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然后对徐嗣谕道,“你也去报给你父亲听,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徐嗣谕忙道:“这消息还是父亲告诉我的。”

既然是徐令宜问的,钱明那边肯定有消息。

十一娘差了秋雨去问。

秋雨回来:“第三百零九名,赐了同进士。”

到底还是没能有奇迹出来,扭转乾隆。

方冀那边,徐家在多宝阁订了个黄杨木的文具过去。钱明那里,徐令宜亲自走了一趟。

“求我帮他放了县丞。”徐令宜回来苦笑,“说与其到六问做主事或在行人司里拟圣意,还不如到县里做县丞,做些实绩来升县令,主宰一方。”

“侯爷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这样也好。”徐令宜沉吟道,“振兴马上要散馆了,我想把他留在六部。”

如果钱明也留在了六部,那的确太打眼了。

“大哥同意了吗?”

“岳父同意了。”徐令宜答非所问道,“我这也是奉岳父之命行事。”

十一娘轻笑。

有小丫鬟跑进来:“新科的探花郎来了!”

徐令宜笑着去了外院的花厅。

第五百四十三章

前脚中了探花郎,后脚就来拜访徐令宜?

十一娘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两家虽然是姻亲,也送了贺礼过去,除非方冀对徐令宜别有所求,否则,这个时候应该是拜会师座,结交同科才是…就算是有什么事要求徐令宜,为了表示恭敬,也应该是一大清早来才是!

她在心里滴咕着,把打好的五彩蝙蝠络子装进了大红底绣白玉兰花的荷包里,吩咐竺香:“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七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各一个,你亲自送去。”

竺香笑着接过络子。

锦棉帘子突然“唰”地一声被撩开,徐令宜面沉如水,大步走了进来,在门口当值的丫鬟神色慌张地望过来。

徐令宜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迎了上去,喊了声“侯爷”。

徐令宜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缓和下来,反而更为冷峻。他沉声吩咐屋里服侍的:“都退下去!”

竺香忙应了一声“是”,领着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的目光冷了下来。

“方冀来找我,说勤哥儿媳妇要和勤哥儿和离!”

“什么?”十一娘大吃一惊,“出了什么事?”

三井胡同倒座里停着如三夫人乘坐的马车,徐嗣勤和方氏的生分,方氏克夫的传言…走马灯似地在她脑海里转着。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徐令宜眉宇间冷凛逼人,“我只听了方冀的说词。说三夫人不满意方氏,逼着勤哥儿休妻。自古休妻有‘七休三不休’,如若徐家要休妻,要我们拿出凭证来。如果属实,方家二话不说,立刻领了方氏回湖州。如果拿不出凭证来…方氏不能讨婆婆欢心,因此婆婆不待见。以后日子过得磕磕碰碰,看着就心里有气,做什么也不是,说什么也错,他们方家也不会让自己家的姑娘受这样的委屈。不如把话说开了,大家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彼此都好。”

“所以要和离!”十一娘若有所思地道。

和离,需要放妻书,双方自愿。休妻,却只要男方一纸文书即可。虽然都是夫妻分离,在世人眼中,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和离,妻子没有过错,是因为夫妻之间不相安谐不愿意在一起生活了。而休妻,则是妻子犯了“七出”,有过错,被夫家所不容。可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对那些讲究门风家声的人家来说,都是败坏清誉的事。

和离,不是做婆婆就是做丈夫的德行有问题,要不然,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女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宁愿死后没有供奉香火的人也要和丈夫各过各的。至于休妻,之前又不是没有打听家底,没有相看姑娘。怎么好好的姑娘嫁到你们家,没几年的功夫怎么就这样那样的毛病都出来了?要是小户人家,还可以说是没生儿子,大户人家,又不是养不起妾室。既然不影响生育,那暗疾也就不称之为暗疾了。为这些理由休妻,只能说明这户人家没有容人之量,为人刻薄。男方以后就是想再找门好亲事,那些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避而远之。

也有娘家势强的,硬生生把休妻改成了和离。可徐嗣勤却是永平府的侄子。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做县令逼到这个份上吧?

何况,方冀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方家让他出面…再联想到方冀的性格…

十一娘不由蹙起了眉。

这是个男权至上的社会,方家曾出过御吏,方冀又是方家精心培养,做来振兴门庭的人物,应该很清楚大周律令对女方是不利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提出和离的要求…是有备而来?还是一时的气愤之举呢?

“侯爷,前些日子我听到个传言。只是事关重大,又不辩真假,就没有在您面前多说。”十一娘把方氏克夫的事告诉了徐令宜,又把竺香送新麦时在三井胡同的所见所闻跟徐令宜说了。

徐令宜一巴掌就拍在了炕桌上:“荒唐!”

十一娘从来没看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竟然心头一颤。

徐令宜已道:“你这就走趟三井胡同,看三嫂在不在。如果在,把方冀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她。”

十一娘忙应了声“是”。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徐令宜的表情微霁,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回来恐怕到了晚上,多带几个丫鬟、婆子随身服侍着。”

“妾身会小心的。”一个在发脾气,另一个就不要火上添油了。十一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些,“您看,方家长辈那里,我们要不要也打声招呼。”

“自然。”徐令宜听着神色又缓了缓,“湖州远在江南,如果只是方冀的一时之兴还好说,如果方家也是这打算。只怕这件事我们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了。”

十一娘点头,去跟谨哥儿打了声招呼。

谨哥儿正和徐嗣诫玩得高兴,头也没抬。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吩咐了徐嗣诫几句“小心看着弟弟”之类的话,叫了小丫鬟进来更衣。

徐令宜送她到了大门口:“娘那里,我去说。”

十一娘发现马车旁的护卫也比平常多,轻声说了句“侯爷放心”,由宋妈妈扶着上了马车,往三井胡同去。

方氏看到十一娘,并没有感到奇怪。

她如往昔般恭敬地给十一娘行了礼,请十一娘到正厅坐下。

“婆婆回来有几天了,没去给祖母问安,我这个做媳妇的也不好做声。”她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亲自捧给十一娘,“还请四婶婶不要责怪。”然后吩咐小丫鬟,“去跟婆婆禀一声,说四婶婶过来了。”

这样的冷静、镇定,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十一娘索性开门见山:“方家舅爷说你要和离,侯爷一头雾水,特意让我来看看!”

方氏的目光如死水,虽然平静,却带着几分呆滞。

“我从小养在祖母身边,祖母有一次带我去宁海娘家走亲戚。席间有个表舅家孩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家啧啧称奇,都说这是缘分。表舅母就说,方家娶了我们家的姑娘,不如还一个姑娘我们。大家都说好。祖母虽然没有说好,可也没有喝斥那些人胡说。不仅如此,走的时候还送了胡公子一方砚台,让他好好读书,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她缓缓道来,语气凝重而沉闷,“谁知道我们回到湖州不久,胡公子就病逝了。”

既然能在女眷席上,应该年纪不大!

十一娘道:“那时候,你多大?”

方氏听着,看着她的目光就有一分神采:“我五岁。事情的经过已经记得不大清楚,还是事后听乳娘说的。”

十一娘点了点头。

“等我年纪稍长,母亲开始操心我的婚事。”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能不说,方氏脸有些红,“挑来挑去,祖母看中了霍家的长公子。两家正要对八字的时候,霍公子和同窗到河里去摸菱角,结果…下去就没有起来…后来不知怎么,有人就把宁海的事给翻了出来。说我克夫。霍公子的母亲…”

正说着,屋里突然响起个尖锐的声音:“方家也是书香门第,没想到教出来的姑娘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事到如今,竟然还敢在这里狡辩…”

十一娘循声望去。

看见三夫人由贴身的丫鬟杏娇扶着,站在东门次的门口。

她穿了件水田褙子,面容显得很憔悴。

“三嫂!”十一娘忙起身跟她打招呼。

方氏则抿了嘴,神色有些木讷给三夫人行了个福礼。

三夫人冷笑了一声,这才朝着十一娘点了点头,和十一娘分宾主坐下。

方氏让人上了茶。

三夫人随手就把茶泼到了地上,喝斥杏娇:“不是吩咐过你吗?以后只要是方氏的东西,一律不要给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杏娇就偷偷地看了方氏一眼,惶恐不安地应了声“是”,磨磨蹭蹭地去倒茶。

方氏不以为意,恭手立在那里,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

十一娘看着奇怪,把来意说了:“方家舅爷刚去了荷花里,说大侄媳妇要和大侄子和离。侯爷特意让我来问问三嫂,怎么这样大的事,也不去跟太夫人说一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三夫人已跳了起来:“什么?她还想和离?门都没有?我们勤哥儿有什么错?”说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方氏,狠不得一口吃了她的模样。“我就说,我们俭哥儿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说这家,这家不同意,说那家,那家支支吾吾的,原来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怕被你克死了,别人怎么会嫌弃我们俭哥儿?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会和你们方家善罢干休的”她胸口一起一伏的,显得很激动。“你就等着勤哥儿的休书吧!”

方氏却看也没看三夫人一眼,直直地望了十一娘。

“四婶婶,我和相公成亲也快半年了,我要是那样的人,相公怎么可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甚至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看四婶婶待大小姐样子,也是心疼人的人。我们方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可我也是我娘的心头肉,掌上珠。既然婆婆这样不待见我。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她说着,就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婶婶,您是个明白人。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家里还有挂念我的娘亲,就成全了我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十一娘忙携了方氏的手。

“都胡说些什么呢?”她嗔怪道,“这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哪能说‘和离’就‘和离’,说‘求去’就‘求去’。你既然惦记着家里挂念你的母亲,就不可如此任性才是。”又道,“你先退下去吧!我还有些话和你婆婆说!”

方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应“是”,曲膝行礼要退下去。

那边三夫人已忍不住道,对十一娘道:“你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休书,写定了!”

走到门口的方氏身体微微顿了顿,这才撩帘而出。

十一娘一面朝着宋妈妈使眼色,示意她退下去,一面道:“三嫂消消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歹也跟我说一说,让我心里有个底才是。”

“她刚才不是全告诉你了吗?”三夫人冷笑,“她克夫。方家竟然瞒着我们,把她嫁到了我们家。”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起来,“要不是因为给俭哥儿说话,我还被方家瞒在鼓里,只怕到死都不明白…”说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原来,自三夫人回了山阳后,就开始帮徐嗣俭相看,想找个能和方氏媲美的二儿媳来。结果别人一听说她的长媳有两万两银子的陪嫁,纷纷表示出不起这样的嫁妆。她只好嘱吩媒人,她只选姑娘的人品,不挑姑娘的陪嫁,但那些人家还是婉言拒绝了媒人的提亲。一来二去,她不禁有些着急起来。特别是凤翔知府的小女儿,比方氏还出众。她想着自己虽然是高攀,可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就趁着一次庙会的机会特意去碰凤翔知府的夫人。这才知道方氏克夫的事。

“…他们这是在方家骗婚,这样的媳妇,我们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要的!”三夫人义愤填膺地道,“凤翔知府的夫人说了,她的女儿决不能和这样的人做妯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后悔也来不及。”

十一娘很是无语。只好道:“三爷知道吗?”

三夫人表情一滞,有些心虚地高声道:“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和三爷说。那方氏要是知道廉耻,事情败露,就应该主动求去才是。竟然还有脸把娘家的兄弟叫来和我们家说什么和离?他们哪里把我们永平侯府放在眼里了我们要是不给点教训,只怕要被方家骑到头顶上了!”

也就是说,三爷不知道。

难道是因为这桩婚事是她订的,现在出了事,她不好意思跟三爷说?

十一娘思忖着,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和离也好,休妻也好,总要告诉侯爷和三爷一声才是。还有太夫人那里,也要去打招呼为好。”

三夫人听着有些不自在,忙道:“我这两天不知道是被方氏气糊涂了,还是急急地山阳回来受了累,心口疼得厉害,怕太夫人担心,所以才没去给太夫人问安。你回去跟太夫人说一声,明一大早我就过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三嫂的话我一定带到。”十一娘笑着,道,“不过,三嫂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有些事,还要是仔细思量一番才是。这‘七出’里面,大少奶奶到底犯了哪一条?”

三夫人一怔。

十一娘就沉吟道:“无子,大少奶奶成亲还不到一年,于情于理都不能算是理由;不事舅姑,三嫂走之前还到处夸奖大少奶奶为人孝顺懂事,三嫂走后大少奶奶每天去给太夫人晨昏定省,从不断更,这一条显然不符合;恶疾,大少奶奶自嫁到徐家,连个头痛脑热的时候都没有;妒忌,勤哥儿没有妾室,两个通房如今好生生的,也谈不上。口舌,家里从太夫人到孩子,哪个看到方氏不是欢欢喜喜的;至于淫佚、盗窃,那就更没有可能了。三嫂,你倒说说看,这妻,怎么个休法?”

“这,这…”三夫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我多心了。也许三嫂去见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根本不会问起这些事。”十一娘说着,笑着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再晚一些出门就要遇到禁宵了。方氏一日是你的媳妇,她一日就是徐家的大少奶奶。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些事也给她留几份后路,像今天这样一棒子打死,勤哥儿脸上也没有光了。我明天就等大嫂过去,也好商量个对策出来。”

三夫人连连应“是”,亲自送她出门。

方氏站在院子里,见她们两人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迎了上去:“四婶婶,我送您出门吧!”

三夫人看也没看方氏一眼,一面径直往外走,一面笑盈盈地和十一娘说话着:“…我走的时候,谨哥儿才刚做了周岁礼。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如今只怕能说会跳了!”

十一娘一面笑着朝方氏点了点头,一面应酬着三夫人:“前几天刚开始学说话。一开口口就是四个字,又宏亮又清楚。这些日子我想教他多说两个字,就是不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个木讷的人!”

三夫人看着,对十一娘的在态度更发的亲昵了:“我们家哪有木讷的孩子…”

和十一娘边说边往垂花门去。

方氏知道三夫人是想用这种方法让她难堪,然后达到排挤她的目的。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到了垂花门。

有小丫鬟匆匆赶了过来:“夫人,三少爷说肚子不舒服!”

三夫人一听,急起来:“怎么个不舒服法?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还不快叫外院的去套车,给三少爷请个大夫来?”说着,歉意地朝十一娘笑了笑,“我就不送你了。你慢些走。”

那小丫鬟没有动脚,朝方氏望去。

方氏忙从衣袖里掏了个对牌递给那小丫鬟。

小丫鬟这才飞奔而去。

十一娘不动声色,道:“既然是俭哥儿病了,我也去看看吧!”

三夫人担心儿子,也不和十一娘客气,两人一起去了徐嗣俭那里。

徐嗣俭看上去气色不错,就是捂着肚子只说疼,看见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四婶婶拖步了。”

“说哪里话!”十一娘刚和他客气了一句,三夫人已拉了他的手急急地道,“你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拉不拉肚子?”

“我没事。”徐嗣俭道,“就是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三夫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看见默默立在一旁的方氏,立刻劈头盖脸地喝斥:“你是怎么管的家?竟然让小叔子吃坏了肚子…”

方氏站在那里任她训。

徐嗣俭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四婶婶还有这里呢?”

十一娘看徐嗣俭精神挺好的,不站在这里听三夫人训斥方氏,再次向三夫人告辞。

三夫人担心徐嗣俭,客气了两句,让甘老泉家的送她出门。

十一娘虽然是弟媳,却是徐家的宗妇,永平侯夫人。让甘老泉家的送出门,未免有些失礼了。

方氏想提醒三夫人一声,三夫人已朝着她喝道:“就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小叔子不舒服,你就是这样服侍的…”

她不由眉角一挑,冷冷地道:“婆婆说的是。我娘的确没有教我,和我一般年纪的小叔子不舒服,竟然要我去服侍。”

三夫人听得哽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在门外听到的十一娘不由轻轻地摇了摇了头,跟着甘老泉家的出了垂花门。

就有一道人影突然窜了出来。

十一娘和宋妈妈等人都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了几步,更有胆小的小丫鬟厉声尖叫起来。

“婶婶。”人影朝着十一娘恭敬地行礼,“是我,徐嗣勤。”

“是你啊!”十一娘透了口长气,拍着胸道,“你怎么会这样?”然后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忙上前一步:“婶婶受惊了。”脸这才露在了垂花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下。

“婶婶,我有两句话和您说。”徐嗣勤望着她的眼神很认真,表情因此而显得有些严肃。

“什么事?”十一娘猜想他要说的话与方氏有关系。

徐嗣勤就吩咐甘老泉家的:“你选退下去吧!”

甘老泉家的有些犹豫地看了徐嗣勤一眼,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许妈妈等人也机敏地在垂花门内的抄手游廊上站了。

初夏夜,蔚蓝色的天空缀满了似锦的繁星。

徐嗣勤沉默了良久,轻轻地道:“四婶婶,您还记得我四表妹吗?”

媛姐儿?

十一娘一愣。

没等她回答,徐嗣勤已道:“我还记得她是为什么远嫁的!”

他年轻的面孔带着与实际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婶婶,”徐嗣勤的声音低沉缓慢,像凝冻的小河。他拱手,朝着十一娘作揖,一作到底,“请您在四叔面前帮我说说。我,我是不会休妻的。”

十一娘望着在她面前躬下身子的徐嗣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她想了想,轻声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决定,会让方氏以后的日子很难过!”

“我知道!”他直起身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你要记住你的话。”十一娘说着,眼角的余光无意朝着垂花门内瞥了一下。

方氏静静地站在垂花门的台阶上,被夜风吹起的裙角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第五百四十五章

车轮撵在青石路上,发出单调有规律的“骨碌骨碌”的声音,车厢里更显静谧。

十一娘斜斜地歪在大红色五彩云纹捧福的迎枕上,宋妈妈坐在榻旁和她说着话。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压过车轮声,又不甚至让随车的婆子听见:“…我和几个小丫鬟在一旁的厢房里卿天。听那几个小丫鬟说,三夫人一回来就指着大少奶奶的鼻子大骂了一通,然后就气得‘病’倒了。大少爷也是脸色铁青。大少奶奶在床前侍疾,被三夫人赶了出去,还说,看见大少奶奶就有气。要是大少爷不想她被大少奶奶气死,就别让大少奶奶进她的门。大少爷就让大少奶奶暂时回避,自己和三少爷在三夫人身边待疾。

“大少奶奶就在屋外服侍。每天亲自生火煎药,端到门口,再由杏娇送到屋里去。三夫人劝大少爷休妻,大少奶奶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也不分辩,也不和大少爷置气,每日依旧汤汤水水的服侍着。大少爷的脸色这才渐渐缓和了些。后来三夫人知道药是大少奶奶煎的,连碗带药全甩了出去。大少爷慌了神,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又自己去厨房里煎了药,三夫人这才消了气。每天在大少爷耳朵旁边叨念着休妻的事。”

也就是说,一开始徐嗣勤是很生气的。

十一娘拔弄着手碗上沉香木雕花莲的串珠,沉声道:“那大少爷怎么说?”

“大少爷一开始还劝三夫人不要生气,先把病养好,这些事等三夫人病好以后再说。后来就只在一旁恭敬地听着,旁的话,一句也没有了。三夫人气得够呛,”说到这里,宋妈妈俯过身去,在十一娘耳边低语,“就借口晚上睡得不安生,总梦到些不好的东西,她心里害怕,让大少爷给她做伴。大少爷就在榻前安了张美人榻,每天晚上服侍三夫人的茶水。”

十一娘挑了挑眉角:“这样说,大少爷这些日子都一直歇在三夫人屋里了?”

宋妈妈轻轻地点头,直了身子,恢复了刚才的声量:“三夫人不是支使着大少爷做这,就是支使着大少爷做那。大少爷一会要去给三夫人请大夫,一会儿要去抓药,一会儿家里的银子不够了要去银楼兑银票,每天忙得转得团团转。有时候和大少奶奶遇见了,也不过是点个头。

“不仅如此,三夫人还常常趁着大少爷不在家的时候对大少奶奶冷嘲热讽或指桑骂槐树一番,让大少奶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没个安生的时候。大少爷要是在家呢,三夫人就时不时地哭一上场,不是说自己命苦,到老了还要受儿子、媳妇的气,就是可怜俭哥儿受了大少奶奶的连累,连个媳妇都说不上。等她死,怎么有脸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的。

“这样闹了几天,大少奶奶算着殿试的日子过了,就差人请了方家舅爷来。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大半天的话,方家舅爷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

十一娘想到小丫鬟拿了方氏的对牌才敢行事,又想到杏娇看方氏的脸色才敢去倒茶…思忖道:“三夫人回来以后,就这样每天闹腾,没干点别的事?”

宋妈妈有些不解,揣测着十一娘的心思道:“三夫人回来后哪里也没有去,每天就在家里,逼着大少爷休妻。”

十一娘见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沉吟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三井胡同的这些妇仆,好像都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吧?既然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徐家一不给月例,二不负担嚼用。三夫人有什么事,只是指使不动吧?和你说话的这些小丫鬟都是些什么人,你可打听清楚了?”

宋妈妈明白过来,忙道:“我也是怕方家的陪嫁向着大少奶奶说话,所以特意挑了跟三夫人从山阳回来的小丫鬟说话。据说三井胡同服侍的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可大少奶奶对她们这些在三夫人面前服侍的人却很是恭敬,正屋里传出去的话,从来不曾怠慢。语言中对大少奶奶都很是推崇。说大少奶奶不愧是江南的书香世家出来的,行事做派、谈吐举止处处透着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大方从容。”

十一娘听了,就轻轻叹了口气。

宋妈妈则跟着苦笑。

三夫人既然想休了主持中馈的媳妇,这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媳妇手中的权利收回来,然后把媳妇拘在家里,身边得力的人想办法打发出去,再想办法扣几顶诸如“不孝”之类的大帽子才是。这样只间一味地在口头上狠又有什么用?

现在大少奶奶搬了救兵来,只怕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平息的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道:“夫人,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在宋妈妈心里,三夫人这样背着太夫人、十一娘折腾固然不对,可方冀这样上门嚷着要和离,就是对徐家的大不敬。徐家怎么也不能示势,要不然,岂不随便什么人都能跑到徐令宜面前叫嚣一番?

“侯爷正和太夫人商量这件事。”十一娘理着自己的思绪,免得等回太夫人问起来答不上来,或是答得让太夫人不满意,“先回去听听侯爷和太夫人怎么说了再做打算吧!”

也是,天塌下来了还有侯爷和太夫人。

“是妈的瞎心了。”宋妈妈笑着,提了木桶里用棉絮保温的青花瓷提梁壶给十一娘继茶。

“不用了。”十一娘摇了摇手,“快到荷花里了,我等会还要去给太夫人回话。”又道,“我还有些事要好好地问问你。”

宋妈妈放下提梁壶,恭敬地应了声“是”。

马车到达荷花里的时候,玉版带着七、八个小丫鬟,提了大红的瓜型宫灯在垂花门口等她。

随车的婆子刚放了脚凳,玉版就迎了上去,亲自扶十一娘下了马车,低声道:“侯爷和太夫人正等着夫人呢!”

十一娘点头,换了青帷小油车,去了太夫那里。

只有杜妈妈一个人在屋里服侍。

太夫人示意十一娘在自己身边坐下,杜妈妈倒了茶,掩了槅扇门退了下去。太夫人立刻道:“老三媳妇在家吗?”

“在家。”十一娘传达着三夫人的推脱之词,“可能是路途太远,从山阳回来的时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夫人已朝着她摆手:“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

十一娘低声应“是”,尽量不带立场、简明扼要地回答着太夫人提问,最后,她适时把徐嗣勤的意思传达给了太夫人和徐令宜:“…勤哥儿说,谣言止于智者。他不想休妻。”

徐令宜听着直皱眉头。

太夫人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以后只怕会被方氏吃得死死的。”说完,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问她,“那你说说看,方家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十一娘自己也在反复地想这个问题。

她慎重地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姻缘。谁家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照我看,方家说要和离,也是想先发制人,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后的策略而已。”

太夫人微微点头,看十一娘的目光中就有了一份欣慰。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夫人缓缓地道,“方氏如果被休,那就等于默认了她克夫之事。这是方家决不愿意看到的。要不然,也不会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把方氏嫁到北方来。可谁家遇到这样的事只怕都会找借口休妻。与其让我们家找到借口提出休弃,还不如他们先自请和离。我们如果碍着清誉执意不同意,方氏克夫的事就再也不是防碍。我们如果宁愿不要清誉也要让方氏出门,方氏也能名正方顺地带着方家给她的陪嫁大归,父母百年之后,她有陪嫁傍身,至少可以衣食无着,不能于落得个孤零零无依无靠。”说着,太夫人语气一顿,“难怪方冀敢到老四面前叫嚣。不知道这是他和方氏商量的主意呢?还是家里一早就商量好的应对之策?如果是两个人商量的,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有胆有谋了。如果是方家早就商量好的…方冀就算是新科的探花,那也是晚辈。这样大的事,哪有让个晚辈来商量的道理?分明就在试探我们?”太夫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老三媳妇就是再胡闹,也轮不到他们方家的人来教训?”太夫人目光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你是宗妇,如果方家是有备而来。你说说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方氏到现在还没有怀孕,三夫人又一心想隔离儿子和儿媳,把儿子留在自己屋里…徐家只要抓住“无子”这一点做文章,方家最后就只能低头。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女人被休了日子不好过,和离了日子同样不好过。前者和后者相比,也不过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竹席上。她不相信什么克夫之类的传言,徐嗣勤又想和方氏过下去,方家也不过是想用“和离”讨价还价为方氏争取立脚的机会…而太夫人为了徐家的颜面,不管三夫人是对是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方家的人在这件事上为所欲为的。

“娘,”十一娘认真地望着太夫人,“我看这件事,还是问清楚的好。看看到底是两个孩子的意思,还是方家的意思。要真是两个孩子胡闹,我们这样,岂不是棒打了鸳鸯?”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太夫人听着没有做声。

十一娘一看有谱,继续劝道:“没有这样的传言,方氏不管是从品行、相貌还是涵养,都是屈指可数的。配我们家勤哥儿也配得。要是真的和离了,方氏以后日子难过,勤哥儿以后未必能找到像方氏这样的媳妇。‘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彼此都好’这样的话,也只有方冀这样的愣头青说得出来。这婚姻大事,哪是这么简单的?何况这结发夫妻最恩爱,能够一杆子撑到头,又何必中途改弦易辙呢?”

太夫人低头喝了口茶。

十一娘更加确定太夫人的心思了。就笑道:“娘,要不,我们派个人去湖州那边打听打听,看方氏说的到底属实不属实。要是她满口胡言,可见人品也不怎样。到时候我们再和方家计较也不迟。再把勤哥儿和方氏的生庚八字请了高人好好的算一算,看看到相不相克。我听人说,有些女人的八字好,福缘浅的人家是安不住的。说不定方氏的八字贵重,命里就得嫁到像我们徐家这样的皇亲贵胄里来呢然后我再方冀探探口风,看到底是他一时的冲动呢?还是方家的早就商量好了的。娘,您看这样行不行?”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太夫人微微翕首,目光落在了徐令宜的身上,“去湖州打听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着,长透了口气,“我有些累了,你们也早点歇了吧”语气有些怅然。

这的确是件让人情绪低落的事。

十一娘和徐令宜行礼退下。

守在门口的杜妈妈忙叫了竺香挑灯,送两人到院子门口才折了回去。

徐令宜夫妻这才有机会说说体己的话。

“勤哥儿真的跟你说了不想休妻的话?”

十一娘嗔道:“难道我还能杜撰不成?”

徐令宜望着她笑。显然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侯爷不相信去问勤哥儿好了!”十一娘横了他一眼。

徐令宜就叹了口气。他放慢了脚步,和十一娘肩并着肩,徐徐地走在挂满了大红灯笼的抄手游廊上。

“原想着‘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勤哥儿在山阳住了些日子,一路所见所闻,能让他有所长进。现在看来,这孩子还是少点机敏。”他缓缓地道,“这个时候,可不是他们小俩口闹矛盾,托人说话句,从中带和一下就完事的事。现在是两个家族之争,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点失望的样子。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皱眉吗?

十一娘也放慢了脚步,和徐令宜延着曲折的抄手游廊慢慢地走着:“关心则乱,侯爷也不必太过苛刻。”

自从徐嗣谕到乐安后,徐嗣勤和他的差距渐渐凸显出来,不知道是徐嗣勤没有遇到成长的契机呢?还是姜先生在徐嗣谕身上花了很多的心血?

她看到徐令宜不是十分高兴,笑着转移了话题:“娘是怎么打算的,侯爷好歹给我递个音。我见了方家的人,也好行事啊!”

想到这里,她说起徐嗣谕的事来:“…今天八月的院试,谕哥儿参加吗?”

“要等谕哥儿回到安乐再说。”徐令宜道,“姜先生前几天给我来了封信,只是提醒我关注福建的形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福建的形势?”十一娘有些意外,“福建的什么形势?”

徐令宜轻声道:“姜先生觉得个人喜憎是小,家族安危是重。区家败得太快,对我们徐家也不太好。让我想办法支持一下蒋云飞。”

十一娘有些讶然:“侯爷经常和姜先生讨论朝中大事吗?”

“也算投机,所以偶尔说说。”徐令宜笑道,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宜谈这样的话题,笑道接了刚才的话茬:“对了,娘问起贞姐儿的婚期,让我们快点定下来!”

八月武举的结果会出来,邵家可能想双喜临门,提的几个日子都是九、十月间的。十一娘想着贞姐儿能晚点嫁就尽量晚点嫁,和徐令宜准备着想在十月间挑个日子,只是为了表现出抬头嫁女儿的姿势,准备等邵家的媒人再来催的时候再把具体的日子定下来。现在徐令宜又问起来,她还以为太夫人有什么吩咐:“可娘看中了哪个吉日?”

“那到没有!”徐令宜道,“娘就是想早点知道,就她老人家还有几件东西要送给贞姐儿,定了日子,也好早些准备。”

“那侯爷觉得十月十二如何?”

“也行啊!”徐令宜道,“沧州离这里五、六天的路程。十月初初我们发亲,正好十月十二日到。都是双日子。挺吉利的。”

两人说着,进了院门。

顾妈妈正抱着谨哥儿立在院子中间,徐嗣诫则在一旁和他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三个望过来。谨哥儿立刻挣扎着下地朝父母跑去:“爹爹,娘!”

徐令宜怕他跌倒,忙上前抱了儿子:“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谨哥儿嘟了嘴,大大的凤眼噙满了泪水,十分委屈地望着十一娘:“娘,讲故事!”

那边徐嗣诫已上前给两人行了礼,道:“六弟非要母亲讲故事不可。我们就陪着他到院子里等门了。”

肯定是谨哥儿吵闹不休,徐嗣诫在哄他。

十一娘揽了揽徐嗣诫的肩膀:“你明天还要去学堂,快去睡吧!”

徐嗣诫笑着行礼退了下去。

徐令宜抱着谨哥儿进了屋,晚上睡在两人的中间,听十一娘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给他听。

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了,徐令宜不禁轻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小时候你让他跟你睡他不干。现在大了,反跟着我们睡起来。”

十一娘笑着吹了灯:“小时候不懂事嘛现在大了,自然想黏着父母了…”说话间,就感觉有双手不安份地伸了过来。

她忙捉了那手:“不行,有孩子…”声音低低的,略带几份羞赧。

徐令宜翻身,贴着十一娘躺下:“天气越来越热,谨哥儿怕热,让他睡里面!”

“借口!”十一娘拨开他的手。

徐令宜反问:“我还用得着找借口?”

十一娘忍俊不禁笑起来。

徐令宜低声吩咐她:“明天早点哄谨哥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夫人来给太夫人请安,可太夫人和二夫人天没有亮就去了钦天监。

十一娘陪她在花厅里坐了。

相比昨天,她的神色显得非常憔悴,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十一娘看着她情况很不对劲,让杏娇陪她回屋歇歇:“…那边一直有人收拾,换床干净的被褥就行了。”

三夫人没有拒绝她的提前,由竺香服侍着,和杏娇一起回了她从前住的院子。

十一娘则留了来给她问安的徐嗣谕:“昨天,方探花来拜访你父亲…”她把方冀的来意告诉了徐令宜嗣,“你父亲是长辈,有些话不好问。他这两天肯定忙着拜会师府和同科,你帮我跑一趟刘侍郎的院子,请方探花过来说几句话。”

徐嗣谕满脸错愕,半晌才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忍不住问他:“那大哥怎么说?”

绝不休妻!

虽然表现的态度,对妻子也有了个交待,却违背了母亲的意愿。

十一娘觉得这话不应该由自己告诉徐嗣谕:“你也抽空去看看勤哥儿了,劝劝他。”

徐嗣谕应声而去,宋妈妈走了进来。

“夫人,我听到个不好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和十一娘耳语,“杏娇说,三爷今天一大早,突然从山阳回来了。还把随身的官服、官轿都带了回来。”

难怪三夫人来的有点晚。

瞧这样子,只怕事情有些不妙──要是升了官,三爷、三夫人怎么会这样一声不吭的如果没有升官,把代表身份的官服、官轿都带了回来…难道不用去了?

想到这些,十一娘不由冒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真的是辞了职,难道这样躲在三井胡同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十一娘吩咐宋妈妈:“宫里有新上市的樱桃和白桃赏过来。你等会一样带一点,去看看大少奶奶。然后注意一下,看三爷在不在屋里。”

宋妈妈满脸的惊讶,好半天才合拢嘴,应了声“是”。

可没过两盏茶的功夫,宋妈妈折了回来:“夫人,侯爷和三爷正在外书房里说话呢!”

这样说来,倒是自己冤枉三爷了。

“你去看看,想办法打听一下三爷为什么回来燕京!”

宋妈妈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一个人歪在炕上想了半天的心思。

宋妈妈神色有些慌张地一路小跑进了正院。

“夫人,我打听清楚了。”她匆匆地道,“说是三爷借钱给别人,被人弹劾。上峰看在侯爷和姜先生的份上,让三爷自请辞职。三爷就辞职回来了!”

发高利贷被人告发了!

十一娘觉得三爷一向谨慎,决不会去做这种有影响他声誉、有可能让他丢官的事。

她想到了三夫人…

正寻思着要不要去三夫人那里探个口风,太夫人和二夫人回来了。

十一娘忙通知三夫人,两人一起去垂花门前迎接。

太夫人看见三夫人,淡淡地说了声“过来了”。

三夫人忙上前要去扶太夫人上青帷小油车,太夫人却把手搭在了二夫人的肩膀上,由二夫人服侍着上了车。

第五百四十七章

“你心角疼好些了没有?”太夫人端了十一娘捧上的热茶,轻轻地啜了一口。

“好多了,好多了!”三夫人忙笑着脸儿走了过去,“本应该早点来给您问安的,可怕您担心,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夫人挥手打断:“山阳离这里千里迢迢,你也是坐三望四的人了。一路奔波,身体抱恙,想多歇几天再来见婆婆,也是人之常情。”然后问道,“大少奶奶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语气十分的柔和。

三夫人和十一娘俱是一愣。

十一娘知道太夫人和二夫人去钦天监给方氏和徐嗣勤合八字了。

除非遇到个二愣子,不然,钦天监的人也许不会把对成了亲的夫妻八字算得很好,但也不会算得相生相克。要不,她也不敢出这样的主意了。可看太夫人的样子,分明对方氏很满意的样子。难道钦天监的人给小俩口算出来的八字十分匹配不成?

她不由朝太夫人望去。

却看见站在太夫人一旁的二夫人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十一娘听说太夫人让二夫人陪她老人家去钦天监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种期待。

以这个社会眼光,二夫人有些离经叛道,又是孀居,应该对方氏所谓“克夫”的传言不以为然才是。而且她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听说在研究星象学。有她陪着去,以她的学识,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把不利的局面变成有利形势。现在看来,二夫人显然是帮了方氏一把。

只是她站在太夫人跟前,不敢跟二夫人眉来眼去。正襟站在那里,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

二夫人看着挑了挑眉角,不再看十一娘。

三夫人却是在心里嘀咕。

难道昨天晚上回来的太晚,太夫人一早就有事出了门,十一娘还来不及跟太夫人说起这件事?

她朝十一娘望去。

就看见十一娘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

难道是方氏那狐媚子天天来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听年轻人的花言巧语,方氏又手面大方的打赏太夫人身边的人,有谁在太夫人面前说了什么,太夫人有些糊涂了,只记得方氏的好,不记得方氏的坏,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要真是这样,那可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三夫人咬了咬牙。道:“娘,我让她呆在家里别到处乱跑。你可能不知道吧,我这次回来…”

太夫人摆了摆手,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虽然是你婆婆,却一向不管你们房里的事。就是怕那些管事的妈妈、贴身的大丫鬟看着我打了你们的脸,逢高踩低,让你们没脸。要知道,主母就是主母,这仆妇就是仆妇,我不给脸你们,是因为我是你婆婆,怎么也轮不到那些人来给脸色你们看。大少奶奶做的不对,你做婆婆的关起门来教训就是。多的,就不要说了。这旁边还站着你的妯娌。你怎么也要给你媳妇在长辈面前留两分体面”又道,“你既然身体不太好,家里又有一堆的琐事,这几天你就不用来给我问安了。先把家里的事安顿好了再说。”然后笑着望了二夫人,调侃道,“也免得被人说我是恶婆婆──媳妇病了还要到我面前来立规矩!”

一席话说的三夫人脸色白一阵,红一阵,面露急色,嘴角微翕,正要说什么,二夫人已笑道:“看娘说的。您要是恶婆婆,那这燕京城里只怕有九成的人都是恶婆婆的了。您开玩笑可以,可别把其他人给套了进来。小心别人跑来找您算帐。”

太夫人呵呵地笑,端了茶:“你退下去吧!我还要和十一娘商量贞姐儿的婚事!”

三夫人看着脚步也没有挪一下的二夫人,脸色发紫,呐呐地应了声“是”,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太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

“我和你二嫂去了钦天监,看在你二嫂的面子上,钦天监的监正大人和监副大人各给勤哥儿和方氏算了一卦。得出来的卦相都一样。说勤哥儿命里缺木,三十岁到三十四岁有一道坎,不留神,就会犯水官星。需要一个五行多土的人帮忙挡着。偏偏方氏不仅五行多土,还多金。金从土起,她和勤哥儿的八字相配,不仅旺夫,而且旺子。”太夫人望着十一娘,颇有些感慨地道,“看样子,还真让你说对了,这方氏生来就是配我们勤哥儿的。”说完,老人家脸色一正,“就等老四那边的消息了!”

既然相信钦天监的卦,为什么还要等湖州的调查结果。说到底,太夫人还是更相信事实。这些算卦观星,不过是为了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十一娘此刻只希望方氏没有扯谎,用真诚为她在这个家里赢得立足之地。

“侯爷说,最多半个月,湖州那边就有消息过来。”她柔声道,“娘也别太着急,去药王庙里拜了药王,眨眼的功夫就有半个月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吩咐十一娘:“方家那边,却不可松口。怎么也要方家的长辈带着方探花来陪罪才行!”

十一娘恭声应“是”。

杜妈妈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见气氛有些严肃,打趣道:“这都快晌午了,您坐着训媳妇不觉得累,可怜我们两位夫人,只怕是腿都僵了。”然后又对十一娘和二夫人道,“前两天皇后娘娘让了赏了些上等的天麻,今天厨房炖了天麻乌鸡汤。两位夫人可不能就这样白白地站了,怎么也要讨碗汤喝了再走。”

二夫人和十一娘都笑起来。

太夫人则指了杜妈妈笑道:“就你巧,拿了我的东西去讨好怡真和十一娘!”

“那也是您的东西好,留得住两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