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描金的匣子,黑漆的里子,横竖摆成十二格,装上各式各样的下佐小菜,然后配着面条,算是早膳。

京里也有专司江南菜的馆子,大家并不陌生。等着钱明两口子的时候,大家的话题就转到江南菜和燕京菜的不同上来。

徐令宜是见多识广的,王泽是谨言慎行,罗振声对着徐令宜是胆怯心虚的,平时话最少的徐令宜反而成了话题的中心。

十一娘看着不由好笑。钱明和五娘带着鑫哥终于来了。

钱明穿了件殷红底五蝠捧寿团花的茧绸袍子,看上去如往昔一样温文尔雅,金哥穿着大红底葫芦纹小袄,和往常一样好动,进门就拉了英娘的手,只有五娘,虽然穿了件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戴了赤金的满池娇分心,簪子,脸色却显得有些灰败。看见十一娘的时候,表情也有些讪讪然。

看样子,钱明可能是“说”了她的!

十一娘和罗四奶奶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上前和五娘行了礼。

十二娘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行过礼后挽了五娘的胳膊:“五姐这满池娇的分心可真漂亮。不知道是请哪家的师傅打的?我瞧着怎么也有个五、六两的样子!”

“什么五、六两。”五娘看十二娘的目光有些不屑,“就是空心的,五、六两也打不出这样大的满池娇分心来──一共去了十二两。”

“我就说,怎么这么漂亮!”十二娘小心翼翼地奉承着五娘,“我刚嫁到燕京来,什么也不懂。不像五姐,在燕京住的久,哪家的尺头花色多,哪家的鞋子做得好…这些居家过日子的事,以后五姐可要多指点指点我!”

五娘听着嘴角微翕,正要说什么,那边正在给几个孩子派红包的钱明已投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五娘抿了抿嘴,甩开十二娘的手臂,去牵了鑫哥的手:“…怎么也不知道给哥哥们行个礼!”

罗四奶奶就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悄声耳语:“我们家姑奶奶,可一个比一个聪明。”

十一娘笑着点头。

以十二娘的年纪,如果不是两世为人,换了她,也不可能比十二娘做得更好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从弓弦胡同回来,十一娘在家里歇了一天,初四开始跟着徐令宜拜年。先去的红灯胡同孙老侯爷那里,然后去了顺王府,再就是福成公主府、永昌侯府、威北侯府、定国公府、王励府第…除了去永昌侯府的时候永昌侯把徐令宜拉到书房里说了一上午的话以外,其他几家都是去打了招呼,吃了顿饭就回了府。

接着是谨哥儿的百日礼。之后又有周夫人、黄三奶奶、林大奶奶等人来拜年。十一娘在内院设了酒宴招待,徐令宜则在外院招待来拜年的同僚、旧日下属和朋友,有带着女眷同来的,则到内院招待。这样一直忙到过了元宵节,才消停下来,府里又开始做春裳。

十一娘和贞姐儿凑在一起讨论着春裳的样式,偶尔会请了简师傅进府讨论,秀莲、玉梅有时候一天跑四、五趟针线房传话或是传人。受两人的影响,正院突然热闹起来,一些心灵手巧的丫鬟、婆子也开始在衣裳上下功夫,或在衣襟上绣个花纹,或绑根红头绳…随着风吹在身上没有了寒意,大家的衣裳越来越薄,正院开始弥漫一种盛世太平的悠闲与繁盛。

就在这个时候,琥珀怀孕了。

“我正担心着呢,”十一娘笑道,“要是再没有动静,我就忍不住要去问了!”

带着儿子长安来给十一娘问安的滨菊听了直笑:“寻思着您过年的时候忙,就没有来。没想到进府就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乖乖坐在母亲腿上吃酥饼的长安,吩咐秋雨:“让顾妈妈把六少爷抱来给滨菊看看。”

滨菊忙称“不敢”,秋雨知道滨菊在十一娘面前是不一样的,笑着去传顾妈妈来。

“六少爷长得可真漂亮。”滨菊小心翼翼地把谨哥儿抱在怀里,不住地称赞。

“刚出生的时候红红的,大家都说像侯爷,我可没看出来。”十一娘笑道,“这些日子渐渐长开了,人也白净了,我瞧着模样儿真的还挺周正的。”

滨菊忍俊不住大笑。

把谨哥儿给惊醒了。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

滨菊忙熟悉地给谨哥儿端尿。

“从前吃了睡,睡了吃,我担心他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顾妈妈把谨哥儿抱去喂奶,十一娘道,“现在到好,醒了就不睡,睡一会就醒。我听田妈妈说,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一天至少要睡十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好的精力。”

“孩子不论胖瘦,要紧的是精力好。”谈起孩子,滨菊比她有经验,“精力好了,做什么都机敏,人也聪明…六少爷以后一定很聪明。”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有小丫鬟往文姨娘处跑。

“姨娘,姨娘,滨菊来了!”

文姨娘听着精神一振,让冬红赏了几个铜板给小丫鬟,然后喃喃地道:“先是琥珀有了身孕,现在滨菊又来给夫人问安…夫人的心情应该很好吧”她说着,眉宇间过一丝毅色,“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就今天吧”然后起身,“冬红,你从我镜奁里找支赤金的簪子。我们去夫人那里。”

冬红应声而去。

文姨娘到正屋的时候,十一娘和滨菊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炕边,正逗着谨哥儿玩。

“哎呀!”文姨娘笑道,“今天可真巧没想到遇到了万大显家的。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吧?”又望着坐在十一娘身边的长安,“这是长安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说着,上前携了孩子的手,“我看看,这都长得像谁?”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笑着对滨菊说,“我瞧着怎么像你啊!”

“文姨娘!”滨菊忙上前行了礼,笑道,“都说长得像我!”

“儿子像娘有饭吃。”文姨娘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谨哥儿就长得像徐令宜。

她忙转移了话题:“今天来的急,没想到你在场。”说着,插下头上的赤金簪子,“这还在正月里,这个赏你。”

滨菊很是意外,看了十一娘一眼。

自从初一那天徐令宜单独和文姨娘说过话以后,徐令宜虽然再也没有单独见过文姨娘,可文姨娘的不安却一日赛一日,十一娘一直关注着事情的发展。还特意让人去打听初一那天,二夫人去黄家做什么。回来的说,二夫人奉太夫人之命,送了些吃食给黄太夫人。

现在并不是问安的时候,文姨娘却突然来访,她心里隐隐觉得文姨娘的到来与初一的事有很大的关系。

十一娘微微颌首。

滨菊笑着接了,曲膝行礼道了谢。

十一娘吩咐小丫鬟端了锦杌进来:“坐下来说话吧!”

文姨娘笑着坐了下来,端了小丫鬟奉上的茶,笑道:“我们谨哥儿越长越精神了!”

她说话的时候,谨哥儿一直盯着她瞧。

十一娘笑着亲了亲谨哥儿的面颊,把谨哥儿交给了顾妈妈:“今天没有风,你带着谨哥儿到院子里走走──时间坐长了,他又该哭闹了。”

顾妈妈笑着应是,抱着谨哥儿退了下去,又有秋雨过来把长安哄了出去,屋子里只有十一娘、文姨娘和滨菊,骤然冷清了许多。

十一娘道:“文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文姨娘看了滨菊一眼,起身就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求您救救我!”

十一娘心中暗惊,忙去携了文姨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这样不可!”

滨菊看着悄然起身退了出去,帮她们关了槅扇。

文姨娘知道十一娘不太喜欢别人跪她,顺势站了起来,眼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

“侯爷让我在正月二十四之前把所有的生意都盘了。不然,他就亲自动手帮我把生意盘出去。”她掏出帕子擦着眼角,“我手底下还有三十几个伙计,都是跟着我从文家出来的。这生意要盘出去,这些人谁养活?以后他们又如何营生?我怎么对得起这些跟了我一场的人?”她越说越伤心,“当初,我入股文家的生意,侯爷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皇上登基,侯爷说徐府成了外戚,再这样与民夺利,与名声不好,让我和文家的人拆伙。我二话没说,立刻同意了。可我毕竟是文家的女儿,哪能说断就断,一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况且从前和文家做生意的时候,全靠着这些伙计和文家的管事较真,每年的红利才能算得清清楚楚。拆伙了,文家又怎么会再用这些人。我只好想办法开了间铺子养活他们。可如今,侯爷要把把铺子也盘了…夫人,您帮我跟侯爷说说吧!铺子我不开了。盘给秋红他爹。这样,那些伙计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在铺子里讨生活!”

如果是这样,的确是徐令宜的不对。

不过,徐令宜行事会这样简单、粗糙吗?

而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徐令宜怎么突然容不得文姨娘做生意了呢?还急赶急的大年初一说这事!

十一娘觉得奇怪。

她想了想,和文姨娘并肩坐了:“这些话,你都和侯爷说了吗?”

文姨娘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低声道:“侯爷板着个脸,我当时也没敢多说。事后越想越得不妥当。又怕侯爷生气,所以特意来求夫人…”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十一娘微微一笑,柔声道:“侯爷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这些顾忌,文姨娘完全可以跟侯爷说说。不过,文姨娘既然求到我这里来,我有几句想问问,还请文姨娘为我解惑才是”说完,她不待文姨娘点头,径直道:“你说,你当初入股文家的生意,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就想到和文家做生意了?”

文姨娘听着一怔,道:“是我生了贞姐儿以后。父亲说,我是妾室,没有陪嫁,不如入股和文家一起做生意。生意的红利由我父亲帮着保管。以后有什么事,有钱傍身,胆子也大一些。”

十一娘听了又问:“不知道文姨娘拿了多少股金出来?”

文姨娘有些窘迫地道:“当时我也没有多少钱,只记了个本金。后来文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当年分红利的时候,我把本金的钱给还上了。”

“那当年姨娘又赚了多少钱呢?”

文姨娘默然。

十一娘也不催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

过了好一会,文姨娘才小声地道:“赚了一百万两银子!”

“赚了这么多银子!”十一娘道,“侯爷知道吗?后来姨娘又把这些银子怎样处置了?是存在了钱庄呢?还是做了本钱,继续和文家做生意。”

文姨娘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十一娘就轻声地道:“姨娘,这些话不说清楚,到时候我怎么帮你在侯爷面前说话。”

文姨娘听了,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沉声道:“侯爷是知道的。而且当初一百万两银子,除了我入股的一万两本金,侯爷拿了九十七万两走了。”

一万两空头的本金,嫌了一百万两的银子。

文姨娘是不是钱冲昏了头脑!

“这样的生意,不知道做了几年?”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凝重起来,“侯爷又一共拿走了多少银子?”

原来是顾着侯爷的体面,可事到如今,侯爷却一点也不顾忌她的体面。而且话已出了口,让夫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也好!

想到这里,文姨娘道:“生意做了六年,侯爷前前后后拿了近七百万两银子走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六年,七百万两银子,徐令宜的外院还缺钱,危险之时二夫人甚至卖了自己压箱的产业。只是不知道二夫人卖产业是做生意之前还是之后?

十一娘思忖着,徐徐地道:“听你的口气,皇上登基后,侯爷主动断了生意。那你父亲没有说什么吗?”

文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回忆道:“我父亲当年还想和侯爷做两年生意,可侯爷意向已定,又去了苗疆打仗,这件事我父亲也就没有强求。”

每年一百万两银子,说要就不要了…

从前的一些猜测渐渐浮出水面。

“是不是从那以后,文家就拿到了江南织造的生意?”她望着文姨娘。

文姨娘没有立刻回答。她脸色微变,沉默良久,低声就了句“是”。

十一娘帮着她抽丝剥茧:“从前文家只是个普通的商家,侯爷每年都能获利百万。可侯爷和文家的生意拆伙以后,文家竟然能得到江南织造的生意。我在想,也不知道是侯爷的运气不好呢?还是文家的运气太好了?要是侯爷和文家的生意继续做下去,每年恐怕不止获利百万吧?”

文姨娘心里乱糟糟的。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已经拿到了江南织造生意,而侯爷又要拆伙,为了保住家族更大的利益,借骇下坡,趁机和侯爷拆伙的,要不能,又怎么会…

想到这里,文姨娘目露惊恐!

或者,自己根本就想错了。

她抬睑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的目光平静而淡定,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强大,她不由抓住了十一娘的手:“我在娘家的时候,父亲念念不忘的就是江南织造的生意。他十一月份和侯爷拆的伙,第二年二月就拿到了江南织造的生意。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一年别说一百万两,就是赚个二、三百万两也不在话下。父亲是个精明人,和侯爷拆伙后,曾派人来与侯爷说项,侯爷当时也只说了句‘我再不适合做生意’的话,父亲就放弃了,与父亲行事做派大相径庭。后来我知道父亲得了江南织造的生意,还以为父亲是为了独霸这门生意。觉得父亲这样做风险大太──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一个县令就能让我们倾家荡产,父亲有侯爷这棵大树不靠,竟然会和侯爷拆伙。为这件事,我还曾提醒过父亲。父亲当时笑着说,不会亏待侯爷的。到了六月份,就差人送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来…”

听到这句话,十一娘才色变。她反握了文姨娘的手:“侯爷收了没有?”

文姨娘怯生生地望着十一娘,呐呐地道:“没,没收。我,我收了。”

十一娘语凝。

过了好一会才低声斥道:“你怎么这样糊涂!”

“我也是为侯爷抱不平。”文姨娘低声辩了一句,到底心虚,又喃喃地道,“不过,也没有收多少,每年二十万两而已。相比当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事已至少,多说无益。十一娘关心的是其他的事。

“你收钱的事,侯爷知道吗?”

“头几年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文姨娘小声道,“后来知道了。就对我说,要是实在喜欢做生意,不如自己开个铺子。这样拿干股,文家要是有什么事求到他面前,他未必事事能做到。我,我就自己开了个铺子…”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先前徐令宜也说,皇上要收拾杨家了。接着就要进宫不虞不事,二夫人代表太夫人私下拜访永昌侯之事,徐令宜单独见文姨娘要求她把生意全部结束的事…文姨娘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对燕京这些公卿之家私下都怎么赚钱的应该很清楚吧?

她问文姨娘:“永昌侯黄家,在做什么生意?”

文姨娘不知道此时十一娘问这有什么用意,不解道:“他们家有个采石场,和工部做生意。一年也能赚个五十来万两的样子。”

十一娘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黄家是做军中的生意。

“不是说工部的生意多是杨家包揽了,那黄家怎么会?”

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文姨娘脸上有了几份神采:“杨家也就是左手进右手出,凭着自己的名头,一面从别家赊货,一面又接工部的生意,实际上是一分本钱也不用的。而且还可以把工部拔的款项暂且不给那些供货的商家结算,拿在手里先用些日子。他们家因此还放印子钱,而且是燕京口碑最好、生意最大的──不仅利钱低,而且不管你要借多少都拿得出来。黄老侯爷这几年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世子爷,可黄家毕竟只有个空名在那里了。世子爷开头几年经营的也很艰难,还曾向侯爷借过银子转周。可不知怎地,突然和杨家搭上了,开始给杨家供应石料,这几年日子才宽裕起来。”

十一娘听着沉思了片刻,索性和文姨娘把话挑明了:“大年初一,侯爷从宫里出来后,太夫人立刻差了二夫人去给黄家送吃食,然后侯爷又把你叫去说话。文姨娘是聪明人,也帮我想想,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我听人说,这几年文家在和杨家争内务府的生意。只是不知道进展如何了…还有文家每年给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侯爷这些年,应该给文家办了不少事吧?不知道近两年文家是否还从前一样,有什么事就来求侯爷…”

文姨娘听着鬓角就冒出汗来。

她声若蚊蚋地道:“我就说…自父亲去世后,三哥为什么屡次拖欠给我的银子,有时候还让我到侯爷面前求侯爷帮着做一、两件事才会把银子送过来…这两件更是极少登门了。三嫂行事,口气也越来越大。有时候竟然会冒出‘不行就给钱’的话来…”说到这里,她突然站了起来,“不行,这个事我得让秋红去打听打听,看文家到底接了内务府的哪块生意…”

十一娘则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徐令宜之前就知道皇上要收拾杨家了,大年初一见了皇上后才让文姨娘盘生意,还给了一个期限文姨娘,是不是因为皇上说了什么话?或者是皇上告诫了徐令宜一番?要不然,怎么会这样急?而且,徐令宜很反感身边的人接手内务府的生意,文家如果和杨家有什么勾结,以徐令宜的为人,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也不可能不告诫一番。而文姨娘知道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后,不是怀疑文家有没有接手内务府的生意,而是让秋红去打听接手了内务府的哪块生意,也就是说,文家在做内务府的生意,而且是不顾徐令宜的反对在做内务府的生意。

她就拉住了文姨娘的手臂:“你父亲去世后,是不是你的这个三哥在当家?他和侯爷走得近吗?”

文姨娘一愣,想了想,难色有些发白地道:“不是三哥不想和侯爷走得近,而是侯爷,不大待见文家的人…三哥几次低声下气地来见侯爷,侯爷都把三哥晾在了门房…”

十一娘闻言苦笑,道:“如果文家的生意不是做得这么大,你三哥被永平侯晾在了门房,恐怕也不会觉得自己低三下四的吧?”

文姨娘的脸色更白了。

十一娘望着文姨娘,轻声道:“事已至此,侯爷都管不住了,何况是你。你还是听侯爷的话,赶紧把铺子盘了吧!文家那边,你尽女儿的本份递个音就是了。有些事,你就不要强求了。至于那些伙计怎样安置,不如请了侯爷来好好商量商量…”

她的话音未落,文姨娘豆大的泪珠已经落了下来:“我娘…还由哥哥们奉养…还有乳娘,我让她留在燕京,她不肯,非要回去服侍我娘不可…还有我的奶兄,也跟着回了扬州…”说到这里,更是伤心,终于掩面痛哭起来。

十一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了她一盅茶的功夫去哭。然后拍了拍文姨娘的肩膀:“事不宜迟。你要早做打算!”

文姨娘抬头,无暇的妆容哭得稀里哗啦。

她表情茫然地抽泣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已是方寸大乱的样子。

十一娘不知道事态到底发展到了怎样一个情况,徐令宜又是怎样打算的,自然不好拿主意。只能道:“要不,我们把侯爷请来?有些事,当面说清楚了,你心里有个底,该怎样行事,也有个打算…”

文姨娘一听,点头如小鸡啄米,如抓住了块浮木似的抓住了十一娘的手:“夫人,全凭您拿主意。”说着,泪如雨落般哭起来,“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一娘汗颜。不由自嘲。被人一辈子惦记着,也不能件轻松愉快的事…

她转身喊了滨菊,让滨菊吩咐芳溪去请徐令宜过来。

徐令宜来的比她想象的快。看见文姨娘,开始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看样子,应该猜到了文姨娘的来意。

十一娘给徐令宜沏了茶,带了槅扇门准备避开,徐令宜却叫住了她:“有些事,你也听听吧!”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十一娘避之不及,只好坐到了徐令宜的身边。

徐令宜看了一眼双目哭红的文姨娘,很直接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夫人。只是这件事不是你一人之事,还关系到徐家。多的话你也不用说了,这铺子是一定要关的,而且必须在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前把这件事办妥了”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又道,“这几年你手里也有不少私蓄。知足安命,人往往就坏在一个贪字上了。”

文姨娘脸胀得通红,求助似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这和十一娘猜的差不多。徐令宜既然能忍受文姨娘私吞那二十万两银子,又怎么会忍不下一间小小的铺子?多半是文姨娘的生意会影响到徐家的安危,徐令宜才会态度坚决地要求文姨娘关铺子。只是不知道文姨娘的铺子涉及多深…文姨娘有自己的为难之处,说不定徐令宜面前的困难更多!

想到这里,十一娘柔声劝文姨娘:“把侯爷请来,就是为了把事情说清楚。现在侯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文姨娘有什么话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讲出来才是。”

文姨娘愕然。

徐令宜已经做了决定,自己还能说吗?

可十一娘微微朝她颌首,一副支持她的模样。她又想到徐令宜对十一娘的宠爱,想到她被送到燕京时母亲的泪水,还有七、八年没见的乳娘…她鼓足了勇气:“侯,侯爷,妾身没别的意思。先前不知道铺子的事还牵扯到朝中大事,后来听夫人一听,这才茅塞顿开,知道侯爷的苦心。铺子的事,妾身会尊从侯爷的意思,在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前把铺子盘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来,反而容易说一些。文姨娘的话越说越流利,“妾身现在只是担心远在扬州的母亲。她老人生我养我一回,我总不能够看着…”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眼眶里又聚满了泪水,“侯爷你文韬武略,又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比我这样的内宅妇人,求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救我母亲一命。”说着,她缓缓地跪在了徐令宜的面前,“侯爷,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图。事到如今,也只有您能想出办法救我母亲了…”

徐令宜看着眉头微蹙,示意十一娘把文姨娘扶起来。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神色严肃,“不过,你去给文太夫人报个信也好。这两年文三爷闹得实在是不象话。由文太夫人出面点拔点拔他,想必他也会收敛一些。以后该怎么办,他心里也有个数才好!”

文姨娘感激涕零:“多谢侯爷!”说着,顺势站了起来,竟然一刻也等不得,“侯爷,夫人,我这就差人给杨州送信。至于济南府那边的铺子…”说到这里,她不由神色一黯,“我也会想办法盘出去的。”

徐令宜点了点头,端了茶。

文姨娘感激地看了十一娘一眼,这才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却担心徐令宜。

她重新给徐令宜沏了杯茶,低声道:“大年初一侯爷去觐见皇上的时候,是皇上给您递了个音?还是您看出了些什么?”

“皇上给我递了个音。”徐令宜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神色渐渐缓和,“要不然,我也想不到皇上这次的动静会这么大。”说到这里,他目露担忧,“烹小鲜,如治大国。皇上的步子,这次迈得太大了…我怕到时候他驾驭不了!”

就算驾驭不了,只可能是昏庸之君,不可能是亡国之君。

十一娘松了口气。

如果皇上存心要收拾文家,又何必给徐令宜递音?可徐令宜既然让文家收敛些,说明皇上对文家也有些不虞了。现在皇上的心头之厌是杨家,但文家要是继续这样不知道轻重下去,待皇上收拾了杨家,难保文家哪天就会被皇上记在心上。自然要早点做打算的好。

“皇上心意已定。”她安慰徐令宜,“侯爷只有见机行事了。”

徐令宜轻轻“嗯”了一声,打起精神来,反安慰她道:“文家的事,你也别担心。皇上要是存心想处置有,哪里还会提点我?我看,这次文家受番惩戒是少不了的,但还不至于像杨家似的,一个不小心,恐怕会抄家灭族…”说着,目带歉意地望着她,“本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想到文氏胆子这么大,不顾我的告诫来找你…”

“侯爷是为妾身好,妾身也明白。文姨娘也是没有办法了。”十一娘笑着,抓了这个机会不放,笑着用唐四太太对梁阁老家三儿媳杨氏的态度做了例子,“…外院和内院唇齿相依,外院的荣辱,也关系到内院生死。”说着,笑道,“侯爷要是真想让妾身少操些心,还不如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妾身。妾身知道原由,行事也踏实些。这样猜来猜去,更是心中惴惴不安。”

这已经是十一娘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徐令宜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好一会,他才缓缓地道:“有些事,关系重大…你知道了,只怕会更不安…”

十一娘可没有想过做徐令宜做幕僚,何况徐令宜也不可能把朝庭上那些隐晦的事全都告诉她…她笑道:“妾身是想侯爷关键的时候给妾身提个醒,免得妾身胡思乱想。像文姨娘的事,她来找妾身,妾身不知道事态发展的怎样了,帮把侯爷请来让侯爷为难,又怕文姨娘闹起来让侯爷心烦…”

徐令宜听着就握了十一娘的手,点头道:“我知道了!”语气很诚恳。

十一娘抿了嘴笑,目若灿星。

想起文姨娘的话,问徐令宜:“铺子里的伙计,侯爷怎样安置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闪烁,不回答反问:“文氏怎么跟你说的?”

“文姨娘没跟我说什么!”十一娘笑道,“可我想侯爷行事一向谨慎,文姨娘又说那些人都是跟着她从文家过来的,当年也为徐家出过力。要是就这样不管,不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与侯爷的名声不大好而且侯爷以后总要纳贤良之人做幕僚的,礼贤下士的名声我们不要,可能够功论行赏,有始有终,也能让那些帮侯爷做事的人安心些。想来侯爷会给那些人一个妥善的安排!”

徐令宜听着,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望着她的目光非常的认真,让十一娘有仿若置身聚光灯下似的纤毫毕露。

“妾身也是乱猜的。”她有些不自在地道,“说错了,侯爷别放在心上。”然后端了面前的茶啜了一口,发现茶早就凉了,又放下,“茶有点凉了,妾身去重新沏一杯。”起身下了炕…手臂却被徐令宜紧紧地拽往。

“你没猜错。”徐令宜目光灼灼地望着十一娘,“那些人的确是跟着氏从文家过来的,可到底哪些人是因为帮了徐家不为文家所容过来的,还是受了文家之命过来的,我不好插手管文氏的事,也没办法分辩。就是没有皇上的提点,过些日子我也准备让文氏把铺子盘了。这次不过是恰逢其事,顺势而为罢了”他向她解释,“我知道,可外面的人未必知道。所以这次我也没去细究,铺子里的伙计每人分二十亩良田,五百两银子,管事再按大小五百两到一百两不等另加一笔银子──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种田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

文姨娘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看她的样子,是真心实意为铺子里的伙计担心!

十一娘思忖着,手臂被人一带,人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默言!”徐令宜偎着十一娘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他热热的呼吸回荡在她的耳边,有些炙热的皮肤贴着她脸,让她的身体也骤然热了起来。

暧昧的气氛让她若有所感,可抬头透过玻璃窗户却看见顾妈妈抱着谨哥儿坐在树下铺着秋香色垫子的石桌子上,长安正由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蹒跚学步。

她说话就有些结巴起来:“怎,怎么了?”

“没事!”徐充宜用脸摩挲着十一娘的脸,“我就是想抱抱你!”

十一娘“哦”了一声,扑在徐令宜怀里的身子一下子就变得非常软柔起来。

徐令宜的手臂越缩越紧。

十一娘渐渐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她像推开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犹豫起来。

滨菊的声音就隔着帘子传了进来:“侯爷,夫人,外院的小厮来禀,三爷身边的小厮来禀,说三爷和三夫人已经进了朝阳门。”

这才正月,怎么这么快就赶了回来!

十一娘挣扎着要起身,徐令宜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嘴角含笑地望着十一娘,眼睛亮晶晶的。

十一娘觉得脸有点热,垂了眼帘,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小家子气,抬了头,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脸却越发的热了起来。

徐令宜大笑,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下,猛地放开她,转身出了门。

“你去跟娘说一声,让人安排洗尘宴。”

十一娘应了声“是”,徐令宜已出了厅堂的门。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三夫人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通袖袄,梳着高髻,戴着点翠簪子,翠玉大花,神采奕奕。三年不见,反而更显年轻。

“…您看,填的是上好的和田玉,还镶几颗金钢石。”她说着,将一对赤金双寿簪子交到了版的手里,“是三爷特意托人到西安府订制的。虽比不上燕京的东西玲珑,可也是三爷的一片心意。”

太夫人笑着点头,让玉版收到奁镜里:“难为他想得周到。”

三夫人听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拿了几匹色彩绚丽的尺头递给十一娘和五夫人:“这是有名的蜀锦。我们这边用的少,西安府那边用得却多。特意挑了几匹时新的样子,给两位弟媳妇做小袄。”

十一娘和五夫人笑着道了谢。

有小丫鬟进来禀:“侯爷和三爷来了!”

知道三爷和三夫人回来,徐令宜在外院的仪门前等三爷,十一娘则在垂花门迎了三夫人进来。徐氏两兄弟在外院的书房说话,两妯娌则去了太夫人处。三夫人将从山阳带来的礼品送给各人。

“快让进来!”太夫人听着呵呵笑,露出几份期盼来。

葛巾忙去撩了帘子,徐令宜和穿着官绿色七品县令官服的三爷走了进来。

“娘!”五爷跪下去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徐令宜上前搀了哥哥,“你的身体还好吧!”

“好,好,好。”太夫人笑盈盈地携了三爷的手,“有你四弟和你五弟照顾,我好着呢”然后问起三爷任上的事来。

有小丫鬟端了太师椅放在炕边,三爷坐下,细细地答着太夫人的话。知道这次考绩得三爷得了个“优”,太夫人笑容更盛:“这就好,这就好你是皇后娘娘的兄弟,出去了,就要给她挣颜面。”

立在一旁的三夫人听着,脸上就露出几份得意来。

“娘的话,我一直记得呢!”三爷道,“在家处理庶务也好,在外做官也好,当清清白白,本本份份。”

太夫人不住地点头,问:“小五怎么还没有回来!”

五夫人忙道:“已经差人去叫了,看时辰,就要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着:“五爷回来了!”声音还没有落,帘子一撩,屋里乱了阵冷风,徐令宽一溜烟地跑了进来。

“三爷!”他笑着拍了三爷的肩膀。

三爷肩膀一歪,打趣他:“三年不见,你怎么一点也没长大。”

徐令宽嘿嘿地笑。

被乳娘抱在怀里的歆姐儿见了高声地喊着“爹爹”。

徐令宽走过去拉了拉歆姐儿的小手,冲着一旁的五夫人笑了笑。

杜妈妈进来:“侯爷,太夫人,酒宴已经安排好了!”

三爷就扶了太夫人下炕,落后太夫人半步服侍着往东次间去。徐令宜、徐令宽两兄弟紧跟其后,徐嗣勤和徐嗣俭挨着三夫人,十一娘和贞姐儿一道,后面跟着顾妈妈抱了谨哥儿,徐嗣谆和徐嗣诫一左一右地跟着顾妈妈身边,徐嗣谆过了正月十五就回了落叶山,五夫人和抱着歆姐儿的乳娘走在最后,浩浩荡荡在东次间分主次、尊卑落了座,热热闹闹吃了顿饭,移到西次间喝茶。

“老三俩口子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路奔波,人也累了。”太夫人坐下喝了几口茶,就端了茶,“大家都散了吧!也好让老三和儿子们说说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齐声应“是”,鱼贯着退了下去。

徐令宽喊了三爷:“白惜香在听鹂馆唱堂会。三哥这几天要不要去部点卯。要是不急。我明天中午在听鹂馆给三哥洗尘。”又笑嘻嘻地望了徐令宜,“四哥坐陪!”

三爷就看了三夫人一眼,道:“我特意提早几天回来,就是想兄弟们聚一聚。”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徐令宽说着,带着五夫人回了屋。

徐令宁、徐令宽兄弟笑着就慢慢往东去。

“…你在家里的时候,和吏部那些官吏也打过交道──他们虽然官小位卑,却十分精通部里的那些章程,你趁着这两天没有要正式递交文书,私下和他们多多走动一些总有好处。”徐令宜低声给三爷出着主意,“至于陈阁老那里,我会去打个招呼。”

陈阁老是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徐令宁点头,却担心别的事:“我怎么听人说,皇上这些日子要整治吏饧…我们这样走陈阁老的路子,会不会?”

“三哥只是想留任,又不是想升迁,”徐令宜淡淡地道,“何况三哥评了‘优’。顺手人情,没有人往外推的。”

三夫人一直和十一娘肩并肩默默地走在丈夫和小叔子的身后,听了徐令宜这样句话,松了口气。她精神一振,见两个儿子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悄声和十一娘说起自己关心的话题来:“贞姐儿的婚期可有了眉目?”

“还早着呢!”十一娘笑道,“最早也要等明年!”

“没想到你真把贞姐儿留到十六岁!”三夫人听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事情都挤一块了。”然后道,“前些日子我让甘老泉给你带话,她应该带到了吧?方县令次女只比长女大两岁,因为长女的婚事一直没有定下来,次女的婚事就跟着耽搁了。我们两家商量,今年九月份就把婚事办了,这样一来,方家的次女也好早点议亲。况且我们家勤哥儿也不小了,成了亲,正好一心一意地读书,说不定以后还能中个进士之类的。”她笑道,“这也是我和你三哥这么急匆匆赶回来的原故。”

这么快!

不过,勤哥儿也的确不小了…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季节。”十一娘笑道,“这日子成亲最好了。刚才太夫人、五夫人都在,三嫂怎么也不吭一声,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我不是看着孩子们都在场吗?”三夫人听了笑道,“何况原也准备明天一早说给太夫人听。免得太夫人说我小家子气,沉不住气。说了个好媳妇就到处显摆!”

“这样好的事,别说三哥、三嫂这做父母的,就是我这个做婶婶的听了,也为勤哥儿高兴。”十一娘客气地和她寒暄,“太夫人又怎么会说三嫂‘小家子气’呢?”说着,她携了十一娘的手,“话说到这里,我正好有桩事要和你商量!”

十一娘心生警惕。

三夫人这个人,虽然在大事上有些浅薄,可小事上绝对的精明。徐嗣勤马上要成亲了,家里缺的,不外是财产物和名声。她虽然主持中馈,可这些东西都不是她所有,未必就能做到。

“不知道三嫂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三夫人就携了十一娘的手:“我想请你帮出面帮着我们家谨哥儿说媒!”

说媒,有好几种。一种是如镇南侯世子爷和余怡清为王泽、十二娘说媒,什么事双方都商量好了,请有名望的人去为婚礼锦上添花,类似于现在的主婚人,请的也多是男子。还有种如刑部给事中黄仁的夫人和福建布政使王大人的夫人给五娘、钱明说媒,一个代表女方,一个代表男方,具体商量聘金、嫁妆。各家的情况不同,时常会出来女方嫌男主的聘礼少了或是男主赚女方的嫁妆少了的事,这个是时候,说媒的就要各自代表所托一方出面讨价还价…处理得不好,男方或是女方嗔怪起来,婚事有了变故,常会把责任推给说媒的,说是说媒的把话传偏了…这也是为什么一般人都不能喜欢做媒的原故。

徐嗣勤连日子都订下来了,肯定不是会请她去做主婚人,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女人去做主持人的。那就是想让她出现和方家的媒人讨论聘礼、嫁妆的事了。

如果是别人,十一娘还会试一试。可托她的是三夫人──她为人小气,雁过都想拔毛,不是自己的东西都要想办法变成自己的,更别说名正言顺地向女方要嫁妆了到时候她不怕掉底子狮子大开口,自己还没这个脸去向方家要!

不过,既然三夫人开了口,也不好就这样拒绝。

“我自生了谨哥儿就元气大伤,”十一娘委婉地道,“连家里的事都由娘在主持。勤哥儿的事,我只怕是有心无力了。”说着,笑道,“不过,我们侯爷常常问起勤哥儿什么时候成亲。三嫂如果能请侯爷给勤哥儿媒人,侯爷心里定会十分高兴的。”

如果是想借永平侯府的名声,徐令宜去做主婚人,也是一样。

三夫人听了很是失望。

她想了想,道:“要不,我让我娘家的大侄媳妇来帮你?有什么事,让她帮着跑腿就是。你只到时候只管跟方家的媒人说说话,把具体的婚期定下来”犹不死心。

十一娘就更不想答应了──谁知道三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这样,我看不如就请三嫂娘家的大侄媳妇做媒人好了!”她道,“你那大侄媳妇我也见过,是个精明、能干的。交给她,三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夫人心中很是不快。说了句“既然四弟妹不方便,那以后再说”的话,快步上前,昂首走在了十一娘的前面。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十一娘无奈何地笑了笑。

回到屋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徐令宜:“…也不知道三嫂怎么就看中我。让我这个毫无经验地去给勤哥儿做媒。”她语含笑意,尽量把这件事说的轻松随意。

徐令宜听了笑道:“你还没经验?贞姐儿不是你做的媒?十二姨不是你做的媒?你都没经验,还有谁敢说有经验!”

“那不同。”十一娘辩道,“我那是牵线,成与不成,看两人的缘纷。三嫂上让我说媒──我怎么知道多少茶叶算是重礼?几套衣裳算是厚嫁?我去和方家的媒人说这些事的时候,难道还能把宋妈妈带在身边,方家的媒人说一句,我就回头和宋妈妈私语商量一番不成?”

徐令宜听她说的有趣,忍俊不住大笑。

小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十一娘不理他,径直端了青花小碗,一饮而尽,含了颗盐渍的橄榄在嘴里。

徐令宜就问她:“你现在好些了没有?”表情很温柔。

“好多了!”十一娘笑着点头。

徐令宜望着的表情更显温和。

顾妈妈抱着吃饱了的谨哥儿进来。

徐令宜看着嘴角就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抱了孩子。

谨哥儿立刻笑起来,高兴的冲着他直“哦哦”。

徐令宜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坐到了炕上,提醒十一娘:“你快去梳洗吧!今天早点歇了,今天早点去娘那里──三嫂既然打了这主意,难保她明天不起个早床到娘面前去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姻缘。偏偏你身体不好,到时候娘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弄得大家都为难。”

这点十一娘早想到了。

她笑道:“我已经嘱咐值夜的婆子帮我注意着三嫂的动静了──无论如何要赶在三嫂之前给太夫人问安!”

“鬼机灵!”满脸是笑。

十一娘转身去了净房。

谨哥儿就在父亲的怀里“啊!啊”地乱嚷。

“你也是个鬼机灵!”徐令宜笑着又亲了儿子一口。抱着他了下了炕,在屋里随意走动。一会儿停下来看看摆在花几上的文竹,一会到厅堂看看挂着的五联珠大红灯笼,一会儿到长案前看看玉石葡萄盆景。

谨哥儿安静下来,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那边三爷和三夫人已经歇下了。

“十一娘不答应!”三夫人蹙着眉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这件事可怎么办?”

三爷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四弟妹不答应。那就找你母亲家的大侄媳妇做媒人好了你先前不也说,你这大侄媳妇精明能干,由她出面帮着周旋,你放心吗?”旅途的劳累让他打了一个哈欠,“你也早点睡了吧!明天去娘那里请安的时候,记得跟娘把这件事说了。”他嘟呶着,躺了下去,“方家的特意请了刑部刘侍郎的夫人做媒人。我们已经到了京里,就应该早点去拜访刘夫人才是,免得别人觉得我们不诚心。不管怎样,方县令这人挺不错的,何况你也说方小姐长得十分漂亮,不像知府家的小姐,矮矮墩墩、呆头呆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待三夫人俯身望去的时候,他已发出轻轻地鼾声。

三夫人不由为之气结。

她不禁推搡着三爷:“你先别睡啊!我还要话要说!”

三爷被她这么一闹,睡眼惺忪地张开了眼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

“三爷!”三夫人不禁拔高了嗓子,“这可关系到勤哥以后的前途,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三爷听了忙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管了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三夫人这才脸色微霁。她低声道:“想当初,要不是知府把你的政绩定了个‘差’,我又怎么会求到知府夫人那里去?我要不是去求知府夫人,又怎么会遇到方县令的夫人?”说到这里,她想到知府夫人那斜眼看人的不屑的表情,不由咬了咬牙,“要是知府夫人礼贤下士,好好和我说几句话,我又何苦和方县令的夫人搭讪?要不是和方县令的夫人搭讪,又何至于说起儿女的婚事──方县令的夫人也不用抱怨方县令眼光高,把女儿留到了十六岁,我也不会提起勤哥儿,说他被太夫人叫回了燕京,要亲自为勤哥儿保媒…”

这些话,三爷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妻子去求知府的夫人还不忘要面子,把知府夫人给惹毛了,待送走方县令的夫人就不怀好意地给妻子出主意,说什么方县令的哥哥和知府大人不仅是同科,而且还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与其求她给知府大人吹枕头风,还不如请方县令出面说项──这毕竟是男人的事,枕头风未必就管用。又说那方县令为人耿介,决不会在这种事上给人说项。可方县令有个毛病,就是俱内。只要是方夫人的话,方县令从不敢违逆。而方夫人这个人,又是个明理贤淑的,官场上的事,从来不插手。要是从前,自然是不可能的。可现在,方夫人有个心病,就是长女的婚事…要是两家做了儿女亲家,那又不一个样了…又语带讥讽说些“你们家看中人家,人家未必能看得中你们家”之类的话。

想当初知府家的女儿那样的人品、相貌,想把女儿嫁给勤哥儿的时候都是一副降尊纡优的模样,何况方家书香世家,在清流中素有声誉…勤哥儿再好,没有这些读书人重视的功名,就不算好──这是他们夫妻这几年为两个孩子的婚事到处碰壁后明白的一个道理。

妻子知道这是知府夫人在借机羞辱她,面皮涨得紫红的回了家。

可没几天,就有“徐县令想给长子求娶方县令的长女,结果被方县令的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的话传出来…

他们两口子知道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可也没有半点办法。

没想到方县令和夫人亲自登门拜访,向他们澄清这件事。

这才有了之后两家的来往…而当妻子看到方县令长女的时,竟然真的就动了求娶之心。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竟然进展的很顺利──不管是他的考绩还是儿子的婚事。

三爷闭上了眼睛。

凭心而论,这门亲事他很满意。不管是亲家的为人还是媳妇的出身。

长子的婚事定得好,次子的婚事自然也就顺利了。

他不希望有什么意外,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

靠在床头迎枕上的三夫人却没有注意到丈夫的小动作,她继续道:“我这些日子仔仔细细地想了很久。方家虽然是清流,可清流总要吃饭穿衣吧?何况亲家的大伯早是昨日黄花了。方家答应这门亲事,肯定是瞧中了永平侯府这块招牌。现在亲都没成,那些人就说方家小姐低嫁,要是成了亲,我们家勤哥儿在妻子面前哪还有夫纲可言?十一娘一向会说话,要是能请了她出面说媒,一来是议嫁妆的时候,我们家肯定不会吃亏,说不定还可以压一压方家;二来好让方家的人瞧瞧,我们家勤哥儿在永平侯府可是太夫人的心头肉。那方家想着也要掂量掂量才是。”说到这里,她语气里隐隐有了几分兴奋,“三爷,我跟您说。上次我去李县令家吃喜酒的时候,听李县令说,方家准备一万两银子嫁女儿。不知道是真是假?李县令的夫人一向老实,我觉得这话不是假的。你说,要是十一娘知道我们媳妇有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到时候也会高看我们家媳妇一眼吧?”

三夫人说完,等了半天也没有待到丈夫的回答。

她不由俯身。

三爷已经睡着了。

三夫人推了三爷几下:“三爷,三爷…”

三爷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每次和他正经事的时候都睡了!”三夫人只好吹了灯,在黑暗中喃喃地道,“勤哥儿怎么也是长孙,明天还是要去太夫人那里一趟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秋雨服侍十一娘梳洗。

“三夫人还没有出门!”

十一娘点了点头,吃了点粥,亲了亲在床上和徐令宜玩的儿子,去了太夫人那里。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太夫人让人端了羊奶子她喝。

十一娘也不瞒太夫人,把三夫人求她给徐嗣勤做媒的事说了:“…我这做婶婶的,本应该帮忙,可这时机太不巧了。”

“她就是要面子。”太夫人听了反而安慰她,“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虽然不能帮勤哥儿说媒,可老四到时候做媒人,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思。至于说媒,她要是求到我这里来,我就帮她请黄三奶奶走一趟。那也是个口舌伶俐的。”

十一娘安下心来。

太夫人问了问她的病情,知道她渐渐好起来,不住地嘱咐她好生休养。然后留了她吃早饭。

刚放下碗,三夫人来了。

看见十一娘在,她有些惊讶。笑道:“我有三年不在家,没想到家里的规矩都变了。四弟妹也不像往常辰初差一刻来给娘请安了!”

十一娘笑笑没有做回应。

太夫人则笑着问她:“吃过早膳没有?”

“还没有!”三夫人就挨着太夫人坐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娘了,想到娘这里来蹭顿早膳!”

太夫人听了这话,就吩咐玉版重新置了碗筷,上了佐饭的小菜。

三夫人这才意识到太夫人和十一娘已吃了早膳。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