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万妈妈想了想,但不得不承认十一娘说的有道理。

她低声道:“夫人,真的没什么。只是羊水破得有点早。可能到时候您要吃点苦头。”

吃苦头?生孩子,怎样才叫吃苦头?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沉声道:“是不是难产?”

万妈妈表情有些讪讪然:“那也不一定。如果生的快,羊水早一点破,晚一点破,都没有什么大碍。”

可如果生的晚呢?

十一娘闭上了眼睛,身下湿漉漉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几个稳婆都支着耳朵听着,见她不哭不闹,神色镇定,都不由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稳婆更是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十一娘疼得已经麻木了,她甚至没办法感觉到下身的情况。

几个稳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琥珀站在床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在十一娘有限的认知里,孩子能在母亲体内存活,靠的就是羊水。如果羊水没了…

她问稳婆:“还没有生产的迹象吗?”

几个稳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有一个强露了笑脸,道:“夫人别急,快了,快了!”

毫无征兆,十一娘的眼泪如雨般落了下来。

她是不是要死了?

就像上一次,一次次的手术,一次次的化疗,让她头脑清晰地经历着死亡。

从前的痛苦,难道又要重来一遍?

她会再次穿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在陌生的空间里重新经历世间的悲欢离合,荣辱得失?

一时间,她如同回到了童年。

衣香鬓影的大厅,琥珀色的香槟,塔夫绸的舞裙,男人窃窃的私语,女人掩扇而笑…她穿着雪纺纱的公主裙,小小的身影从大厅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绕到这边,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像个过客。

是,她是个过客。

没有爱人,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上一世的她,如水过无痕,什么也没有留下!

思忖间,她的手碰到了高高凸起的肚子。

不,不,不。这一世,她还有个孩子。

她可以死去,却不能让这个在她身体里慢慢孕育长大的孩子跟她一起殒灭。

“侯爷呢?”十一娘听见自己哽咽着问万妈妈,“我要见侯爷!”

在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这个人,能保护这个孩子不受伤害!

屋里的人面有难色。

产室是污秽之地,男人进来,是要染霉运的。

“夫人,”万妈妈硬着头皮笑道,“侯爷就在书房,您有什么事,我去帮您传一声就是了!”

“我要见他!”一向温和的十一娘此时态度坚决,“你去跟他说,我要见他!”

万妈妈站在一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求助似地朝琥珀望去。

琥珀望着满脸是泪的十一娘,咬了咬牙:“夫人,我去叫侯爷!”

万妈妈大急。

年轻媳妇子,什么也不懂。侯爷可是府里的主心骨。要是他出了什么事,这府里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怎么能听夫人胡闹!

“管青媳妇!”她叫了一声,刚想提醒一句,琥珀已小跑着出了产室。

万妈妈一跺脚,追了上去。

生个孩子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徐令宜望着书案上微黄的宣纸,不禁在心里嘀咕。

这都过去一天半了,不知道还要待多久?

他想了想,放下了手中蘸了墨汁的毛笔,吩咐小丫鬟:“去看看,夫人那边怎样了?”

小丫鬟刚应了声“是”,门帘子“唰”地一声被掀起,琥珀急冲冲地走了进来:“侯爷,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她,夫人她…”眼泪已止不住地落下来。

徐令宜心里一寒。

就看见杜妈妈跟了进来。

“侯爷,您别急。”她目含告诫地瞥了琥珀一眼,道,“她们年轻人,不懂事。我这就去看看!”

琥珀看得清楚,心里更明白,如果徐令宜去了产室,最后十一娘又有个三长两短,她是嫁到徐府的媳妇子,不再是十一娘的陪房丫鬟,徐家的人想怎样处置她就能怎样处置她。可一想到满脸是泪的十一娘,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反驳的话就脱口面而出:“不是,侯爷,是夫人要见您…”

她的话音未落,徐令宜已大步出了书房。

杜妈妈望着琥珀就叹了口气。

琥珀却是心中一喜,一面抹着眼角,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十一娘感觉到身下的被褥越来越濡湿,她的心也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情况是不是已经很糟糕?

她不怕面对厄运,她怕对既将到来的厄运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接受!

徐令宜为什么还没有来?

是琥珀没办法把话传到?还是徐令宜犹豫着要不要见她…

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就听见门帘子一响,徐令宜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徐令宜!”十一娘呐呐地望着他。

徐令宜看见过她巧笑嫣然的样子,看见过她骄傲隐忍的样子,看见过忿然失望的样子,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现在的样子,噙满水光的杏眼无助地望着她,充满期待与亟盼。

他心中一滞,目光凌厉地望着几个稳婆:“怎么回事?”声音不再是往日惯有的威严,而是隐隐中带着几分慌张。

他微微一愣。

再凶险的场面他都见过,有什么好慌张的!

徐令宜来不及清理自己的思路,他看见几个稳婆都垂了头,那彭医婆更佝偻着身子悄悄地朝后退了几步。

他指尖发冷,耳边传来十一娘羸弱的声音:“侯爷,我可能难产了!”

虽然已经有情况不妥的心理准备,当听到这话从十一娘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徐令宜的脑子还是“轰”地一下,片刻才缓过神来。

“难产?”他的身姿更显几份挺拔,望向稳婆的目光就有了几份凛冽,“什么叫‘可能难产’了?”

空气为之一冷,有如刺骨的气流涌向她们,好像只要那目光再凛冽一些,就能把她们绞成碎片似的。

几个婆子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吭一下。

徐令宜鬓角的青筋就暴了起来,眼底闪过一道戾气。

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令宜神色的彭医婆看得胆战心惊,见徐令宜嘴角微翕,正要说话的样子,想也来不及多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侯,侯爷,羊水破得早了些,孩子,孩子还没有动静。”她磕磕巴巴地道,“要是,要是再不生产,夫人就有些危,危险…”一面说,眼角一面朝着徐令宜睃去。

徐令宜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要是能生产呢?”的语气很冷静。

只要别乱发脾气就好!

彭医婆暗暗吁了口气,忙道:“要是能生产,自然会母子平安…”

“那你们就给我想办法让夫人生产。”没等她的话说完,徐令宜幽幽地道,“你们不是医婆、稳婆吗?要是连这也不会,那还做什么医婆、稳婆?”

声音平平的,甚至有些呆板,可听在几个婆子的耳朵里,却如落在了冰窖里一样,全身发冷。

彭医婆一咬牙,随后就拉了一个稳婆:“侯爷,奴婢是医婆,会医小儿急症,却不会接生。”

那稳婆一听,浑身像抽了筋似的软了下去:“侯爷…侯爷…”

徐令宜已冷笑着走了过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奴婢,奴婢…”稳婆伏在地上,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徐令宜二话没说,朝着那稳婆一脚踹过去。

那稳婆捂了胸,哼也没哼一声,脸色发白地瘫在了地上。

第四百五十六章

徐令宜望着匍匐在他面前的几个婆子,冷冷一笑。

“看来,你们都没有什么办法了!”他吩咐琥珀,“把白总管叫来。让他把宫里来的三位送回宫去。就说我们永平侯府用不上。”

她们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当差的。“用不上”,听在宫里那些贵人的耳朵里,和“倨傲不服管束”有什么区别?

三个婆子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敢在当今国舅爷面前得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已是不言而喻。就算皇后娘娘不追究,自有想奉承永平侯的人替永平侯抱不平!

与其到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想办法放手搏一搏。

“侯爷,我们有法子!”其中一个稳婆破釜沉舟地道,“因是偏方,有些凶险,所以不敢拿来用!”

如果是个全无风险的法子,稳婆早就用了,何至于到此刻才说出来?

徐令宜面无表情。

稳婆已急声道:“我们可以帮夫人揉一揉,这样孩子能快点生下来!”

徐令宜朝另外几个稳婆望去,只见她们神色很是慌张。

他又朝万妈妈望去。

万妈妈目光闪烁,显得有些紧张。

也就是说,万妈妈也是知道这个法子的!

徐令宜的目光就锁住了万妈妈。

万妈妈心中五味陈杂,缓缓地跪在了徐令宜的面前。

“侯爷!”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法子,太凶险。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用。因是揉下来的,孩子多半都…”声音低了下去,“没生下来就…夭折了!”

徐令宜冷漠的表情有了裂缝,露出些许的慌乱。

万妈妈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不。”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十一娘心如刀剜,“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这个不行不行…”说着,眼睛又湿润起来。

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徐令宜回头,望着泪眼婆娑的妻子。

明眸澄净得如涧间的泉水,似忘忧水,是让他的心都跟着清澈起来人。

眼角的余光瞥过高耸的腹部。

在他的抚摸中一点点的长大,顽皮地和他嬉戏,是他的骨血…

徐令宜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田妈妈犹豫了片刻。

磕头的稳婆却捉到徐令宜声音里的犹豫。

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肯定是死。顺着侯爷的心意去做,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她拿定主意,轻声道:“还,还有个法子!”

徐令宜目光一亮。

“用剪子剪开…”稳婆小声道,“只是大人…”

徐令宜明白过来。

大人和孩了,只能保一个!

十一娘也明白过来。

她打了一个寒颤。

没想到自己这一世会死的这样的狼狈。

十一娘自嘲地笑了笑,手轻轻地落在了腹部。

没有母亲的孩子,生活会很辛苦,哪怕物质上再满足,心里也始终会有一个小小的缺憾。

只可惜自己和徐令宜做夫妻的时候太短了些,如果时间再长一些,记忆也深一些,念着夫妻一场,孩子又自幼丧母,他以后就算是再有妻室、子女,也会对这个孩子多有容忍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地抚了抚肚子里的孩子。

以这个孩子的出生门第,如果太过容忍,只怕会养成娇纵跋扈的性子,可如果太过严厉,又多半会养成胆懦弱的性格,被人欺负…得找个可靠的人守在孩子身边才行。

滨菊、万大显都是忠厚有余,机敏不足;琥珀倒是很机敏,可她嫁到管家,就是徐府的人了,徐令宜要是娶了继室,多有牵制,未必是个好选择;竺香年轻还小,自己不在了,她的婚事自然由徐令宜或是罗家的人做主,由不得她,未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不过,宁愿愚笨些,也不能选那种机活灵变,审势度势之人。情况随时变化,谁知道这种人什么时候就起了异心。

她突然想到了陶妈妈。

当初,元娘是不是也面临着和自己一样的困境和选择呢?

十一娘愣了愣,就看见徐令宜慢慢走过来。

他的步子不大,可步伐却很坚定,眉宇间透着毅然,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郑重。分明是已做了决定。

知道她怀孕时他的微笑,抚摸着她肚子时他的满意,感受到孩子胎动时他的喜悦…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掠过。

人为什么一定要面临考验?

难道不能就这样花团锦簇地过一生吗?

十一娘望着坐在他身边的徐令宜,静静地说了句“我要孩子”…却悲从心起,泪如雨下。

徐令宜望着刚才还情绪激动,知道另有法子保住孩子却突然安静下来,默默流着眼泪的妻子,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心痛难忍。

他帮她擦拭着腮边的泪珠。

“十一娘!”徐令宜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幽远,语气有些苦涩,“你一向明理…刚才稳婆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用剪子,你肯定会…如果让稳婆帮你揉搓,孩子有可能…”他微微一顿,半晌才道艰难地道,“还是让稳婆帮你揉搓…”

十一娘睁大了眼睛。

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要放弃孩子”的念头如潮水般席卷了一切,心中所有的感想都为它让路。

“不行,不行!”她大声地道,“我怀了他十个月…他已经会翻身了,还会和我们做游戏。”她说着,握住了徐令宜的手,“你不记得了…你的手放在左边,他偏偏朝右踢;你的手放在右边,他偏偏朝左踢…你还说他性子活泼,聪明可爱…”

徐令宜眼角有水光闪动。

可一心一意只想说服他的十一娘并没有注意。

“侯爷…”她殷切地望着他,只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他已经足月了…”

屋子里闻针可落,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等候着。

徐令宜有些无力地靠要床头的架子上,听见落地钟敲了九下。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吩咐稳婆:“你们动手吧!”

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却很是镇定。身姿笔直如松,又带着一份决然。

“不行!”十一娘再也顾不得什么,挣扎着拉住了徐令宜的衣袖,“不行…”

徐令宜重新坐下来,抱了她。

“十一娘,你听我说。”他眼底深处有着难掩的哀恸,“可如果让稳婆动手揉搓,你和孩子都有可能活下来…如果用剪子,只有一个结果。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谁又不想活下来!

算概率,徐令宜分析的很有道理。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来。

她不敢试…她承受不了另一个结果!

“不行,不行!”十一娘抱住了徐令宜的胳膊,小声地哭泣起来,“我不能…”

琥珀捂嘴哭了起来,万妈妈侧过脸去。

十一娘很害怕吧!

男人是不能进产室的,既然自己已经破例了,那些规矩索性也就不管了。

“十一娘!”徐令宜郑重地喊着她的名字。

十一娘不由抬头。

“我陪着你!”徐令宜平静地望着她,“我们一起”他紧紧地攥了她的手,“你要相信我。”

十一娘怔怔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徐令宜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紧紧地揽了她的肩膀,“法善和尚曾经给我算过命,说我是武曲星下凡,妖磨鬼怪遇到我都要避开…”他的语气坚定而从容,“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一定会没事的”说着,已朝那个献计的稳婆点头。

稳婆一咬牙,捋了袖手就走了过去。

“老四,进了产室!”太夫人听着愣住。

“是啊!”杜妈妈低声道,“拦也拦不住…”

太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取下手腕上的楠木佛珠辗了起来,还是觉得心中难安,干脆站了起来,“走,去祠堂。”

求祖宗保佑他们逢凶化吉才是!

稳婆的手很重,刚揉搓了几下,十一娘就后悔了。

她抓住了稳婆的手:“不行,这样孩子会受伤的!”

稳婆有些为难地看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保持了沉默。

稳婆就避开了十一娘的目光,低头使劲地揉搓她的肚子。

十一娘心中一颤,抬头望向徐令宜。

他下颌绷得紧紧的,嘴唇抿着了一条缝,目光如眺望般的愣愣地直视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十一娘不由紧紧地抓住了徐令宜的手。

他的手,指节分明,宽厚而温暖,此时却如秋风中的落叶,止不住地哆嗦着。

“侯爷!”她失声痛哭起来。

徐令宜身子一震,回过神来。他搂着她,把脸贴在了她的脸上,柔声地安慰着她:“你别哭,等会没力气了孩子生不下来,你也会很凶险的!”

用剪子,孩子会没有任何风险地生下来。用这种方法,孩子有可能夭折,大人也会因为力竭而亡。两相比较,前者才是明智之选。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了解徐令宜的用心。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保住她而已!

她是孩子的母亲,他是孩子的父亲。

做出这样的取舍,她悲痛欲绝,他何尝不痛苦万分。

“徐令宜!”她含泪望着他,“我要吃东西!”

徐令宜愣住。

十一娘已道:“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太夫人跪在大红底云龙捧寿的跪垫上,恭恭敬敬地给徐家的列祖列宗上香、磕头。

杜妈妈上前扶了太夫人。

“那边情况怎样?”太夫人站定。

杜妈妈不敢说实话,小声道:“太医用了催产汤药。”

太夫人心里却明镜似的。

如果催产汤药有效,孩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生下来了。

太医的手段她也知道。

催产汤药无用,只能用虎狼之药…是大人活下来,还是孩子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眼睛微湿,目光不由落在了元娘的牌位上。

你殚精竭虑地把十一娘娶进了门,如今她正在生死关头徘徊。你如果在天有灵,就算是为了谆哥儿,也保佑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吧!

“吃东西?”徐令宜又惊又喜。他最怕的是十一娘不配合。忙道:“想吃什么?我让万妈妈帮你准备!”

“什么都可以!”这个时候,哪里还知道饿。只不过担心到时候自己没有了力气。

十一娘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被这样折腾一番,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情况。但事已至此,三心二意,只让会她和孩子都陷入困境…只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主动调整姿态,方便稳婆用力…心却如刀割般地痛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乱涌。

稳婆看着松了口气,忙道:“给夫人含片人参吧!提提精神就行。要不,喝些红糖水也行。”

人参自然更好。

可人参补强不补弱。

徐令宜吩咐琥珀:“你去问太医,夫人这样,能不能含人参!”

琥珀很快折了回来:“太医说,含参片更好一些。”

这些东西早就备好了的。

赶过来的田妈妈忙拿了参片给十一娘含。

另两个稳婆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过来帮忙,一个观察着十一娘的反应。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婆子们开始上灯。

十一娘无力地瘫在徐令宜的怀里,大口地喘着气。两个帮着揉搓的稳婆也大汗淋漓。

徐令宜接过琥珀手中的帕子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

她好生生一个大人都精疲力竭了,何况是个未出生的孩子。

“这样下去不行!”十一娘强忍着泪水,“让太医给我用汤药,我怕等会没力气了!”

人参都没办法,再用,只能是虎狼之药。

“你闭上眼睛歇会!”他把帕子递给琥珀,握了十一娘的手,“实在不行了,我们再用汤药。”

“我现在感觉就不行了…”十一娘喃喃地道,耳边突然传来稳婆的惊呼:“侯爷,夫人,宫口开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闻言都精神一振。十一娘更是支肘要坐起来,急得那稳婆忙将十一娘按了下去:“快躺好,快躺好。”

其他几个稳婆也围了过来。这个在架子床上悬了白绫好让十一娘有个借力的地方,那个帮着在十一娘身下垫了干净的棉布,还有的拿了厚厚的迎枕放在十一娘的背后,徐令宜坐在那里,倒显得有些碍手碍脚起来。

徐令宜干脆把地方让了出来。

田妈妈趁机就坐在了床边,先是塞了片人参给十一娘,然后开始告诉她怎样用力。

接下来,相比之前的折腾,顺利的让人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稳婆就看见了孩子的头,中途除了孩子的肩膀被卡了一下,没再出现任何的异样情况。

随着一声“生了、生了”的欢呼声,十一娘只觉得身子一轻。

她还记得剪脐带的事,急着提醒琥珀:“剪刀、剪刀…”

琥珀慌慌张张地去拿了剪刀。

稳婆哪里敢拒绝,接过剪刀剪了脐带,提了孩子的脚,朝着屁股就是两巴掌。待听到孩子宏亮的哭声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抱着身上还沾着秽物的孩子给徐令宜看:“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个公子,是个男丁!”

徐令宜望着脏兮兮、哭得正欢的小家伙,百感交集。不由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却乌黑浓密的头发,转身对十一娘道:“是个男孩子!”

十一娘好像跑完了一场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马拉松,虽然全身都像散了架般,动下手指都觉累,可精神却很亢奋。闻言伸出手臂:“给我看看!”

“夫人别动!”照顾她的稳婆却笑道,“胎盘还没有出来。”

徐令宜听着心里一紧,忙道:“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稳婆说着,笑道,“已经落下来了。”

这也算是母子平安吧!

徐令宜露出愉悦的笑容。

屋子里一改刚才的沉闷,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喜气洋洋的。

自有小丫鬟跑着去给太夫人、二夫人和五夫人报信。

万妈妈和琥珀则帮十一娘收拾。

田妈妈和稳婆抱着孩子到一旁去清洗。

十一娘很疲惫,却安不下心来。问田妈妈:“说肩膀卡了一下,你看看他的手能不能动?”又问,“他有没有其他什么毛病?”然后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支肘就要坐起来,“他怎么不哭了?”

徐令宜见她脸色苍白,神色倦怠,按了她的肩:“你顾着自己就行了孩子那边有田妈妈呢!”

田妈妈听了忙笑道:“夫人放心,小少爷好得很。知道我们在给他洗澡,哭也不哭了,张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呢”说着,啧啧道,“小少爷长得可真漂亮这头发,乌油油的,眼睛,亮晶晶的,皮肤,红红的──生下来皮肤白的,越长就越黑;生下来皮肤红,就会越长越白。”说着,瞥了徐令宜一眼,“我看这五官像侯爷,这头发、皮肤却随夫人。”

别一个稳婆也直点头:“我看也是。我接生过这么多次,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谁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睁眼的。这孩子,精神头可真足,长大了只怕和侯爷一样,也是个大将军。”

虽然是恭维的话,可知道孩子身体好,十一娘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来,在温热的帕子擦拭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是半夜。

远处传来隐隐的更鼓声,昏黄的灯光中,身材欣长的徐令宜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还不时停下来笑着端详一下襁褓中的孩子。

十一娘看着心里暖暖的,嘴角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轻轻地喊了声“侯爷”,道:“屋里服侍的人呢?”

“你醒了!”听到动静,徐令宜抱着孩子笑着坐到了床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这么一说,十一娘还真感觉有点饿了,但大红底绣着福禄寿三星翁牵梅花鹿的包被就在眼前,她一心只想看看孩子,支肘就坐了起来:“给我看看!”身体麻麻的,感觉很吃力。

“你快躺下!”徐令宜忙道,“太医说,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次又受了这样的折腾,没有两、三个月的精心调理,休想恢复元气。”一面说,一面将孩子抱到了她的面前。

孩子睡得正香,神态很恬静。小脸红红的,五官还没有长开,但鼻子高挺,看得出来,像徐令宜,头发乌黑,应了田妈妈那句话“乌油油”的话。

就是这个小家伙,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十一娘想着,没有一点点的不快,只觉得甜滋滋的。

她不由俯身,小心翼翼地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面颊。

突然被人打扰了睡眠,虽然是自己的母亲,但孩子还是很不给面子地皱了皱小鼻子,然后不满地嘟了嘟小嘴,头在包被上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十一娘心里柔柔的,能滴得出水来。

“很有趣吧?”徐令宜望着眼角眉梢温柔如水的十一娘,笑道,“他刚才还朝着我吐了个泡泡。”说着,指了孩子的右嘴角,“就在这里,小小的,米粒大小。”

小婴儿通常吃了奶或是喝了水以后,唇边有残留的奶水才会吐泡泡。

十一娘忙道:“他吃了东西没有?”

孩子出生之前她看了几个乳娘,但因为初乳最好,所以想找个和她产期最接近的,就没有定下来。

“没有!”徐令宜有些担心的样子,“他一直在睡。前头找的三个乳娘都试着给他喂奶,他都不肯吃。田妈妈说,可能还不饿。就喂了点水给他喝,倒一股脑的全喝了。我看,说不定他是不喜欢这几个乳娘,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天一早就从奶子府里找几个来再试试。”又道,“你躺下吧!稳婆说你身上有伤,让你别乱动的!”

他这么一说,十一娘又想起屋里服侍的人来。

徐令宜笑道:“我见你屋里平时值夜的丫鬟都睡在外间。我怕她们吵着你,让她们在外面守着。”

十一娘这才想起来,刚才徐令宜的脚步异常的轻盈,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

思忖间,徐令宜已轻声叫着“田妈妈”,道:“夫人醒了!”然后又和十一娘说话,“娘和二嫂、五弟妹都来看过你了。见你睡着,就没吵醒你。说明天一早再来看你。谆哥和诫哥也来看了弟弟,”说着,笑了起来,“两个都稀罕得不得了,问能不能跟弟弟一起睡。”

想到那两兄弟,十一娘浅浅地笑了起来:“他们还好吧?”

“挺好的。”徐令宜笑道,“两个天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吹笛子、做花灯…没想到诫哥儿竟然和谆哥儿处得这样好。”颇有些感叹。

第四百五十八章

“这也许就是缘分吧!”十一娘当初也没想到徐嗣诫能这么快地融入这个家庭,说起来,徐嗣谆的友善也是个重要的原因。她心中一动,趁机道,“谆哥儿虽然性子柔和,却有容人之量。对一般人来说,也就得个宽厚之名,可对世子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德。”

徐令宜不由沉思。

宋妈妈和田妈妈端了小米山芋粥进来。

田妈妈见徐令宜还抱着孩子,笑道:“要是侯爷不放心,奴婢帮着抱一会吧!你也好歇一歇。”

孩子还没有出生,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已经选好了。她既不用给孩子哺乳,也不用亲自照顾孩子,想见的时候让乳娘抱过来就行了。就是身体不好的徐嗣谆,也是照此行事的。其他公卿、富贵之家也是如此。她却想自己带孩子。这是两个观念的碰撞。每个人都有她认为舒服的生活方式,她无意改变什么,也不想让自己变成异类。只好曲线救国。借口没有合适的人选,没有把孩子屋里的管事妈妈定下来。寻思着到时候生了,暂时在自己屋里养些日子,等有个两、三岁了,滨菊的孩子也大了,让滨菊来做管事妈妈。如今没个老成的人在屋里看着,难怪徐令宜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他屋里的人。

没想到徐令宜会亲自带孩子。

不是说父不抱子的吗?

十一娘有些内疚,不等徐令宜回答,已道:“侯爷,您把孩子放在我床上吧!”

“没事,”徐令宜道,“他还没把剑重。”但想着母子连心,这孩子得来不易,自己都看着欢喜,更何况十一娘。还是把孩子放在了十一娘的枕边。

宋妈妈服侍十一娘吃粥。

因为刚生产完,身体正虚着,不能太油腻的东西。多用米酒、鲤鱼催奶。小米山芋粥清淡,补气血。看这吃食就知道,没人指望着她哺乳。

十一娘想了想,道:“我想喝点鸡蛋米酒。”

徐令宜朝田妈妈望去,示意她去端米酒来。

田妈妈忙道:“那是燥热之物。太医说了,您体寒。要是实在想吃,等过几天,您身上干净了,我做给您吃。”

她是和万妈妈都是有经验的老人,太夫人专程差了来照顾十一娘的,自然最有发言权。

徐令宜就笑着问十一娘:“你还想吃什么?”

意思是让她换别的东西吃。

十一娘只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什么想吃的了!”

晚上田妈妈和孩子屋里的丫鬟红纹、十一娘身边的秋雨、秀莲在屋里服侍,徐令宜歇在了书房。

望着熟睡的孩子,十一娘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没什么奶水,却还是不死心地试着给孩子喂奶。孩子却侧了头去睡,根本不理她。

十一娘心中暗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思忖着是不是难产,身体太虚,所以没有奶水;或者是没有及时催奶,耽搁了时间…

太夫人那里,叫了二夫人做伴。

“…还好是有惊无险,把我吓了一身冷汗。”

二夫人帮太夫人掖了被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几次征战全身而退,是个有后福的人。您不必担心!”

太夫人“嗯”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想,要是十一娘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四岂不要背上个克妻的名声?当时真是为他心痛啊!”

“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二夫人拉了太夫人手,“您且放宽了心,好好保重身体,还要看着重孙出世呢?”

太夫人就想到了刚添的孙子。

她脸上平添了几人分笑意:“你瞧他,不早不晚,选在了十月初十落地。头发又黑又浓,额头宽宽的,鼻梁高高的,我看,以后也是个有福的。”

二夫人想着那个刚出生就睁开了眼睛的小家伙,嘴角也翘了起来:“他要不是个有福的,怎么会托身到四叔的屋里!”

两人说话的时候,五夫人也在和石妈妈也在说话:“说起来,她运气真不错,头胎就是儿子。我看,以后谆哥的日子不好过。”

“这过日子,也和这喝水一样,是冷是热,只有自己知道。”石妈妈笑道,“四少爷是世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好过的。”说着,转移了话题,“我看您这个月的小日子迟了大半个月,明天太医院的太医要来给四夫人问诊,您看,要不要叫过来给您把把脉?”

五夫人知道石妈妈的意思。懒懒地道:“怀歆姐儿的时候,一上身就不舒服。这次,什么也没有。我看,还是待些日子再说。免得弄错了。那边又刚生了儿子,还以为我在和她打擂台,白白让人看笑话!”

石妈妈点了点头。

五夫人能这样想最好。这妯娌之间,一如邻里之间。虽不在一起过日子,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事事都要争先,哪有安宁的时候。关了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你往常的日子对得准,这次就没一点动静?”石妈妈把话往五夫人最关心的子嗣方面引。

“什么动静也没有!”五夫人叹气,“还不知道到底怎样,说这些,都早了些!”

到底把这话引开了。

正屋的东小院里,文姨娘却在为洗三礼送什么好犯愁。

“到时候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在场。我要是出手太重,到时候不免让乔姨娘和杨姨娘为难。我要是出手太轻,二夫人和五夫人是知道我在外面有铺子的,到时候不免觉得我小气。”她有些为难地问冬红,“你说,我明天就把洗三礼送了如何?私下送一份给夫人,然后明面上再和大家一起出一份!”

文姨娘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很好,几个丫鬟的性子也就都有些活泼。冬红听了笑道:“四夫要是接了,岂不成了爱财之人了。您与其送两份礼,我看,还不把把私下要送的那一份给六少爷打了手镯、项圈之类的东西,四夫人见了,必须喜欢。再说了,二夫人和五夫人难道还能为了这点事就为难您、插手管到四房来不成?”

文姨娘听着点头,笑道:“我们冬红长大了,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秋红不好意思笑起来。

住在他们前面的绣橼却眉头紧锁:“今天太晚了,这件事,还是明天和姨娘说吧!”

珠蕊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