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再忍两天,很快就可以回正屋了!”

“没事!”十一娘觉得自己在太夫人这里好生生地呆着让徐令宜放心就是在帮徐令宜的忙,“这边也挺好。还可以帮着照看一下谆哥儿。”

徐令宜没有做声。

第二天把十一娘留在了家里,由二夫人和五夫人陪着去了慈源寺。待刘医正给徐嗣谆复诊后,请刘医正帮十一娘把脉。

刘医正哪里清楚情况,不由在心里嘀咕徐令宜太过看重子嗣,委婉地劝徐令宜:“是药三分毒。尊夫人脉像沉稳有力,从医理上看不出有什么阻碍之处。我看,不如和四少爷一起吃药膳好了。”

徐令宜真就考虑了这个问题,后来请了两位极善药膳的师傅,一个在徐嗣谆身服侍,一个就在十一娘身边服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徐令宜送走了刘医正,白总管满脸苦笑而来。

“侯爷,长春道长说了,他什么都没做,怎么能接侯爷的赏银。要是侯爷真有心,请侯爷让人做块鎏金的扁额送过去,就算是圆和他和四少爷的一场俗缘。”

徐令宜听了很是不快,却还是应了,让白总管:“你看着鎏几个字好了!”

白总管知道他不喜欢长春道长,来的时候还打着小鼓,没想到他一口应了,生怕他改变主意,忙笑应着出去了。

徐令宜就跟十一娘道:“你看着,长春道长得了我们家的扁额肯定到处大肆宣扬,说他如何如何未卦先知,我如何如何感激他。”语气颇有些愤然。

十一娘璨然:“可这样一来,大家就更加相信谆哥的出事是天意了!”

徐令宜呐呐道:“要不然,我还能让他这样胡来。”

结果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起来。

长春道长接了徐家送去的扁额,对他的信徒宣称,为了感激永平侯府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决定亲自到徐府,免费给徐嗣谆做一场祈福会。

这样一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而且还让徐令宜不能拒绝──既然送了扁额,就是认同了长春道长;既然认同了长春道长,如果拒绝了长春道长为徐嗣谆做祈福会,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对徐家来说实际是个让众人转移视线的好机会,但因为这个人是徐令宜最讨厌的长春道长,他气得在书房来回踱了半天步子才勉强忍下了怒火。

十一娘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太夫人等人从慈源寺回来知道了,也笑了一回。

就在这个是时候,三爷的回信到了。

他让徐令宜全权代他处理此事。

徐令宜放下书信就吩咐白总管准备车马:“…到底服侍过三哥一场,谆哥儿又没有什么大碍,送易姨娘去山阳吧!交给三哥处置好了。”

秦姨娘听了惴惴不安:“翠儿,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送到了山阳,还是送到了别的地方?”又喃喃地道,“山阳千里迢迢,穷山恶水,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翠儿现在谁也不敢见,怕到时候连累了别人。见秦姨娘要她去打听消息,满腔的怨怼。

要不是她,自己又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可一想到家里的父母、兄弟、姊妹,翠儿又不敢不劝:“姨娘,这个时候,我们躲还来不及,怎么好去打听易姨娘的消息。您可别忘了,上次四夫人还专程为这件事问过您。别又惹出一些是非来!”

秦姨娘不再坚持。想着她一生慎重,只在易姨娘面前漏过几句口风,偏偏是这个人把她的事说了出去。如果是送到了山阳还好说,为了活命,易姨娘肯定什么也不敢说。如果不是送到山阳,狗急了跳墙,要是易姨娘把她的事全盘和托,徐令宜十之八、九不会放过她。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喊“翠儿”:“你说,怎么才能让二少爷回来呢?”

虎毒还不食子。侯爷就是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当着儿子的面杀了生母吧?

翠儿子用头捂着被子。

听说,灌了药的人是肝肠寸断而死,会痛上三天三夜才断气。要不然,怎么多那么多人听说要被灌药都吓得半死。

一想到这边,她就开始瑟瑟发抖!

秦姨娘连喊了翠儿两声她才听到,不耐地敷衍她:“姨娘一向主意多,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份怨气。

“你这是怎么了?”秦姨娘现在有些听风就是雨,忙坐了起来,“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翠儿知道此刻应该放缓了声音,柔和些,可说出来的声音还是有些梗。

秦姨娘就更忐忑了,她起床坐到翠儿的身边,低声道:“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翠儿想起两人往日相处的情景,秦姨娘也是这样喊她,何曾想,就是眼前这个笑容温和亲切的人让她落到了今日这个田地。

她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扭了头去:“姨娘快些睡吧!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秦姨娘哪里相信,翠儿怕自己忍不住跳起来掐了秦姨娘的喉咙,找了个借口打发秦姨娘:“听说秋红姐姐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琥珀姐姐的定在了八月初一…”

“原来是为这事。”秦姨娘恍然,回到床上躺下,想着自己的心思,没在多问。

翠儿却几呼将嘴唇咬破。

文姨娘好本事,一般人比不上。那乔姨娘呢?难道秦姨娘你一个生了庶长子的还比不过一个无儿无女又失了宠的乔姨娘不成?想那乔姨娘还因为自己的母亲要把绣橼许配给程国公府一个小厮而驳了母亲的话,提了四色礼品上门求杜妈妈帮绣橼找门好亲事。你秦姨娘呢,自己是丫鬟出身,对她们这些丫鬟却没有个体己的话儿…

想到这些,更是恨自己跟错了主子。

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外院就有时隐时现的锣鼓声传过来。

打水进来服侍她们梳洗的小丫鬟就喜滋滋地告诉她:“四少爷好了,主子们都高兴。请了那个全燕京城最能掐会算的长春道长来给四少爷做祈福法会了!”

翠儿现在对这些消息都不敢兴趣,她只盼着现在的生活能有点变化。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兴趣阑珊将牙粉洒在牙刷上,使劲地刷着牙。

十一娘则怔怔地望着牙刷发呆。

竺香看着吓了一大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竺香。”十一娘的声音带着几份惊喜,“我,我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没感觉了?”竺香听十一娘语气里带着几份喜悦,想着这肯定不是件坏事,但也得知道个清楚才行,“夫人,您看要不要把田妈妈叫来问一问?”

“不用了。”自怀孕后每天早上起来就堵在胸口的浊气突然没了,整个人都感觉轻松起来,加上徐嗣谆清醒过来,十一娘眼角眉梢都舒展了不少,“今天长春道长来家里做法事,大家正忙着。我们这么一嚷嚷,大家又要过来看我。”

竺香笑着应喏。

住在太夫人这里就是这点不方便。

只盼着这件事早点平息,大家就可以恢复之前安静的生活了。

徐令宜天刚刚亮就去了外院。十一娘梳洗过后,就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早已起床,正坐炕边看着乳娘喂徐嗣谆吃早饭。看见十一娘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过来了!”然后吩咐杜妈妈,“让小丫鬟们传早膳吧!”

杜妈妈应声而去。

把嘴里米粒吞下去的徐嗣谆就喊了声“母亲”。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他显得有些苍白、虚弱。

十一娘笑着问他:“还好吧?”

徐嗣谆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坚持徐嗣谆看错了。谎言重复一千遍,有时候连说谎的人都会相信,何况当时徐嗣谆正是惊慌失措之时。他不再说遇到鬼的事,算是默认自己弄错了。

乳娘笑道:“四少爷昨天吃了小半碗白粥,半夜醒了喊饭,又吃了一块米糕。”然后把碗里还只剩两调羹的白粥给十一娘看,“…大半碗,只剩这一点点了。”

正说着,南永媳妇抱了徐嗣诫过来给太夫人问安。

两兄弟牵了手,一问“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上学”,一个问“四哥是不是好了”,看见他们兄友弟恭,太夫人有些阴霾的心情终于晴朗起来。

吃过早膳,徐嗣勤、徐嗣俭、贞姐儿陆陆续续地来了。

易姨娘半夜逛院子把徐嗣谆吓着的事已经传遍了,徐嗣勤、徐嗣俭见到徐嗣谆不免有几份羞赧,徐嗣谆却表现的很宽和:“原是我不好。胆子太小。不关易姨娘的事。”

徐嗣谆这样一说,徐嗣俭还好说,大一点的徐嗣勤更加羞愧,忙道:“我爹已经给四叔写信,让四叔全权处置这事。四叔决定把易姨娘送到山阳去。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好了,好了!”太夫人不希望孩子们过多地关注这些事,她笑着插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清楚就行了。兄弟之间,不用放在心上。”又道,“今天你们上不上课?长春道长已经在外院设了坛给谆哥儿做祈福法会。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徐嗣俭听了眼睛一眼,随后又黯然失色,焉焉地道:“今天还要去上课。”

太夫人见了呵呵地笑道:“那中午的时候去看看!”

徐嗣俭又高兴起来。

大家说笑了一会,杜妈妈送几位少爷出门去了双芙院上课。

贞姐儿嘱咐了徐嗣谆几句“好生休养”之类的话,也起身告辞了。

她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沉默。

十一娘暗暗奇怪。

贞姐儿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五夫人抱着歆姐儿来了。

“娘,我们去看看长春道长做法事吧!”她邀请太夫人,“也正好让长春道长给我们韵姐儿看看相。”

据说长春道长给人看相是讲机缘的,你捧了千金去请,他未必会给你看;你一文不出,迎面碰上,他有时会拉着你长篇累牍一番。因此很多人喜欢抱着孩子去看他做法事,希望能得长春道长一、两句指点。

太夫人知道五夫人为歆姐儿求福的心,笑道:“你和歆姐儿去吧!我就在家和十一娘打叶子牌,和谆哥儿说说话。”

徐令宜把这一大一小交给了太夫人,太夫人是怕她走后自己和徐嗣谆没人照顾吧!

十一娘忙道:“娘,您就和五弟妹去吧!这边有我呢!”

一个年轻妇人,跑到外院去看道士做法,五夫人毕竟有些心虚。闻言在一旁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撒娇:“娘,您就陪我去看看嘛!”

太夫人不免有些犹豫。

十一娘就笑着推太夫人出门:“您走了,我和谆哥儿也好海吃海喝一番。”

把太夫人逗得呵呵笑,和五夫人去了外院。

十一娘就坐在炕边,一面做针线,一面和徐嗣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乳娘则端了个小杌子坐在十一娘的脚边,借了小丫鬟的针线帮徐嗣谆做袜子。

说着说着,徐嗣谆睡着了。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琥珀姐姐在外面等您很久了。”

十一娘听着微怔,转身去了西次间。

琥珀上前附耳道:“易姨娘说,有件关系到大奶奶的秘事要跟您说!”

“大姐?”十一娘听着微愣,“秘事?”

“嗯!”琥珀点头,“说这件事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了,怕这次不说,就没有机会再说了,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守值的婆子不敢做主,特意来禀了我。”

十一娘眉头微蹙。

昨天晚上徐令宜收到了三爷的信,本准备今天一大早就送易姨娘去山阳的。可天刚亮,长春道长就领着一群道士浩浩荡荡地上了门。只好安排易姨娘明天启程。

听易姨娘这口气,显然已经知道了徐令宜的安排。

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易姨娘竟然说要告诉她一件关系到元娘的秘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说?会不会与徐令宜对她的安排有关系呢?

如果是假的,她又有什么把握能瞒天过海,让自己相信呢?

十一娘很是犹豫。

徐令宜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她,易姨娘留不得,那所谓的把易姨娘送去山阳,根本就是一句掩人耳目的话。如果易姨娘想告诉她的事是真的,她不去,可能会永远失去知道的机会。

她想到自己初进府时太夫人对元娘的态度,想到了徐令宜对自己的偏见,想到了二夫人对自己的轻视…元娘,留下了很多秘密。

如果是从前,她肯定不会去。

她总觉得,过去了事,就让她过去好了。

可自从发生了陶妈妈的事以后,她深刻的体会到,从前的事,正要慢慢地影响着她以后的生活。

如果是假的…

十一娘微微叹了口气。

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吧?

不得不承认,易姨娘这句话说的真是有技巧。

十一娘带着琥珀去了拘禁易姨娘的屋子。

可能之前决定今天送易姨娘走的,易姨娘穿了件崭新的殷红色的焦布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还洒了淡淡的玉簪花露,看上去虽然干干净净,可她皮肤腊黄,目光无神,嘴角不停地抽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似的,难掩颓败的模样。

看见十一娘,她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去。

给她们开门的婆子水桶腰一扭,门板似的身材就档在了十一娘的前面。

十一娘眼前一花,就听见“噗通”一声,易姨娘跪在了地上:“四夫人,四夫人,我是冤枉的,您要给我做主啊!”

开门的婆子看了十一娘一眼,询问十一娘该怎么办?

十一娘朝着他微微点头。

那婆子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琥珀就端了一些把太师椅放到十一娘身后,然后掏出帕子拂了拂椅面,朝给她们开门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怕易姨娘发起疯来伤了四夫人,可想到四夫人单独来见她,肯定是有隐秘之事说…犹豫了片刻,就笑着退了下去。

十一娘慢慢地坐在到了太师椅上,目光冷冷地望着易姨娘,并不做声。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易姨娘自己略显粗笨的呼吸声。

易姨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目光开始有些躲闪,喃喃地道:“四夫人,我,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十一娘依旧没有做声,过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吧!”

“是!”易姨娘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

“你说有一件关系到我大姐的秘事,”十一娘这才徐徐地道,“不知道是件什么事?”

“四夫人,说起来,秦姨娘下巫蛊害四少爷的事与我真的没有关系。我是冤枉的。”易姨娘说着,神色又激动起来,琥珀看着,不动声色地朝着十一娘处挪了挪。“秦姨娘狼子贼心,早就有谋害世子爷之心,我是上了秦姨娘的当,没有办法了,这才帮她找的朱道婆。四夫人,请您看在我没读过书,人糊涂,不知道轻重的份上,跟侯爷说说,怎么罚我都行,别把我送出府去”说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四夫人,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犯了罪的人通常都不认为自己有罪。

十一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看着她额头磕得通红一片,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易姨娘,我是看在你曾经服侍过三爷一场的份上,以为你是个伶俐人,这才来的。这说话虽然不比写字,可也讲究真凭实据。你这样信口开河。我看,”她语气一顿,“你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你的话,我不听也罢。”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易姨娘一见,急急地站了起来。

“四夫人,四夫人!”她上前几步,伸手去抓十一娘的衣袖,“我没有信口开河。当年大家都说是令姐害得佟姨娘小产而亡。实际上,这件事是秦姨娘干的。她浑水摸鱼,害死了佟姨娘,却嫁祸给令姐,让令姐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元娘害得佟氏小产?

十一娘很是惊讶。

当年在小院的时候,她就发现徐令宜和元娘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地步。

婚姻走到这一步,当然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

当时的徐令宜,功成名就、位高权重。前者会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自信──因为这正是他成功的原因。这种人,又怎么会认为自己的性格或是行事方法有不对或是不足之处?而后者又让他身边充满了阿谀奉承、曲意逢迎的人,大多数的时候,别人都会以他的喜好马首是瞻,让他可以不必看人的脸色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积习之下,又怎么会忍让、退步,委屈自己?

她没有带任何希望地嫁了进来。

在这个夫为妻纲的社会里,想不在这桩婚姻里淹死,唯一的办法只有自己去适应他,他决不会来适应自己。

后来的事情却发展的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徐令宜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虽然话很少,但只要你说的在理,他也愿意听取。

她一直就有些纳闷,他和元娘的婚姻怎么就走到了那一步的?徐令宜和元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难道怀有身孕的佟姨娘之死就是根源不成?

念头闪过,她立刻察觉到易姨娘的话里有很大的漏洞。

先不说易姨娘此刻的立场,就说当年,徐令宜在老家,前程未卜,元娘膝下空虚,按常理,那些怀有子嗣的妾室们应该是阖府保护的对象才是──因为生下子嗣不仅仅是徐家后继有人,而且万一徐令宜在这三年的守孝期里面有个三长两短,元娘也有个依靠,她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出手呢?

何况当时还有文姨娘和秦姨娘。相比之下,文姨娘的出身虽然也低,但比婢女出身的佟姨娘和秦姨娘却要高,如果仅仅是为了立威,应该拿文姨娘开刀才是,怎么就单单害了佟姨娘?

十一娘突然想到那天徐令宜酒后提及对不起佟姨娘的事…

她有些心乱如麻。

有个一直被她忽视的念头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或者,佟姨娘对徐令宜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才会被元娘所不容?

十一娘不由朝易姨娘望过去。

就看见一双急切到了有些发红的眸子。

她一个激灵,如瓢冷水淋下来,浑身都透着几份凉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怎么仅凭易姨娘的几句话,就没有根据地胡乱揣测呢?

她收敛着情绪,很快恢复了理智。

秦姨娘一个婢女出身的通房,怎么能在精明强干的陶妈妈眼皮子底下混水摸鱼害死了佟姨娘的?又是怎样让当时已主持中馈的永平侯夫人元娘背上黑锅的?

家里妇仆如云,派系丛生,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再联想到徐令宜这么多年以来给秦姨娘的体面…十一娘觉得易姨娘的话很值得推敲!

“易姨娘!”她望着被琥珀拦在身后的易姨娘,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你也不用欺负我年纪小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的事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姐姐为人宽和大度,那个时候又正是徐家风雨飘零之时,怎么会去害一个妾室…”

“四夫人,我没有骗您,我真的没有骗您。”见十一娘不相信,易姨娘急了起来,“这件事,秦姨娘曾经亲口对我说过!”

那个连对贴身丫鬟翠儿也不说实话的秦姨娘,会对易姨娘说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授柄于人?

十一娘很是怀疑。

人在这世上最难忍受的是孤单寂寞,总有一种宽慰自己的方式。也许,她和易姨娘之间就有这样的情谊。

“我说过了,”她徐徐地道,“你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才行!”

易姨娘见十一娘神色有所缓和,心中一喜,忙道:“夫人,您想想,要不是秦姨娘害了佟姨娘,秦姨娘又怎么会在慈源寺悄悄给佟姨娘点了盏长明灯,而且一点就是十几年?要不是当年做了对不起佟姨娘的事,又怎么会每年中元年都为佟姨娘做道场,求菩萨保佑她能重新投胎转世,数十年来从不间断?而且我们每次说起佟姨娘的时候,她都不做声…”

这些事,十一娘并不十分清楚。

可这也不能证明秦姨娘当年害了佟姨娘。

“我听人说,佟姨娘比秦姨娘早两年进府,”十一娘沉吟道,“秦姨娘到了侯爷屋里以后,就由佟姨娘带着,两人的感情非常好。佟姨娘死于非命。秦姨娘希望佟姨娘早点转世投胎,脱离苦海,全了姊妹之情,也不为过吧!怎么能因为这些,就说秦姨娘害死了佟姨娘呢?”又道,“你既然说秦姨娘曾经对你说过这件事,那当时是个怎样的情景?秦姨娘又是怎样害死的佟姨娘?又是怎样嫁祸给我大姐的?想来你也知道的很清楚。你不如仔细给我讲讲,也免得我们都猜东猜西的,却没一桩事值得推敲的!”

“我,我,我…”易姨娘目光躲闪。

秦姨娘那个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又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要不是因为自己无儿儿女的,三夫人待人又苛刻,她想给自己攒笔棺材本,也不会秦姨娘那几百两银子打动,帮她介绍朱道婆了。原以为照秦姨娘谨慎小心的性子,绝对不会被发现,不曾想她竟然胆大包天,亲自下手去惊吓世子爷,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所有的事都抖了出来,她要是不想办法,就算徐令宜看在兄弟手足的份上放她一条活路,把她送去山阳,以她和三爷的情份,三爷只怕会亲手处置了她给徐令宜一个交待。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激起十一娘对秦姨娘的不满,待她把责任推到秦姨娘的身上时,十一娘为了打击秦姨娘帮她在徐令宜面前说上几句话,凭徐令宜对正室的尊敬,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秦姨娘压根就没有和她说过这些事,她又何来的真凭实据!

易姨娘不由汗流浃背。

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夫人!”如抓到了根救命的稻草似的,她精神一振,“佟姨娘当年没的,可是个男婴!”

十一娘讶然。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男婴?”

在徐家最需要儿子的情况下,小产了一个男婴…

“不错!”易姨娘看十一娘的样子,心里又充满了希望,“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太夫人。当时太夫人也在场。还有二夫人,二夫人也知道。要是佟姨娘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是长子了,哪里还有秦姨娘什么事秦姨娘就是为这个要害佟姨娘的。对,她就是为这个要害佟姨娘的。”易姨娘越说越肯定,“秦姨娘自己也装着动了胎的样子,所以她才会被太夫人送到了二夫人那里,由二夫人亲自照顾她的。”

“那个时候,佟姨娘不过怀了四个多月吧?”十一娘轻轻地望着她道,“秦姨娘又怎么知道佟姨娘怀的是个男婴?”又道,“我要是没有记错,三夫人也正怀着身孕,不知道易姨娘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难道没有在三夫人跟前服侍不成。四房的事,三房的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易姨娘鬓角有汗。

“我,我是听我们三夫人说的。”她磕磕巴巴地道,“三夫人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太夫人对故去的四夫人一直有些不满。觉得故去的四夫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只有小家没有大家…”说到这里,她突然看见十一娘微微一笑,灵机一闪,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张口结舌,“不,不过,太夫人,太夫人对故去的四夫人,还是,还是挺好的,把当初知道佟姨娘被罚的人全都处置了,后来还陪着故去的四夫人到处寻医问药,这才有了四少爷的…”

易姨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透露很多的讯息。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哦”了一声,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质问道:“照你这样说来,当初我姐姐曾经罚过佟姨娘,而佟姨娘流产,正是与此有关啰?”

又说错了话!

易姨娘狠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不是罚佟姨娘。”她慌乱地辩道,“是立规矩,给姨娘们立规矩!”

“一派胡言。”十一娘神色一凛,望着她的目光冷泠泠的,“立规矩能立到把怀了四个月的孩子给立没了?那是些什么规矩。为什么文姨娘没事?为什么秦姨娘没事?偏偏就佟姨娘的孩子没了?”

易姨娘看着心里直打鼓。

这个四夫人,平时没什么接触,不曾想竟然这样的难缠。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是早点揭过去为好,要不然,总在这上面打转,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思忖间,她已大声喊委屈:“四夫人,文姨娘是正正经经抬进门的姨娘,进门就安置在了后院的西厢房,配了服侍的丫鬟、婆子,和婢女出身的佟姨娘、秦姨娘不同。佟姨娘后来虽然升了姨娘,可依旧和秦姨娘一起挤在暖阁。是怀了身孕才和秦姨娘一起搬到后院的东厢房的。待三个月一过,就开始像做丫鬟时一样在屋里立规矩。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陶妈妈是知道的。就算陶妈妈支支吾吾的不说实话,还有文姨娘啊,她当时就住在西厢房。别人不清楚,她是最清楚的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难怪出了巫蛊之事,徐令宜问也不问一声,直接把相关的人全处置了。

查来查去,只会如多米诺骨牌似的,全倒下。

这又牵扯出了文姨娘来。

“四夫人,”易姨娘生怕十一娘不相信,越说越大声,“秦姨娘早就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了。这些年,她念念不忘的就是怎样让自己生的二少爷登上世子之位。请朱道婆、扎小人,全是她一人所为,与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受害者。”说着,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四夫人,我与您近日无仇,往日无冤的,害了四少爷,与我有何好处?可秦姨娘就不同了。四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虽然与夫人无关,可夫人做为继母,不免有不察之失。人在屋里坐,突然有这样的天灾从天而降,您就是心胸再宽广,受了这样的冤屈,只怕也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搁在平常,躺上两、三天,吃些理气的药,和贴身的丫鬟说几句心里话,这事也就渐渐过去了。偏偏您正怀着身孕,还正是身体不适,胎位未稳之时。您能忍得下这口气,没出来的六少爷能忍得下这口气吗?要是肚子里的六少爷因此闹腾起来…”她口气一顿,捣蒜般地磕起头来,“四夫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那秦姨娘讨了好去。您可一定睁开眼睛看个清楚、明白才是。可不能让亲者痛,仇着快,白白便宜了那些小人!”

一旁听着的琥珀心里“砰砰”乱跳。

易姨娘这话说的有道理。

谁都知道四少爷身体虚弱,被五爷抱着在空中抛了两下都能病好几天。如果因为被人惊吓逝世了,或是精神恍惚而不能担任世子之职,十一娘恐怕难逃失察之责。十一娘如果因此又急又怒以至于小产了…

想到这些,她突然记起前些日子秦姨娘总是有事无事地问起十一娘的身体状况。

难道那个时候开始,秦姨娘就有所预谋了?

琥珀忧心忡忡地望向十一娘。

“易姨娘起来说话吧!”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凝重,“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跟侯爷说的。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四少爷歇下有些时候,我还要回去照顾他。”说完,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转身就出了屋子。

“四夫人,您听我说…”易姨娘不甘的声音紧紧地追了过来,十一娘已朝着快步迎上前的粗使婆子低声地道,“别让易姨娘乱说话。”然后带着琥珀快步出了院子。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热腾腾地照着后院台阶旁碗口粗的香樟树,樟树特有的香味被烘烤的更为浓郁。

十一娘在台阶上站定,透过香樟树叶隙的斑驳阳光静静地洒落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干净整洁,空气都有了几份清凉。

跟在她身后的琥珀不知道她为什么停在了这里,踮了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正好落爬在粉墙上的绿色凌霄花藤上。

粉墙里面,住着文姨娘。

“夫人,”琥珀猜测着十一娘的心事,“您看,我们要不要去文姨娘那里坐坐?说起来,秋红那边的添箱您还没赏呢?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去吧!”

十一娘想了想,道:“你去开了我的镜奁,把那对赤金丁香花的簪子用荷包装了,算是送给秋红的添箱吧!”

琥珀应喏,小跑着去了正屋。

微风吹过,整个东小院静悄悄的。

秦姨娘院门紧闭,乔姨娘和杨氏则院门半掩,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在两院间的大树下下玩拾沙袋,好像听到了什么,其中一个小丫鬟猛地跳了起来,匆匆对另一个小丫鬟说了句话就一溜烟地闪进了杨氏的院子,门也随之“吱呀”一声掩上。

另一个小丫鬟慢慢地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进了乔姨娘的院子。

十一娘微微地笑了起来。

琥珀折了回来:“夫人,东西装好了!”然后将荷包递给十一娘看。

十一娘没有打开,点了点头,和琥珀去了文姨娘的院子。

文姨娘正在清点秋红的陪嫁,桌子上、椅子上、茶几上…都放着东西。

“我们内室坐吧!”十一娘笑着去了内室。

内室也好不到哪里去,临窗的大炕东边整整齐齐地码了十几匹绫罗绸缎。

文姨娘忙将十一娘让到了大炕的西边,自己把布料往里推了推,半坐在了东边。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她笑着接过冬红手里的茶盅,恭敬地放在了十一娘的面前。

“这几天事多,”十一娘笑道,“也没心情到你这里来坐坐。”说着,示意琥珀将添箱的物件给文姨娘。

文姨娘自然是谢了又谢,又把秋红叫出来给十一娘磕了三个头。

十一娘笑着受了,端了茶盅细细地啜茶。

文姨娘是个聪明人,使了眼色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

十一娘就轻声问她:“听说,文姨娘刚进门的时候,住在原来侯爷旧居的后院西厢房,和秦姨娘、佟姨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文姨娘笑容微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有些事,想躲也躲不掉啊!

不过,这样也好。

与其总在心时这样压着,不如告诉十一娘,让十一娘把当年事查个清楚,自己也可以睡个安心觉。

她点头:“家里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到侯爷做妾室,原来准备的那些陪嫁都用不上了,只是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有些舍不得。又因是从南方嫁到北方来,生活习性多有不同,家里的人跟太夫人说了说,太夫人答应我把惯用的人带过来。又按照府里的惯例给我安排了丫鬟、婆子,我身边的人多,就一个人住了西厢房。佟姨娘和秦姨娘身边配了两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人手少,就住了东厢房。”

按惯例,姨娘身边应该有一个三等的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婆子…

“怎么没给佟姨娘和秦姨娘按惯例配丫鬟、婆子?”十一娘放下手里的茶盅。

细细的碰瓷声清脆而又清泠。

“当时家里不太安稳,今天、明天的,总有人走。太夫人正病着,三夫人怀着身孕,都要人手,二夫人要照顾太夫人、帮着太夫人管理外院上了,故去的四夫人又刚主持中馈,难免有一时照顾不周的地方,只好先委屈自己屋里的人了。就从外院调了几个刚进府的在佟姨娘、秦姨娘屋里服侍。又怕这几个人不懂规矩,故去的四夫人还特意派了个原在她身边服侍的妈妈过去。”

文姨娘目光清明,态度坦荡,与平常嬉笑中带着几份疏离与戒备的神色大相径庭。

十一娘知道她此时说的是体己的话,也不和她绕圈子,坦诚地道:“我虽然与大姐只有几面之缘,却觉得她是个精明能干又聪明伶俐的女子。照常理,别说是在侯府当时那种风雨飘摇之时,就是平时,姨娘们怀了身孕,正是小心照顾的时候,怎么会让姨娘们去立规矩?不知道这规矩是怎样个立法?”

“故去的四夫人给我们立规矩,也不过是早晚晨昏定省,安桌放箸,奉羹端汤,女红针黹之类的事罢了。”文姨娘道,“只是我初来乍道,在家里做大小姐做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加之进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怀像又不好,不过服侍了故去的四夫人几天罢了。不像佟姨娘和秦姨娘,从小就做习惯了,让她们歇着,还有手足无措。又见故去的四夫人日忙夜忙的,见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就去了四夫人屋里服侍。”说着,她语气一顿,又道,“侯爷走后,把外院的事交给了白总管。可那个时候,外面的人都传永平侯府要倒霉了,外院就有几个管事看着徐家的正主子不在,只有妇孺,渐渐有些不安分起来。把自己的那一摊子管得个水泄不通,指望着徐家败落的时候可以卷了走人。白总管又是刚升的总管,这些不安份的管事里又有几个曾在老侯爷手里当过差的,白总管渐渐有些镇不住了。太夫人只好拖着病体出来管事。在太夫人面前侍疾的二夫人因为会算术,太夫人精神不济的时候就偶尔帮着算点小帐,后来太夫人的病越来越重,外院的一些事就交到了二夫人和白总管手里。”

“内院的管事妈妈们见了外院的情况,也有几个资历老的起了异心,一会说香炷没了要添,一会说东西碎了要买,天天嚷着要钱,又交不出帐来;也有几个原是二夫人重用的,突然换了主子,行事作派又完全不一样,想着这差事还不知道当不当得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有在一旁看热闹,让她做什么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拖拖拉拉的。故去的四夫人按下了这个又浮起了那个,十个指头都不够用。时间一长,不免有些着急。想着在二夫人手里的时候府里事事顺当,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转不开了?谁也不告诉,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憋了一口气和几位管事的妈妈斗来斗去,回到屋里躺下就睡,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太夫人那里也去的少,哪里还有精力管我们?屋里的事,全托给了陶妈妈!”

十一娘有些意外。

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大太太。

“那陶妈妈对你们…怎样?”

第四百三十七章

“说的是托给了陶妈妈,实际上陶妈妈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帮着故去的四夫人和那些管事的妈妈们斗法,或是调理故去四夫人的身体──那时候,故去的四夫人虽然小产快一年了,身上却不干净,不是早了,就是晚了,有时候还拖上十天半月的,陶妈妈急得不得了。对我们的事也只是隔三岔五地问一问。有什么话,就让故去四夫人安置在我们各自屋里的妈妈帮着传一声。”

也就是说,几位姨娘属于放牛吃草的状况!

十一娘沉吟道:“那佟姨娘又怎么会小产的呢?”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文姨娘坦率地道,“我只能把我当时知道的告诉夫人。”

她回忆道:“我记得那是建武五十三年的仲春。太夫人因二爷突然病逝,四月初八就改到药王庙去拜药王。一大早,我们几个姨娘过去给故去的四夫人请安的时候,故去的四夫人正和陶妈妈商量着安排去药王庙的车马。陶妈妈就让故去的四夫人也跟着太夫人一起去药王庙拜一拜,给自己求个清泰安康。故去的四夫人听着有些心动,又担心自己走了家里没个管事的人。不免有些犹豫。陶妈妈就拍胸,说家里的事有她。故去的四夫人这才下了决心跟太夫人一起去药王庙拜药王。”

“陶妈妈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外院传话。我们几个服侍故去的四夫人早膳。当时故去的四夫人心情很好,还说佟姨娘肚子尖尖的,说不定是个儿子,赏了佟姨娘和秦姨娘每人一碟松仁糕。吃完了饭,还让小丫鬟端了杌子我们坐,饶有兴趣地问起孩子的情况…”

十一娘听着突然打断了文姨娘的话:“赏了佟姨娘和秦姨娘松仁糕,那赏了文姨娘什么?”

文姨娘表情微窘:“我当时怀着身孕,乳娘让我别乱吃东西。我又怕大家误会。当着外人只说没食欲,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不勉强我吃东西了。”

是怕有人在饮食里做手脚吧?

凭元娘的聪慧,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既然看了出来了,以她的性情,又不可能自降身份、明面上去为难一个小妾。

十一娘微微地笑。

文姨娘也不否认,斟酌着道:“故去的四夫人,很有些脾气。进门没多久,就把佟姨娘和秦姨娘训得服服帖帖的。我初来乍道,不免有几份戒心。”表情到底有些讪讪然。

十一娘能理解,微微点头:“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文姨娘道:“我当时饿得很,就借口不舒服回了屋子。待中午过去服侍午膳的时候,却发现气氛全变了──故去的四夫人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放在炕桌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正面沉如水地望着立在她面前的陶妈妈,而陶妈妈呢,脸色铁青,嘴角不停地哆嗦着,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佟姨娘和秦姨娘则如履薄冰般并肩立在落地罩旁,大声也不敢吭一下。我看着情况不对,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正寻思着说些什么好,就看见佟姨娘对我使了个眼色。”说着,她眼神微黯,轻如春风般地叹了口气,“碧玉这个人,不仅模样儿好,待人也厚道,就是性情太温顺了些…”她语气一顿,欲言又止。

是因为听者是元娘的妹妹有些不方便讲?还是因为没办法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对佟姨娘的感受呢?

十一娘端起茶盅来啜了口茶,这才发现茶早已经冷了。

“我看着,就悄悄地走到了一旁。”文姨娘低声道,“刚刚站定,故去的四夫人突然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吩咐陶妈妈摆膳。陶妈妈很不甘心的样子,半晌才低声应‘是’,退了下去。佟姨娘看了忙上前给故去的四夫人重新斟了杯热茶。故去的四夫人喝了茶,脸色好看了不少。气氛也缓和了不少。我就趁机上前说了几句笑话,正好陶妈妈指挥着粗使妈妈端了午膳进来。我们几个帮着安了箸,故去的四夫人就挥了挥手,让我们退下去,单留了陶妈妈说话。

“我就悄悄地问佟姨娘出了什么事。

“佟姨娘告诉我,说陶妈妈为了四月初八的事到外院去找管事安排车马,结果管车马的管事一会说有几辆马车车轴坏了还没修好,一会说赶车的车夫人手不够白总管还没有招人,推三阻四的,总之是凑不到需要的马车来。陶妈妈没有办法,去找白总管。白总管亲自带了贴身的小厮去马棚挑马、选马车。这才把马车的事定了下来。

“谁知道侯爷特意去请的姨夫人,也就是太夫人的堂妹这个时候来了。老姊妹几十年不见,自有一番阔契。太夫人少不得要请这位姨夫人一起去逛药王庙。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再加几辆马车才行。故去的四夫人想着如果再加几辆马车,又要费一番周折。回到屋里就对陶妈妈说,不去药王庙了。

“陶妈妈不同意,说,如果有人不去,那也应该是孀居的二夫人不去,或是怀了身孕的三夫人不去。怎么也轮不到主持中馈的夫人不去。还说,要是故去的四夫人不好意思对二夫人去说,她去说。

“故去的四夫人听着就急了起来。说,要是二夫人问为什么不让她去,难道说差马车不成?二夫人既主持过内院的中馈,又帮着太夫人管外院,家里什么情况,她最清楚。这话一出,岂不被她笑掉了大齿,说我一个堂堂永平侯夫人竟然连家里的几辆马车也调拔不动。

“陶妈妈觉得有道理,就提议让三夫人不去。故去的四夫人也不同意。说,三夫人为人最是小气,一点点的亏都不肯吃。知道家里的人出去逛禅院单单不让她去,她还不闹到太夫人那里去?到时候太夫人问起来,更没脸。

“陶妈妈也急起来。说,天大地大,不如子嗣大。难道就这样让了不成?

“故去的四夫人听着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起来,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陶妈妈就为故去的四夫人抱不平起来。”

“这么说来,我大姐和陶妈妈都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十一娘问文姨娘。

“而且一直不太高兴!”文姨娘点头,“下午管针线的妈妈过来,说按惯例,往年的这个时候早把做秋裳的衣料定下来了。问今年怎么办?要是让外院的管事们帮着订,就要拿了对牌去跟外院说一声;要是内院自己定,也要早点下定金。要不然,秋裳就赶不出来了。”

“本来是件很寻常的事,却惹得故去四夫人发了一顿脾气。佟姨娘和秦姨娘吓得不敢过去,就在我屋里做针线。当时我看佟姨娘脸色有些不好看,神情间也很疲倦,就让她到我床上去歇一会。她却说没事。因我们三个都怀着身孕,有些事,我也不好勉强。她说没事,我也就没再多问。到了黄昏时分,我们三个一起去服侍故去四夫人的晚膳,晚香说故去的四夫人正和陶妈妈算帐,让我们在外面等等。”

“我们几个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正屋还没有动静。我站得脚都痛了,佟姨娘和秦姨娘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时地换着脚。我看这不是办法,就说肚子疼,要上净房。然后在马桶歇了大半个时辰才出去。”

“谁知道故去的四夫人还在和陶妈妈算帐。我们又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好一会。我看一向老实的佟姨娘和秦姨娘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正想暗示她们也去上上净房,结果正房的门开了,陶妈妈出来吩咐小丫鬟上晚膳,这话也就咽了下去。”

“吃过晚饭,陶妈妈陪着故去的四夫人去了二夫人那里。我们也各自回了屋。”

“我梳洗一番就躺下了。随我从扬州来的妈妈坐在炕边守着我,一面和我说话,一面给孩子做线针。秦姨娘过来借花样子。我披衣坐在床上和她说话,妈妈去找花样子。我就问秦姨娘,佟姨娘在干什么。秦姨娘说,佟姨娘觉得有点累,已经歇下了。我想到刚才那一通站,就问秦姨娘,佟姨娘没事吧。秦姨娘说,有已故四夫人派过去的妈妈在屋里照顾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文姨娘说着,眉宇染上了几份恍惚。

“我们正说着话,服侍秦姨娘的小丫鬟突然跑了过来,惨白着脸说佟姨娘动了红。

“我们都吓了一大跳。秦姨娘拔腿就往屋里跑。

“我也想去看看,却被我的妈妈一把拉住。

“她说,三更半夜的,哪里去请大夫。佟姨娘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别人洗干净还来不及,你还傻乎乎地往浑水里跳。”

文姨娘低了头。

“我犹豫了半天,心里还是觉得过不去。甩了妈妈的手爬到了临窗的大炕上,趴在窗棂上朝外望。就看见秦姨娘一个人急匆匆地去了正屋。

“院子里始终静悄悄地没有人来。我觉得膝盖跪得有点僵,坐下来想换个姿势。佟姨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跑了过来,她神色惊恐,说佟姨娘出血不止,故去四夫人派在她们屋里的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了。求跟着我从扬州来的妈妈过去帮忙看看。我的妈妈想也没想地拒绝了。那小丫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就求我派个小丫鬟去找找秦姨娘。说,秦姨娘去找人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又挺着个大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满屋子的人就都别想活了。

“我的妈妈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小丫鬟推到了门外。”

第四百三十八章

文姨娘的声音低了几分。

“我和妈妈面对面的站了一会,又趴到窗棂上往外看。

“只见对面东厢房灯火通明,窗棂映着屋里人影交错。陶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沉着脸走了进来,不一会,先夫人也来了。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二夫人扶着太夫人来了…没过两刻钟,西厢房就传来了秦姨娘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小丫鬟们的嘤嘤低泣。

“我的妈妈也坐不住了。差了人去打听。说佟姨娘没了,落下来的是个男婴!”

文姨娘抬头望着十一娘:“再后来,秦姨娘空手跟在太夫人和二夫人身后去了太夫人的住处。”

十一娘一直认真地听着,待文姨娘说完,她垂睑沉思了半晌,然后沉吟道:“我有几件事不明白。”

文姨娘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道:“夫人请问。”

“你说,佟姨娘和秦姨娘在我大姐面前服侍惯了,所以怀孕的时候也一样去服侍。那你呢?你身边有从扬州带来的妈妈,怀孕又是特殊时期,怎么也跟着去服侍?”

文姨娘有片刻的不自然:“我一个,她们两个…”

十一娘轻轻摇头:“文姨娘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没待文姨娘回答,她把易姨娘让婆子给她带话的事告诉了文姨娘。

文姨娘没想到十一娘会把这样的秘辛告诉她,她非常惊讶。

“姨娘虽然八面玲珑,可不该说的话从来没说过一句,我就知道姨娘是个心里有数的。有些事,我也就不瞒着姨娘了。”十一娘说着,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了陈年旧事上,“先前听姨娘话里的意思,我大姐进门就把佟姨娘和秦姨娘驯得服服帖帖的,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姐姐对两位姨娘定是十分严厉,令两位姨娘从心底感到害怕,所以身体略微好些,就到我姐姐身边服侍,而我姐姐也没有拒绝。你从扬州带来的妈妈看在眼里,深知其利弊,所以也劝你跟着一起去服侍。我说的可有错?”她想到了罗家的几位姨娘。

文姨娘沉默了一会,低低应了声“是”。

这就对了,要不然,没办法解释之后发生的一切。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十一娘思忖道,“按道理,我姐姐嫁过来,应该带了体己的贴身丫鬟,怎么会抬了佟氏为姨娘,而不是从自己的丫鬟里找一个?”

她很想知道徐令宜和元娘的矛盾到底是从哪一件事起的因。

“侯爷对这种事一向不太上心。”文姨娘有些尴尬地道,“听说先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曾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侍寝,侯爷觉得麻烦,宁愿去佟姨娘和秦姨娘那里,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说着,想到十一娘问话的犀利,说话的坦城,觉得自己这样遮遮掩掩的,反显小家子气,略一沉思,索性直言道,“后来两家说定我进门,太夫人怕我进门后逞娇斗媚,想找个人压我一筹,又怕先夫人镇不住,就指了性情温顺、模样又好的佟氏做了姨娘。不用再纳新人进门,从两个服帖了的通房里抬一个,先夫人也乐见其成。”

这已是十一娘第二次听到文姨娘说佟氏性情温顺:“这样说来,佟氏能做姨娘,全是因为性情温顺的原因?”

“嗯!”文姨娘点头,“就是秦姨娘,也是因为看上去圆润好生养,又老实木讷。”说到这里,她颇有些感慨地道,“要不然,别说是先夫人了,就是太夫人,也不会饶过她们。像三爷身边的两个通房,就是因为争风吃醋,被三夫人打发配了人。还有二爷身边的两个通房,二爷死后,由二夫人做主配了人。要不是出了这件事,佟姨娘和秦姨娘倒是结局最好的。”。

从老实木讷到买通道婆对徐嗣谆施巫咒之术,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