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课不紧。”徐嗣谆恭敬地一一做答,“冰也够用。昨天母亲还差了竺香姐姐过来问。窦公子随着窦阁老去了西山,这些日子没有过来。”

太夫人很是感慨,对徐令宜道:“没想到窦阁老去西山竟然把儿子也带上了!”

言辞间颇有些“你看别人是怎么带孩子”的味道。

徐令宜苦笑。

十一娘却看见进门后一直很沉默的徐嗣诫望着徐嗣谆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望着神色平静的徐嗣谆,若有所思。

大家坐着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二夫人起身告辞,众人也就跟着散了。

路上,十一娘好奇地问徐令宜:“二嫂庙堂上的事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啊?”

“我在老家的时候,有些消息不好直接送到潜邸。”徐令宜低声道,“就由香溢借口给给我拿衣裳送给二嫂,再由二嫂借口给皇后娘娘问安送到潜邸去。后来事越来越多,有些地方二嫂不方便出面,二嫂就让自己一个忠心耿耿的陪房在回事处帮忙。现在这陪房虽然不在回事处了,见识却比寻常的人强。有时候来给二嫂送产业上的收益,跟二嫂说说外面的事。”

“难怪二嫂什么都知道…”十一娘笑道,身后却传来女子气喘吁吁低呼:“侯爷,四夫人!”

两人回头,看见玉版快步走了过来。

“侯爷,四夫人!”她匀了匀气息,曲膝行礼,递了个紫红色底用金丝线绣着牡丹花的袋子,“这是六少爷落在太夫人那里的东西,太夫人特意差了奴婢送过来。”

十一娘有些惊讶。

谨哥儿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东西…

玉版已道:“太夫人还等着奴婢回去服侍梳洗…”

意思是接了东西她好走。

十一娘满心狐疑地让竺香接了袋子。

那袋子好像出乎竺香预料之外的沉,她接过去的时候差点落下去。

十一娘暗暗吃惊,回去就打开了袋子。

珠光宝气迎面扑来,让屋子都明亮了几分。

徐令宜愕然:“这是…”

十一娘苦笑:“娘说,这是谨哥儿落在那里的!”

徐令宜眉头微蹙:“娘怎么突然想到赏谨哥儿这么多东西,而且还个个名贵异常难道是娘的身体…”说着,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入秋的时候我特意请了刘医正来给家里的人都把了脉的。”十一娘沉吟道,“如果娘的身体不适,以刘医正的为人,就是不告诉妾身,也会告诉侯爷啊”她突然想到五娘来房的来,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徐令宜先是一愣,然后仔细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平时一毛不拔,没想到关键时候还知道孝顺长辈不错,不错”说到最后,笑容渐渐敛去,“十一娘,”他揽了十一娘的肩膀,“是你平时教的好”望着她目光深邃幽远,显得特别的认真、诚挚,让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答非所问地道:“侯爷还说,妾身正头痛让谁带谨哥儿去摘桔子呢?”

徐令宜有些意外,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有这么好的人选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好好思量思量!”

第六百章

八月的燕京,桂丹飘香。凌穹山庄旁的桔子却刚长成,还是青的,站在凌穹山庄朝下望,绿树掩映下,要睁大了眼睛才能看得见。

十一娘不住地道:“为什么不等几天?这个时候,只怕又酸又涩。”

徐令宜穿着件淞江三梭布做的短褐,身手敏捷地跳出凉亭:“过两天再来摘就是了!”然后回头望了站在凉亭美人倚上的儿子:“来,谨哥儿!”

谨哥儿立刻笑逐颜开地伏到了徐令宜的背上。

十一娘忙拿出靓蓝色的粗布带子:“绑上…你能背着谨哥儿到桔树旁,谨哥儿能不能一直搂着你的脖子还是个两难。别你到了桔树旁,谨哥儿滑了手…”

谨哥儿扭着身:“我能搂着爹爹的脖子我能搂着爹爹的脖子!”

“听你母亲的话。”这次徐令宜却没有拒绝十一娘的建议,接过布带子把谨哥儿绑在了身上。

谨哥儿嘟着嘴,却不敢拒绝。

十一娘就朝山下探去。

待卫处的人已经把用结麻葛结成的鱼网张了起来。

她松了口气。

有小丫鬟高声道:“太夫人来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一愣。

太夫人已在玉版和脂红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老人家微愠,“要不是待卫处的要进来扯网,内院用帷帐围了条路出来,我还不知道你们今天带着谨哥儿来摘桔子!”

十一娘忙上前搀了太夫人。

太夫人神色不虞地轻“嗯”了一声,道:“虽然要诚信守诺,可也不能像你们这样,不管是对是错,一律应了。总要分个是非对错,青红皂白吧?我告诉你们,谨哥儿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饶不了你们。”边说边走到了美人倚旁。“好孩子”太夫人神色微霁,柔声哄着谨哥儿,“让你爹给你摘去,你不去。和祖母在这里看着就是了!”

“我要去!”谨哥儿撒着娇却把徐令宜箍得死死的,生怕有人把他从徐令宜的身上拽下来,徐令宜被勒得差点透不过气来,“我要去摘桔子。”

徐令宜也忙道:“娘,不要紧。您看,我把谨哥儿绑在身上呢!”

十一娘也在一旁劝:“昨天侯爷就去摘了两个桔子,怎么过去,心里早有数。是妾身不放心,唠唠叨叨的,侯爷这才让待卫处的进来撑了鱼网。娘,您就让谨哥儿去试试看吧!”

太夫人还是不放心,谨哥儿已经高声喊着“祖母”:“我说了要摘桔子给祖母供菩萨的。说出去的话,就一定要做到。要不然,就没人听我说话了。”

有天他和诜哥儿玩得高兴,把徐令宜送给他的一把桃木做的小剑送给了诜哥儿,过了两天,又后悔了,向诜哥儿要,诜哥儿不给,太夫人就用这话教训了谨哥儿。没想到谨哥儿竟然会用这样的话来反驳她。

太夫人真是又惊又喜,望了望山脚下孔武有力的几个侍卫,咬着牙点了点头:“老四,你可别忘了,你背着谨哥儿呢!”

徐令宜怕再说下去太夫人又改变主意,忙应喏一声,背着谨哥儿,小心翼翼地下坡,往桔树旁去。

文竹端了盅炖了半个时辰的雪梨膏进来,见徐嗣谕还有读书,笑道:“侯爷正带着六少爷在凌穹山庄摘桔子,二少爷不如歇会,也去凑个热闹。”

徐嗣谕刚考完,正待着放榜。

“我的功课还没有做完。”父亲带谨哥儿去摘桔子,谨哥儿一定很高兴吧。想到这里,人嘴角微翘,“等我把这几页书背熟了就去。”说着,接过雪梨膏吃了几口,然后又开始背书。

文竹看着,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只要二少爷好好的读书,有金榜提名的那一天,就有了条路。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真的!”徐嗣谆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王树,“父亲带六弟去摘桔子了”然后转身拉着徐嗣诫,“我们也去摘桔子!”

王树忙拦了徐嗣谆:“那地方十分的陡峭,听说侯爷还特意让待卫处的人支了张网在山脚呢!”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徐嗣谆笑道,“上次母亲带着六弟打板栗,也在树下张了网,六弟看着好玩,就从树上直接跳到了网里,人被弹到了半空中”十分羡慕的口吻。

“不行!”徐嗣诫忙道,“当时六弟把母亲吓得脸色发白…”

“我知道,我知道。”徐嗣谆笑着安抚弟弟,“我不会像六弟那样了。我只是去看看!”

徐嗣诫也想去看看。

丫鬟婆子小厮簇拥着两人往内院去。

王树紧紧地跟在徐嗣谆的身后。

有小厮朝着他招手。

他抽了个快步走了过去。

“什么事?”颇有些不麻烦。

那小厮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谄笑道:“还是陶成哥的事…”说着,朝他怀里塞着荷包。

王树把鼓鼓的荷包丢给那小厮:“陶管事是四少爷生母的陪房,又管着四少爷的产业,要见四少爷,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就是了,谁还敢拦着不成?我只是四少爷身边的小厮,不敢当你这礼”又道,“我看在我们是同乡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你要是再做这事,我怕受牵连,只好把这件事告诉侯爷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小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说了句“什么玩意”,把荷包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你不要,老子要!”

徐令宜一手拽着身边的树枝,一手托着谨哥儿,步履轻快地行走在乱草丛生的树林里,还不时停下来指了身边的树木扭头和谨哥儿说着什么,谨哥儿趴在父亲的背上,伸着脑袋朝徐令宜指的地方望过去,脸上立刻充满了笑容。

站在美人倚边的太夫人不由紧紧地拽住了十一娘的手,喃喃地道:“这几株桔树留不得,等过些日子就让人把它们都砍了。”

十一娘啼笑皆非,却也止不住心里的紧张,眼也不眨地望着父子俩的背影。

只见徐令宜走到桔树旁,解了布带,把谨哥儿顶在了肩上。

累累硕果挂在谨哥儿的眼前,让他笑弯了眉。

他使劲地揪着树上的桔子。

树枝弯下又弹起来,打在他的脸上,换来他欢快的惊呼声。

太夫人看着心疼不已:“这个老四,怎么也不帮孩子扶着点。这要是打着哪里了可怎么办?”

十一娘也担心地望着谨哥儿。

徐嗣谆和徐嗣诫过来了。

看见谨哥儿的样子,徐嗣谆笑起来。

他一边挥手,一边朝喊着谨可儿。

谨哥儿抓着徐令宜的发髻,坐在徐令宜的肩膀上嘻嘻地笑。

徐嗣谆就高声朝他喊道:“你也给我摘几个!”

“好啊!”谨哥儿点头,又去摘桔子。

文姨娘把手里的绣花绷子往炕早一丢,全身瘫软地仰面倒在了炕上。

“我不行了!”她喃喃地道,“绣一个帕子不过二两银子。我有这功夫,能赚十两银子,不,能赚二十两银子。”

夏红掩了嘴笑:“姨娘,要不你到外面去转转吧?侯爷领着六少爷在凌穹山庄摘桔子。我们院子里的人都跑到碧漪闸那里看热闹去了!”

文姨娘听着有些意外,低声道:“乔姨娘也去了吗?”

“没有!”夏红道,“听说程国公为了节省嚼用,把原来住在东、西跨院的人都搬到了城郊的田庄上去了。服侍的丫鬟、婆子也是能减的就减,能放的就放,乔太太是孀居的嫂嫂,虽然留了下来,却搬到了后花园的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去了,身边也只留了一个小丫鬟,一个粗使的妈妈服侍。乔姨娘把箱低的尺头都找了出来,和绣橼日夜赶工,想帮乔太太做套四季衣裳。这几天哪里了没有去。”

文姨娘叹了口气。

谨哥儿把桔子倒在铺了蜀锦的桌子上。

有青涩的桔子滚落下来。

玉版、脂红、竺香忙上前捡桔子。

谨哥儿站在凳子上挑了半天,好不容易挑了个大的,跳下凳子跳到太夫人面前:“祖母吃桔子!”

“哎哟!”太夫人喜笑颜开地亲了谨哥儿一下。

谨哥儿又去挑了两个桔子,一个给徐嗣谆,一个给了徐嗣诫,说了句“哥哥吃桔子”,然后迫不及待地爬上凳子,随后拿了个桔子就掰了往嘴里送。

屋里的人看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看见谨哥儿脸一皱,“哇”地一下把嘴里的桔子吐了出来。

“好酸好酸!”他捂着腮帮子在那里跺着脚,吓得竺香脸色发白,忙上前扶了凳子。他却从凳子上蹦了下来朝门口跑去。

“娘,娘,”他一头闯进了服侍徐令宜去更衣了的十一娘怀里,“桔子好难吃!”

想想都知道。

果实好不好吃,与气候、土壤和花粉的传播都有一定的关系。那里只长了几株桔树,长年以往,再好的品种也难以结出好的桔子。

十一娘笑着搂了谨哥儿:“我们用清水漱漱口!”

谨哥儿点头,大大的凤眼水光闪闪,很是委屈的模样儿。

换了宝蓝底素面杭绸直裰,和十一娘并肩进来的徐令宜看着忍俊不禁:“看你还嚷不嚷着要去摘桔子的!”

太夫人听了立刻嗔道:“孩子本来就受了罪,你还要笑话他。”说着,朝着谨哥儿招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第六百零一章

谨哥儿一听,像找到了知音般地跑到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搂了他:“这可是我们谨哥儿的一片心意。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要不然,怎么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典故呢?我们谨哥儿辛辛苦苦摘了桔子,也是为了让大家尝尝鲜嘛是不是,谨哥儿?”

谨哥儿连连点头,窝在太夫人的怀里,眉眼儿弯弯,笑得十分开怀。

正好徐嗣谕过来。

看见桌子上一大堆的桔子,他很是意外:“摘了这么多桔子啊!”

谨哥儿就拍了拍自己身上斜挎着的靓蓝色绣菊花的粗布袋子,夸耀道:“娘帮我做的可以装好多桔子。”

徐嗣谕却笑着打量着他胸前的袋子──布袋的背带不长,袋口正好在谨哥的胸前,样子有点奇怪,但用来摘桔子却很方便。

谨哥儿见他盯着自己看,眼睛一转,跑到桌子边拿了个桔子递给徐嗣谕:“二哥吃桔子!”

徐嗣谕笑着接了桔子。

徐令宜问他:“今天没有出去吗?”

徐嗣谕恭敬地道:“大家都惦记着放榜,我也没心思出去。就在家里看了看书。”

“既然考完了,多的也不要想了。”徐令宜显然对徐嗣谕的回答有些不满意,语气里带着几分教训的味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能够考中,也不要张狂,以后的路还长着;不能考中,也不要气馁,还有机会。你年纪还轻,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生死攸关的时候,现在不过是第一次下场考试就这样沉不住气,以后岂不要慌手慌脚没个主意了?”

徐嗣谕听着站了起来,肃然应“是”:“是孩儿学识修养不够。孩儿一定谨记父亲的话!”

屋里的气氛因父子俩的一问一答变得紧张起来。

徐嗣谆和徐嗣诫坐在那里也挺不自在的。

太夫人看着呵呵地笑:“好了,好了难得今天秋高气爽,孩子们又聚在一块,你就不要教训孩子们了。有什么话,等会把孩子们叫到书房里仔细地说去。”

徐令宜笑着应“是”。

徐嗣谆和徐嗣诫都松了口气。

谨哥儿就催徐嗣谕:“二哥吃桔子!”

是想给自己解围吧?

徐嗣谕感激地朝谨哥儿笑了笑,三下五除二地剥了桔子,掰了一瓣给谨哥儿。

谨哥儿摇头:“哥哥吃!”大大的凤眼忽闪忽闪地望他。

有馔先生食。兄弟之间也要讲长幼。

徐嗣谕没有在意,笑着就要把桔子往嘴里放。

十一娘、徐嗣谆和徐嗣诫三人异口同声,一个喊了声“谕哥儿”,一个喊了声“二哥”:“那桔子酸!”

徐嗣谕讶然。

就看见谨哥儿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回头瞪了徐嗣谆和徐嗣诫一眼。

他原是极聪明的人,心念一转,已有些明白。也不多说,笑眯眯地将桔瓣放到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虽然不甜,可也不酸啊!”徐嗣谕目带困惑地望着徐嗣诫。

徐嗣谆和徐嗣诫傻了眼,十一娘也很是意外,谨哥儿先是一愣,然后上前掰了瓣桔子就放到了嘴里。

不过咀嚼了一下,谨哥儿“啪”地一声把桔子吐了出来:“好酸,好酸!”他张大了眼睛瞪着徐嗣谕:“二哥,你骗我!”满脸地忿然。

徐嗣谕飞快地睃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正掩了嘴无声地笑,并无不快之意。

他心中大定。横了谨哥儿一眼,慢悠悠地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神色间颇不以为意,“我吃着一点也不酸…”说着,又丢了瓣桔子到嘴里。“真的不酸”他强调着,眼角眉梢动也没动一下,然后把剩下的桔子递到他的面前:“不信你试一试?”

谨哥儿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促狭鬼!”太夫人笑着骂徐嗣谕。

听语听音,谨哥儿立刻恍然大悟。他跑到太夫人怀里:“二哥骗我我才不上当呢!”得意洋洋地望着徐嗣谕。

徐嗣谕佯装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都是祖母!”

谨哥儿抿了嘴偷笑。

大家看着哈哈大笑。

只有徐嗣诫,悄悄地问徐嗣谆:“那桔子到底酸不酸?二哥怎么眉头也不皱一下?”

“那是二哥骗六弟的了!”徐嗣谆道,“既然要骗人,当然得装得像一点了。”

徐嗣诫点头:“我就说,怎么一个桔子有桔瓣酸有的桔瓣不酸!”又道,“那二哥的牙齿岂不都要酸掉了?”

徐嗣谆迟疑地道:“或者,二哥不怕酸?王允就不怕辣!”

他们自以为说话的声音低,却不知被太夫人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几个大人忍俊不禁,就是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偷偷笑起来。

凉爽的秋风带着百花的晚香吹过凌穹山庄,把欢乐吹落在树林曲径,那些花花草草也跟着摇拽起来。

十一娘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心中美好而宁静。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

第二天,乡试的结果出来。

徐嗣谕落第了。

太夫人愕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人的一生免不了起起落落。年轻的时候能遇到总比年纪大了、时日不多,又不知道变通的时候遇到的好。”

十一娘点头,觉得太夫人的话很有道理。

“谕哥儿恐怕有点伤心!”她沉吟道,“偏偏他要好的同窗都在乐安。您看,要不要让他去西山别院住几天散散心?”

“行啊!”太夫人道,“你正好趁着这机会好好操办他的婚事。”

十一娘应喏,起身往外院去。

出了垂花门,却遇见徐令宜身边的小厮。

“四夫人,侯爷让小的进来给您禀一声。侯爷和二少爷出城去登山了,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

徐令宜好像很少有这样柔情的时候。

她笑着打发了小厮,转过身去,却看见二夫人。

二夫人看见她有些吃惊。

十一娘却笑着问她:“二嫂是准备去看看谕哥儿吗?侯爷和他出城去登山了。”

二夫人难掩惊讶,微微点头。和十一娘往内院去。

此时正是八月初四,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院子里的花草要换上应景的菊花和桂花,不时可见搬弄花草的婆子。看见她们走过来,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曲膝行礼,低头垂目贴墙站着。

二夫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望着十一娘,淡淡地道:“柳阁老连考了两次才中的举人,梁阁老当年没有参加次年的秋闱,而是寅卯年才考中举人。像陈阁老、窦阁老,更是中举之后苦读十年才得以金榜题名。”

话说的无头无脑,十一娘却懂得她的意思。

她是在安慰自己不要太在意徐嗣谕的失利吧!

可就是这样的话,由她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有点硬邦邦!

十一娘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多谢二嫂关心。我娘家的兄弟们在科举上也不是一帆风顺。”

二夫人微微颌首,和她分道扬镳。

十一娘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摇头,笑着转身回了正屋。

竺香在内室等她。

“夫人,窦公子今天早上派人送帖子给四少爷,想请四少爷初十到府上赏菊。四少爷借着功课繁忙,推了!”

自从那天徐嗣谆说窦净跟着窦阁老去了西山,十一娘就让竺香留意窦公子的行踪。

皇上还没有回燕京,窦净的请帖却到了…

“窦公子提前回了燕京吗?”

竺香低声道:“我已请回事处的赵管事帮着去打听了!”

十一娘“嗯”了一声,去了花厅。

几位正低声说话的妈妈立刻敛了笑容,恭手站了起来。

十一娘在厅堂的罗汉床上坐下。

小丫鬟悄无声息地上了茶。

十一娘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站在下首管厨房的黎妈妈这才恭声道:“按照回事处给的名单,我仔细算了算,每餐大约有八十桌,到了正期那天,估计有一百二十桌…”

十一娘仔细地听着,心思放在了徐嗣谕的婚礼上。

从花厅出来,竺香来回话:“窦阁老带去的是长子,窦净窦公子并没有跟着去西山。”

十一娘闻言沉默了良久,然后去了徐嗣谆那里。

徐嗣谆不在家,而是在徐嗣诫那里。

兄弟俩正在工房里做河灯。

徐嗣谆托腮坐在工房的小方桌旁:“我觉得还是做个观世音菩萨的好。祖母佛堂里供着一个。就怕十五那天起风,到时候只怕会翻。”

徐嗣诫坐在方桌旁的小杌子检查着削好的竹篾片:“这还不简单。我们在观世音菩萨的脖子上加串璎珞不就行了。这样一来,菩萨的身子和莲座一样重,就算是起风也不要紧。”

“对啊!”徐嗣谆道,“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坐到了徐嗣诫身边的小杌子上,“那我来画璎珞,你来做一个试试…”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出了徐嗣诫的院子,低声吩咐喜儿:“让他们玩吧!别说我来过了。”

喜儿有些困惑地曲膝应“是”,送她出了门。

等吃了徐令宜的寿面,很多徐令宜从前的旧部听说徐家长子成亲,或亲自上门道贺,或派了心腹的幕僚送来了礼金、贺礼。徐家门前车水马龙,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

“不想大办也不行了!”徐令宜颇有些头痛,“总不能收了这个礼不收那个的礼吧?到时候闹得大家不愉快!”

“那就大办一场好了!”十一娘笑着,轻轻地拐了拐徐令宜,“那天侯爷和谕哥儿说了些什么?谕哥儿回来后神采奕奕的,我看着比参加乡试前还要精神了几分。”

第六百零二章

“没说什么!”徐令宜道,“就是一起去爬了山。”

“什么也没有说吗?”十一娘追问。

“什么也没有说!”徐令宜道,“他科场失利,我问他功课也不太妥当吧?”

徐嗣谕的要求何其少。徐令宜小小的一个举动,都会让他信心百倍。

十一娘笑望着徐令宜摇头叹气。

徐令宜见到妻子眼睛一闪一闪的,不由失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就是觉得侯爷很厉害。”十一娘道,“我们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侯爷一言不发地在城外走一圈”表情带着几分戏谑。

她是想用这种看似轻松的态度告诉他要对孩子多些关心吧!

徐令宜笑着躺了下去:“快睡吧!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来呢!”

十一娘笑着吹了灯。

黑暗中,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默言,”他咬着她的耳朵道,“我们再生个孩子吧?”说话间,火热的唇已延着她的脖子一路吻下去,“像你一样的女孩子…”

十一娘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长着凤眼的小姑娘,像谨哥儿一样歪着脑袋、眨着眼睛望着她…身体就如被星火燎原般渐渐燃烧起来…她轻轻喘息,紧紧地搂住了压着她的健壮身躯,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徐令宜就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好不好?”醇厚的声音低沉、略带着几分嘶哑,在弥漫着别样风情的氛围中,有让人心跳的旖旎。

“好!”十一娘在他耳边低语,修长的大腿缠在了他的腰间。

尽管筋疲力尽,多年的习惯还是让十一娘卯正就醒了。

身体酸胀酸胀的,胸口的手臂压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却不想动。

侧过脸去,就看见了徐令宜睡得正酣的脸。

她不由静静地打量他。

睡着了的徐令宜神色安详,看上去比白天年轻了好几岁。他左眉眉峰有两根眉毛特别的长。

她突然想到大学的夜谈会,有同学说,眉长长的男生怕老婆…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抿着嘴巴笑了起来。

或许感受到了身边的气流有了异样,或许睡好了,徐令宜突然张开了眼睛。

看见十一娘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他微微一愣,好像无意间窥见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东西似的,脸庞都明亮起来。

“你还好吧?”他的手顺着她纤细的腰间朝她身下探去。

十一娘脸微赧,忙捉住了他的手:“我挺好的!”

“真的?”徐令宜望着她笑。

“真的!”十一娘有些狼狈,掩饰什么似的坐起身来。

泛着幽幽蓝光的宝蓝色锦锻被褥滑落下来,露出她依旧青葱般的身子,让他的眼神一暗。

十一娘忙侧了身子穿着肚兜。

鹅黄色的锦锻,让她的雪白的皮肤晶莹剔透、吹弹欲破。

徐令宜支了肘,温温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背上。

十一娘身子一僵,系带子的手顿了顿。

徐令宜低声笑起来,轻轻地吸吮着凝脂般细腻的肌肤,还不时舔咬一番。

“侯爷…”十一娘的声音显得有些支离破碎,“丫鬟们马上就要进来…服侍…梳洗了…”

“很快就好!”徐令宜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身子已亲密无间地和她贴在了一起!

这个家伙,每次都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彻底…

十一娘咬了唇,却止不住呻吟溢出来。

去给太夫人问安的时候,十一娘的手脚还有些发软。

太夫人还以为她是忙徐嗣谕的婚事累着了,忙让杜妈妈给她上了盅参茶:“要是忙不过来,就让丹阳帮帮你。这接客待物,她是最拿手的。家里也没多的人,你们要互相帮衬才是。”

十一娘有些心虚地笑着应“是”,道:“我也是这么说想的,正寻思怎么跟五弟妹说才好。诚哥儿还没做周岁,有些不好开口。”

她并非违心之言。

这次来的客人之多,身份之复杂,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外面有白总管照应着,她不用操心,可内院却需要她主持大局。不说别的,陈阁老、梁阁老、窦阁老家都送了贺礼来,几位夫人来了,她得亲自招待吧?可她陪着这几位夫人,黄夫人、唐夫人、周夫人、林大奶奶又由谁来陪呢?还有内院的酒宴、茶水、点心…她不用亲力亲为,也需要坐在那里发了对牌让管事的妈妈们去领吧?原来这一块还有三夫人帮衬,现在三夫人分出去了,自然不好再让她操劳。她要不把五夫人拉在手里,到时候只怕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

十一娘的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个银铃般的声音:“虽然是四嫂娶儿媳妇,可也是我娶侄儿媳妇。我早就想助四嫂一臂之力,又怕四嫂嫌弃我粗俗,没敢开这个口的。既然四嫂不嫌弃,我也就不客气了!”

“五弟妹!”十一娘笑着起身和来人见礼,“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然后两人笑着围太夫人坐下,商量着由十一娘接待几位阁老和侍郎的夫人,五夫人接待周夫人、林大奶奶等人,至于像黄夫人和郑太君那样的,就领到太夫人这边坐。茶水由竺香负责,酒宴由宋妈妈负责,说到这里,五夫人“哎哟”一声,问十一娘:“请了哪个戏班来唱戏?”

按惯例,如果请了戏班,还得派个人专门司唱戏的事宜。

“请了惜香社。”十一娘有意和德音班保持距离,“他们的新戏多。”

“婚嫁的堂会又不是闲着无事请客赏景的堂会,图个新鲜好玩。”太夫人笑道,“那几折讲琴瑟和鸣的折子戏总是要唱的。”说着,沉吟道,“我看,就把三大戏班都请了吧!点春堂那边设一个戏台,外院设一个戏台。请了小芬芳,小联珠这样十一、二岁的到点春堂来唱堂会,像白菊霜、向三晚这样名角在外院唱。司房的准备几十锭雪花银,谁唱的好,当场就赏银子,让三个戏班打擂台去。让大家都乐呵乐呵!”

“娘这主意好!”五夫人点头称赞,“这样一来,那些人为了戏班的声誉,定会尽心尽力地唱堂会。”说到这里,五夫人有些兴奋起来,“这次肯定很热闹。”

“就是要热闹嘛!”太夫人笑道,“谕哥儿虽然落了第,可这婚事一样要办得风风光光不能因为我们让外人看着轻瞧了他!”

这世上本就是人抬人高。

如果这样,到时候找个借口把徐嗣诫留在内院就行了。

十一娘点头。

“还是娘考虑的周到。”她笑问五夫人,“那就请石妈妈帮着安排这几个小戏子,你看怎么样?”

他们俩口子都喜欢唱戏,石妈妈耳濡目染,比一般的人都要了解戏班的事。

五夫人爽快地答应了。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眼看着到了晌午,太夫人留两人吃了午饭。

出门来,碰见秋雨。

“夫人,”她曲膝行礼,“高青的七姨老爷和七姨太太带了儿子来给二少爷送恭贺了!”

十一娘很惊讶。

她前些日子为徐嗣谕的婚事给朱安平送请柬的时候没有说,还以为宝哥儿小,他们不准备来了。

“七娘来了!”五夫人也很惊讶,“前两天写信给我还说宝哥儿会认识人了,怎么提也没提就来了燕京。”说着,笑了起来,“常听她在信里说宝哥儿如何如何,我还没有见到。这次可能瞧个仔细了。”

两人疾步去了正屋。

做了母亲的七娘身材还是那样的轻盈,眉宇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浮躁,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少女般的欢快。倒有未出阁时的风采。

她怀里抱了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身边还跟着五、六岁的小男孩子。

十一娘十分惊讶,虽然猜到了那小男孩的身份,但她还想确定一下。她指了那小男孩:“这是?”

七娘笑道:“这是我的长子继哥儿。”然后吩咐那孩子喊,“这是你十一姨,这是五夫人!”

那孩子紧紧捏了七娘的衣角,细声细气地喊人。

七娘就歉意地道:“乡下地方长大的,没见过世面,不免有些畏手畏脚的。失礼之处,还请十一妹、五夫人不要见怪!”

“你怎么和我们这样客气起来。”五夫人笑着打量七娘的嗣子继哥儿,“小孩子家,害怕见着生人。大些就好了。这里又不是别处,我们又不是别人,谈不上失礼不能失礼的。”

十一娘却是上前抱了宝哥儿。

孩子白白胖胖,挺沉手的。

“外甥像舅。”她笑道,“长得七分像三哥,三分像七姐夫。”

宝哥儿落她的怀就扭着身子望着七娘哭了起来。

七娘忙上前接了过去:“我从小抱到大,谁都不要。就是你七姐夫也抱不住。”

五夫人见继哥儿也有三分像朱安平,道:“那岂不是连你婆婆也不要?”

七娘就斜睇着五夫人笑,颇有些“这还用问”味道。

五夫人咯咯咯地笑起来。

朱家老太太想的就是孙子,如果七娘把儿子养的不要祖母,朱家老太太那挠心挠的痒痒可想而知。

十一娘也抿了嘴笑,请两人到西次间临窗的大炕坐了,和五夫人给了继哥儿和宝哥儿见面礼。知道七娘一家下午才到,歇在自己燕京的宅子里,今天一早就过来了,问了她这几日的安排,又把几个孩子都叫来和继哥儿、宝哥儿见礼。

诚哥儿吵着要跟着姐姐歆姐儿逗宝哥儿玩,谨哥儿和诜哥儿两个来之前正在一起蹴鞠,不耐烦在这里坐着听大人说话,拉了继哥儿要一起去外面玩。

继哥儿吓得脸色发白,躲在七娘的身后不出来。

七娘笑着给继哥儿解围:“他不会蹴鞠!”

谨哥儿不以为然:“我来教他。连我娘都学会了!”

好像十一娘很笨似的。

十一娘闻言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

七娘和五夫人大笑起来。

第六百零三章

谨哥儿听着,觉得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瞪了眼睛驳道:“我娘真的会蹴鞠了!”

十一娘看着谨哥儿认真起,忙笑着对七娘道:“谨哥儿的鞠蹴的好,诜哥儿就是跟着他学会的。继哥儿既然不会蹴鞠,不如让谨哥儿告诉他。他们表兄弟难得见面,玩着玩着就熟了。而且身边还有妈妈、丫鬟照顾,不会有什么事的。”

七娘就笑着哄继哥儿:“表哥告诉你蹴鞠好不好?”

继哥儿有些犹豫。

七娘笑道:“让乳娘在一旁陪着你!”

继哥儿这才点头,从七娘身后走了出来,要去牵身边一个身形肥胖的妇人之手。

谨哥儿有些不耐烦的一把抓住了他:“你怎么这样磨磨蹭蹭的。黄大毛和刘二武还在外面等着呢”说完,就拖着他走了。

那身形肥胖的妇人忙追了过去。

七娘和徐嗣谕、徐嗣谆、徐嗣诫闲聊了几句,宝哥儿突然哭了起来。

歆姐儿和诚哥儿都围在他身边,五夫人忙道:“怎么了?怎么了?”怕是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吓着宝哥儿了。

“没事,没事!”七娘笑道,“他这是吵瞌睡。”

十一娘带七娘去了谨哥儿的暖阁。

七娘亲自给宝哥儿哺乳,宝哥儿很快就睡着了。

把孩子交给了近身服侍的妈妈,七娘和十一娘回了西次间。

十一娘让徐嗣谕带着几个孩子去后花园玩,她们这才有空坐下来契阔。

“宝哥儿还小,原来只准备朱安平来燕京吃二少爷的喜酒。”七娘笑道,“结果我婆婆知道了,非要我们带了宝哥儿一起来不可。说是怕以后和几位表哥见了面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相公觉是有道理,我又想看看几位侄儿侄女,就临时赶了过来。”

“那怎么把继哥儿带来了?”五夫人若有所指地道,“你们家老太太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