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哪用得着那样好的东西。”十一娘笑道,“我箱笼里还有匹淞江飞花布,就用那个给诫哥儿做袜子吧!”然后吩咐一旁的绿云开箱笼拿给秦姨娘。

既然赏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令宜笑道:“那你就自己留着用吧!”

十一娘也不想泼了徐令宜的面子,笑着道了谢。私下里不免和他絮叨:“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要仔细思量思量才是。像刚才,您既然赏了诫哥,也应该赏谕哥和谆哥才是。”

徐令宜沉吟道:“诫哥不同,他年纪小!”

主要还是因为是自己的侄儿吧!

十一娘想到那些仆妇,当着她对徐嗣诫巴结奉承,可背后却议论他是生母不详之人。

她含蓄地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孩子事后想起来我们待他与众不同而心中难过,还不如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该严厉的时候就严厉,该溺爱的时候就溺爱的好。”

徐令宜想了想,叹着气应了句“知道了”。

十一娘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年五姐夫要下场参加会试了,我想在多宝阁给他订一套文房四宝送过去,您看怎样?”

徐令宜听着笑起来:“如今不时兴送文房四宝了。时兴送‘状元及第’的席面。我看不如到春熙楼订一桌席面送过去。”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禀道:“马大人来了!”

十一娘听着心中暗惊。

马佐文在行人司行走,这么晚了还来拜会徐令宜,决对不是什么小事!

徐令宜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十一娘帮他更了衣,默默地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

过了一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徐令宜回来了。

他苦笑道:“皇上以太后娘娘身体欠安为由,下旨取消今年春天的选秀。圣旨明天就会颁布。”

太后娘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除夕、元宵节宫里都没有放烟火,正月十五的灯会因此而逊色不少。

没想到皇上会用这个做为借口。

十一娘有些意外,又见徐令宜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困惑道:“有什么不妥吗?至少太后知道皇上的意思,不能找借口往皇上身边送人了!”

“我到宁愿她往皇上身边送人。”徐令宜委婉地道,“宫里有皇后娘娘、还有皇贵妃、近日得宠的许美人…”

的确,皇上和皇后是结发夫妻,而区氏能在短短两年成为皇贵妃,许氏又能后来者居上,只怕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那杨氏女进宫未必能讨得了好。

念头闪过,十一娘心中一动。

杨家在庙堂上一直没有实权。如果太后想在自己死后保住杨家的富贵,唯一的办法就是再与皇室联姻。在这件事上,太后是不会放弃的。而芳姐儿出阁已经三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来。据说为了这件事,福成公主曾亲自到慈源寺上香为芳姐儿乞福。

她不由迟疑道:“您是担心皇长子那边?”

徐令宜点头:“皇长子毕竟年轻,万一太后得逞,我怕他一时心软,让杨氏女生下子嗣,那可就麻烦了!”

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十一娘也觉得这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而徐令宜见十一娘因自己的话苦恼起,笑着安慰她:“你也别担心,我已差人去告诉士铮了。他也不是吃素的。为了家族的前程,肯定会有一番计较。”

但愿如此吧!

十一娘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长叹口气,准备和徐令宜歇下。

有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侯爷,周大人来了!”

两人一愣。

外面已传来靴子摩擦地面的“霍霍”声:“令宜,我有话跟你说!”

竟然是周士铮追了进来。

徐令宜披着衣裳就去厅堂。

过了好一会才折回来。

“怎样?”十一娘迎了上去。

徐令宜神色有些冷峻:“士铮说,与其让杨家的人去服侍皇长子,还不如在周氏亲族中挑个品行出众、性情温顺之人去服侍皇长子。”

十一娘大吃一惊:“那您的意思…”

“我明天会去见皇后娘娘,把周家的意思告诉皇后娘娘。”

显然是同意这个决定的。

十一娘默然。

芳姐儿才成亲三个多月…

第二天徐令宜去了宫里,十一娘盘坐在炕上绣花。

小丫鬟笑着进来禀道:“夫人,余杭那边有信来。”

十二月中旬罗振兴来过一封信。信中说他们已平安抵达余杭。大老爷为七爷取名叫“振鸿”。

十一娘一扫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很郁闷的心情,忙地打开了信。

这一次写信的是罗振声。他在信中告诉十一娘,罗四奶奶于腊月初十生了一个女儿。大老爷很高兴,亲自取了个乳名叫“英娘”。还说家里的人都挺好,让她不必挂念等等。

是个女儿!罗家“家”字辈里的长女。

十一娘算算日子,英娘已经满月了。

她叫了琥珀进来,把这消息告诉了她,吩咐她道:“你差人打个赤金‘万事如意’的长命锁,再打一对铃铛的脚圈送到余杭去,算是我给英娘的见面礼。再开了箱笼,把去年夏天宫里赏的那几匹细葛布一并送过去,给父亲和两位舅老爷等人做夏裳。”

琥珀笑着应声而去。

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知道罗四奶奶生了个女儿,太夫人不住地点头,笑道:“先开花,后结果。这孩子来得好!”然后让杜妈妈拿了二十两体己银子做贺礼,“到时候帮我带去余杭。”又吩咐杜妈妈,“跟小五的媳妇也打声招呼。”意思是要她随礼。

这是给十一娘面子。

十一娘笑着道了谢,在太夫人那里吃了午饭,又服侍太夫人歇下才回屋。

午时末,徐令宜回来。

十一娘迎了上去:“您吃了午饭没有?”

如果是在宫里吃的,多半是没有吃饱的。

“吃过了。”徐令宜脱了外衣,“在士铮那里吃的。”

“皇后娘娘怎么说?”十一娘服侍徐令宜净脸。

“皇后娘娘让士铮不用担心。”他擦了把脸,“说皇上心中自有计较。”

皇上心中自有计较?什么计较?

十一娘听着心中有些不安。

徐令宜却刮了刮她的鼻子:“别担心了。总之是好事。”一改昨天的凝重,显得轻快而愉悦,还问她:“今天怎么这样安静?谆哥和诫哥呢?”

“赵先生回来了。”十一娘道,“谆哥带着诫哥去了赵先生那里。”

徐令宜听着思忖道:“要不,让诫哥也去双芙院读书吧!这样两兄弟也有个伴。”

“会不会太早了些?”

徐嗣诫今年才四周岁。

“也不指望他学些什么。”徐令宜道,“先跟着混两年再正式启蒙。”

他是看到春节期间十一娘有事没事就把徐嗣诫抱在了怀里,还不时亲两下,从来没有看见她对孩子大声说话,觉得她对孩子太过溺爱,怕徐嗣诫成为第二个谆哥。

十一娘没有做声。决定等徐嗣诫回来后好好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和徐嗣谆去赵先生那里再做打算。不过,她隐隐有种感觉,徐嗣诫应该很喜欢有人做伴。然后把罗四奶奶生了女儿的事告诉了徐令宜。

“那我们私下多随些礼。”徐令宜笑道,“振声可不比振兴。”

是罗振声手里没有太多的产业吧!

十一娘点头,私下拿了两百两银子过去。

等到下午徐嗣诫从双芙院回来,十一娘问他愿不愿意跟徐嗣谆一起跟着赵先生读书的时候,他立刻高声地道:“母亲,赵先生那里有秋千,还有木马,还有笛子…”

十一娘失笑:“就知道玩!”又敛了笑容,正色地道:“那以后每天都要早起,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的时候也不能不去。你可做得到!”

徐嗣诫连连点头:“我听母亲的话!”

“那好吧!”十一娘笑道,“我会跟你父亲说一声的。”

徐嗣诫就嚷着要去找徐嗣谆:“我要去告诉二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送他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知道了笑着颌首:“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而徐嗣谆则兴奋地抱着徐嗣诫摇来晃去的,还道:“我把那个大红色的刻丝书包送给你。”还道,“比我那个还好。”

徐嗣诫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

太夫人看了呵呵地笑。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徐令宜因此给赵先生双倍的束修。赵先生很坦然地接受。

徐嗣谆开始每天一大早就来叫徐嗣诫一起去上学,然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慢悠悠地往双芙院去。

十一娘看着就很想笑。

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紧张。

觉得他们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打发时间。

没过多久,皇上有旨意下来。

封皇长子为太子,原皇长子妃周氏为太子妃。

十一娘隐隐有些明白,问徐令宜:“那个时候是不是皇上已经打算立皇长子为太子了?”

“曾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徐令宜笑道,“只是事关重大,不到最后一刻,又怎敢乱说。”然后道,“所以我说你不用担心。皇上既然不愿意纳杨氏女,就更不可能为皇太子纳杨氏女了。要知道,皇太子可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

是啊,不管太后娘娘怎样打算,皇上不点头,总是行不通的。

十一娘心中微松。

第三百六十四章

徐令宜就和十一娘说起徐嗣谕的童试来:“…已经去报了名,二月二十日开考。我会吩咐赵管事陪着他去考试,吃食、笔墨都不用你操心,你到时候只管送送他就是了。”

十一娘应喏,还是做了个“步步高升”的荷包送给徐嗣谕。

徐嗣谕来给十一娘问安的时候恭敬地道了谢。开考那天挂了那个荷包去了考场。

考了出来,他感觉很不错。到韶华院和二夫人说了半天,二夫人来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也说:“应该问题不大!”

秦姨娘听了喜出望外,想给徐嗣谕做两件衣裳或是吃食,又苦于没有时间──她好不容易按十一娘的要求给诫哥做完了鞋袜,十一娘又让她给徐嗣诫做夏衫。

翠儿却想着他去给徐嗣谕送吃食时徐嗣谕苦涩的笑容。

“翠儿姐姐,你跟姨娘说,让她以后别再给我送东西了,也别再管我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服侍夫人,好好服侍侯爷。我会好好读书。让她不用担心我。”

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敢和把二少爷当成命根子的秦姨娘说。

见秦姨娘犯愁,她不由劝道:“秦娘,二少爷前些日子天天在家里用功读书,这时候考完了,又是初春时节,岂不要出去好好游玩一番。您就让二少爷安安心心地歇歇吧!免得总惦记着您什么时候送东西去。!”

“你说的对!”秦姨娘忙道,“是应该让他好好歇歇了。他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翠儿不由吁了口气,见秦姨娘面露犹豫,怕她又吩咐些为难之事,忙笑道:“烧烫斗的银霜炭不多了,我去领一些来。顺道去看看二少爷在家不在家!”

“快去,快去。”秦姨娘听着露出欣慰的笑容来,“要是出去了,也问问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翠儿笑着应“是”,去了外院。

徐嗣谕并没有出去,而是去了二夫人那里,文竹几个正在收拾东西。

翠儿看了大吃一惊。

“…二少爷说,不管考得好不好,等童试的结果一出来,我们就回乐安去。”文竹笑着将翠儿请进屋里喝茶,“二少爷和喻公子约好了四月初八到乐安的大福寺去上香的。三月上旬不启程,就赶不上了。”

翠儿半晌无语,低了头喝茶,目光从正在默默收着箱笼的沁香几个身上掠过,却发现泌香往箱笼里放的却是件靓蓝色淞江三梭布直裰。

“这,这是什么…”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那直裰手不由哆嗦起来。

“这是二少爷在乐安时穿的衣裳。”泌香抬起头来,神色有些闷闷不乐。

翠儿望着文竹:“你,你们怎么能给二少爷穿这种衣裳?”语气里带着几份质问。

“怎么穿不得!”文竹清澈的大眼睛坦然地望着翠儿,“二少爷说了,别人穿得,他就穿得。”

“二少爷年纪还小,你怎么能听之任之。要知道,夫人把你派到二少爷跟前,是服侍二少爷的…”

“翠儿姐姐!”文竹打断了翠儿的话,“我们在乐安很好。姜先生只说二少爷是故人之人,二少爷在人面前也从不有一丝倨傲之色。和同窗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菜,轮到值日之时还要打扫学堂、毛厕,从未曾有抱怨之时。加之读书刻苦,待人谦和有礼,谨习书院从守门的老汉到姜先生,没有一个不喜欢的。二少爷在那里过得很快活。翠儿姐姐就不要在姨娘面前说些什么了,免得横生些波澜。”

翠儿沉默。

她纵是跟秦姨娘说了,秦姨娘除了能暗地里哭两声,还能怎样?

可一想到二少爷竟然穿起了淞江三梭布,心里就不是个滋味,眼角湿了起来。

“翠儿姐姐。”文竹就握了翠儿的手,“二少爷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二少爷有这样的志气,我们这些人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切不可胡言乱语,让二少爷左右为难。世子爷听了,也会不高兴的。”说着,掏了帕子给她擦眼角。

翠儿哪里还不明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文竹笑着重新给翠儿沏了杯茶。

翠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二夫人知道吗?”

“知道。”文竹没有瞒翠儿,“二少爷回来的第二天,二夫人就来看过二少爷了。知道二少爷和同窗一样的吃住,还赞扬二少爷有志气呢!”

翠儿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文竹却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沁香见了担心道:“文竹姐姐是担心翠儿姐姐会把这件事告诉姨娘吗?”

“翠儿姐姐是聪明人。”文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不会告诉姨娘。我只是在想…”她语气微顿,转脸看见桃柳、莲娇两个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个个一副稚嫩的样子,不由哂笑,“我只是在想,还好我跟着二少爷去了乐安,不然,还不知道天下之大,有很多有趣的人,很多有趣的事。”

沁香几个就笑着拥上来,抱的抱她,推的推她:“姐姐一个人去了乐安,也不带上我们,还在这里说些风凉话。”

文竹只是笑。

脑海里却回荡着他们刚到乐安时姜先生对二少爷说的话:“…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你能读懂它时,就是你明白你父亲为什么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来读书的苦心时。”

她不知道这诗与二少爷被送到谨习书院读书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如今府里有了世子爷,以后来二少爷处境艰难,为二少爷伤心。可这次从安乐回来,她有些明白姜先生的话了──永平侯府纵有千般好,可以他们的身份,遇到谁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反而不如在安乐,虽是粗茶淡饭,却能高声地说话,大声地笑…

想到这些,文竹抿着嘴笑了起来。

他们马上就要回安乐了!

而此刻的正房,静悄悄的,只有东间落地钟滴滴哒哒的齿轮转动声。

十一娘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抬头就看见站在屋檐下的徐嗣诫。

他穿了件茜红色蒲叶纹的直裰,满脸慈爱地望着他的南永媳妇带着几个小丫鬟簇拥着他。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横笛,不时憋红了脸拿到嘴边吹几下,然后失望地低头打量半天,再拿起来吹一番,然后露出更加失望的表情。

十一娘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徐嗣谆正跟着赵先生学吹横笛,徐嗣诫看了眼睛亮晶晶的,徐嗣谆练习的时候就支了肘在一旁静静地听。赵先生见了就做了只小小的横笛送给徐嗣诫,还告诉他吹了一小节音律。徐嗣诫就像得到了世间最好玩的玩具似的,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只是他年纪小,偶尔能呜呜地吹出一个音来,更多的时候憋红了脸也吹不出声响来。令他很沮丧。却也并不放弃,每天下了学就回来,然后像徐嗣谆似的,站在屋檐下练习吹横笛。

南永媳妇不敢吵徐嗣诫,就每天在那里站着陪着。

十一娘见他脸上又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知道他又吹出了一个音,笑着低下了头,将细细的绣花针挨着上一针扎了下去。绣花针就从薄薄的绡纱滑落下去…

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小小的茜红色身影从外面闯了进来。

“母亲,母亲,你听,你听!”

徐嗣诫站在炕前,喘着粗气就把横笛放在了嘴边。

“呜呜…”笛子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响声。

“哎呀!”十一娘忙放下绣花针,俯身亲了亲徐嗣诫的面颊,“我们诫哥儿能吹两声了!”

徐嗣诫激动的满脸通红,拿起横笛来又吹了两声:“能一直吹,一直吹。”

十一娘把徐嗣诫抱上了炕,赶过来的南永媳妇忙帮徐嗣诫脱了鞋,十一娘已经把徐嗣诫抱在了怀里:“我们诫哥儿可真是行啊!”

徐嗣诫连连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又吹了两下。

十一娘拍了拍手。

徐嗣诫得意地笑了起来。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徐令宜回来了。

琥珀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徐嗣诫的头,问她:“什么事?”

“外院的管事来回,说春熙楼的席面已经订妥了。”她笑道,“说三月十七下午酉时会准点送到四象胡同去。”

五娘如今住在四象胡同。原定要举办的乔迁宴因大太太的去世取消了,可四娘、七娘、十一娘等人的贺礼还是送了过去。五娘差人提了四色礼盒过来道谢,说待一周年的孝期过了再请大家去坐一坐。

十一娘想起徐嗣谕来:“…明天应该放榜了吧!”

“明天放榜。”琥珀笑道,“我明一早就去回事处等音。”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劝徐嗣诫放了横笛,领着他去了太夫人处吃晚饭。

琥珀则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外院。巳初时急步走了进来:“夫人,二少爷高中了!”

十一娘正在前院的正厅处理家务事,旁边的管事妈妈们闻言互相交换着眼神,没有一个出言道贺的。

她看着不由好笑,吩咐管厨房的黎妈妈:“今天加菜。”又对琥珀道:“去库房里领些银锞子出来打赏!”

管事的妈妈们这才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前给十一娘道贺。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十一娘这边热闹起来,太夫人那边也得了信。

“快,快去跟怡真说一声去。”太夫人迭声吩咐魏紫,“跟她说,二少爷中了。”

魏紫曲膝行礼,喜气盈盈地去了韶华院。

二夫人正在伏案疾书,听到徐嗣谕中了童生的消息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吩咐结香收拾东西:“…我们去太夫人那里去。”

结香笑着应“是”,和二夫人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

进门就看见十一娘的贴身丫鬟琥珀立在屋檐下。

“四夫人早到了。”结香低声笑道,就看见琥珀已恭敬地迎上前来,曲膝给二夫人行礼:“二夫人!”

二夫人微微颌首,进了厅堂。

西次间传来太夫人呵呵的笑声:“…就依你的,就依你的。”

不知道这次十一娘又出了什么主意,逗得太夫人这样高兴。

二夫人抬了抬眉。

立在帘子前的小丫鬟已一面禀着“二夫人来了”,一面撩了帘子。

二夫人走了进去。

太夫人和十一娘肩并着肩,正亲亲热热地坐在炕上。看见二夫人进来,太夫人忙朝她招手:“我们谕哥儿是第九名,考了第九名。”很是高兴的样子。

二夫人笑着上前行了礼:“谕哥儿真是遇到名师了──他去乐安,不过短短四五个月而已!”

“可不是。”太夫人听着不住地点头,“多亏了姜先生。”然后道,“十一娘的意思,虽然只是童生,可是鹏程万里第一步,是件值得庆贺之事。可要是大肆操办,以后谕哥还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怕孩子有负担。正好过几天是三月三,不如请了亲戚朋友来家里聚一聚,也不说是什么事,知道的知道就行了,不知道的也不用说破。你瞧着如何?”

二夫人进门就听见了太夫人说着“就依你”,哪里还不知道太夫人的心意。笑道:“四弟妹这主意我听着也好。”

太夫人见两人一样的口气,心里高兴,拉着二夫人和十一娘就说起宴请的名单来。

不到下午,家里的人都知道了。

秦姨娘换了件新衣裳,净了手脸,恭恭敬敬地给菩萨上了三柱香。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了半天。翠儿在一旁只听到什么“事事顺意”,什么“重塑金身”的话,知道是在求菩萨保佑二少爷,想着秦姨娘这几天晚上一直都睡不着,不由在一旁掩了嘴笑。转身去斟了杯茶进来,秦姨娘正拜完菩萨起身。

翠儿忙将茶盅放在了炕几上,上前搀了秦姨娘。

“姨娘,听说夫人让厨房加菜,还差人去库里领了银锞子打赏呢!”

秦姨娘听了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翠儿微愣,喊了一声“姨娘”。

秦姨娘听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怕他考不上惹了侯爷不快,又怕他考上…那乐安就非去不可了!”说着,坐在了炕边。

翠儿忙蹲下给秦姨娘脱了鞋,想到文竹说不管考不考得上都要去乐安的事,也有些舍不得。低声道:“快三月三了,二少爷怎么也要过了三月三才走吧?”语气里几份不确定。

“这得看侯爷的意思。”秦姨娘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得想个办法让二少爷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才行!”

翠儿听着直点头。

乐安再好,总是乡下地方。怎比得上燕京永平侯府,锦衣玉食…

“是要想个办法让二少爷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才是。”她也帮着想办法,“三月初三过了…就是清明节了。”翠儿说着,眼睛一亮,“二少爷考中了童生,这可是件大喜事。怎么也要禀祖先吧?”

“对啊!”秦姨娘听着来了精神,“我怎么没有想到啊?三月初三之后就是清明节,清明节之后是太夫人生辰。这可都是‘行孝’之事!”

翠儿听着眼睛笑成了一道缝。

而远在韶华院的书房里,秦姨娘正惦记着的徐嗣谕却神色恭敬地立在二夫人面前。

“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也只是个生员。”二夫人啜了一口茶,“你前面的路还长着,不可因这小小的一点进阶就骄傲自满起来。一寸光阴一寸金,你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才是。我看,待过了三月三,你就启程回乐安吧!姜先生名不虚传,你要懂得珍惜这样的机会才是。”

徐嗣谕躬声应“是”,眼底却露出几份诧异:“我原本打算放榜后就回乐安的…”

二夫人听着轻轻颌首,脸上闪过欣慰之色,解释道:“这是你母亲的意思。说你考中了童生,想替你庆祝庆祝,又怕你有负担,所以想借三月三的名头热闹一番。”语气虽然淡淡的,并没有说反对这样的安排。

徐嗣谕听着脸上就露出几份欢快来:“那我过了三月三就走。”

二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黑漆匣子递给了徐嗣谕:“这方砚台还不错,你拿去用吧!”然后端了茶。

徐嗣谕双手接过砚台,起身告辞。

回到屋里,看见书案上摆着十二刀澄心纸,四方墨条。

文竹笑道:“纸是夫人送的,墨条是文姨娘送的。”

徐嗣谕点了点头,将二夫人送的砚台放在一旁:“收起来吧!我们过了三月三再启程。”

文竹听着有些意外。

徐嗣谕已在书案坐下:“母亲想借着三月三帮我庆贺一番!”

“不过是个小小的童生罢了!”徐令宜听了有些不以为然,“我看还是算了吧!让他早一些回安乐,也好早一些开始读书。”

“读书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十一娘笑道,“也不过是迟几天罢了。”

说话间,东次间传来了几声尖锐刺耳的笛声。

徐令宜眉头微蹙:“他还要吹多少?”

徐嗣诫在东次间里练吹笛子。

十一娘笑着望了望落地钟:“还要吹一刻钟!”

说话间,东次间又传出几声沉闷的“呜呜”声。

徐令宜欲言又止。

十一娘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起宴请的事来:“姜夫人那里,只怕是要请一请才好!”

又有两声短促的“呼呼”声。

“那是自然。”徐令宜尽量地忽视那些杂音,“谕哥这次能考中,姜先生功不可没。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感激之情才是。”

话音刚落,徐嗣诫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他怏怏地给徐令宜和十一娘行了礼。

“怎么了?”十一娘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还是不成!”徐嗣诫头垂得更低了,声如蚊蚋地道,“还是吹不出来!”

“已经很行了!”十一娘笑着抱了他,“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一个音都吹不出来。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学会吹横笛呢!”

“真的!”徐嗣诫抬起头来,眼睛璀璨得如晨星。

“真的!”十一娘笑着点头。

徐嗣诫想了想,道:“那我学会了,就告诉母亲吹。”

“好啊!”十一娘高兴地道,“那我就等着我们诫哥告诉我吹横笛了!”

徐嗣诫就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把他交给了南永媳妇:“去洗了手和脸,我们去祖母那里吃晚饭。”

徐嗣诫乖乖地跟着南永媳妇去了。

徐令宜忍不住道:“你可不能骗孩子,他会当真的。”

是指跟着徐嗣诫学习吹横笛的事吧!

十一娘笑道:“我也没骗他。如果真有那天,我跟他学就是了!”

那父母的尊严何在?

徐令宜看着十一娘满脸是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想了想,觉得诫哥年纪还小,也许到时候早把这事忘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临波求见。

“侯爷,贺公公来了。”

贺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也是乾清宫的总领太监。这个时候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十一娘有些不安地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的神色却很镇定:“是着公服还是便服?”

“着公服。”临波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可瞧样子却不像是公事。”

徐令宜想了想,对十一娘说了声“我去看看”,然后起身去了外院的书房。

十一娘抱着徐嗣诫讲了几个三字经上的故事,徐令宜折了回来。

“帮我换常服,我要进宫。”

十一娘让南永媳妇带了徐嗣诫去太夫人那里,然后才吩咐丫鬟去拿了徐令宜的常服帮他换上。

徐令宜看着一笑:“你倒不急!”

十一娘正帮他系腰间,闻言抬头:“侯爷都不急,妾身有什么好急的。”

徐令宜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十一娘帮他扯了扯衣角,然后接过小丫鬟们递上的七梁冠给他戴上。

“太后娘娘在奉先殿哭先帝。”徐令宜低下头让她给他戴上梁冠,轻声道,“皇上宣我进宫去劝劝太后娘娘。”

十一娘瞠目:“找您去还不如找建宁侯、寿昌伯去!他们可是同胞兄妹!”

“皇上也宣了建宁侯、寿昌伯进宫。”徐令宜气定神闲地道,“所以我特意差人去通知了福成公主。皇上的私事,自然由皇上的宗亲来处置比较好。”

十一娘听着忍不住笑起来:“侯爷好狡猾。自己不想卷进去,又怕皇上招架不住杨家的人,把福成公主推出去当挡箭牌。小心她老人家回头找你算帐。”

“那也要他们有空和我算帐才行啊!”徐令宜亲昵地拧了拧她的面颊,大笑着转身离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十一娘把事情的经过悄声说给太夫人听,太夫人听了抿了嘴笑,吩咐丫鬟们摆饭。

徐嗣谕忙扶了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太夫人就问徐嗣谕:“今年的三月三原是为你办的,你可有同窗好友要请?”

“没有!”徐嗣谕笑道,“孙儿的同窗好友都在乐安。”

五夫人听了笑道:“前两天镇南府的长孙还来约你去踏青。怎么,你不准备请他吗?”

徐嗣谕笑道:“姜先生原先吩咐我过了县试就回安乐,免得耽搁了功课。我已经推迟了回安乐的行程,不能再误了学业,这几天一样要在家里读书的。应了镇南府长孙的约,只怕会有更多邀请,与其把功夫花在这上面,还不如在家里多读几页书。”一副不与人多来往的样子。

五夫人有些吃惊。

二夫人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太夫人颌首:“我们谕哥儿的话有道理。”

说着,大家团团坐下,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摆好了饭菜。

众人不再做声,各自低头吃饭,屋子里只有轻微的碰瓷声。

吃完饭,一行人移到西次间喝茶。

承尘下吊着大红堆纱灯笼,照在人脸上喜气洋洋。

徐嗣谕讲起一路上的见闻,太夫人和几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二夫人端着茶盅轻轻品茶,并不出声。贞姐儿则跟着十一娘招呼众人喝茶,吃点心、水果。五夫人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摸摸歆姐儿的额头,低声问乳娘歆姐儿的情况──刚才歆姐儿咳了几声。

屋子里虽然有几份喧阗,可也温馨、热闹。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夫人起身告辞。

太夫人留了十一娘服侍她安歇,其他人都散了。

“你且安心去歇了。”太夫人安慰十一娘,“福成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能闹腾的,现在年纪渐长,脾气收敛了不少。太后娘娘要是太过分,福成公主也不会一味的忍让。老四也不是真木讷,这些进退之道还是知道的。何况有皇上在──皇上大事上可不糊涂。”

是看着徐令宜还没有回来,怕她担心吧!

十一娘笑着应喏,帮太夫人盖了被子,吹了床头的八角宫灯,把炕桌上的瓜型宫灯移到落地笼旁的小几上,见魏紫抱着铺盖进来,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春的夜晚的风还残留着冬季的寒冷,天上一弯弦月,朦朦胧胧静谧的永平侯府。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随风摇拽,像在嬉闹的顽皮孩子,眼看着要撞上又分开,欢欢喜喜动个不停。

十一娘掖了掖斗蓬,快步进了厅堂。

小丫鬟们忙上前服侍更衣、梳洗。

十一娘换了家常衣裳,倚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舒舒服服地喝了杯菊花茶,想着要不要等徐令宜回来,小丫鬟跑了进来:“白总管来了!”

这个时候!

十一娘想到进宫的徐令宜…神色间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慌,一面吩咐小丫鬟请了白总管进来,一面披了件褙子去了厅堂。

白总管的脸色有苍白,匆匆上前作揖:“夫人,有太后懿旨!”

十一娘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知道了!”

然后吩咐小丫鬟们去报了太夫人、二夫人和五夫人,自己叫了琥珀,回屋换了件礼服,匆匆往太夫人那里去。

宁静的夜色中,永平侯府的正门在门轴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大开,后院的灯火也随着大门的开启依次亮了起来。不一会,侯府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太夫人神色沉凝:“老四还没有回来?”

“没有!”十一娘刚开口应诺,二夫人已道:“娘不必担心。如果事关侯爷,必定是圣意而不是懿旨。”

太夫人点了点头,五夫人上前搀了太夫人,一行人去了正厅后的小客厅前的院子。

传旨的是慈宁宫的总领内侍。看见徐府的内眷,他神色间露出几分尴尬,朝着太夫人揖了揖手,就展开了五彩凤纹的明黄色锦帛。

“建宁侯族兄杨忠第三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是赐永平侯徐令宜为侍妾。占吉日三月十二。”

阴柔的声音如石沉大海般悄无声息。

那内侍就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求助似地喊了声“太夫人”。

太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双手扶膝地跪在那里,半晌也没有站起来。

五夫人看着脸上闪过一丝惶然,忙起身去扶太夫人。

二夫人则神色微凛。

懿旨已下,难道还能不接不成?何况这样跪着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传到太后耳朵里,反添一桩罪名。

她伸手去拉十一娘。

这是四房的事,只有她接了懿旨,太夫人心里才能转得过弯来。

谁知她刚抬手,跪在她前面的十一娘已盈盈起身。

“公公辛苦了。”十一娘笑着上前接了旨,朝跪在门外的白总管使了个眼色,“侯爷还在宫里,五爷正当值,只有请公公屈尊到偏厅里去喝杯茶。”

那内侍闻言大松口气,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将懿旨递给了十一娘。先上前给太夫人揖了揖:“太夫人,天色不早,我回宫复命去了。改日再来给太夫人请安。”不等太夫人答话,又朝十一娘揖了揖手:“永平侯夫人,我就先告辞了。”说完朝着身边跟着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抬脚就出了小院。

白总管忙跟上前去,一面躬身陪着往外走,一面往内待手里塞了个东西。

关系到太后千秋后杨家生死荣辱,太后不会让步。这一点十一娘早有准备。而未知的事情总让人觉得担心和害怕。听到懿旨的那一瞬间,她有种另一只鞋子终于落了下来的轻松和平静。

想到太夫人的脸色,十一娘转身扶了太夫人的另一只肩膀:“娘,我陪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