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勤和徐嗣俭先在远香亭安顿好,然后去太夫人那里吃晚饭。

除了十一娘,所有的人都到了。

侄儿、兄弟见面,热闹了一番才散。

徐嗣勤、徐嗣俭两兄弟去了徐嗣谕处,几个半大的小子让外院的厨房帮着整了几个菜,摸了一坛金华酒,关起门来叙起契阔来。

徐嗣俭年纪轻,性子直,又是和胞兄、堂兄在一起,三下两下就被徐嗣勤和徐嗣谆给灌醉了。徐嗣勤叫了小禄子服侍他歇下,自己和徐嗣勤说起话来。

“你也别瞒着我,怎么突然想到回燕京?”徐嗣谕在乐安和同窗们闹惯了,早就练出一套躲酒、进酒的手段来,远非徐嗣勤、徐嗣俭这样一直生活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人可比。

徐嗣勤已有些酒意,闻言苦笑。

“你也知道我娘,总想着百尺竿头,要进一步才行。结果把我爹的上峰给得罪了。我爹没有办法,只好把我们两兄弟送回燕京。”

“得罪最上峰?”徐嗣谕有些惊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嗣勤叹一口气:“商州知府有个女儿,和俭哥儿一样的年纪。想和我们家结亲。结果我娘嫌人家门第太低,没同意,而是看中了陕西学政家的女儿…”说到这时,他语气一顿,“陕西学政却嫌我们兄弟没有功名…”

徐嗣谕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沉吟道:“那也谈不上得罪啊!”

徐嗣勤有些尴尬:“我娘当时是托得陕西指挥使夫人去说的媒。谁知道那陕西学政十分地孤傲,一口就回绝了,让指挥使的夫人有些下不了台。回来和我娘说。我娘也有些气忿,就把商州知府要和我们家结亲,我们没同意的事说给了指挥使夫人说。不知怎地,这事传来传去,就传成了商州知府想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不管是我还是俭哥都成…”

徐嗣谕有些目瞪口呆:“这话说的,也太伤人了!”

“可不是!”徐嗣勤无奈地道,“爹为人宽厚,看到有些人家实在是交不起公粮赋税,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免了,所以这两年的公粮赋税都没有完成。那商州知府从来没说过什么。自从有了这样的传闻,爹连着两个月都被商州知府斥责。我来的时候,爹的考绩被评了个‘差’。”

徐嗣谕一时无语,只好帮徐嗣勤斟了杯酒。

屋子里静悄悄的。

徐嗣勤连饮两杯。突然道:“娴姐儿…她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徐嗣谕眼神一黯,“你走后没多久,我也去了乐安…”说着,端起杯盅喝了一大口,低声道,“母亲应该知道吧?听说她和甘家的太夫人走得很近!”

徐嗣勤没有做声,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对了,你母亲得了什么病?”转移了话题。

“没得病!”徐嗣谕垂了眼睑,喃喃地道,“是有喜了。”

“啊!”徐嗣勤有些意外,见徐嗣谕表情有些苦涩,笑着帮徐嗣谕斟了杯酒,“喂,你上次不是写信告诉我,你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怎样考取功名,四叔看在你刻苦用功的份上,也会给秦姨娘留两份体面,你就无所遗憾了。怎么?难道说的是讳心之话不成?”

徐嗣谕听着就瞪了徐嗣勤一眼:“我和你,难道还说那讳心之话不成?”

“那你有什么好在意的!”徐嗣勤笑道,“就算四婶婶生上十个八个的,与你何干?”

“我本来就没有再意!”徐嗣谕辩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在意了?”

“既然如此,”徐嗣勤道,“那你急什么?”

徐嗣谕哑言,嘴角翕翕,半晌才道:“是你总误会我…”

徐令宜回到屋里,十一娘正就着甘太夫人送得腊蒜在喝小米粥。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去净房更衣出来,十一娘正夹了一块蒜瓣,满脸犹豫。

“怎么了?”徐令宜坐到了十一娘对面的炕上。

“觉得很好吃。”十一娘说着,把蒜瓣重新放回了小碟子里,“又怕吃多了不好。”

徐令宜大笑:“要不,吃点苹果?”

十一娘摇头:“算了,免得又不舒服。”

琥珀服侍十一娘梳洗,回来的时候丫鬟已经铺了炕──这几天,他们都睡在东梢间临窗的大炕头。

徐令宜就问起她余成的婚事来:“…成了吗?”

“多半能成吧!”十一娘上了炕,心里却嘀咕着徐令宜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四姐很满意。”说着,她灵机一动,笑道,“难道三爷让您帮着勤哥儿和俭哥儿说门好亲事?”

徐令宜帮她搭了被子:“不是托我。是托了娘!”

还真让她猜对了。

“娘恐怕也很为难吧!”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量媒量媒,一边是女方,一边是男方,总要差不多的人家才能做媒。我给成哥儿做媒,那也是因为四姐个性温和,为人厚道,甘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嫁过去了不会无故刁难。要是别人家,我可不敢管。”然后把当初三夫人和自己娘家嫂子置气,以至于娴姐儿匆匆订亲的事告诉了徐令宜,“…三嫂和自己娘家的嫂子都说不到一块去,更何况是别人?”

徐令宜是看着太夫人拿着徐令宁的书信很是为难的样子,想到十一娘在给四娘做媒,想提醒她一句,没想到她比自己想像的要明白得多。

“你啊!”他笑着脱鞋上了炕,“做什么都一套一套的。”

十一娘抿了嘴笑。

她怕徐令宜把徐嗣勤和徐嗣俭两兄弟的婚事托给她。万一媳妇进了门,三夫人摆起婆婆谱给新媳妇罪受,她怎么跟人家女方的家长交待啊!

见徐令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忙躺了下去:“我们早点歇了吧!”

徐令宜见她吃得好,又想睡,笑吹灯躺下,手却很自然地伸进了她的衣襟,落在了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十一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到了三月初三那天,知道十一娘不舒服,大家都来瞧了瞧,就去了花厅那边用膳。用完膳,移到点春堂听书。

周夫人却跑到十一娘这边。

“你是不是有了身孕?”她火眼金金,一语道破。

“太医说脉象还不十分明显。”十一娘笑道,“过几天气复诊后才知道。”

“那帮子太医,”周夫人笑道,“就是怕担责任。这事我有经验,准错不了。”

十一娘笑着让丫鬟给周夫人上茶。

“这几天不好受吧!”周夫人坐在炕边和她说话,“过些日子就好了。正是春季,鸡蛋多,多吃些鸡蛋…”她传授了半天经验,然后问她:“侯爷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

十一娘不好意思说徐令宜这些日子都在内宅,模棱两可地道:“也没什么打算!”

“那可不行!”周夫人低声道,“你得防着点,早点把通房的人选好了。”说着,指了指东小院,“千成别让人趁机而入。”

十一娘笑笑没有做声。

有些事她没有办法拒绝,却也不会主动。

周夫人还以为她意领神会了。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位杨姨娘去了,我少不得要安慰安慰我们家老爷,帮他纳了房妾室。”

十一娘难掩惊讶。

“也免得他以为我容不下那杨氏。”周夫人笑道,“所以我这次没抬举身边的那些丫鬟,而是在外面帮他找了一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的闺女,不仅如此,还长得十分漂亮,不逊色那杨氏。”

正说着,黄三奶奶来了。

“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和十一娘说悄悄话?”黄三奶奶笑着打量着十一娘,“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倒瞒不过这些当家的主母。

十一娘又解释了一遍。

话还没有说话,林大奶奶来了。

“我就说,怎么看着像是有了身孕似的。”林大奶奶笑道,“这下可好了,你也算是熬出了头了。”然后坦然地道,“你也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自己的身子骨要紧,生儿子要紧。”又问起她的饮食起居来。

十一娘和她们说着话,倒没感觉到不适,几个人坐到黄昏时分吃晚膳的时候才走。

过了几天,刘医正又来诊脉,这次十分肯定的说是喜脉,太夫人等人这才敢声张。徐令宜更是写了信让人带到余姚去。二夫人、五夫人带了补品来看她,徐嗣谕和徐嗣诫叽叽喳喳地围着十一娘猜是弟弟还是妹妹,歆姐儿则在一面落地的穿衣镜前走来走去,看着自己的影子玩,贞姐拿了几个花样子让十一娘选:“是做个年年有余的肚兜?还是做个喜相逢的肚兜好?”

十一娘笑道:“你觉得什么好看就绣什么好了!”

正说着,皇后和太子妃都派了内侍来问情况,还送了补品过来。

这边刚落停,得了信的四娘带着药材过来看她。

“五姨娘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她携了十一娘的手,想到了七娘,不免有几份感慨。

十一娘也想到了还没有动静的七娘,只和四娘说些高兴的事:“听说成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四娘也不想说起七娘的事让大家扫兴,笑道:“准备五月份下小定,待姑娘及笄了再成亲。我们家成哥儿也好安安心心读几年书。”又道,“我这次来,一是看你,二是想请侯爷做个媒人!”

第四百零七章

“请我做媒人?”徐令宜有些意外,随即笑道,“行啊!让怡清先请我喝顿酒了再说。”

十一娘难得见到徐令宜这样促狭,笑道让人去给四娘回了音。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余怡清就下了帖子请徐令宜到春熙楼去吃酒,邀了王励、金翰林做陪。

徐令宜回来道:“真没想到,怡清还有些家底。长子成亲,竟然准备花五千两银子做聘礼。”

十一娘笑着和他调侃:“让你小瞧我娘家的人!”

徐令宜大笑。

在炕边坐了,帮她把拂在腮边的几缕青丝捋到耳后,柔声道:“今天怎么样?”

“还好!”十一娘望着面带笑意低头立在一旁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琥珀、绿云几个丫鬟,微微有些窘迫,“只是早上有些不舒服,下午和琥珀几个一起说话、做针线活,到也还好。”

徐令宜听了思忖了片刻,道:“那没事的时候就多找几个人来说说话。不想这事,兴许就好一些了。”

十一娘点头,说起徐令宜走后的事来:“娘让杜妈妈送了两箱笼尺头来,说是给孩子做小衣裳、尿片子的。我看都是整匹整匹的画绢、大环绵…”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既然送给你的,你就先收着。”徐令宜笑道,“娘年纪大了,稀罕小孩子。前两天还送了歆姐儿一匹大红牡丹花开的刻丝、一匹玫瑰红月季海棠的刻丝。”

听说大家都有,十一娘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觉得给小孩子做这些太过奢侈,决定留着以后慢慢的用。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太夫人送了些山药枣泥糕来。”

十一娘忙让小丫鬟端了进来。

徐嗣谆和徐嗣诫下了学。

看见有山药枣泥糕,两人眼睛一亮,看见满脸正色的徐令宜,又恭恭敬敬地低了头。

十一娘看着好笑,吩咐两人:“快去净手,好吃糕!”

两人立刻笑了起来,争着去净了手。

徐令宜看着欲言又止。

十一娘不以为然,吩咐琥珀用泥金小碟装了山药枣泥糕给两人吃。

本来就不多,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见了底。

徐嗣谆道:“母亲,明天做茯苓糕吃吧?”

“椿香饼好吃。”徐嗣诫有不同的意见,“母亲做的椿香饼比茯苓糕好吃!”

十一娘帮徐嗣诫擦了擦嘴角,笑道:“都做。明天既做茯苓糕,也做椿香饼。”然后问他们,“今天大哥和三哥和你们一起去上课了?”

徐嗣诫点头:“赵先生跟大哥和三哥讲《大学》,跟我们讲《幼学》。”

一旁的徐嗣谆听了插言:“大哥说,赵先生学识渊博!”

徐嗣诫就道:“大哥不和我们一起来,他说要和二哥一起来。三哥听着也跟着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明明和他们一起读书最后却撇下了他们去找徐嗣谕的徐嗣勤、徐嗣俭颇有几份微词。

十一娘笑道:“大哥、二哥和三哥差不多的年纪,所以喜欢一起玩。你和四哥差不多的年纪,不也常常在一起吗?”

徐嗣诫想了想,歪着脑袋跟十一娘道:“那母亲还是生个弟弟吧!要是生个妹妹,她肯定和二姐一起玩,不会和我们一起玩的!”

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过来问安。

徐令宜问徐嗣勤、徐嗣俭今天上课的情景。

贞姐儿来了。

满屋的男孩子,她依到了十一娘的身边。

十一娘笑着携了她的手,一起听徐令宜问徐嗣谕功课。

看得出来,徐嗣谕在功课上很认真,不仅侃侃而谈,口齿流利,眉宇间更是流露出以前从未有的强大的自信,让他如明珠旁落,光彩照人。让一旁的徐嗣勤、徐嗣俭、徐嗣谆、徐嗣诫几兄弟屏气凝神,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赞叹。

徐令宜很满意,看着天色不早了,叮嘱了几句要好好跟着姜先生读书之类的话,起身去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送他们出门。

贞姐儿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徐令宜看了也道:“你在屋里歇着吧!别乱动。”

“天天在炕上躺着,也想下地走走。”十一娘觉得孕妇也需要适量的运动,坚持把他们送出了门。

抬头却看见秦姨娘正立在屋檐下。

大家都有些奇怪。

秦姨娘有些慌张地过来行礼,喃喃地解释道:“以为侯爷已经走了…说正在和几位少爷说话,奴婢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了一会…”

徐令宜看了徐嗣谕一眼,问:“有什么事吗?”声音温和。

徐嗣谕就垂下了眼帘,安安静静地站在徐嗣勤、徐嗣俭兄弟身边,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光芒。

“没,没什么事!”秦姨娘说着,求助似地朝十一娘望去,“就是来看看夫人!”

十一娘微微一笑,道:“侯爷赶着去太夫人那里,姨娘屋里坐吧!”

徐令宜听着跟十一娘说了句“你快进屋去”,然后带着孩子们去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笑着应喏,目送徐令宜等人离开,笑着对秦姨娘道:“有什么事我们屋里说吧!”

秦姨娘低眉顺目地跟着十一娘进了屋。

“夫人!”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纸扎成的三角形纸片,“这是我为您求的平安符,挂在门口,可保清泰平安。”

挂在门口不是放在腰间的荷包里或是放在枕头下吗?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接了。

秦姨娘见十一娘有些漫不经心,忙道:“这是我求了济宁师太开过光的!”

十一娘目光微闪,道:“不知道这东西还有没有其他的讲究?”

“没有!”秦姨娘笑道,“放在人出没的地方就行了!”

十一娘点头,端了茶。

秦姨娘起身告辞。

十一娘吩咐琥珀:“把这个拿去问问济宁师太,说是秦姨娘送的,不知道怎么用。让她指点指点。”

琥珀应声而去。

绿云进来问晚膳开在什么地方。

“就在厅堂里吃吧!”

十一娘现在嗅觉灵敏,在睡的地方吃了东西,总觉得有油烟味久久不散。

绿云指挥着粗使的婆子上菜。

凉拌的碗豆苗,青炒小白菜,花生豆拌松仁,黄豆芽拌绿豆芽,腐竹炒黑木耳…虽然是一桌子素菜,色彩鲜明,让人看着就觉得清爽。

十一娘坐下来刚拿了筷子,琥珀满脸笑容地端了碟热气腾腾的山药枣泥糕进来:“夫人,侯爷让临波送来的。”

她的筷子停在半空,半晌才轻轻地落在了红色的山药枣泥糕上。

琥珀见十一娘连着吃了两块,想着这是晚上,怕等会不克化,笑道:“夫人要是喜欢,我让小厨房蒸在蒸笼上,等会您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十一娘点头,吃了两筷子碗豆苗,就让人撤了桌子。

琥珀端了新鲜的桔子汁进来。

十一娘喝了一口,文姨娘和杨氏过来请安。

知道十一娘怀孕,她笑盈盈地恭喜了一番。送了一个赤金挂事事如意锁的项圈,一对赤金挂猴子爬杆的手镯,一对赤金挂铃铛的手镯做贺礼,陪着说了半天的话,之后又和从前一样,除了早晚问安,遇到贞姐儿的事来请示下,其他的时候很少露面。十一娘不免有些好奇,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在屋里跟着秋红学做针线。

十一娘笑着让人端了锦杌她们坐,却朝着她身后瞥了一眼。

文姨娘人精似的人,知道十一娘这是在看杨氏。

自从十一娘怀孕,杨氏就有些精神不济,这几天更眼睛里带着血丝,一副极其疲惫的样子。

虽然十一娘把杨氏交给了她,可她并不想和杨氏走得很近。看到杨氏这个样子,她是客套话也没有说一句,全当没看见。这次也一样,她笑着说起自己的针线来:“…绣了几颗葡萄,差真紫色的线,想向夫人讨几根用用。”

十一娘叫竺香帮她找了几根真紫色的绣线:“缺什么就跟我说一声。”

文姨娘笑着应了,乔莲房过来问安。

与从前的傲慢不同,现在的她有些孤僻,独来独往的,与其他几位姨娘不大来往。但看见文姨娘,她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请她坐下,她委婉拒绝了:“如果夫人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她也不勉强乔莲房,让琥珀送乔莲房出了门,然后和文姨娘、杨姨娘寒暄了几句,端了茶。

两位姨娘告辞。

十一娘梳洗,准备先歇了。

在一旁服侍的琥珀低声道:“听小丫鬟们说,杨姨娘好像在绣什么东西,屋里的灯有时候彻夜都不熄。”

“杨姨娘擅长刺绣,”十一娘淡淡地道,“也许在绣什么大件的绣品。”然后转移了话题,“过几天是大姐的祭日,祠堂那边应该有安排。你去看看他们都准备的怎样了!”

琥珀恭声应“是”,第二天去问了祠堂。

管祠堂的管事笑道:“前两天太夫人也派人来问了。我说,按惯例金银纸锭、纸钱各五百,三牲祭品,馔筵三桌。只是太夫人那边一直没人来回话。我这边也就不好做主了。”

十一娘沉思片刻,道:“那你去问问杜妈妈吧!或者是事多,一时忘了吩咐过去。”

琥珀去了杜妈妈那边,回来禀道:“太夫人说您这边怕吵,犹豫着要不要请水陆道场。所以祭拜的事一直没示下呢!”

第四百零八章

十一娘听着沉思了半晌,和徐令宜商量:“祠堂离我们这里隔着几个院子,就是嚣闹,也不过隐隐有些声响。要是娘心里实在是不放心,不如托济宁师太在慈源寺多做几天的水陆道场!”

徐令宜想了想,道:“还是在家里做七天道场吧!又不逢双,又不逢整。”

他的意思十一娘明白。

元娘是属于还有长辈在堂就去世了的,按理祭日是不能大办。就算托了慈源寺帮着做道场,也不过多做七天,祭品、馔席都有所限制。如果想办得隆重点,就得找个借口。但今年是元娘去世五周年,不逢双不逢整,借口也找不到一个。

“娘那边,就请侯爷帮着说说了。”十一娘求徐令宜,“谆哥也大了,到时候可主持祭拜了。”

徐令宜点头,没几天,在祠堂那边当差的桃花,也就是原来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魏紫的妹妹,跑来告诉琥珀:“…还是在家里做七天的水陆道场。”

十一娘松了口气。徐嗣谆来给她问安的时候帮他整着衣襟低声叮嘱他:“你母亲的忌日我不能去,你把这件事告诉赵先生,问赵先生要不要找个管祠堂的管事来告诉你祭拜的礼仪。要是赵先生让你找管祠堂的管事,你不要声张,来告诉我,我来帮你找人。”

徐嗣谆听了直点头,问十一娘:“母亲,您的身体还没有好吗?”非常担心的样子。

十一娘笑着拍了拍徐嗣谆的肩,低声道:“我算着日子应该好了,谁知道还是这样怏怏的。”颇有些无奈。

琥珀也道:“夫人,您看,要不要请刘医正来帮着看看?”

“他来,不过是让我吃药罢了。”十一娘摇了摇头,想起远在余杭的五姨娘,“…要是在身边就好了。我听人家说,女儿随母亲,难道她怀我的时候也这样。可我看姨娘怀七爷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

琥珀笑道:“那时候大太太在世,就是不舒服,只怕也不敢表露出来。”

十一娘听着微怔,打听的心更盛,索性叫琥珀几个服侍笔墨,写了封信去余杭。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芳姐儿生了一个女儿。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的孩子。

如果搁在平常人家,这也是件极大的喜事。只是搁在了皇家,这喜气不免有几份褪色。

“…如果先前皇后娘娘生的是皇子也好些。”周夫人来找十一娘说体己话的时候,眼睛有些许的红肿,“偏偏生的是位粉妆玉琢的公主。这次太子妃也是女儿,皇上纵是高兴,只怕也有限。”

十一娘让琥珀拧了冷帕子给周夫人敷眼睛:“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高高兴兴的才是。”

周夫人听着眼圈里又冒出水光来:“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想想我们家芳姐,没嫁的时候顺顺当当,就是生个水痘天花的,也不过几天功夫人就好了。谁知道突然被选为皇子妃,之后就没一天太平的日子过。难道真应了那句‘先甜后苦’的话?”

“这是谁说的?”十一娘笑道,“人一生哪能没有一点波折的…”

“是长春道长说的。”周夫人却叹着气打断了她的话:“她小时候,有一次遇然到长春道长,长春道长看着她的面相说的。当时还说她有‘百鸟朝凤’之命。我原是不信。现在想想,还真有几份道理。”

又是长春道长!

十一娘眉头微微蹙了蹙,只有拿周夫人自己的话劝她:“‘百鸟朝凤’是什么命格?姐姐心里还不清楚。既是如此,想必这次也有惊无险。”

所谓算命、看相,有时候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是芳姐儿有了这样的事,周夫人才想起来。

“有这样的命,也要受得起才行。”周夫人眉宇间露出几份郁色,“有些事,你不知道。当年先帝之所以立皇上为太子,除了皇上为人品行深得圣心之外,与皇后为皇上诞下三个嫡子不无关系…”

这才是周家的心病吧!

送走了周夫人和徐令宜说。

徐令宜失笑:“周夫人竟然和你说这些。你可是国舅母。”

十一娘没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还真没觉得周夫人的话有什么不对的。现在想想,也觉得有趣。笑道:“那是因为我不说人是非,懂得什么是‘非礼毋视、非礼毋言’。”

徐令宜眸子里含着戏谑望着她:“哦!”

一面标榜不说人是非,一面却将周夫人的话说给了徐令宜听。

十一娘脸色通红,旋即脸上露出几分异色来。

难道她的潜意思里有种“徐令宜是个值得信赖之人”的安全感?

念头一闪,她心里荡起几圈涟漪,人已被徐令宜团团抱住。

“夫妻之间,就应该有商有量的。”他吻着她的耳垂,“以后也要这样。知道了吗?”

温柔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几份强势的命令,让十一娘心里更纷乱。

那边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回答,箍着小人儿的手臂就紧了紧,把含在嘴里的柔软耳垂轻轻地咬了一下,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地低声道:“听见了没有?”

十一娘只觉得脸上烧得烫人,抿了嘴不说话。

“听见了没有!”那个就用力咬了一下这个的修长的脖子,酥酥麻麻的,这个就痒得笑起来,那个听到这个笑,索性一路吻下去,把这个的衣襟也散了开来。这个又羞又臊,娇嗔着喊了声“侯爷”,那个“嗯”一声,低了头,隔着鹅黄底绣着草绿色梅花的肚兜儿就含了她胸前那抹朱红…

两人正闹着,就听见琥珀隔着门帘子喊了声“夫人”,道:“秋雨过来回话了。”

秋雨正是琥珀派去慈源寺问平安符的人。

十一娘忙撩了衣襟,忍不住瞪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见她面红如霞,一双杏眼水光粼粼地斜飞过来,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心中一荡,亲了亲她的面颊,这才转身避了出去。

十一娘端起一旁用来给她漱口的凉白开水一饮而尽,觉得脸上不那么热了,这才叫了秋雨进来回话。

“济宁师太说,秦姨娘知道夫人有喜,诚心诚意地求了一符平安符,济宁师太特意帮那符加了持,在符角用朱砂各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倒不一定要挂在屋门口,就是放在荷包里或是压在枕头底下、供在菩萨面前也是一样的。”

秋雨说着,琥珀已去拿了那符过来,角上果然用朱砂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平安符本身没什么问题,这个十一娘意料之中,有些意外的是济宁师太的慎重。

“秦姨娘为什么要夫人挂在屋门口啊!”打发了秋雨,琥珀拿着那符正反两面仔细地打量。

“想表表心意吧!”十一娘不以为意,“要不然,这小小的一平安符被压在了枕头底下,谁知道是她求来的。”又笑着吩咐琥珀,“济宁师太既然说是她诚心求来的,那就拿到太夫人的佛堂里供了吧!”

琥珀笑着应声而去。

太子妃突然传旨让十一娘进宫。

十一娘吃了一惊。

一个孩子刚刚做完洗三,一个怀了身孕没多久…都不是见客的最佳时候。

“没事!”徐令宜拍了拍十一娘的手,“宫里我会打招呼的。除非是见了皇上,其他的人不必行礼。”

“要是见了皇上呢?”十一娘的手不由捂住了腹部。

“你不会见到皇上的。”徐令宜笑容狡黠,“我到内务府送了帖子,要见皇上。”

十一娘这才落下心来按品大妆,想着还好是春天,要是夏天,岂不把人给热死。

芳姐儿和太子住在北五所的撷芳斋。内侍领着她从神武门进去,过顺贞门、承光门、福碧亭到撷芳斋。一路上遇到的全是低品阶的内侍和宫女,别说是行礼,就是上前搭话都不用。

撷芳斋不大,坐北朝南,一屋两厢。屋外立着的内侍、宫女个个神色肃整,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供奉着时令鲜花,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一点也看不出这是芳姐儿做月子的地方。

见十一娘要给她行礼,靠在床头迎枕上的芳姐儿忙让一旁的女官扶了十一娘:“永平侯夫人如今正有身孕。”

那女官见十一娘腰如柳枝还没有显怀,知道月份轻,不敢马虎,赶在十一娘蹲身之前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千万不要和我客气。”芳姐儿让内侍把赐给十一娘坐的锦杌放到自己的床边,又吩咐屋里服侍的,“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和永平侯夫人说。”

内侍、宫女齐齐应“是”,鱼贯着退了下去,芳姐儿的眼泪就象雨珠似地落了下来。

“舅母,我找您来,就是想和您说说话。”

十一娘忙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那你别哭。你如今还在月子里头呢!”

芳姐儿点了点头,接过帕子擦着眼角:“我也知道,就是忍不住。”

“那就大哭一场好了!”十一娘就帮她掖了掖被子,“只是要记得,哭过了这一场,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芳姐儿微怔,然后眼角一红,扑到十一娘的怀里,伏在她肩头低声哭了起来。

十一娘身子微僵。

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亲昵而又信任的姿势依赖着她。

良久,她的身体才渐渐松驰下来,手轻轻地拍着芳姐儿的背,像哄孩子似地安慰着她。

第四百零九章

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

芳姐儿羞赧地抬头:“舅母…”

“好些了吧!”十一娘望着她,眸子里满是笑意。

芳姐儿点头,眉宇间舒展了不少。她用帕子抹着眼角:“娘每次来都强颜欢笑…我心里也苦闷…”

可身份地位却让她不能随意倾吐。

十一娘理解地点了点头。

芳姐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生下女儿,皇上的失望,皇后的怜惜,太子的安慰…甚至父亲告诉她周家想送故交之女进宫固宠,母亲暗示她安排体己的美婢给太子侍寝,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是眼前最为妥贴的做法。她只是有一口气在心里无法排除又没地方排除。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十一娘。那个在纵是件粗棉布小袄也要用五彩丝线盘了蝙蝠做扣子的女子…

她果真没有让自己失望。

没有虚伪的应酬,没有客套的敷衍,告诉自己“那就大哭一场好了,只是要记得,哭过了这一场,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就像母亲的,不管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不管这件事是否合时宜,严厉总在纵容之后。

那一刻,再无顾忌,她遵从心底的愿意,大哭了一场。

哭过,那口气也就消了。气消了,也就该面前现实了。

有些话,也就不需要说了。

十一娘看在眼里。

芳姐儿出身公主府,又是个百伶百俐的,见她欲言又止,十一娘知道她已经恢复了冷静与理智,也把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和她拉起了家常:“小郡主呢?跟乳嬷嬷在一起吗?可惜我身体不适,没能参加郡主的洗三礼。不知道小郡主长得像谁多一些?”

没有好奇,没有惊讶,没有沉默,而是沐如春风地给了芳姐儿一个台阶下。

芳姐儿有些吃惊,却又觉得十一娘的反应在情理之中。

那样兰心惠质的女子,本就不应该是寻常的女子。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小郡主长得像我,由乳嬷嬷带着,每天下午都会抱过来给我看看。”说着,叫了一个宫女进来,“去看看小郡主醒了没有。让乳嬷嬷抱过来给永平侯夫人看看。”

宫女应声而去。

十一娘忙道:“可别吵了小郡主的瞌睡!”

“她天天睡。”芳姐儿一直笑到了心里,“也无所谓吵醒不吵醒的。”然后和她说起小郡的手怎么小,头发怎么黑,看人的时候眼睛怎样亮,越说越高兴。抱了小郡主出来给十一娘看不说,还和十一娘聊到了酉时才放了十一娘出宫。

徐令宜早在承光门前等,见她出来,急步上前:“你还好吧!”

十一娘脸色有些苍白,急步出了神武门就吐了起来。

有认识徐令宜的忙端了热茶过来,十一娘喝了两口茶,感觉好些了,忙示意琥珀快些回家。

徐令宜给了那守卫一张名帖,也坐了轿子回了荷花里。

一回到家十一娘就躺下了,什么也没有吃就睡了。

徐令宜见她很疲惫,也不吵她,只吩咐琥珀几个准备宵夜。谁知道十一娘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觉得饿,吃了些白粥,又吐得一塌糊涂。

“怎么又和从前一样了。”徐令宜很担心。

“没事!”十一娘安抚他,“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结果休息了两天也没有什么改善,把太夫人也给惊动了,只嗔怪徐令宜:“太子妃年纪轻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怎么能让她进宫去。”

徐令宜只好站在一旁讪讪然地笑。

十一娘忙他下不了台,忙劝太夫人:“是我怀象不好侯爷也没有想到又反复起来。”

太夫人见她这样顾着徐令宜,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怕她再有什么不适,商量着让田妈妈和万妈妈来服侍她。

十一娘自然是满口答应,让琥珀从库里拿了四匹遍地金的妆花、四匹姑绒、四匹淞江的白绫,一对赤金佛手簪子、一对一点滴的赤金手镯,四枚赤金戒指,分赏给了田、万两位妈妈。

两位妈妈谢了又谢,从此在十一娘屋里当起差来,尽心地调理十一娘的身体。

十一娘的情况却不见好转,到了三月十五那天,竟然躺下了。

田妈妈和万妈妈都觉得事情有些异样,细细地问十一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十一娘苦笑:“就是觉得有怪味,闻着就心里不舒服。”

两位妈妈和琥珀等人把屋里屋外的东西都查了一遍,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正奇怪着,十一娘又开始吐起来。

田妈妈若有所思,站在十一娘的身边,闻到股若隐若现的香味。

她心中一动。

告了声罪,把十一娘用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却没有闻到与刚才闻到的香味。

田妈妈心里打着敲,又闻到了那股若隐若现的香味。

没有两息的功夫人,十一娘伏在炕边吐了起来。

田妈妈不敢做声,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声嘱咐田妈妈:“你多在十一娘身边待会,看看那香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田妈妈应声而去。

有祠堂那边的婆子过来请太夫人示下:“慈源寺派了师傅来,说明天寅时就过来!”

太夫人想了想,对玉版道:“你去跟那婆子说,让慈源寺派来的师傅过来见我!”

太版应声,对立在院子中间的婆子说了。

那婆子飞快地领了慈源寺的师傅过来。

“跟济宁说一声,我那过世四儿媳的道场主就设在慈源寺好了。做二七一十四天的道场。金银纸锭、纸钱各一千,三牲祭品,馔筵五桌。”

那知客师傅喜出意外,连声应了。

太夫人就去了十一娘处。

几个小丫鬟正屋前屋后的草丛里找着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呢?”太夫人进了屋,让躺在炕上的十一娘不要起身,在炕前的锦杌上坐了,问田妈妈。

“夫人说,好像是什么花的香味。”田妈妈笑道,“往年也曾闻见过,只是今年就闻不得这味道了。所以我让小丫鬟们在屋前屋后找一找。”

太夫人点了点头,吩咐杜妈妈把带过来的血燕给田妈妈:“这样下去不行,炖给她吃。”

田妈妈忙接过下去了厨房。

十一娘很过意不去。

太夫人反而安慰她:“你也不愿意这样。”又叮嘱宋妈妈好好照顾十一娘,这才回了屋。

徐嗣谆得了赵先生的指点,在家里反反复复地练习怎样主持祭日的礼仪。下了学演习给十一娘看。

十一娘欣慰地点头:“我们谆哥长大了。”

徐嗣谆握着面白如纸的十一娘,眸子里盛满了担忧:“母亲,您要快点好起来才是。”

十一娘想到元娘重病的时候,徐嗣谆也曾这样在屋边握了元娘的手,眼泪都要落下来。她笑着反握了徐嗣谆的手:“有谆哥帮母亲,母亲不用操心,自然就会很快地好起来。”

徐嗣谆用力地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到了那天,一大早就换了素衣去给十一娘问安。

杜妈妈看了讶然:“四少爷今天要去庙里吗?”

“不是。”徐嗣谆道,“母亲说,她病了,让我代她主持娘祭日。”

杜妈妈不由暗暗喊糟。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让人服侍徐嗣谆用早膳,去禀了太夫人。

太夫人闻言也苦笑:“年纪大了,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了。”然后道,“你把他叫进来,我来跟他说。老四和十一娘那边只怕还不知道,你也去说一声。”

杜妈妈应声去了十一娘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