娘,“怎么也不让人喊我一声。”

“是我让十一妹别喊的。”罗振声怕徐令宜误会,忙笑道,“听说您正为家里加盖厢房的事忙着,所以没让叫。”

徐令宜听了嘱咐十一娘:“把上次宫里赏的那个太白露拿来。给我添双筷子。”

罗振兴忙道:“我下午还要去馆里,酒就免了!”

徐令宜也不勉强,接了筷子陪着罗振兴吃了小半碗饭,然后去了西次间喝茶。

“谆哥上学都有大半个月了,我特意过来看看。”择日不如撞日,罗振兴索性道,“可听十一妹那口气,好像不太妥当?”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苦笑道:“也不知道随了谁!你姐姐聪明伶俐不在话下,我也不是这种胆小懦弱之人。”

罗振兴趁机提了赵先生:“…要不,我帮着问问赵先生的意思?”

徐令宜却没有太大的兴致:“到时候再说吧!”

罗振兴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好多说,闲谈了几句现在最热门的朝政──开海禁的事,看着时候不早,起身告辞了。

徐令宜不免说十一娘:“谆哥只是一时不适应,时候长了就好了。也不用说给振兴听吧!”

“妾身这不是着急吗?”十一娘把谆哥当着她能流利地背诵《幼学》的事告诉了徐令宜,又嘟呶道,“侯爷板了脸连妾身心里都害怕,别说是谆哥了!”

徐令宜一时无语。

而十一娘见他没有做声,顺势劝道:“侯爷,大哥也是为谆哥好。侯爷好歹把人看了再说。也免得辜负了大哥的一片好心。”说着,微微叹了口气,“何况这也只是大哥一家之言。人家赵先生愿不愿意来还是两说。”

徐令宜听了不免挑眉。

十一娘为赵先生造势:“赵先生离京的时候就有人慕名请去做西席。他当时以受三婶之托送五弟、六弟回山西为由推了。所以大哥听我说谆哥怕先生,就想起五弟、六弟的顽劣来,这才动了请赵先生的心思。”

徐令宜果然有了兴趣,微微颌首:“那就见到了人再说。”

有机会试一试总是好!

十一娘松了口气。

徐令宜的目光却落在了炕桌上她写了一半的信。

“给甘家七小姐的!”十一娘笑着解释,“她后来邀请我去家里做客…这次想请她过来热闹热闹…三月二十六是出阁的日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来!”语气却透着几分怅然。

是那年三月三初女儿节认识的吧!

徐令宜想到那年发生的事,眼神微暗。安慰十一娘:“梁家在燕京。以后有的是机会!”

十一娘见他神色不虞,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写封信给她。看她能不能来。”

徐令宜不想多提,问起十一娘准备的怎样了:“…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就让照影来帮帮你。他原是回事处的,我看着机敏,这才带在身边的。平常跟着我也没少见识。”

是怕她第一次举办这样的宴会经验不足吧?

十一娘笑道:“都是按着旧例办,管事的妈妈们也都有经验,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心里虽然十分感激,却不敢接受──把照影带在身边肯定是事半功倍。可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成为攻讦她的理由。

徐令宜见她目光明亮,精神饱满,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好多说,只是事后叮嘱照影到时候多看点,有什么事帮着跑跑腿。

下午,五爷把三家戏班的曲目送了过来。

德音班唱《绣襦记》,长生班唱《浣纱记》,结香社唱《破窑记》。

他也有些担心十一娘到时候控制不了局面,低声道:“我都嘱咐好了。三家戏班由四宝帮着张罗。他从小跟着我跑戏班,人事都熟。到时候四嫂只要招呼好几位老夫人就行了!”

不过是有歌舞团来家表演,十一娘早有安排。但徐令宽的好意她还是接受了。真诚地向他道谢,亲自送他到了门口。

能帮上十一娘的忙,徐令宽很高兴,走的时候步履轻快。

十一娘望着不由掩嘴而笑。

回到屋里,绿云从针线房拿了衣服过来。

粉色的右衽薄袄,碧绿色的综裙,穿在十一娘的身上,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春花。

沙绿色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清新自然,如窗外枝头的一枝嫩芽。

杏黄色对襟小袄,真紫色月华裙,浓丽艳冶,雍荣华贵。

十一娘很满意。吩咐雁容:“第一天梳牡丹髻,准备两柄珍珠梳蓖就行了。第二天梳螺髻,准备那套银杏花赤银头面就好。第三天梳圆髻,用红宝石的头面。”

绿云连连点头,十一娘问起贞姐儿的事来:“她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她笑道,“按照您的吩咐,一件杏白色的褙子,一件蓝色的遍地金褙子,一件蜜合色的对襟袄。”

十一娘让她去请文姨娘过来。

“到时候各府的小姐只怕都会来。”她细细地交待文姨娘,“贞姐儿是我们府里的大小姐,自然由她出面帮着招待。只是她如今还有孝期,留在点春堂看戏不大合适。我想把她们放置到流芳坞。你也知道,流芳坞是个好地方,划船、放风筝、钓鱼都方便。只是临水,不大安全。那天杜妈妈带着谆哥、诫哥在二少爷的丽景轩。其他的人我不放心,只有托你帮着照应照应。”又提醒她:“四月大姐的除服礼后,贞姐儿就要说婆家了。如今宾客云集,正是好机会。你可要仔细了。”

话说的这样明白,何况文姨娘是个精明的。她自然是满口答应,欢天喜地走了。回去翻箱倒柜地找衣裳──即不能太朴素,落了徐家的面子;又不能太华贵,夺了十一娘的风头。倒把秋红和冬红两个折腾了一宿。

十一娘那边叫了秦姨娘来:“二少爷那边有杜妈妈照顾,你不用担心。文姨娘要帮着照顾贞姐儿。家里只留了你和乔姨娘…”

没等她的话说完,秦姨娘立刻道:“那,那我去和易姨娘做伴吧!她一个人守着间大房子,心里不免有些碜得慌。”

十一娘点头,吩咐雁容:“到时候家里只有秦姨娘、乔姨娘。当值的丫鬟、婆子听着点春堂锣鼓喧天的,不免会跑去看热闹。你留在家里,帮我镇一镇。”

雁容点头:“夫人放心。有我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在点春堂旁的花厅迎客。

最先到的是永昌侯黄夫人和黄三奶奶。

黄夫人对着十一娘眨眼睛:“你把我安置到你婆婆那里去。”指了黄三奶奶,“让她帮你招呼客人。”

又一个帮她的!

十一娘忙曲膝道谢,搀着黄夫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黄三奶奶拉了她的手仔细打量:“像花骨朵似的。”

十一娘谦虚道:“因是开了春,所以穿得单薄些。”

黄三奶奶叹气:“我自从生了老三,就再也没有瘦下来。”

可能是古代的服饰比较宽大,十一娘倒看不出来:“姐姐要求太高了。我看这样挺好。”

正说着,林夫人来了,却不见林大奶奶和慧姐儿。

林夫人笑道:“她娘家来了几个侄儿。”

黄三奶奶听了笑道:“是来参加武举的?”

林夫人笑着点头:“浩浩荡荡来了七、八个。说是来见识见识。”表情却与有荣焉。

“沧州邵家人,金榜提名自然不在话下。”黄三奶奶奉承了几句,十一娘陪着去了太夫人那里。

转回来,郑太君、唐夫人、罗家大奶奶带着庥哥、四奶奶、十二娘等都陆陆续续到了。一时间,屋子里里笑语殷殷。五夫人又抱着孩子过来,大家正凑着趣儿逗孩子。有管事的妈妈跑过来禀,说周夫人带着长女来了。

十一娘忙迎了过去。

周夫人指了身边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我们家芳姐儿,带她来见识见识。”

“姐姐是富贵乡里的人,我们这里闹着玩,是姐姐瞧得上眼罢了。”十一娘客气道。

芳姐儿已曲膝给十一娘行礼。

还好怕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十一娘从怀里掏了一块五蝠捧桃的翡翠挂件给芳姐儿做见面礼,和周夫人去了花厅。

刚刚站定,山西李总兵的夫人带着长女来了。

十一娘又去迎。

李大小姐今年十三岁。大眼睛白皮肤,梳着的双髻上戴着赤金掐丝柳叶发箍。看人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的,带着几份与年纪不相衬的稚气。

她笑盈盈地给十一娘行礼,眼睛却盯着十一娘看,一副很好奇的模样。

十一娘给的见面礼是一对赤金玉簪花簪子。

待众人见了面,你来我往的,屋里越发的热闹了。

丫鬟、婆子簇拥着太夫人和黄夫人、林夫人说说笑笑地过来。

又是一阵喧嗔后,大家分主次坐了。

丫鬟们上了茶和点心,妈妈们领了徐嗣谕、贞姐儿、谆哥、徐嗣诫过来给诸位行礼。

有的一把抱了谆哥,有的拉着贞姐儿看,还有的问徐嗣谕、徐嗣诫话,屋子里很是热闹。

十一娘招待大家用了茶点,杜妈妈带着徐嗣谕、谆哥、徐嗣诫、庥哥去了丽景轩,贞姐儿和十二娘、芳姐儿、李家大小姐去了流芳坞。夫人、奶奶们则去了点春堂。

德音班的班主周德惠出来说了几句俏皮话,戏就开了锣。

李大小姐却望着十二娘:“…那你是长辈了?”

十二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李大小姐就伸了手向十二娘讨见面礼:“刚才永平侯夫人都给了我一对于玉簪花金簪。”

和贞姐儿并肩而行的芳姐儿闻言眉眼微微一冷,和贞姐儿说起慧姐儿来:“…上次还打了个络子给我,说是跟身边的妈妈学的。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你母亲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贞姐儿笑着和她说着事情的经过。

那边十二娘已大大方方地拿了一对梅花银镙子出来。

李大小姐接了,又嚷着让芳姐儿来讨银子。

芳姐儿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表情认真地听着贞姐儿说话。

李大小姐还以为她没有听见,上前去拉她。

芳姐儿却眉头微皱,道:“你小点声音好不好。”然后转过脸去对贞姐儿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李大小姐不免有些尴尬。

贞姐儿刚要出声帮李大小姐解围,身旁的十二娘突然“噫”了一声,指了前面横在水面的石雕船:“那是流芳坞吗?”

“是流芳坞里的石船。”贞姐儿闻言松了口气,笑着指了石船旁的八角暖亭:“那里可以钓鱼。”又问几人:“今天天气好,大家想不想钓鱼?”

“还是坐着说说话吧!”芳姐儿反对,“钓鱼有什么好玩的!”

没有人反驳她的话,却把话题岔开,揭过了刚才的一幕。

芳姐儿继续问着慧姐儿的事。

李大小姐和拉着十二娘落在她们身后,悄声地道:“我和芳姐儿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她这个人很是傲气。”

十二娘却想到来时六姨娘嘱咐她的话:“…你别看有些人对你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她是瞧不起你。”

她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们是燕京人吗?”

“不是!”李大小姐低声道,“我们是登州人。你知道登州吗?”

十二娘想了想:“是不是山东登州。”

李大小姐笑起来:“嗯,就是山东登州。我祖父曾任登州卫指挥使。不过他老人家在我父亲十四岁的时候就去逝了。我父亲袭任。”又问十二娘,“你是哪里人?”

十二娘觉得李大小姐虽然有些鲁莽,但也有其坦率的一面,笑道:“我是浙江余杭人。你知道余杭吗?”

李大小姐点头:“我知道。那里唱戏的多。”

她是指余杭腔吧?

十二娘笑起来。

走在前面的芳姐儿就朝身后瞟了一眼。

李大小姐全然不知,和十二娘说着闲话:“你为什么叫十二娘?你们家有十二个姐妹吗?”

十二娘点头:“我还有六个兄弟!”

李大小姐目瞪口呆:“这么多,那怎么吃饭啊?”

十二娘抿了嘴笑。

李大小姐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那永平侯夫人岂不叫十一娘?”

贞姐儿和芳姐儿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不由讪讪然地笑,悄声对十二娘道:“我们小点声音。”

十二娘点头。

李大小姐就问她:“你们是同胞姐妹吗?”

“不是。”十二娘笑道,“我姨娘排行第六,姐姐的姨娘排行第五。”

李大小姐点头,一副释然的样子:“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同胞的兄弟姊妹。”然后笑道,“我爹只有我娘一个。我还有两个哥哥。我们都是同胞的。”

这次轮到十二娘吃惊了:“你们家没有姨娘吗?”

“我爹说,我们家只有生不出来才纳姨娘。”李大小姐背挺得笔直,“而且,我爹还说,我们家不要什么通房。”

十二娘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那边十一娘却和罗家四奶奶站在点春堂旁的小院门口说话。

“…不知怎地,就是怀不上。十一姑奶奶认识的人多,想请你给我介绍个擅长看这方面的太医。”

十一娘满口答应。还安慰她:“你这才成亲没多久。用不着急。”

“我是不急!”罗四奶奶苦笑,“可你四哥…说之前屋里有人怀过。好像全是我的不对似的。”

十一娘不由冒冷汗。

罗振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四哥是个孩子脾气。四嫂别放在心上!”她安抚着罗四奶奶,就看见负责迎宾的妈妈陪着乔夫人进了点春堂。

虽然下了帖子,却没想到她会来。

罗四奶奶也看见人来了,自然不好意思再留十一娘在这边说话,笑着和她回了点春堂。

十一娘像没事人一样招呼乔夫人。

乔夫人也像没事人一样和十一娘寒暄,到太夫人面前问安,和众人打招呼。提也没提乔莲房一句。

太夫人招了十一娘过去问话:“甘夫人还没有来吗?”

“没有!”她低道,“我留着心。要是今天没来,我明天让妈妈亲自去请一趟。”

太夫人点头。

十一娘看见绿云侧了大半个身子站在门口。

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什么事?”

绿云低声道:“钱太太那边有小厮过来,说钱太太今天寅时三刻生了一个儿子。表少爷五斤八两,母子均安。”

“五姐生了?”十一娘很是惊讶,“不是说四月中旬才生的吗?”然后找了机会和罗大奶奶说。

罗大奶奶先是眉头微皱。

罗四奶奶也有些担心的样子。

甘夫人来了。

不仅她来了,甘家大奶奶和娴姐儿都来了。

十一娘笑盈盈地过去打招呼。领了甘夫人和太夫人见礼,安排甘大奶奶坐在黄三奶奶身边,低声问娴姐儿要不要去流芳坞和贞姐儿一起来玩。

知道周大小姐也在,娴姐儿红着脸应了──她前两天和镇南侯王家的大公子订了婚,周大小姐和王家大公子是姑舅表兄妹。

十一娘就让琥珀陪着娴姐儿去了流芳坞,自己亲手将小丫鬟奉的茶端给了甘大奶奶。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甘大奶奶也是个爽利人。

她接过茶盅笑道:“四夫人不必这样多礼。孩子们大了,我们做大人的想管也管不住了。”又起身端了杯茶给十一娘,“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十一娘站起来双手接着啜了一口:“大奶奶真是大人有大量。”

甘大奶奶听了直笑:“自己家的姑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到也把这件事圆了。

十一娘就看见一旁的甘夫人笑着微微颌首。

她想到甘夫人对她一直很是维护,再想到甘大奶奶这次的爽快…也朝着甘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送走了满屋的客人,十一娘还要和管事的妈妈管清点器皿、准备明日的宴请。

到了亥初正要安歇,五夫人身边的石妈妈神色慌张地过来:“请四夫人差人去慈源寺把济宁师太请来──我们家歆姐儿不吃不喝,啼哭不止!”

怎么会这样?

十一娘忙让琥珀拿了自己的对牌陪着石妈妈去外院:“…再派人去请个太医来。”

琥珀和石妈妈应声而去。

十一娘带着绿云去了五夫人处。

走到屋檐下就听到了五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毕竟是男人,徐令宽显得沉稳一些:“石妈妈已经去请济宁师太了,不会有事的。”

待进了屋,五夫人正抱着歆姐儿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安慰“小乖乖”之类的话,徐令宽脸色沉重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神色间也有些惶惶不安。

“四嫂来了!”他起身和十一娘打招呼,神色焉焉的。

五夫人也抽空抬头和十一娘点了点头:“四嫂!”

十一娘凑过去看孩子:“怎样?”

孩子好像哭累了似的,在襁褓里小声的嘤嘤,面色青紫。

“怎么也哄不好!”五夫人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十一娘心里也没有谱:“要不要请个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看看!”

五夫人没做声,微微垂头,好像没有听见十一娘的话似的。

十一娘眉头微蹙,正思忖着要不要再说一说,有小丫鬟禀道:“二夫人来了!”

五夫人一听,立刻眉头舒展,抱着孩子就迎了上去。

只见帘子一撩,只见穿着件青莲色云纹妆花褙子的二夫人走了进来。

她乌黑的青丝随意地绾了个纂儿,通身不见一件饰品。眉头微蹙,表情严厉,进门就问:“乳娘呢?”声音虽然不高,却自有威严之色。

一旁白净丰腴的年轻少妇面白如纸,听这话忙道:“我按照府上的食谱吃的东西…”说着,也哭了起来,“真的什么也没有沾!”

“好了,哭哭啼啼的,郁肝伤胃,怎么奶孩子。”她低声喝斥乳奶,然后顺手抱过五夫人怀里的歆姐儿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道:“请了大夫没有?”

五夫人嘴角微翕,犹犹豫豫地朝十一娘望去。

二夫人好像这时才发现她似的,点了点头:“四弟妹也来了!”

十一娘语气柔和地喊了声“二嫂”,道:“琥珀拿了我的对牌和石妈妈去了外院,我让她们除了请济宁师太外,还请个太医来给歆姐儿瞧瞧。”

二夫人点头,脸色舒缓下来,有些僵硬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她。

五夫人见她动作生疏,又把孩子抱了过去:“二嫂快请坐。”

大家此刻才互相见了礼,分主次在内室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大家喝着茶等着济宁师太或是太医过来。

没等到要等的人,却等来了徐令宜。

“说孩子不好?”他表情严峻。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哭!”徐令宽看到徐令宜立刻镇定下来,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几份。

徐令宜过去看了看孩子:“请大夫了没有?”

“请了!”徐令宽忙道,“四嫂帮着请了大夫,”犹豫了片刻,道,“还请了济宁大师。”

徐令宜听着微头微蹙了一下,半晌才“嗯”了一声,又问:“娘那可知道了?”

“没敢惊动娘。”徐令宽回着,请徐令宜到内室外的次间炕上坐了。

琥珀和石妈妈来回话:“白总管已差人去请了。”

大家就坐在那里等。期间十一娘低声吩咐绿云:“把这边的情况去跟田、万两位妈妈说说。她们经验足,看有没有什么土方子。”

绿云犹豫道:“毕竟是五房的事…”意思是最好别管。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十一娘悄声道。

绿云见十一娘心里有数,轻手轻脚地往家去。

田、万两位妈妈听了沉吟半晌,道:“怕是今天唱堂会,锣鼓喧天的,把孩子吓着了。最好吃些安神的药,烧两道黄表拜拜路过的诸位神灵,过两天就好了。”

绿云想到今天五夫人一整天都抱着孩子穿梭在各位夫人、奶奶面前,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悄悄回了十一娘。

十一娘想到刚才五夫人对自己的提议不予理睬的样子,怀疑她心知肚明,知道是把孩子带到堂会上吓着了,所以不敢做声。

她暂且把困惑放在心里,和五夫人轮流抱着歆姐儿哄着,济宁师太来了。

进门看见徐令宜她神色微怔,讪讪然上前给徐令宜行了个礼:“侯爷也在?”

徐令宜没有理她,端了茶盅啜茶。徐令宽就将济宁师太带到了内室。

济宁师太进门就说孩子撞了孤魂野鬼,要做法事,印一千本《清心咒》散发给路人集福,还请五夫人搬个僻静的地方住。

五夫人只望着孩子好,全然答应。

济宁借太夫人的佛堂拜了菩萨,用随身携带的朱砂和黄纸写表。

刘医正来了。

徐令宜亲自迎进门:“你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乳娘抱了孩子出来。

刘医正细细地问了情况,给孩子开了定神的药。

石妈妈接了方子,虽然差了人去抓药,但神色间并不十分急切,十一娘心知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