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正院,秋红捂了胸口,长长地透了口气:“吓死我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文姨娘已去拧她的耳朵:“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到好,见到夫人一句奉承的话都没有不说,还来了句‘我绣了好几天’…”

秋红猫腰躲过文姨娘的手:“我,我还是第一次和夫人这样面对面的说话…”

“狗肉上不了正席的。”文姨娘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又见她弯腰把头上一枝镶南珠的珠花滑落在了地上犹不自觉,不由睁大了眼睛瞪着她,“快把珠花捡起来,值六十几两银子呢!”

秋红“哦”一声,忙蹲下去捡了珠花,又仔细打量有没有摔坏,拿了帕子出来擦拭灰尘。

文姨娘见她那样子,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秋红听到有人“扑哧”地笑。

她抬头,看见秦姨娘身边的翠儿。

“是你啊!”秋红站起来,表情有些讪讪然。

“秋红姐姐今天好漂亮。”翠儿望着秋红手里的珠花,满脸的羡慕。

“哦!”秋红把珠花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荷包里,“因为是去见夫人,所以文姨娘特意赏了我这支珠花。”

“姐姐去见夫人了!”翠儿好奇地道,“为什么要去见夫人!”

“姨娘让我给夫人绣了几块帕子…”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半天的话才各自散了。

十一娘这边很热闹。

送走了黄三奶奶,几个管事的妈妈连袂而来。有的送上了自己做的鞋袜,有的送了自己做的五毒挂件,还有的送了五彩丝线夹着菖蒲、紫苏叶子打得络子。

“…可巧您的生辰同了普天同庆的端午节,”领头的是管库房的于妈妈。自从上次十一娘为汪妈妈越级示下的事告诫了她以后,她遇到十一娘就分外的恭敬,“我们也跟着沾些福气,把这生辰的寿礼和这端午节的孝敬放到了一块儿。”

其他几个妈妈听了都凑着趣儿跟着笑了起来。

“让几位妈妈费心了。”十一娘笑着让绿云端了小杌子她们坐。

几个妈妈一番推辞,半坐在了小杌子上,个个口里如抹了蜜似的说着恭维的话。

徐嗣谆过来。

妈妈们笑盈盈地给他行礼。

徐嗣谆微微点头,甩着微酸的手臂:“终于把先生规定的四张大字给描完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快笑容。

暮春阳光正好的下午,穿夹袄还有点热。

十一娘掏出帕子给徐嗣谆擦了擦额头的汗,让绿云端了杯温开水给他:“润润喉咙,诫哥正等着你去蹴鞠呢!”

徐嗣谆听着眼睛发亮,匆匆喝了两口水,就跑去了徐嗣诫处。

妈妈们纷纷奉承:“我们四少爷有夫人带着,越长越精神,越来越懂事了。”

“是侯爷给四少爷找得先生好。”十一娘笑着应酬着。

那边徐嗣谆和徐嗣诫从后门去了花园,在碧漪闸前的一片青砖空地上蹴鞠,七、八个丫鬟围在一旁拍着手,把附近的丫鬟、婆子都吸引了过来。

很快,两人都满头大汗。

第四百一十九章

南勇媳妇忙上前劝:“四少爷、五少爷,歇会再踢吧!”

两人也着实在些累了,跟着南勇媳妇到一边的凉亭坐了,茶香、绣儿忙上前服侍,或倒了温水他们润喉咙,或拿了帕子帮他们探拭后背。

徐嗣谆要去小解。

净房就在花墙旁边,从碧漪闸过去,要穿过一条两边全是合抱粗参天大树的青石小径。

有小丫鬟跑过去点了两支兰花香的熏香,茶香陪着去了净房。

徐嗣谆坐在马桶上,可以听见外面沙沙地扫地声渐行渐近。

两个妇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卿着天。

“…这样说来,除了季庭媳妇,其他人都去了!”

“嗯!”另一个应道,“起头的就是管库房的于妈妈。”

“真的!”先前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她不是一向眼高于顶的吗?怎么这次竟然主动邀了大家去给四夫人祝寿?”

“她不是眼高于顶,她是看着菜下饭。”另一个笑道,“如今四夫人怀了身孕,又明正顺言地把陶妈妈送到了田庄里,她哪还敢在四夫人面前眼高于低。”说到这里,赞了一声,“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大丫鬟、小媳妇、管事的妈妈,我最佩服的就季庭的媳妇了。当年大家一窝蜂地往二夫人身边凑,有人就跟季庭的媳妇出主意,让她抓住二夫人喜欢花花草草的机会想办法帮季庭谋个管事之职,她不急不燥,说季庭只会种花,别的,就是让他干也干不好。结果从头到尾没吭一声。后来故去的四夫人当家,大家又都往故去的四夫人身边凑。她也是不卑不亢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在耳边嗡嗡的飞,徐嗣谆的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两个妇人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全然不记得。

“茶香姐姐!”他拉了茶香的手,“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茶香是太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太夫人特意调了来服侍徐嗣谆的。听徐嗣谆这么问,她忙道:“哪有这回事。四少爷不要听她们胡说。不是说了吗?是陶成摔了腿,陶妈妈要去照顾他一些时日…”

“不对!”茶香的回答太过流利,让徐嗣谆本能地感觉到有些浮华,不够踏实,“有一年冬天陶成掉到河里差点淹死,陶妈妈在屋里把他大骂了一顿,可也没说去照顾他…”他目光中全是不解,“为什么这次就要去照顾陶成呢?”

茶香一怔,道:“我们在府里当差,就是府上的人了,哪能因家里的事耽搁了府里的事。如今四夫人看在陶妈妈曾经服侍过故去四夫人的份上,待她特别优待,准了她回去看儿子…”

徐嗣谆听了蹙眉:“娘在的时候,待陶妈妈也很好。还让我喊陶妈妈做‘妈妈’…”

茶香没想到平时很好说话的徐嗣谆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没等徐嗣谆的话说完,已笑道:“所以四夫人也特别的敬重陶妈妈。”又怕他再问些自己答不出来的话来,忙转移了话题,“四少爷,我们还是快些回碧漪闸吧?五少爷还在那边等着呢这四月间的天气,太阳落山寒气就起来了,你身上只穿了件夹袄,斗篷还放在四夫人那里呢!”

徐嗣谆不为所动,再仔细倾听,外面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哪里还听得到别的什么声音。

他有些失望,收捡收捡,慢吞吞和茶香去了碧漪闸。

凉亭空空如也,只留下了猩猩红的坐垫和满石桌的狼籍,徐嗣诫身边服侍的早不见了踪影,原来无人的空地却被丫鬟、媳妇、婆子们团团围住,随着五彩的蹴鞠高高抛起,不时传来喝彩的声音,比刚才不知道要热闹多少。

徐嗣谆讶然。

茶香已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

“四少爷,是五爷。”她眉眼间满是欢快,“是五爷在蹴鞠!”

拉着他的手就往人群里挤。

大家看见是他们主仆,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徐嗣谆就看见徐令宽一个“佛顶珠”,用头把蹴鞠高高地顶了起来,再看徐嗣诫,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徐令宽,满脸震惊。

徐令宽听到动静,眼角瞥过去,见是徐嗣谆,一个“旱地拾鱼”,把蹴鞠抛到了半空中,朝着徐嗣谆招手:“来,我告诉你玩。”

如果是平时,徐嗣谆早就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可这次,他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听到的闲话,犹豫了片刻才走了过去。

徐令宽伸手轻轻一勾,就把从半空落下的蹴鞠接在了手里。

“怎么了?”他弯腰笑望着徐嗣谆,“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对着大人说谎,徐嗣谆很不自在,“我今天有点累!”

徐令宽可不敢勉强他,笑着将蹴鞠抛给了一旁的小厮:“那就早点回去歇了吧!明天五叔再带你玩。”

徐嗣谆勉强地笑着应了一声,拉着徐嗣诫往十一娘屋里去。

围观的自然都散了。

徐嗣诫犹回味着刚才所看见的:“四哥,我们明天还玩蹴鞠吧?五叔可厉害了。你刚才不在,我看见他手肘一拐,蹴鞠就高高地飞到了半空中…”

徐嗣谆心不在焉地应着,和徐嗣诫进了院子。

那些管事的妈妈正三三两两从正屋里出来。碰见他们兄弟俩,都笑盈盈地打着招呼。

徐嗣谆望着她们的面孔眼睛微黯,噼里啪啦地朝正屋跑去。

大家都吃了一惊。

有人笑道:“到底还是孩子!”

也有人应道:“没个十年、八年的,哪里能沉得下来!”

大家说说笑笑的出了院子门。

十一娘让小丫鬟把屋子里的窗户全打开。

几个管事的妈妈里面有抽旱烟的,身上总有股味道。

徐嗣谆冲了进来:“母亲,我们把陶妈妈接回来吧!”

“什么了!”十一娘愕然,“怎么突然想到要把陶妈妈接回来?”

“我想陶妈妈了!”徐嗣谆道,“陶妈妈一个人在田庄,就吃不到府里的八宝棕子了!”

十一娘笑道:“她在田庄,田庄也会包八宝棕子的…”一句话没说完,已捂了嘴。

绿云几个忙拿面盆的拿面盆,倒温开水的倒温开水,忙碌却不慌乱地服侍着十一娘。

徐嗣谆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

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迎面碰到徐嗣诫:“四哥,四哥,你去哪里?”

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禀告太夫人和侯爷给你做主…

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谆脑海里突然冒出陶妈妈临走时所说的话。

“我要去找祖母!”

“哦!”徐嗣诫搔了搔头,“我,我还没给母亲问安。哥哥等我一会吧!”

平常这个时候两人会一起去给十一娘问安,然后一起去太夫人那里吃晚饭。

徐嗣谆胡乱地点了点头。

徐嗣诫跑去给十一娘问安。

十一娘正不舒服。

徐嗣诫担心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徐嗣谆在外面等了一会,只觉得心急如焚,跟徐嗣诫的丫鬟绣儿交待了一声,匆匆去了太夫人那里。

“祖母我们把陶妈妈接回来吧!”他像平常一样扑在太夫人怀里撒着娇,“我想她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等过些日子陶成好了,再把陶妈妈接回来不迟。你想想,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总要让陶妈妈和陶成母子一块过个节吧!”

“那过了端午节,陶妈妈就能回来了吗?”徐嗣谆睁着一双清澈如镜的眼睛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表情微滞,道:“等陶成腿好了才能回来!”

“祖母,祖母,那您派人把陶妈妈接回来吧!”徐嗣谆求太夫人,“您要她回来,她不敢不回来!”

太夫人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又很快地舒展开来:“谆哥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语气间不自觉地带了几份严厉,“陶妈妈要等陶成的病好了再进府。你如今都已经启蒙进了学堂,可不比从前,行事要沉稳些才是。”

这样的语气、训诫是徐嗣谆从来没有听见过的。

他表情有些错愕。

难道是有人有谆哥面前说了些什么?得把茶香叫来问一问才是!

太夫人思忖着,哄了徐嗣谆:“好了,快去净手,等会我们吃香酥鸭!”

旁边自有机灵的丫鬟上前半推半劝地把徐嗣谆带去净手。

宝蓝色绘百卉的掐丝珐琅绘面盆倒了清水进去,那些原来看得不十分清楚的百合花、忍冬花、玉簪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徐嗣谆放在面盆里的手轻轻一攥,那些花全变成了碎影,缓缓地荡漾开来。

要不要跟父亲说呢?

他有些迟疑。

眼前浮现父亲严峻的脸庞,清冷的目光…

徐嗣谆不由打了个寒颤,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

净了手,太夫人还在和茶香说话。玉版几个不敢把徐嗣谆领到内室去,拿了翻绳要和徐嗣谆到东次间临窗的大炕坐了玩翻绳。

徐嗣谆却摇了摇头:“我去看五弟怎么还没有来?”

蹬蹬蹬地往外跑去。

碧螺、雨花几个在身边服侍的丫鬟小跑着跟了上去。

玉版望着手里的大红络子:“四少爷今天是怎么了?”

徐嗣谆一口气跑到了元娘故居的门口才停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呼吸均匀下来,才这慢慢地朝元娘的内室去。

第四百二十章

“去了大姐的故居?”十一娘怏怏地躺在炕上,心里有些烦燥。

雁容轻轻点了点头:“太夫人身边的玉版即后就把四少爷找回去。”

十一娘微微点头:“要是等会四少爷陪着五少爷过来,你就喊我一声。”

雁容应喏。

十一娘疲倦地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晚上徐嗣诫回来,雁容笑着问他:“四少爷呢?怎么没有送五少爷回来!”

徐嗣诫笑道:“四哥说有点累,晚上只吃了小半碗白粥。”

雁容笑着送徐嗣诫厢房歇下,想去给十一娘报个信,进了东稍间,只有盏小小的瓜型宫灯闪烁着豆大的灯火,十一娘睡得正酣。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徐嗣谆来给十一娘问安,神色间已恢复了从前的文雅。

十一娘想着昨天的事,笑着问他:“陶妈妈不能在府里过端午节,你要不要差个人送些八宝粽子去田庄?也全了你的一番心情。”

徐嗣谆听着眼底绽开一个欢快的笑意:“好啊!”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碧螺道,“你带了雨花去田庄上给陶妈妈送粽子。”

碧螺笑着应“是”,十一娘已道:“让茶香和雨花去吧!她是大丫鬟,年纪又长些。”

徐嗣谆无所谓,笑着点头。中午回来问茶香:“粽子都准备好了?”

“四少爷待陶妈妈可真好!”茶香笑道,“夫人让曹管事明天一早送我们去田庄。厨房里的妈妈说,寅时就开始蒸粽子。到田庄的时候粽子还热着!”

徐嗣谆很是满意,先是跑到元娘的影像面前说了半天话,然后才在去睡午觉了。

太夫人知道了叹气:“难为十一娘,处处想的这样周到!”问起十一娘的身体来,“还吐得厉害吗?”

杜妈妈笑道:“说只是早、晚有些吐。比之前好多了。”又道,“亏是四夫人。不管怎样不舒服,该吃的一样的吃下去。要是别的哪个,早就拖垮了。”

太夫人点头,让杜妈妈把库里余下的几匣子血燕都送到十一娘处。

“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留些吧!”杜妈妈笑着劝太夫人。

“这些都是温补的东西,要每天一点,断了,等于没吃。”太夫人摇头,“都送过去吧”然后吩咐,“你也看着点。要是东西快没了,就来跟我说,我舍了这张老脸帮她到宫里讨去。”

杜妈妈掩袖而笑,到底留了几两给太夫人应急。

茶香送了粽子到田庄,陶妈妈吃惊之余感激涕零,当时就吩咐小丫鬟升火,亲手做了五毒饼让茶香带回来。

雁容没等十一娘吩咐就尝了一个。

“又香又酥,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

十一娘让茶香拿给徐嗣谆。

徐嗣谆欢呼,让茶香送了徐嗣勤和徐嗣俭,还特意请了徐嗣诫去吃,赏了屋里的丫鬟、小厮。又想着还没有跟母亲禀告这件事,带了徐嗣诫到元娘的影像前供了饼。

十一娘暗暗松了口气。

大家欢欢喜喜地过了个端午节。

余家开始和甘太夫人的娘家议亲,文姨娘见徐令宜不在家,常常找了借口到十一娘屋里坐,杜妈妈有事没事也过来陪着十一娘说话。

十一娘就找了琥珀说体己话:“…女人支撑门户是很辛苦的。你要考虑清楚。”

“我有什么好?”琥珀微微垂了头,“别人苦苦相求,不外是因为夫人。我也想的很清楚了。有夫人的一天,就有我的一天。与其给人家做嫁衣了还要低三下四地服侍别人,不如自己抛头露面,在夫人跟着做个管事的妈妈,自由自在,不看男人的眼色。”

十一娘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

“那好吧!”她笑望着琥珀长长地透了口气,“我给你找个让随你拿捏的。”

琥珀脸色绯红。

十一娘让宋妈妈去跟杜妈妈说:“…琥珀我要留在身边。红绣有娘、老子,过几天就送出府去,我看秋红不错,要是他们也看得中,就让秋红嫁过去。”

杜妈妈那边立刻有了回音:“一切都凭夫人做主。”又提了个人,“白总管说,库房那边有个叫管青的,今年二十二岁,三岁时家里发大水,父母兄弟都没了。他一个族叔没子嗣,就把他过继到了名下,带到了府里。夫人要是觉得好,哪天把人带给夫人看看。”

十一娘有些意外,先把秋红的事跟文姨娘说了。

文姨娘得偿所愿,自然是喜出望外,朝十一娘谢了又谢,又怕这件事传出去中途有什么波折起了变化,天天在十一娘面前磨矶,巴不得立刻下了定就好。偏偏秦姨娘不知怎地突然变得非常殷勤起来,每次文姨娘刚刚坐下,她就跟着出现了。不是带些了自己做的婴孩袜子,就是带了自己做的婴孩帽子或衣裳,说是给没出世的六少爷做的。

文姨娘不由暗暗奇怪。

要说秦姨娘有争宠的心思,徐令宜一回来就随着她起身告退;如果没有争宠的心思,这些针绣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既然做了这么多,为何不一口气拿过来,非要今天一件明天一件的…

秦姨娘哪里知道文姨娘的心思,每次来都要问十一娘:“夫人这些日子感觉怎样?六少爷还像以前那样顽皮吗?”

非常关心的样子。

但凡快要做母亲的人都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

文姨娘不敢岔话,只能如坐针毡地在一旁听着。

“还好!”十一娘表情淡淡的,“有田妈妈和万妈妈在一旁照顾,感觉好多了”然后问文姨娘:“你的针线做得怎样了?”对秦姨娘的话好像并不十分热衷似的。

文姨娘乐得十一娘主动转移话题,忙见缝插针地说起自己的事来:“我的针线您也见过,也就私底下绣着玩,打发打发时间能行。哪能上得了台面。”说着,身子向前微倾,若有所指地道:“夫人,您说,我这两天到喜铺里订嫁妆,早不早了些?”

十一娘想着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秋红的事怎么也要矜持些,拖到秋天再议。不曾想文姨娘这样的急。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她笑道:“不迟,不迟。你这两天就把东西订下来,绣娘们还得些日子,到秋天的时候正好拿货。”

文姨娘听着大喜:“那我就照夫人的吩咐行事了!”

这件事也就传开了。

大家都说文姨娘会做人。

绣橼找了个机会说给乔莲房听。

乔莲心怔了半晌,低头继续抄她的佛经。

绣橼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之前乔莲房赏的一支鎏金镶玛瑙的簪子送给秋红做了贺礼。

下定的时候,文姨娘喜不自胜,八套衣裳还男方的礼。

十一娘和她开玩笑:“你这是成心拆我的台。”

红绣已经被父母接了回去,她身边只有一个适龄的琥珀了。

文姨娘就对着十一娘福了又福:“琥珀姑娘的嫁妆我来办!”

贞姐儿嫁妆是她在办,如今又揽了秋红和琥珀的在身上,十一娘哈哈地笑:“我看,你以后就专管家里的这些事好了!”

“夫人要是放心,我也敢管。”文姨娘倒是很爽快。

正说着,白管总把金鱼巷那边宅子需要修缮的地方例了个明细让管青送过来给十一娘过日。

文姨娘见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长得白净秀气,腼腆斯文,大吃了一惊,见十一娘仔细打量,这才明白过来,也跟着十一娘把管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倒把管青看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夫人,我帮您打听打听。”待管青走后,文姨娘殷勤地道,“决不让琥珀姑娘吃了亏。”

十一娘也怕琥珀所托非人,想着文姨娘一向消息灵通,细细地叮嘱文姨娘打听些什么,怎么打听…

结果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十一娘正和文姨娘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眉眼间全是盈盈笑意。

“什么事这么高兴?”晚上,徐令宜支肘侧躺,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问她。

温暖的手心贴在她的肚子上,让她懒洋洋的,有些昏昏欲睡:“为了琥珀的事…”她打了个哈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徐令宜。

“也不急着这一时。”徐令宜摸了摸她的额头,“等过些日子你精神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不把这件事办妥了,我心里不安心。”十一娘应了一句,问起徐令宜来,“成哥儿小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徐令宜笑道,“定在了五月十四。四姨特意找我问你的事,想到时候你也去凑个热闹。我没敢答应。自正月间你就没出过门。这几天天气好,要不,趁着这机会出去走走。怡清那边又不是别家,多带几个丫鬟、婆子,四姨又有两个孩子。你有什么事,她也知道照顾你…你意下如何?”

那边没有声音。

徐令宜惊讶地望过去。

却看见十一娘酣睡的脸。

他不禁失笑。

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犹豫了片刻,亲了亲她的鬓角,这才吹灯歇下。

十一娘不知道徐令宜曾经提议一起去参加四娘儿子的小定仪式,她的注意力放在调查管青的人品、性情上了。

文姨娘十分上心。

她总觉得,只有琥珀有了好归宿,秋红才能嫁得安安稳稳,喜气洋洋。

原来两人除了晨昏定省很少碰少,现在却一天要见好几次面,不免让人心里不安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姨娘,真的打听不出什么来。”翠儿颇有些无奈,“秋红要嫁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哪里也不去。”说着,嘟了嘴,“文姨娘本来就财大气粗,现如今秋红的婚事又得了夫人的青睐,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每日里议的都是怎样帮秋红置办嫁妆,哪里还会理会别的。文姨娘和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都不耐烦和我细说。”语气里带着几份抱怨,更多的,却是艳羡。

秦姨娘“啐”了她一口:“死丫头,不把事情问清楚了,我怎么知道文姨娘是走通了夫人的哪一条道才让夫人对她如此地看重。你既羡慕秋红,也该花点心思才是,别总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翠儿被说的满脸通红,喃喃应声要退下去,却被秦姨娘叫住,犹不解恨似地道:“没脑子的东西,这个时候知道臊有什么用,等秋红、冬红一个个嫁了如意郎君,有你后悔的时候。”说着朝翠儿招手:“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嘱咐你。”然后对翠儿附耳道,“你做出一副闲着无事的样子,去夫人的小厨房打听打听,看夫人这些日子的身子骨好些了没有?平常都用的是些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翠儿已变色:“姨娘,这,这不大好吧!”

秦姨娘没好气地道:“冬红那里你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厨房又怕去,你到底能干些什么?夫人如今怀着身孕,不在这上面下功夫巴结,还能从什么地方巴结啊!”

翠儿恍然大悟,赧然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出门遇到乔莲房和绣橼。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行礼,绣橼虚扶着乔莲房已进了穿堂朝正房去。

翠儿松了口气,去了小厨房。

绣橼并没有注意到翠儿,她正压低了声音和乔莲房说话:“姨娘,夫人叫您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语气很是担忧。

“去了就知道了!”乔莲房语气淡漠。

“姨娘。”绣橼听着眉头微蹙,正要劝两句,旁边有小丫鬟向她们行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乔莲房撩帘进了屋。

十一娘在厅堂见了她。

“绣橼年纪不小了。也到了放出去的年纪。我这些日子精神不济,有些事难免顾不上。所以找你来商量。绣橼是你从乔家带进来的,她的婚事是你做主帮她选一个呢?还是放回家由她娘、老子帮她做主?”

听口气是不想插手绣橼的事。

乔莲房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道:“这些事我也不懂。如果夫人同意,我想和我娘商量商量!”

十一娘无所谓,当时就吩咐人去请乔太太过府,然后端了茶。

乔太太得了消息,立刻就赶到了徐家。

小丫鬟去禀了十一娘。不一会,绿云撩帘而出,站在台阶上笑道:“我们家夫人正忙着。”说完,喊了个小丫鬟,说了声“带乔太太去乔姨娘那里”,转身进了厅堂。

乔太太望着晃动了几下就安静下来的湘妃竹帘,一口气堵在胸口,偏生没办法吐出来,好一会才跟着那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去了乔莲房处。

十一娘正和文姨娘说着管青的事:“…这样说来,到是个老实人。”

文姨娘点头:“人不笨,就是家底太薄,做起事来不免畏手畏脚的,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十一娘已有些悦意。因白总管让管青跟着负责修缮金鱼巷宅子的管事跑腿,十一娘特意交待了几桩事给他,他行事虽然不够老练,但也中规中矩,没出什么大碍。又找机会让琥珀看了管青一眼。

琥珀想着十一娘嫁到徐家来的时候前有狼后有虎的,如今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只问了管青待父母是否孝顺,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要求。

十一娘就让宋妈妈传话给杜妈妈,想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管家只当是天上掉了馅饼下来,喜得合不拢嘴,阖府的仆妇都知道琥珀要嫁到管家来了,一些平日从不走动的媳妇、婆子都到管家恭贺,把太夫人也惊动了。太夫人特意喊了琥珀说话。

“长得可真是齐整。”太夫人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吩咐杜妈妈,“把前几日清出来的那几件大红衣裳都赏了这丫鬟。”

杜妈妈笑着应声而去。

琥珀红着脸,曲膝行礼,谢了又谢,拿了太夫人赏的衣裳回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看那些衣裳都还新着,全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笑道:“这几天改一改,到了秋天正好可以穿。”

琥珀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九月。

绿云几个掩了嘴笑,琥珀面如霞飞。

徐嗣谆和徐嗣诫下学过来。

看见十一娘炕上散着几件光鲜的衣裳,都问:“母亲做新衣裳了吗?”

和管青的婚事定下来了,琥珀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在十一娘面前当差,可大家看她的目光到底有些不同了。琥珀面子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听徐嗣谆和徐嗣诫这么一问,怕绿云几个又说出什么让人害臊的话来,忙拉了徐嗣谆和徐嗣诫去洗手:“…夫人吩咐厨房做了凉粉。”

两个小家伙欢欢喜喜地跟着琥珀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的笑。

茶香、绣儿几个怎么敢麻烦琥珀,忙道:“姐姐有事先去忙吧!少爷这边有我们呢!”

琥珀心虚,听茶香、绣儿这么一说,把徐嗣谆和徐嗣诫往她们一丢,说了句“你们服侍两位少爷,我去跟厨房说一声”,匆匆转身出了厅堂。

难得见到琥珀这副窘迫的样子,茶香和绣儿面面相觑,打了水给徐嗣谆和徐嗣诫洗手。

徐嗣谆就问茶香:“琥珀姐姐这是怎么了?她好像很羞的样子”抬睑却看见一个面生的丫鬟扒厅堂的帘子朝里张望。

这些日子府里放了好几个丫鬟出去,宋妈妈正在调教新丫鬟。

徐嗣谆没有在意,洗了手,要去东次间。

却见那丫鬟朝着他招手。

他微微一怔。

那丫鬟已朝着他使眼色,神色间颇为急切。

徐嗣谆心中一动,脚下一缓,落在了众人的后面,笑道:“茶香,我要去净房。”说着,也不管茶香听没听见,急急出了厅堂,朝徐嗣诫住的厢房去。

茶香几个反应过来,已不见徐嗣谆的影儿。

一群人赶了出去,见个面生的小丫鬟服侍着徐嗣谆往徐嗣诫的厢房去,以为是新进的丫鬟,只是匆匆跟了过去。那丫鬟就立在门口帮她们打了帘子,茶香脚步微顿,看那丫鬟一眼。那丫鬟忙堆了笑,和所有的小丫鬟一样,露出阿谀奉承的样子。

茶香挺胸进了厢房。

徐嗣谆坐在马桶上,想着那丫鬟的话。

“过几天是故去四夫人的生辰,到了六月间又到了世子爷的生辰。陶妈妈说,今年她不在府里,不能亲来庆贺,请世子爷多多担待。要是世子爷得闲,还请在故去四夫人的生辰之日到祠堂给故去的四夫人上炷香,故去的四夫人在天之灵也好保佑世子爷平安清泰,不被小人所扰。”

久远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他一直记得,娘亲的生辰是五月二十七日。每到这一天,陶妈妈就会一大早给他换上新衣裳,把他抱到娘亲的屋里。走过屋檐时,立在屋檐下和院子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包括管事的妈妈在内,都会低下头。

娘亲那会儿坐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炕桌上摆满了各种他最喜欢吃的吃食。

他一进去,娘亲就会张开双臂。

待陶妈妈把他放在娘亲的怀里,娘亲就会紧紧地抱着他,他的鼻尖就会萦绕淡淡的药香,让他感觉安定又宁静。

娘亲就会指了炕桌上的吃食细声细气地问他:“你要吃什么?”

陶妈妈就会嗔怪地走过来:“夫人,四少爷已经吃了半碗粥,再吃,要积食的。”

娘亲也不生气,只扬了脸笑。

这个时候,爹爹的礼物也到了。

常常是一张薄薄的纸。

娘亲看也不看,就让陶妈妈收起来。

然后温柔地亲他的面颊:“这些都攒起来,将来全给我们谆哥儿。”

已经多久,他没能再闻一闻娘亲怀里才有的那种充满温馨的淡淡的药香…

他低下了头,眼睛有些湿润。

徐嗣谆从净房里出来,搓着澡豆问茶香:“你知道我娘亲是什么时候生辰吗?”

茶香一愣。

元娘主持中馈的时候她才进府,刚被拔到太夫人的院子,元娘就去世了,哪里记得这些。

“四少爷问这做什么?”她笑道,“要不,我去问问杜妈妈?”

也就是说,不知道了!

徐嗣谆怏怏然:“算了,我只是随口问一问。”

茶香松了口气。

回了东厢房,凉粉已经端了上来。

雪白的凉粉,红褐的汤汁,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十一娘却问徐嗣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嗣谆望着十一娘眸子里流淌的关切,脑海里的珍藏如海水般汹涌而至,挂在墙上的影像与眼前的人恍恍惚惚复叠在了一起…

“怎么了?”十一娘担忧的声音把他从迷茫中拉了回来。

徐嗣谆仔细地端祥着十一娘。

母亲和娘亲是不一样的。

影像上,娘亲眉目精致,目光平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详和。母亲也喜欢嘴角含笑,只是目光澄净透亮,显得神采奕奕。

“没,没什么!”徐嗣谆轻轻地摇头,第一次感觉到了娘亲和母亲的不同,“我挺好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从十一娘的屋里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

淅沥沥,打在竹梢焦叶之上,有一种清冷的味道。

徐嗣谆问来看他是否歇下的杜妈妈:“您还记得我娘亲的生辰吗?”

杜妈妈想了想,笑道:“是五月二十六,”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应该是五月二十七。”解释道,“妈妈年纪大了,记得不是十分清楚了。四少爷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没什么!”徐嗣谆低垂着眼睑,浓密的长长睫毛像把小扇子,投下月芽形的阴影,十分的可爱,“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杜妈妈爱怜地抱了抱徐嗣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上学呢!”

“嗯!”徐嗣谆乖巧地轻轻应喏,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

杜妈妈帮他掖了掖被角,嘱咐了值夜的茶香几句,这才去了太夫人那里。

茶香关了门,歇在一旁的贵妃榻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

檐头的水滴有规律地滴着,一声声,清晰可闻,吵得徐嗣谆睡不着。他脑海里不时浮现管事妈妈们略带谄媚的笑脸。

从前,这些都只属于他的娘亲,可现在,却属于另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觉得难受。

“茶香,”徐嗣谆睡不着,“你母亲亲是个怎样的人?”

床上的人一直翻来覆去,茶香没敢合眼。

“我娘亲啊!”茶香笑道,“从前也在府里当过差,服侍过太夫人。不过,她只做到了三等丫鬟就配了人。”她想到娘亲听说自己要到四少爷屋里当差时兴高采烈的样子,露出愉快的笑容,“逢人就说我有出息,比她那个时候强百倍。叮嘱我们好好服侍四少爷,以后出去,也是个有体面的人了…”

徐嗣谆听了几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的娘亲不是这样的。他的娘亲就是含笑坐在那里,也让那些管事的妈妈们垂手而立,更别说是那些三等的丫鬟了。他的娘亲也不会逢人就说话,都是别人说,她神色怡然地听着,她一开口,所有的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了想见见娘亲的念头,而且这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执着。

徐嗣谆突然起身,趿着鞋子就爬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茶香来不及披衣,抓了搭在被子上的夹衫就跟了过去。

徐嗣谆撩了窗帘朝外望。

雨好像停了,大红灯笼照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泛着诱人的五彩的光芒。

“茶香,我想去看看娘亲!”此刻,这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到了让他坐立不安的地步。

茶香却吓了一大跳:“四少爷,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没等她的话说话,徐嗣谆已从炕上溜了下来,跑到一旁的衣架前扯了件宝蓝色的道袍就往身上套。

茶香忙跟了过去:“四少爷,要是让太夫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徐嗣谆突然转身,目光定定地望着茶香,眸子如琉璃般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