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哥儿拽着徐令宜的衣裳不放:“爹爹,爹爹!”哭得泪人似的。

徐令宜望着十一娘,脸上竟然流露些许的哀求之意,好像在说:你想想办法,让他别再哭了!

十一娘心中大震。

这不是会喊“爹爹”,徐令宜就开始犹犹豫豫,这要是会说话,会撒娇起来,徐令宜岂不更是为难。他是家中的顶梁柱,大家都看他的眼色行事。如果他的态度模棱两可甚至是为以为然,家里的妇仆就会顺杆爬。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到时候她只怕是想管也有心无力了。

孩子就是这样被惯坏的。

做为父母,必须有一个保持着清晰、冷静的头脑。

看样子,徐令宜是指望不上了。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态度更加坚定。把谨哥儿的手从徐令宜的衣襟上扒下来,抱着他就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侯爷且放心出门!”

谨哥儿哭得震天响,一面大声喊着“爹爹”,一面在十一娘怀里挣扎着。

徐令宜站在那里,有些踌躇。

“母亲,”静静站在一旁的徐嗣谕突然开口,“要不,我带六弟去花园子里玩一会?”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

十一娘松了口气。

谨哥儿年纪虽小,犟起来却拧得很。与其哭得让徐令宜迈不开脚,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痛。

“那就麻烦你了。”她客气道,把谨哥儿交给了徐嗣谕。

徐嗣谕深深地望了十一娘一眼,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谨哥儿。谨哥儿却使着劲在他怀里扭着,差点掉一下来。

顾妈妈吓了身冷汗。

还好徐嗣谕看上去瘦瘦的,力气却不小,只是虚惊一场。

十一娘就吩咐顾妈妈:“你们在一旁服侍着。”

并没有改变让徐嗣谕把谨哥儿带去花园玩的主意。

徐嗣谕紧紧地抱谨哥儿抱在怀里,由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

十一娘就看见徐令宜长长地透了口气。

“要不要再派几个人跟着。”他沉吟道,“谕哥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谕哥儿一向沉稳,又有顾妈妈等人在身边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十一娘上前帮他扯了扯被谨哥儿揉得皱巴巴的衣裳,见他望头还有谨哥儿的泪迹,道,“侯爷,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裳吧!”

徐令宜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妥当,应了一声,由着十一娘服侍换了衣裳。

徐嗣谆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徐嗣诫跑进来:“噫四哥,你怎么还没有出门?”说着,就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从内室出来,他立刻上前去给两人行礼,然后问道:“父亲今天还带四哥出门吗?”

过了最初的不安和观望,徐嗣诫越来越开朗活泼。他在徐令宜面前既不像徐嗣谕那样时时带着几分恭敬,也不像徐嗣谆那样处处透着几份忐忑,像所有的儿子面对父亲一样,父亲面色好的时候,他就会适当的放大胆子,父亲面色不虞的时候,他就会避其风头不做声。可能因为是侄子,也可能因为对徐嗣诫的要求少,徐令宜面对他时总能和颜悦乐,气氛也因此而显得愉悦而轻快。

“你想干什么?”徐令宜笑着问他。

上次他也这样问,十一娘还以为徐嗣诫会提出跟着一起去,结果徐嗣诫只是想拉徐嗣谆去放风筝而已。

徐嗣诫笑道:“要是父亲和四哥出门,我代母亲送您到门口!”

“哦!”徐令宜笑道,“赵先生在跟你讲《论语》了?”

“没有!”徐嗣诫笑的有些腼腆,“先生跟我讲《兄弟》的时候,说了说‘子夏问孝’。”

兄弟,是指《幼学》里的兄弟篇。

徐令宜微微点头,笑道:“好,你就送我和你四哥出门吧!”

徐嗣诫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朝着徐令宜做了一揖:“弟子遵命!”

十一娘看着也笑起来,上前亲昵地揽了揽他的肩膀。

徐嗣谆看着,微微垂了眼睑。

从陈阁老家回来,他并不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身边的小厮银针说起话来:“我觉得还是住在内院好。”

银针和白总管有点沾亲带故,是靠着白总管才得以在徐嗣谆身边服侍。虽说如此,可他要没有几分机敏,白总管也不敢把他放在徐嗣谆的身边。有时候,机遇,也代表着风险。

“四少爷这话好生让人稀奇!”银针笑着,语气里却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谨慎,“三少爷搬到了三井胡同,上次来的时候还说什么‘天高任鸟飞,海大任鱼游’。怎么您反而觉得住在内院好?”

徐嗣谆笑起来,他轻轻地敲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银针一个爆栗子:“什么海大任鱼游?你天天跟在我身边也不好好读读书。你看人家火清,《幼学》都学到第二卷了。是‘海阔任鱼跃’”

火清是他另一个贴身的小厮。

银针讪讪然地摸了额头:“我不是也在读书吗?不过比火清慢一些罢了。”然后神色一振,低声问徐嗣谆,“四少爷,三少爷说过几天和您去相国寺玩,你去吗?”

徐嗣谆听着肩膀有些垮:“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爹爹说。上次他考我功课的时候,我答得不好!”

银针就给他出主意:“要不,四少爷去问夫人?夫人要是同意了,侯爷肯定也会同意的!”

“对啊!”徐嗣谆眼睛亮起来,“我怎么没有想到”然后兴冲冲地道,“走,我们去母亲那里。”说着,匆匆往内院去。

到底把什么“还是住内院好”之类的话给忘了。

落后几步的银针就轻轻地拍了拍胸膛,在心里喊了一声“侥幸”,这才快步赶了上去。

回到屋里的徐嗣谕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灯下苦读,而是双肘抱头,靠在弹墨大迎枕上望着承尘。

陪坐在一旁做着针线活的文竹不由伸长脖子瞥了一眼放在墙角的落地钟。

二少爷这样已样有两刻钟了!

她就悄悄地打量徐嗣谕的表情。

他面容平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显得很安祥。

文竹放下心来。轻手轻走地帮徐嗣谕换了杯热茶。

听到动静,徐嗣谕回过头来。

他“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你还在屋里啊?”

文竹有些哭笑不得:“奴婢在这里做了快半个时辰的针线了!”

徐嗣谕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

那笑容,让文竹想起泡在热水里的茶叶,舒展而轻盈。

她有些意外,不禁轻声道:“少爷在想什么呢?奴婢在旁边也不知道!”

徐嗣谕沉默了一会,道:“我在想谨哥儿!”说着,眉宇间溢出些许的欢快来。

文竹又是一怔。

徐嗣谕又半躺在了大迎枕上。

“谨哥儿哭闹不休,母亲同意我抱他去花园里玩。”他双臂枕头,眼睛直直地望着用蓝绿色颜料绘着水草纹花样的承尘,“只有谨哥儿身边服侍的跟着…”语气有些感叹,“是怕我不知道怎样照顾谨哥儿…”好像在解释什么,“他的脾气可真大,说一不二。我怎么哄也不行。就那样哭了快一个时辰…”明明是抱怨的话,他脸上却露出笑容,“我没有办法,想着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划船,就带着他往流芳坞去…”

文竹脸色一白:“二少爷…”语气很是惊恐。

碧漪河里可以走船的,水深得很。要是有个万一不小心翻了船…到时候谁能说得清楚!

徐嗣谕侧脸望过来:“顾妈妈说,现在还不是划船的季节,只怕那些画舫都收了起来。得向母亲要对牌才行”他表现平静,看不出悲喜。

文竹心中一紧:“那四夫人…”

“母亲就给了顾妈妈对牌。”徐嗣谕缓缓地道,“我就带着谨哥儿去划船了。”

文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对,可想到徐嗣谕刚才那欢快的表情,她又把话给咽了下去,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那六少爷还哭吗?”

徐嗣谕想到当时的情景,忍俊不住大笑:“他不仅不哭了,还乐不思蜀。怎么也不肯上岸了。要不是母亲强行把他抱走了,我恐怕到现在还在碧漪河里划船呢!”

第五百四十章

徐令宜坐在炕上,捏了儿子的小手,笑着问他:“你还去划船了胆子可真不小啊!”

谨哥儿抿了嘴笑。

徐令宜朝四周看了看。

十一娘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很多服侍,又是在内室,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只有当值的芳溪在帮她铺床。

徐令宜就摸了摸儿子的头,低声道:“谨哥儿,你再喊我一声‘爹爹’”表情有些认真,目光含着无法掩饰的期盼。

谨哥儿歪着小脑袋望着徐令宜,好像有点不明白徐令宜在说什么。

徐令宜又朝周围看了看。

十一娘正低声嘱咐着芳溪什么。

徐令宜心中微定,转过头来望着儿子,想哄他喊自己一声。只是刚喊了声“谨哥儿”,就看见儿子撅着小屁股爬到了他平时藏东西的角落,哗啦啦从里面翻出一个拨浪鼓递给徐令宜。徐令宜拿着拨浪鼓有些哭笑不得──谨哥儿小的时候不高兴,十一娘就会拿了拨浪鼓哄他玩,他大一些了,看到有人板了脸,就会拿了自己的拨浪鼓出来给别人玩。

“你这小家伙!”他爱怜地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十一娘过来:“时候不早了,侯爷也歇了吧!”

徐令宜有些舍不得儿子,笑道:“今天就让谨哥儿和我们一起睡吧!”

十一娘见徐令宜兴致勃勃,让芳溪去跟顾妈妈说了声,放了罗帐,帮谨哥儿脱衣裳。

小袄一脱,身上轻了,手脚也都放开了,谨哥儿立刻兴奋起来。他立刻爬到床角就抓了徐令宜放在枕边的书。

虽然屋里有地龙,十一娘还是怕他受了凉。夺过他手中的书,忙把他塞到了被子里。

谨哥儿躺了没两息的功夫,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像猴子似的。”

十一娘笑着把他又塞到了被子里。

谨哥儿还是小的时候跟徐令宜睡过。徐令宜看着十分有趣,笑着上了床,挨谨哥儿躺下,轻轻地拍了拍谨哥儿。

谨哥儿却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冲进了刚刚上床的十一娘背上。

十一娘身子一晃,差点跌下床去。

“这孩子,到底像谁啊?”她笑着抱了谨哥儿,忙扯过被子裹在了身上,“总是毛毛糙糙的。”

“肯定不像我!”被子拉过去,徐令宜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他挪过去,贴着十一娘母子,“我从小就被人说少年老成!”

“真的?”十一娘挑了修长秀丽的黛眉斜睨着他,“我怎么听说当年有人把吴皇后宫里的鸟窝都给捅了…”

“我只不过是公卿之家的子弟罢了,怎么有那胆子?”徐令宜说的脸不红气不喘,“那是顺王干的。我不过是背黑锅而已。你怎么能相信这种话。”

“哦!”十一娘眉宇间全是盈盈笑意,“原来侯爷和顺王也在吴皇后的宫里捅过鸟窝。我还以为您只和周士铮干过这种事呢?”

徐令宜一时语塞。

他难道吃回瘪,十一娘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欢快的笑意。

徐令宜看着,嘴角渐渐翘成了个愉悦的弧度。

谨哥儿见没有人理睬他,咦咦呀呀地在十一娘的怀里扭着身子。

十一娘就笑着亲了亲谨哥儿的小脸,脱了小袄,抱着儿子钻进了被窝。

谨哥儿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一会儿望望徐令宜,一会儿望望十一娘,显得很高兴。

十一娘就让谨哥儿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轻声道:“谨哥儿,我们今天讲什么故事?”习惯性地没等谨哥儿开口,又道,“昨天我们讲女祸补天。今天我们讲精卫填海好了”然后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着问他:“好不好?”

谨哥儿连连点头,乖乖地躺在母亲的怀里。

“从前,有个小姑娘,她叫精卫…”十一娘的表情温柔,声音轻快悦耳,莹莹灯光下,徐徐道来,徐令宜身心渐渐松驰,眼睑自有主张地搭拉下来。

他一惊,忙张开眼睛。发现一直安安静静地睡在他们中间听故事的谨哥儿像被什么东西硌着似的,不时扭着小身子。

“什么了?”十一娘也发现了。她打住话,轻声地问儿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谨哥儿听着,身子扭得更厉害了。

十一娘亲自铺的床,床上不可能有什么东西!

徐令宜摸着儿子的额头:“这是怎么了?”话没说完,已感觉到手上湿漉漉的,有汗。“他平时一个人睡。”他立刻得出了结论,“现在夹在我们中间,屋里又是地龙,又用汤婆子暖了床,难怪觉得热。”说着,又去摸了谨哥儿的后背,也有汗。忙吩咐十一娘,“快去喊芳溪拧条热帕子来,再叫顾妈妈拿件换洗的衣裳进来。”

十一娘应声去了。

芳溪、玉梅、顾妈妈、阿金几个都涌了进来。拧帕子的拧帕子,给谨哥儿擦背的擦背,换衣裳的换衣裳,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才恢复安静。

大家就换了个位置──徐令宜在床外,谨哥儿在床内。

谨哥儿立刻滚到了母亲怀里,冲着十一娘咦咦呀呀的,好像在催她快点继续讲故事。

十一娘若有所思。

她没有继续讲故事,而是轻柔地拍着谨哥儿:“谨哥儿快睡觉!”

谨哥儿就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的。

十一娘就反复地问他:“怎么了?”

徐令宜嘴角微翕,正要说什么,但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抿了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一娘母子。

谨哥儿见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十一娘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怎么了?谨哥儿怎么了?”

谨哥儿哭了半天,十一娘始终只问这一句话。

徐令宜见儿子泪流满面,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去。

外面就传来顾妈妈战战兢兢的声音:“侯爷,夫人,六少爷可能是不习惯…”

“没事,你去睡吧!”没等她的话说完,十一娘已高声道,“六少爷我们哄着就是了。”

顾妈妈想着谨哥儿小时候都是侯爷在照顾…低声应“是”,回了暖阁。

寂静的夜里,谨哥儿哭得让人心惊,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目光又很快变得冷静起来。她反复地问谨哥儿怎么了。

母子俩这样僵持了快一柱香的功夫,徐令宜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道:“要不,下次再说…有些孩子四、五岁才说话,一说话就出口成章…”心里却知道这样不妥,声音里流露出迟疑。

“他不是不会说话,是完全用不着说话。”十一娘咬着牙摇了摇头,“我们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开口,我怕他错过了学说话的年纪,以后长大了口齿不清。再说了,他这样一哭我们就让步,以后遇到什么让他不快的事,他会哭得更厉害。侯爷还不知道吧,您今天和谆哥儿走后,谕哥儿带着谨哥儿去花园里玩,他小小年纪,竟然就哭了快一个时辰。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徐令宜不说话了。

十一娘继续轻柔地问谨哥儿:“为什么哭?你告诉娘。你不告诉娘,娘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哭?”

谨哥儿一面哭,一面朝徐令宜望去。

他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像黑玛瑙般。

徐令宜不忍直视,索性翻身向下,眼不见,心不烦。

谨哥儿这才服了软,哭了几声,抽抽泣泣地道:“讲故事,讲故事。”

十一娘长透了口气,觉得比跑了十公里的马拉松还要累。

她亲儿子的面颊,用帕子帮他擦脸,低声道:“好,我们来讲故事。我们讲到哪里了?我要想想!”

早些时候为了告诉谨哥儿说话,她在孩子面前已经养成了尽量多说句话的习惯。

谁知道十一娘话音刚落,就听见谨哥儿嘟着小嘴道:“精卫是小鸟!”

十一娘惊讶地望着儿子:“谨哥儿!”她刚才正是讲到了精卫变成了小鸟的情节。“你记得娘刚才讲了什么?”

谨哥儿怯生生地望着十一娘,十分委屈的样子。

徐令宜大笑,一把抱过谨哥儿:“你可真聪明什么都懂!”

谨哥儿正期待着十一娘的故事,对徐令宜的行为很是不满,一面咦咦呀呀的,一面朝十一娘怀里扑去。

徐令宜就笑着要把谨哥儿放到十一娘怀里,十一娘已提醒他:“让他说话,让他说话。”徐令宜的手又缩了回去,问谨哥儿:“你要干什么?”

谨哥儿就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笑吟吟地问他:“谨哥儿要干什么啊?”

“我要娘!”他说着,又朝十一娘扑去。

这一次,十一娘满心欢喜地抱住了儿子。

“好不容易喊娘,结果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有小小的激动,笑着对徐令宜道。

徐令宜揉了揉儿子乌黑浓密的头发,不以为然地道:“他好歹总算是开口说话了!”说完,朝十一娘笑了笑。

十一娘正好朝他望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一个巧笑嫣然,一个眉宇舒展。

想到刚才的坚持…徐令宜和十一娘都有了合力完成了一个难题之后的欣喜。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落在心里…有淡淡的甜蜜…

第二天早上去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拿了新鲜乔麦做的面饼给谨哥儿吃,略有些不悦地问徐令宜:“昨天怎么一回事,谨哥儿哭得震天响?”

没想到太夫人会特意问这件事。

十一娘思忖着,就听见吃着饼的谨哥儿含含糊糊地道:“讲故事,娘讲故事!”

“哎哟!”太夫人哪里还顾得上问十一娘,欢天喜地抱了谨哥儿,“我们谨哥儿会说话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谨哥儿就咧了嘴朝着太夫人笑,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麦饼。

太夫人也不管这些,在他脸上就连亲了两口。

感觉到祖母对他的喜欢,谨哥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来,”太夫人拉长了声音哄他:“喊我一声‘祖母’”

谨哥儿就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祖母”。

太夫人听着眼睛都笑弯了。立刻吩咐杜妈妈:“去,把我镜奁里的那串红玛瑙的串珠拿来给六少爷戴上──那可是我年轻的时候,慈源寺的主持济宁的师傅帮着开过光,加过持的。给我们谨哥儿带在身上,保佑他清泰平安!”

“娘,这也太贵重了!”十一娘忙道,“他还是小孩子。您要是想赏他,等他大一些了再赏也不迟。”

太夫人摸着坐在她怀里吃着麦饼的谨哥儿,笑道:“大有大的赏赐,小有小的赏赐。”对徐令宜的提议不以为然,然后教训十一娘:“天天絮叨着我们谨哥儿不说话,你看看,这不是说话了?我早跟你说过,让你别急,你不听,天天催着这孩子说话。这心急能吃得到热豆腐吗?什么事都有定数的,他该说话的时候自然就说话了。”又道,“常言说的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瞧瞧我们谨哥儿,开口就是句子。那里是一般的孩子。”说着,忍不住心里的喜欢,又捧了谨哥儿的脸“叭叭”地亲了两下。

徐令宜和十一娘只好在一旁陪笑。而谨哥儿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饼,被太夫人这么一打扰,不由嘟了嘴“嗯嗯”了两声。

太夫人忙放了手:“你吃饼,你吃饼,祖母不吵你。”然后忍不住问,“这新麦做的饼好不好吃?”

谨哥儿连连点头。

太夫人就吩咐玉版:“去,把宫里赏的那小半袋新麦都赏了四夫人。”

玉版忙应声而去。

家里还住着五夫人。

十一娘刚想推辞,杜妈妈笑盈盈地拿了个紫檩木雕花的小匣子走了进来。

太夫人忙道:“给我!”然后亲手将串鸽子蛋大小的串珠取了出来。

挂在手上大了,挂在脖子上小了。

太夫人看了吩咐杜妈妈:“把我那条雕鳞纹的链子拿来给六少爷挂上。”

杜妈妈转身去拿了条赤金链子来。那链子有小孩子的小拇指粗,雕了精美的鳞纹,在屋内并不明亮的光线中,像微风吹过的湖面般闪烁耀眼的粼粼波光。

十一娘突然想起栓狗的链子…

她忙道:“娘,要不,我给谨哥儿打条络子?”婉转地拒绝着。

太夫人把链子拿在手里想了想,道:“也行,这链子雕了花纹,有点扎手。免得把我们谨哥儿的脖子给硌着了。你给他打条漂亮的络子,然后把这红玛瑙的手串给他挂起来。”

十一娘忙恭声应“是”。

太夫人就随手把那链子放在了装红玛瑙手串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里──这链子虽然没有用上,可也赏了谨哥儿。

“娘!”这下子,连徐令宜都觉得赏赐太重了,“谨哥儿正是好动的年纪。小心他弄丢了。”

“胡说。”太夫人道,“屋里的东西怎么会丢了?那他屋里的妈妈、丫鬟都是干什么的…”

太夫人和徐令宜说话的时候,谨哥儿已两眼发直地盯着铺了大红姑绒的紫檀木匣子里躺着的金灿灿的链子。

他把手里的麦饼丢在了炕上,一把就抓住了那链子。

链子滑过匣子口溜到了谨哥儿手里。

屋子里有轻弱的窣窣声。

太夫人不由低头。

谨哥儿已在那里使劲扯着那金链子。

太夫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扯不得,这可扯不得!”

谨哥儿听着抬头望着太夫人,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

太夫人让玉版拧了帕子来,一面给谨哥儿擦手,一面笑道:“小心扯断了,我们谨哥儿就没得戴了!”

谨哥儿却挣扎着从太夫人怀里站了起来,把金链子套在了太夫人的脖子上。

太夫人一愣,笑容立刻就从眼底涌到了脸上。

“哎哟我的谨哥儿。”老人家抱了孙子,“这是要给祖母戴啊!”

谨哥儿笑嬉嬉地望着太夫人。

“看见没有!”太夫人回头望着徐令宜,“我们谨哥儿可不是那种一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好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杜妈妈,你把东西给六少爷收起来。”

徐令宜只有低头应“是”,十一娘唯有苦笑。

五夫人带着歆姐儿和诜哥儿过来问安,一眼就看见放在炕桌上的匣子。

她目光一转,拉着太夫人的衣袖就撒起娇来:“您又赏什么好东西给谨哥儿了,我们诜哥儿也要!”

“你这个皮筲箕。”太夫人笑着拧了拧五夫人的耳朵,“你放心好了,等诜哥儿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样有。”

“谨哥儿开口说话了!”五夫人满脸惊喜,“恭喜四哥、恭喜四嫂了。”然后笑盈盈地望着谨哥儿,“谨哥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五婶婶!”

十一娘就告诉谨哥儿:“喊五婶婶。”

“五婶婶!”谨哥儿的声音清脆又宏亮。

五夫人听了啧啧称奇:“这孩子,中气真是足!”

“可不是!”太夫人与有荣焉的样子,“我记得老四小的时候,个子也没有谨哥儿高…”

“那就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啰!”五夫人望着徐令宜掩袖而笑。

大家都笑起来。场面十分热闹,直到白总管有事请徐令宜去外院,大家这才散了。

石妈妈就小声提醒五夫人:“您的话也来得太快了。就这样当着四夫人的面要东西,四夫人心里怎么想。”

五夫人不以为然:“四嫂为人也算老实的了。我这样明明白白地和她说清楚,她反而不好和我见怪。我可不想藏着掖着,然后一个人在家里心里难受。”说着,笑起来。

石妈妈见她说的有道理。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叫了丫鬟服侍五夫人更衣。

秋雨过来送新鲜小麦。

“宫里赏了太夫人一袋,我们夫人得了一点,这些是让我拿过来的。”说得模棱两可。却瞒不过五夫人这人精,待石妈妈道了谢,打了赏,送秋雨出了门,她撇了嘴:“如果是太夫人赏了,自有玉版送过来…算她会做人”说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吩咐石妈妈,“把去年夏天晒的荷叶找出来,泡开了放在蒸笼里做荷叶麦饼,给太夫人和四夫人那里都送些去。”

石妈妈迭声应“是”,下去做荷叶麦饼去了。

十一娘也做了荷叶麦饼。除了给太夫人送了些去,还给弓弦胡同和三井胡同那边送了些去。几个孩子也吃得津津有味。徐嗣诫更是道:“母亲,今年夏天我帮您晒荷叶!”

徐嗣谕则出主意:“加些榆钱儿在里面也挺好吃的!”

“好啊!”十一娘笑着点头,把五彩蝙蝠络子在谨哥儿的胸前比划了两下,道,“到时候我们都留一点,荷叶麦饼和榆钱儿麦饼都做些!”

徐嗣谆插不上嘴,问十一娘:“母亲这是做什么呢?为什么给六弟打个络子?”

出于美观的考虑,十一娘决定给谨哥儿在锦袍外加件小坎肩,然后把那红玛瑙手串挂左襟。

“好不好看?”她问徐嗣谆。

翠绿色的坎肩,白玉扣子,红色的玛瑙,五彩的络子。徐嗣谆连连点头:“好看!”

“挂了其他的玉饰也好看。”十一娘笑道,“要不,我给你们也各打条络子吧?”

徐嗣谕觉得他已经是大人了,自然不在此例,而徐嗣谆知道十一娘身体不好,这些日子父亲不让母亲做针线,只有徐嗣诫,忙道:“好啊,好啊!母亲给我也打一个。过年的时候祖母赏了我一个翡翠的玉牌,我有件姜黄色的坎肩,正好缀那个翡翠玉牌。”

如果说这几个孩子里面十一娘最喜欢谁,那就是徐嗣诫了。她说什么,徐嗣诫总能回应她,而且回答得让她有共鸣。就像现在,他马上就顺着十一娘的思路搭配出比较出采的衣饰来。

十一娘笑道:“你开始跟赵先生学画画了?”

“嗯!”徐嗣诫笑道,“刚开始勒线条。”

“那过几天帮我画两副花样子。”

“好啊!”徐嗣诫十分高兴,那种高兴,是从心底漫出来的,显得特别的真诚,“母亲要画什么花样子?要是我画不好,到时候我去求赵先生帮着画。”

“那到不用了。”十一娘笑道,“很简单的东西,你要是画不好,到时候我教你。”

徐嗣诫立刻应了,跑到她面前:“母亲,什么时候开始画?”

十一娘见他兴味盎然,想了想,道:“后天你沐休。要不就后天?”

“明天也沐休。”徐嗣诫道,“赵先生有朋友去参加殿试,赵先生要去送行。”

十一娘就问徐嗣谕:“你明天要不要去送方家舅爷?要不要给你派辆车?”

徐嗣谕想了想,笑道:“母亲派辆车把我送到三井胡同吧!我和大哥再一起去送方大哥。”不像从前那样客气了。

十一娘让秋雨拿了对牌对外院安排。

竺香回来。

“东西都送过去了。舅老爷的姨娘说谢谢姑奶奶挂念。让我带些亲手做的香囊过来给少爷们玩。”三井胡同那边如何,却没有做声。

十一娘也不问,待晚上竺香服侍她梳洗的时候才轻声问:“三井胡同那边出了什么事?”

竺香压低了声音:“夫人,我看见倒座停了辆马车,好像是三夫人的。大少奶奶只谢谢我送了东西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

第五百四十二章

如果竺香没有看错,三夫人这个时候回来,既不给太夫人问安,方氏也闭口不提…肯定是出了事。

会不会与方氏克夫的传言有关呢?

十一娘思忖着,低声嘱咐竺香:“我们也不敢肯定三夫人是不是回了燕京。就算她回了燕京,这样行事,自然是不希望我们知道。我们就装做不知道好了!”

“夫人放心。”竺香忙道,“我省得。”

竺香不仅机敏,而且行事稳妥,比琥珀少了一份爽朗,多了一分柔和。如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十一娘日渐倚重,常觉得她和琥珀,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她想到了琥珀:“平安好些了吧?”

琥珀去年八月十九顺利地生下了长子,跟着滨菊的孩子取名叫平安。如今已经有十个月了。年前说是受了些风寒,请白总管帮着找了太医院的吴太医看诊,十一娘这才知道,让竺香带了些药材过去,还亲自上门看了一回。

“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点咳。”竺香笑道,“吴太医说了,只要忽热忽冷的日子好生照顾着,等孩子过了十岁就能全愈了。”

平安得的是“百日咳”。

“你去跟琥珀说,孩子要什么药材或是寻什么样的大夫,让她直接跟白总管说就行了。白总管那边,我已经交待下去了。”

竺香笑着应了声“是”,说起来桩事来:“我去看琥珀姐姐的时候,雁容姐姐也去看琥珀姐姐,还抱了她的长女玉姐儿。”

“哦!”十一娘笑道,“她也去了。”

“本来想和我过来给夫人磕个头的,玉姐儿哭闹不休的,就让我回来代她给夫人磕个头。”说着,站直了身子就要给十一娘磕头。

是怕进府给她惹麻烦吧!

十一娘笑着携了她的手:“你的话带到就可以了。她的心意我知道就可了!”

竺香知道她的脾气,不再坚持,道:“雁容还说,多亏有夫人,曹姐夫才能升小管事。”

“曹安做得也算勤勉。”十一娘笑道,“没有我,他迟迟早早也能升了小管事。”

两人说着闲话,外面传来徐令宜的声音:“十一娘,你梳洗完了没有?”

十一娘忙高声应了一句,换了小袄出了净房:“怎么了?”

徐令宜抱着谨哥儿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书。

“你快来。”他看见十一娘出来,表情有些讪讪然,“谨哥儿要听《精卫填海》的故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他怀里的谨哥儿扁着嘴站了起来。

“娘!”他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要抱的动作,“娘,讲故事”话到最后,已带着几份哽咽。

十一娘忙上前抱了他。

这才发现徐令宜手里拿的是本《山海经》。

她不由冒汗。

文言文的精卫填海只有短短的几句话罢了。一个只会照本宣科,一个从小听得是白话文…难怪父子俩都觉得委屈。

十一娘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笑着抱谨哥儿拥被而坐,拿过《山海经》,一句文言文,一句白话文的讲起来。

虽然中间有几句听不懂,可大致上都是他所熟悉的情节,谨哥儿立刻安静下来。直到十一娘讲到第六遍,他才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徐令宜看着有些汗颜:“你平时都这样哄谨哥儿睡觉的吗?”

十一娘怕把刚睡着的谨哥儿吵醒了,点了点头,轻轻拍了谨哥儿,这才将儿子放在床上。

“我平时用口语给谨哥儿讲故事!”她笑道,“那个时候他不是怎么也不开口说话吗?我只好不停地跟他说话,希望他能学上一两句话。”

徐令宜没有做声,望着十一娘,轻轻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发头。

十一娘就和徐令宜商量:“我想把《幼学》里的一些内容画成图册告诉谨哥儿认,侯爷觉得怎样?”

“这主意不错。”徐令宜笑道,“我看赵先生教诫哥儿启蒙,也是用的这法子效果挺不错的。”

十一娘听了大感兴趣。

第二天一大早去给太夫人问安,只碰到了方氏,却没有碰到徐嗣勤──自徐嗣勤徐嗣俭两兄弟搬到三井胡同以后,两个孩子和方氏风雨无阻地来给太夫人问安。

“勤哥儿和俭哥儿今天怎么没来?”十一娘笑着问她。

“今天有点锁事耽搁了。”方氏笑道,“平时都是这个时候来,怕晚了祖母惦记。就让我先来了。相公和叔叔应该很快就会来了”然后她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过了一会,徐嗣勤徐嗣俭两人兄弟果然来了,说的也是方氏那套说词。

十一娘笑了笑,和徐嗣诫一起回屋。

路上,她问起赵先生的图册来。

“…一句话用小纸片画了一幅图,有时候赵先生还把这些纸片全都放在一个小黑盒子里,谁摸到那一句话,就背一句。很有意思。”然后“咦”:“母亲要给谨哥儿启蒙吗?”他望着在一旁和丫鬟阿金走在前面的谨哥儿,眼睛瞪得有点大,“要不,等赵先生回来了,我帮母亲向赵先生要一套就是了”他很慷慨地承诺。

十一娘见他小孩子做出大人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我想试着让谨哥儿认几个字,到时候去了学堂,也免得吃力。”又很想知道赵先生都画的是些什么,道,“赵先生有几套这样的画册不成?”

徐嗣诫道:“四哥一套,我一套,我还在先生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套!”

“那你就帮我向赵先生讨一套来吧!”十一娘笑着。回屋就喊秋雨拿了明纸进来,“我们来画花样子。”说着,提笔在明纸上画起来,“画几帐水草纹给喜铺的人,让他们绣在帕子的四周,中间留白,大方又简洁。”

徐嗣诫见十一娘笔锋如行云流水般,眼睛瞪得更大了:“母亲,你真厉害。和赵先生画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十一娘笑着,把笔递给徐嗣诫,“你就照着这个画,行吗?”

徐嗣诫恭声应喏,照着她画起来。

虽然笔法有些涩滞,但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十分难得。

十一娘不住地称赞:“想当初,我跟着老师学勾线条,用了大半年的时候才出师。”

徐嗣诫听了十分高兴,建议道:“仅仅画绿色的水草纹不太好看。我们不如画些紫藤缀在水草纹好了。这样颜色也鲜艳些。”

十一娘想了想,笑道:“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我们不如多找几种花绣在上面!”

“忍冬怎样?小妹妹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晚上,已经画了七、八个花样子。

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方氏雷打不动的来了。而徐嗣勤和徐嗣俭则借口有应酬,不能来了。

太夫人听了微微蹙眉:“小小年纪,正是闭门读书的时候,有什么应酬非去不可的?”

方氏笑容温柔:“我没问。回去就差人问了来回祖母。”

或是真是隔辈亲。太夫人对歆姐哥、谨哥儿很是宠爱不说,对方氏也很爱护。

“不用你去问!”老人家笑道,“免得她还以为你在我这里靠了状。等过几天,我亲自来问他。”

方氏忙典膝给太夫人行礼道谢。

太夫人则侧过头去望了十一娘感叹:“这又是一个和你一样老实的要是换成丹阳,早就抱着我又哭又笑了。”

“五弟妹是真性情。我有些不及。”十一娘客气了几句。

方氏在一旁陪着笑。

接下来的几天,徐嗣勤兄弟和方氏依旧各自来给太夫人问安,别说是十一娘,就是太夫人看了,也起了疑心。

她问十一娘:“不会是小俩口吵了架吧?要是这样,你这个做婶婶的少不得要去看看,劝一劝。”

十一娘如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做为主持中馈的永平侯府夫人,偏偏没有推脱的理由。

她笑着应是,正要吩咐宋妈妈去备马车,徐嗣谕求见。

“祖母、母亲,”他行了礼,眉角眼捎有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方家舅爷,就是方公子,中了三名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