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茶香很是窘迫。

徐嗣谆已低了头:“我娘亲是五月二十七日的生辰,可大家都不记得了…”

有水珠坠下,落在她脚边。

茶香心里不禁又酸又楚。

耳边传来自鸣钟当当当的报时声。

她不由咬了咬唇。

现在才戌正,故去四夫人的院子就在太夫人院子的后面,那边院子住着汪妈妈等人,这边院子也有守夜的人…应该不要紧吧!

“四少爷,那我们得跟碧螺她们说一声才行…”

徐嗣谆抬起头来,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特别的润黑。

他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雨的确停了,却乱起了风。

茶香牵着徐嗣谆的手,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太夫人内室的灯已经熄了。

茶香微微一怔。

太夫人这么早就歇了…

“四少爷,您仔细脚下。”她低声叮咛,和徐嗣谆拐过正房旁的耳房去了后院。

可能是晚傍下起了雨,丫鬟居住的后罩房虽然大部分都点着灯,但院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影。

茶香站在窗下轻声喊值夜的婆子:“妈妈,我是四少爷屋里的茶香,有东西落在了四夫人那里,急着要去拿。”

婆子立马开了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传得老远,让茶香心里砰砰乱跳了好几下:“妈妈小声点。杜妈妈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婆子抬头看见跟在茶香的身后的徐嗣谆,声音硬生生地低了八度。

“我知道,我知道!”轻轻解了腰间的钥匙,帮他们开了后门。

茶香塞了两块碎银子给那婆子:“妈妈等我们一会,我们马上就回来。”

婆子不敢要银子:“茶香姑娘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脸上堆满了笑。

“这是我们四少爷的心意。”茶香又把两块碎银子推了过去。

那婆子这才喜滋滋地收了,殷勤地道:“四少爷只管放心地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茶香笑着低声道谢,和徐嗣谆出了后门。

两边是枝叶茂盛的大树,风吹过,树枝婆娑乱舞,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有点像蚕吞噬般桑叶的声音,让人想着就有点胆寒。

徐嗣谆朝茶香身边靠了靠。

茶香忙揽住了徐嗣谆的肩膀:“没事,是风!”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不怕!”徐嗣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在风中摇曳的大红灯笼──那里就是娘亲住的地方了。到了那里,娘亲就会保佑我了。

茶香点头,不由回快了步子。

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林子旁窜了出来。

“啊!”两人搂在一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黑影好像被他们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转身。

苍白的面孔,黑漆漆的眼眶,嘴里还垂着个长长红舌头。

徐嗣谆双眼一翻,人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十一娘已经睡下,徐令宜还靠在床头看书。

外面发出一阵声响。

“怎么了?”她支肘住了起来。

“你歇着,”徐令宜眉头微蹙,放下书,“我去看看!”

十一娘复又躺下。

徐令宜刚趿了鞋,琥珀撩帘而入。

她脸色很难看,草草地行了个福礼,低声道:“刚才太夫人那边的葛巾姑娘过来,说四少爷受了惊吓,让侯爷快过去看看。”

徐令宜闻言色变:“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心里一阵发慌,坐起身来。

徐令宜已弯腰扯了鞋,拽了一旁的道袍就披在了身上。

“有娘在,你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就来。”他交待一句,大步流星出了内室。

十一娘就喊了声“琥珀”。

琥珀忙上前帮十一娘穿了鞋:“葛巾什么也没有说,我也没时间细问。”她说着,扶着十一娘站起来,服侍她穿了褙子。

只要去了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一娘和琥珀去了太夫人处。

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她们进门就看见太夫人屋里管值夜的婆子低垂着头,哆哆嗦嗦地跪在院子中间,平时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战战兢兢地立在屋檐下。

听到动静,有机灵的小丫鬟迎过来扶十一娘,也有的打了帘:“侯爷、太夫人,四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玉版迎了出来。

“四夫人,您怎么来了!”一面说,一面把她请了进去。

“谆哥呢?”

徐令宜脸色铁青地站在厅堂中央,徐嗣谆贴身的丫鬟茶香满脸泪痕地跪在徐令宜的脚边。

听到十一娘的声音,茶香的身子动了动,最后却依旧保持着卑怯的姿态没有回头。

徐令宜眉头紧锁:“你怎么也过来了!”又道,“正在娘屋里歇着。”

十一娘顾不得什么,转身去了太夫人的内室。

太夫人低头坐在临窗的大炕边正抹着眼泪,只有杜妈妈在屋里服侍着。

“娘!”十一娘快步走了过去,看见了躲在炕上的徐嗣谆。

他面如金纸,牙关紧咬,脸上还残留着受惊后的恐惧表情。

“可请了大夫!”

“你来了!”太夫人握住了十一娘的手,“白总管已经去请大夫了。”

杜妈妈已端了锦杌过来。

十一娘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茶香说,谆哥突然要去祭拜他娘亲,她想着时间还早,那边又有汪妈妈等人照应着…”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待当值的婆子冲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谆哥和茶香都瘫在地上。”

这分明是有人装鬼吓唬他们。

十一娘脸色冷峻。

时间、地点掐算得如此准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心乱如麻地抬头朝太夫人望去。

只见满脸悲伤的太夫人,眼底深入却闪烁着几份凛冽。

“那谆哥…”十一娘很是担心。

也不知道中药有没有行之可效的手段治疗这样的情况。

太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叮咛她:“你是双身子的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快回去歇了吧!这边有我和侯爷,不会有什么事的!”

谆哥这样,她怎么睡得着。

十一娘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等大夫来了,看大夫怎么个说法再去歇息。”

“你这孩子。”太夫人能理解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手,“要不,就到我床上歇了!”

十一娘正要婉拒,徐令宜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怎样?”太夫人急急地站了起来,“可又问出些什么?”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守值的婆子说,她看见那黑影进了正房。”

十一娘骇然。

徐家能称得上正房的,只有自己住的院子。

“我已经让人去叫小五了,”徐令宜表情冷凝,“让他帮着彻查此事。”他望着太夫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吩咐十一娘,“你琥珀去给宋妈妈专个话,把正房进出的门全锁了,等小五过去。”

他这是在回避自己吗?

十一娘目光微闪。

可立刻就跟自己解释:如果换成自己,只怕也会如此想!

她挺直了脊背,轻声地吩咐琥珀:“你去给宋妈妈传话。让她把进出的门全锁了,吩咐院子里所有的人,不管是串门的还是在院子里玩耍的,全部待原地不动。谁要是敢乱走动,先领十大板再说。”

徐令宜微讶地望着她。

十一娘垂下了眼睑。

心里有针刺般隐隐的细痛。

琥珀黯然,应声而去。

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窒人的凝重。

太夫人看了看面容平静却身姿如松的十一娘,又看了看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不自在的徐令宜,轻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坐下来吧!”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让气氛缓了缓。

十一娘低声应“是”,重新落座,徐令宜想了想,坐在了十一娘身边的太师椅上。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徐嗣谆突然低低呓语:“娘亲,娘亲…”手在半空中乱舞。

十一娘立刻奔了过去。

太夫人已握了徐嗣谆的手,在他耳边焦急地低语:“谆哥儿,谆哥儿,我是祖母…”

徐嗣谆好像陷入了梦魇中,太夫人的话不仅没能安慰他,他反而凄厉尖叫一声,挣扎着要摆脱太夫人握住他的手。

太夫人忙将徐嗣谆抱在了怀里,用脸贴了他的脸,不停地安慰着他:“谆哥儿,别怕,别怕,有祖母在这里,谁也不敢乱来…”

徐令宜也赶了过来,他站在十一娘的身后,目带焦虑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徐嗣谆被箍在太夫人的怀里,双目紧闭,满头汗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不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喊着“娘亲”。

十一娘泪盈于睫,喊了声“娘”,微微弯腰俯视着徐嗣谆:“要不要点炉安眠香?”

太夫人嘴角微翕,正要说话,徐嗣谆突然一声厉叫,身子一挺,双腿乱踢──有一脚不偏不斜,正好踢在了十一娘的肚子上。

“十一娘!”

太夫人和徐令宜都大惊失色。

十一娘本能地朝后一仰,脚踩在了徐令宜的脚背上。

徐令宜动也没动一下,一手扶了十一娘,一手挡在她的腹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见十一娘脸色煞白,抿着嘴半晌没说话,他心兀兀乱跳,再也顾不得什么,打横抱了她。“十一娘,十一娘”他低声地喊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惊慌,“你要不要紧?”一面问,一面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太夫人的床上,然后坐在床边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夫人见十一娘没有做声,徐令宜又露出少有的慌张,心急如焚,想过去看看,怀里又抱着徐嗣谆,一时间左也难,右也难,不禁老泪纵横,喝斥两个被吓傻了眼的丫鬟:“呆呆地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去看看!”

两个丫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手慌脚地上前察看。

徐令宜温暖的大手,带着怜爱的动作让十一娘的情绪渐渐镇定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静静地感受了一片身体的状况,又动了动四脚,觉得没有什么异样,这才保守地道:“我感觉没什么,等会大夫来了让大夫帮我把把脉吧!”

徐令宜听着整个人就松懈下来。

他帮十一娘脱鞋:“那你闭上眼睛歇一会。”

十一娘的嗅觉因怀孕变得十分敏感,太夫人被褥熏着浓浓郁的百合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又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觉得有双看不见的手躲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正轻轻地拔动着命运的琴弦,让人防不胜防…一时担心这百合香会不会对胎儿不利。但当着太夫人的面又好不说什么,只有轻声地对徐令宜道:“这百合香我闻着不舒服,你还是让我起来吧!”

徐令宜听着神色一凛。

十一娘还以为他因为自己嫌弃太夫人的熏香而不悦,刚想解释两句,徐令宜已指了一个丫鬟:“你去跟四夫人身边的琥珀说一声,让她把四夫人惯用的被褥抱一床来。”

这种是非场,丫鬟巴不得插了翅膀飞出去。立刻曲膝应“是”,小跑着出了太夫人的内室。

徐令宜就对太夫人道:“娘,十一娘闻不得这百合香…”一面说,一面四处打量,想找个地方重新安置十一娘。

太夫人想了想,道:“那就把东梢间的美人榻搬过来。”话音刚落,徐令宽撩帘而入。

“娘,四哥,四嫂,”他神色凝重,“我都听说了。丹阳正在查我们屋里的大丫鬟、小媳妇、粗使的婆子,完了就过来陪娘和四嫂。”跑到炕前打量徐令谆,“谆哥儿现在怎样了?”

见徐令宽行事这样利落,太夫人和徐令宜都露出欣慰的表情来。

“已经去请御医了!”徐令宜站起身来,“你随我去正屋。”

徐令宽应喏,又犹豫道:“要不要请二嫂过来帮帮忙?”

徐令宜听了,表情迟疑地朝十一娘望去。

这件事已经闹得阖府都知,他还顾忌些什么呢?

十一娘若有所思。

“我去东梢间歇会吧!”她沉吟道,“那边安静,派个小丫鬟守着就行了。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叫我一声。”

徐令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低声道:“也好。等会琥珀来了,你身边也有个服侍的人。”

十一娘朝着他点了点头,和太夫人、徐令宽打了招呼,起身往东梢间去。

有道目光灼热地落在她的肩头,让她感觉自己的肩头一片火辣。

太夫人的东梢间是个小小的宴息间。平时永昌侯黄夫人、中山侯唐夫人等人来家里串门的时候,太夫人多会留了她们在东梢间斗牌,或是请两个女先生来唱唱大鼓。屋子里陈设就以舒适为主。

花梨木的家具,宝蓝色的幔帐,美人榻、醉翁椅,茶几摆着用羡阳砂养的米兰,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因是初夏,美人榻上猩猩红的褥子换了粉色玉石串成的芙蓉簟,弹墨的迎枕套上了姜黄色细葛布套子。

琥珀进去的时候,十一娘正歪在美人榻上发呆。

“夫人,”她不由蹙眉,急急地走了过去,“这才刚入夏,您小心凉了身子骨。”

“哦!”十一娘笑着站了起来。

琥珀忙叫了立在门口的小丫鬟进来帮着把十一娘铺用的被褥铺上,然后服侍十一娘倚坐在了美人榻上。

小丫鬟倒了热茶进来,就乖巧地退了下去。

“夫人,照您的意思,所有的人都在原地没动。”琥珀立刻道,“我让雁容查了查,我们院里的人除了两个告假回家的,一个在上夜处打牌的,其他人全都在。”

十一娘没有做声,端了茶盅,用盅盖拂着水面上的浮叶玩。

琥珀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想到刚才出门时碰到徐令宜和徐令宽连袂去了正屋,喊了声“夫人”,嘴角翕翕,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十一娘就把满满一盅茶递给了琥珀,歪着身子倚在了美人靠上。

“你来之前,我正在想这事。”她仰头望着屋顶承尘上用蓝绿色颜料画着的八宝水草纹,“既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设了这个局,肯定还有后招。别说是人影闪进了正屋,就是在我屋里搜出个画了鬼符的面具也不稀奇…”

“夫人,”琥珀听着急起来,“不会的,我们屋里不会有那吃里扒外的人!”

“什么吃里扒外的!”十一娘听着笑了起来,“又不是我们做的!”

琥珀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不是,不是…”

十一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着,神色渐渐正了起来,“你们我都信得过。可你别忘了,我们院子里可不只住了我们一家。”

“这样说来,四少爷是真的出了事了?”文姨娘的表情显得惊疑不定。

“嗯!”冬红低声道,“不仅如此,除了琥珀姐姐陪着四夫人在太夫人处,其他的人都待在院了里等着。”她的话音刚落,玉儿闯了进来,“姨娘,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和五爷第一个审的就是许妈妈!”

文姨娘一听,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指了冬红:“快,快去…再打听!”

冬红拔腿就往外跑。

文姨娘忐忑不安地在屋里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喃喃自语着“这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呢”…

可还没走上两圈,冬红又跑了回来。

“姨娘,姨娘,门被锁了,我们出不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门锁了!”秦姨娘吃惊地望着翠儿,“谁锁的?为什么要锁?”

“是侯爷身边的临波带人锁的。”翠儿的表情有些惊恐,“说是四少爷被人惊吓,有人看见吓四少爷的人跑进了正屋,要一间一间的搜人。”

“阿弥陀佛!”秦姨娘听着双手合十,“这是谁靠的孽四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事”然后吩咐翠儿,“我要去给菩萨敬炷香,让菩萨保佑四少爷快点好起来才是!”

翠儿心有余悸地应了一声“是”,点了盏瓜型宫灯移到了暖阁。

秦姨娘恭恭敬敬地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起身由翠儿扶着进了内室。

“说了什么时候搜到我们院吗?”

“没有!”翠儿低声道,“只说让我们呆在院子里哪里也别去,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来叩门。”

秦姨娘点头,打了个哈欠上了床:“那我们先歇了吧!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翠儿见秦姨娘不以为意,渐渐镇定下来。虽然应喏着服侍秦姨娘歇了,但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好奇心重,哪里睡得着,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绣橼也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姨娘,人走远了!”半晌,她回屋禀了乔莲房。

乔莲房披衣坐在床上,闻言眉头微蹙:“你帮我穿衣吧?”

绣橼微怔。

“既然是要搜,少不得要进内室。”乔莲房道,“与其那时候慌慌张张地让人看笑话,不如梳妆好了等她们来。”

绣橼听着有道理,喊了珠蕊进来,帮乔莲房梳头、更衣。

乔莲房坐在镜台前,表现有些呆滞。

“姨娘,您在想什么呢?”

自从那天乔太太来,乔莲房请乔太太帮绣橼找门好亲事后,绣橼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人也开朗了不少。

“我在想,”乔莲房沉吟道,“长春道长的话还真的灵验了。”

听乔莲房提起长春道长,绣橼就想到乔莲房没了的那个孩子,眼神不由一沉。

“说起来,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乔莲房表情有些恍然,“像四少爷,还没有出生就被人期盼着,谁知道出了生,却是个体弱多病的。偏偏侯爷只有这一个嫡子,谁见了不恭恭敬敬的。可好景不长,生母去世了,姨母做了继母。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却又无端端地被人惊吓…可见这人生在世上,就是受苦的。”语气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颇为消沉。

“姨娘说的也不全对。”绣橼只好笑道,“这世事的间,本来就是福祸相依。要不然,怎么有塞翁失马之说呢不是有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四少爷过了这个关口,以后就是康庄大道了…”

乔莲房没有做声,望着镜子里侃侃而谈的绣橼笑了笑。

杨氏放下手中的绣花针,沉吟道:“这法子虽然粗浅,却很有效果。”她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想那四少爷从小就身体虚弱,多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我看,纵然能保住性命,只怕精神也会有些不济。到时候,只要再疏于管教闹出些什么事来,这世子这位恐怕也就坐不住了。”

“照这样说来,四少爷就是得救了,人也废了?”杨妈妈有些目瞪口呆,“这是谁做的这缺德事,把个好生生的孩子给整没了。”

杨氏哂然一笑:“不把他整没了,别人的孩子又怎么有机会出头呢?”

杨妈妈心里到底有些过不去,小声嘀咕道:“那,那也不能这样啊…”

杨氏掩了嘴笑。

“别说这些了!”她吩咐杨妈妈,“你铺床吧!我绣完这几针也要睡了。”

“这样行吗?”杨妈妈犹豫道,“要是等会搜屋子里的人来了,我们还躺在床上…”

“没事!”杨氏低下头,接着刚才没有绣完的花萼继续走针,“搜完了正屋,才轮到文姨娘,然后是秦姨娘、乔姨娘…到我们的时候,只怕已经是半夜了。”

杨妈妈想了想,应声去了。

杨氏却停了手里的针线,呐呐地道:“除了夫人,还有谁能把谆哥的行踪摸得这样透?还有谁能让那些丫鬟、婆子都为她所用呢?”

“我仔细想过了,”十一娘支肘托腮,露出戴着枚碧汪汪翡翠手镯的手腕,“这件事决不可能是早有预谋的。别说是太夫人那边的丫鬟了,就是我们这边的丫鬟,她也不可能指使的动。而且,太夫人的后门离大姐故居的前门不过十来丈的距离,小丫鬟看见了,然后再跑去报信,再装神弄鬼地吓唬谆哥儿,时间上不够!”

琥珀听着眼睛一亮:“这么说,夫人知道是说了!”

“我怎么知道!”十一娘笑道,“我只是按常理推论罢了。”

琥珀的表情又暗了下去。

十一娘也陷入了沉思。

站在门外的小丫鬟就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大夫来了。”

“哦!”十一娘想到自己曾对徐令宜说过让大夫顺便给自己把把脉的事,示意琥珀放了落地罩旁的帷帐,隔着诊了脉。

“夫人脉象有力,估计没什么大碍。”

十一娘一听就知道是刘医正。她忙低声道:“世子爷的病情怎样了?”

“夫人不用担心,只是惊吓过度。点了安眠香,吃几剂安神的药,再慢慢养些时候就好了!”

十一娘松一口气,送走刘医正就躺下了:“侯爷回来你再喊我吧!我现在睡一觉。熬了夜,又该吐了。”

琥珀应喏,把灯芯拧小,坐在十一娘身边,守着她睡。

西次间太夫人的内室。

杜妈妈把灯蕊拧小,走到了炕边。

灌了药,点了安眠香,徐嗣谆沉沉地睡着了。

太夫人爱怜地摸着他的额头,悄声吩咐杜妈妈:“你去看看十一娘现在怎样了?”

杜妈妈轻轻应了一声,正要出门,五夫人赶了过来。

“娘,怎么会出这种事?”她表情急切,“我那边查过了,除了两个在上夜处打牌,其他人都在,没谁出去过。”说着,问起十一娘,“四嫂呢?怎么没见四嫂?回了正屋吗?”

徐令宽让五夫人查自己的院子,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太夫人也没有指望她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她在东次间歇着。”太夫人把当时的情况说了说,“…被谆哥无意间踢了一腿,还好太医说没事。”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五夫人听着也不由鬓角生汗,“要不然,家里可乱了套了。”

“可不是,这要是十一娘有个三长两短的…”太夫人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五夫人也意识到了。

如果谆哥有什么不妥,十一娘再一出世,那永平侯府的嫡支就算是全军覆没了。

她打量着太夫人有些阴沉的脸,正思忖着说些什么开心的话逗逗太夫人,太夫人突然道:“这边有老四和小五,歆姐儿一个人在家,你早些回去吧!”

毕竟是四房的丑事,太夫人不想自己知道也是常理。

五夫人恭顺地应“是”,退了下去。

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灯光下,雨丝如绣花针般密密匝匝地落下。

不是说一直不舒服吗?怎么被踢了一脚,却什么事也没有…按道理,十一娘正怀着身孕,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暂时不会动谆哥儿。可这天下的事,往往会出其不意,所以才会措手不及,失了阵脚…

她沉思着,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撑伞的荷叶不知道五夫人要去哪里,见雨丝都飘了进来,打湿了五夫人的裙裾,低声道:“夫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五夫人神色一振,抬头看见了花墙后翠叶摇动的青竹。

“去二夫人那里!”这个时候,她很想和人说说话。

“是!”荷叶应着,和五夫人去了二夫人处。

二夫人还没有歇息,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说五夫人来访,她难掩惊讶,在宴息处接待了五夫人。

“二嫂,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五夫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您说,四房出了这样大的事,明天见面,我们这些妯娌的该怎么办好?”

“家丑不可外扬。”二夫人除初听徐嗣谆被吓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来以后,其他的时候都淡淡的,“说是四房的事,何尝不是你、我的事。我们一切听太夫人的就是了!”

五夫人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可见二夫人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说了几句闲话,只好起身告辞。

结香送五夫人出门,二夫人端坐了好一会才回到书房。

“夫人,你早点歇了吧!”结香劝她,“明天一早太夫人肯定要喊您去说话的。”

二夫人这才放笔。

结香服侍二夫人梳洗,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二夫人索性主动地问她。

结香还是犹豫好一会才道:“二夫人,你说,侯爷这样,是不是在怀疑四夫人?”

“怀疑四夫人?”二夫人听着笑了起来,“你怎么想到侯爷在怀疑四夫人?”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结香一眼,“侯爷要是什么都不查,那才是在怀疑四夫人。”

第四百二十五章

结香不解地望着二夫人。

二夫人淡淡地道:“你想想,拔出了萝卜还带着泥。要是侯爷不相信四夫人,就会像当年一样,不仅不会查,还会帮着藏着掖着,想办法把这件事快点糊弄过去。”她露出沉思的表情来,“侯爷这个人,看上去很温和,骨子里却很自负。明知道那人进了正屋,他不仅要查,还把五爷也找过去当帮手,大张旗鼓地查。而且第一个查的就是四夫人住的正屋。别的不敢说,至少,他相信四夫人与这件事绝对没有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四夫人托付给太夫人了…要说我们四爷最相信谁,恐怕就是太夫人了”说着,突然一笑,“希望这次我们的侯爷没有看错人就好要不然,事情闹得这么大,可没法子收场了”眼底流露出几份揶揄。

结香想到当年的事,不由沉默下来。

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听见听竹涛声声,扑天盖地地砸过来。

杜妈妈立在太夫人面前,听着雨打枝叶的沙沙声,饶是多年的老人,也禁不住胆战心惊。

“睡着了!”太夫人低头望了眼徐嗣谆。

“是!”杜妈妈的应答声里比平常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琥珀说,四夫人太累了,知道四少爷没事,歪在美人榻上就睡着了。我见四夫人睡得正熟,就没让喊醒。”

太夫人眼中精光一闪,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杜妈妈大气不敢吭,随着太夫人去了东梢间。

豆大的灯光,昏昏黄黄地照着满室的静谥,十一娘的睡颜恬淡又安祥。

太夫人站在榻前凝视良久,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琥珀松了口气。

太夫人在厅堂停住了脚步。

“你去正屋那边看看,查得怎样了?”

太夫人的表情严肃。

杜妈妈低声应“是”,急步出了厅堂。

太夫人孑身独立良久,缓缓地去了内室。

徐嗣谆睡得很安稳。太夫人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掖了掖被角,然后闭目靠在了炕头的迎枕上。

灯焰跳跃着,发出劈里啪啦地声音。

杜妈妈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太夫人,”她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担忧,“五爷在雁容住的屋子后头,发现了一个面具。”

太夫人猛地张开了眼睛,昏暗的屋了里,却透着刀刃般的锋利。

“侯爷怎么说?”

杜妈妈顿了顿,低声道:“侯爷让再查。”

太夫人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查,是因为查下去他也有信心这件事不会涉及到十一娘呢?不是他烦了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呢?

屋子里的自鸣钟当当当地响了九下。

杜妈妈踌蹰半晌:“太夫人,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决断的,我看,你不如先歇会。四少爷这里我看着。明天早上四少爷醒了,还得您亲自指点我们帮四少爷压惊呢!”

太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等着!”态度很坚决。

杜妈妈不敢多说,拿了床薄被搭在了太夫人的身上。

太夫人幽幽地开了口:“你说,这件事与十一娘到底有没有关系呢?”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杜妈妈全身汗毛都坚了起来。

“四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斟酌地道,“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说聪明,不说敦厚。

太夫人扭头朝徐嗣谆望去。

“这孩子,到底是个福薄的。”嘘唏中带着几份可惜。

杜妈妈猜不透太夫人的意思,低声劝道:“四少爷有太夫人,怎么会是个福薄的?您只管安下心来。那长春道长不也说了吗,四少爷有‘三灾’,这正好应了那无妄之灾。四少爷过了这道坎,以后也就好了…”

太夫人听得并不认真,没待杜妈妈的话说完,突然道:“要是这件事要是真的与十一娘有关,我是睁只眼闭只眼呢?还是…插手管一管呢?”

太夫人早年也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很有些脾气。后为是二爷病逝、老侯爷被牵连、侯爷远僻老家…出了一大堆事,太夫人才慢慢敛了脾气。可到底是从小养成气性,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死了命地和元娘到处求医问药,硬生生地求了个四少爷来。说到底,太夫人这就是不服气,不信自己没个嫡孙。如今年纪大了,又应了“老小”一说,这脾气也就越发的不受约束。别人不清楚太夫人的变化,杜妈妈却是心知肚明。

如果太夫人下定决心插手管一管,早就派她去问了,又何必这样踌躇不绝。分明是怕这件事与十一娘有关,起了和稀泥的心思。可想到从小就失去了娘亲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徐嗣谆,不免有些愧疚,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罢了。

如果太夫人拿定了主意还好说,拿不定主意,关系甚大,杜妈妈不敢涉及其中。

“应该不会吧!”她模棱两可地道,“侯爷和五爷已经去查了,明一早就应该有消息过来了。”

太夫人并不需要杜妈妈的回答,管还是不管,是个两难的决定,她只是想更坚定自己的决心而已。

“不管与她有没有关系。”太夫人喃喃地道,“仅她这份稳沉,足已挑得起这副家当了…我年纪大了,怡真毕竟只是嫂嫂…名不正,言不顺,就容易出乱子…”老人家说着,目光重新落在了徐嗣谆熟睡了的面孔上,“…可这孩子怎么办…难道就真的任他自生自灭不成…”说到这里,眼角不由滴下两滴泪来,“命里有时终是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件事,原是我做得不对…”

心里有事,十一娘睡得并不踏实。

小憩了两个时辰,她醒了过来。

侧头看见琥珀呆呆地坐在榻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十一娘轻声地问。

琥珀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看了落地钟:“亥正过三刻。”然后转身去十一娘倒了杯温开水。

十一娘喝了水,懒懒地问她:“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过来?”

琥珀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听玉版说,五爷在雁容的厢房后面发现了一个面具。”

十一娘神色一肃,坐了起来:“侯爷怎么说?”

“侯爷,”琥珀吞吞吐吐地,“侯爷让继续查!”

十一娘怔了怔,半晌,才轻轻地倚在了美人靠上,眼角眉梢却像止不住似的,竟然有了浅浅的笑意。

琥珀看得奇怪。

出了这样大的事,夫人不急着想办法,竟然一副无事人似的。

十一娘已吩咐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肚子有点饿。”

琥珀愣住。

十一娘道:“不吃饱了,等会怎么干活!”又嘻笑道,“快去”言行举止间有少见的活泼欢快,没一点担心的样子。

琥珀满心不解地吩咐门外的小丫鬟去问。小丫鬟不敢怠慢,忙去禀了杜妈妈。

杜妈妈张口结舌:“肚子饿了?”

雁容住的屋后搜出个面具的事,是杜妈妈照着太夫人的吩咐有透露给十一娘听的。

她不由朝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微微颌首,看了一眼徐嗣谆,眉眼间隐隐露出几分毅然之色来:“看她想吃些什么,让小厨房给她做!”

杜妈妈应声而去。

“不用那么麻烦。”十一娘笑道,“看小厨房里给太夫人准备了些什么,弄些来垫垫肚子就是了。”又问,“太夫人歇下了吗?谆哥儿怎样了?”

“四少爷吃了药已经睡下了。”杜妈妈想着太夫人的嘱咐,笑道,“太夫人也歪在四少爷身边睡着了。”又想着这时候生灶火做要花时间,小厨房今天为太夫人备了枸杞莲子人参乌鸡汤、山药糕,都是补气又容易克化的,就让小丫鬟去端了来。

十一娘移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了,刚喝了几口鸡汤,外面一阵响动。

琥珀正要出去看看,徐令宜撩帘而入。

两人见面,都有些惊讶。

这个想着,既然出现了意外情况,这查检的时间肯定有些长,没想到他之么快就出现了;那个想着自己走时她孤身一人避到了东梢间,虽然刘医正说没事,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曾想竟然没事人般地坐在炕上大吃大喝。

“侯爷饿不饿?”十一娘先反应过来,“要不要加一点?熬夜的人喝鸡汤最好了!”

“哦!”徐令宜短暂的无措后很快恢复了常态,“你吃吧!我不饿”说着,目光落在了她的腹部。

十一娘忙道:“侯爷放心,刘医正说没事。我也觉得挺好。”然后把他走后的情况说了说。

徐令宜听说她还睡了一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坐到了她对面的炕上:“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