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人都笑起来。

分东西,讲奇怪轶事…一直到徐令宽赶回来,又是一阵契阔。然后簇拥着在厅堂用了晚膳。莹莹和庭哥儿早就睡了,项氏和姜氏带着孩子回去了。徐令宜、徐令宽、十一娘、五夫人围着太夫人坐着,听徐令宜说离家后的行程。歆姐儿、徐嗣诫、英娘、诜哥儿和诚哥儿则在厅堂,一边低声絮叨,一边笑语喧嗔,大年三十也不过如此的热闹。直到太夫人连打几个哈欠,大家这才要散。

徐令宜送太夫人回屋。

诜哥儿要留下来和谨哥儿睡。

“行啊!”徐令宽不以为意,“你们别打架就行!”

两个家伙高兴连连向徐令宽道谢,五夫人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一娘送大家出门,去给谨哥儿铺床。英娘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帮着递这递那。

谨哥儿凑过来问十一娘:“娘,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到外院去?”很期待的样子。

“你很想搬出去吗?”十一娘半是佯装,半是真心地板了脸。

“哎呀,也不是了!”谨哥儿忙道,“我就是问问。娘不是常常跟我说,未雨绸缪。我这不也是想提前做准备吗?”

十一娘望着他隐含兴奋的面孔,不由感慨万千。

儿子真的长大了…可他今年才十岁,这么早就空巢,是不是早了点!

她在心里嘀咕着同,紧紧地揽了儿子的肩膀,半晌没有说话。

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夜。十一娘拥被坐在床头,还在等他。

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身,安静,温柔。

“不是让你早点睡吗?”在那种戈壁沙漠里走过一趟再回来看十一娘,细致得如骨瓷,他摸着她的脸,不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几分,“怕我不回来。”他微微地笑,带着几分暧昧的调侃,轻轻地吻了她的面颊。

十一娘没有动。

她明眸秋水般地望着徐令宜:“侯爷,您,到底想干什么?”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徐令宜愣住。

“带着谨哥儿去蓟州,去大同,去宣同,去嘉峪关,还带回了苗人的头饰。”她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您别告诉我,您只是想让儿子去见识一番。”她的指头发白,“我让他识舆图,是想让他游历名山大川,可不是想让他南北征战;我让他习武艺,是让他强身健体,不至于被人欺负,可不是让他带兵打仗,血溅十里。”她说着,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糊涂起来,不由侧过脸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

徐令宜见十一娘说着说着,突然泪盈于睫,不由愕然,继而低声的笑了起来。

“傻瓜!”他溺爱地把她抱在了怀里,“你想谨哥儿上战场,那也有仗可打才行啊!”

十一娘微愣。

徐令宜已笑道:“皇上文韬武略,威武遐被。与建武年间相比,天下太平了很多。就算是在福建,朝廷数年间虽然损兵折将,却也不至于像十几年前,被人直逼城下。至于西北和苗疆,偶有剽劫,各卫所用兵则散,用不着朝廷下诏动用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哪里有还有仗可打?”他微微叹息,半是欣慰,半是感慨。

欣慰,是因为黎明百姓再不用受战乱之苦;感慨,是因为那样的热血岁月永远不会再有了吧!

十一娘神色微缓,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色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西北已经平静十几年了。那地方物贫地瘠,生活艰难。他们瞧着嘉峪关内就如瞧着嘴边的一块肥肉似的,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不咬一口…一年不动,两年不动,难道十年、二十年也不动?”算算日子,谨哥儿到时候正当年,她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不快,“侯爷是朝廷重臣,连我这样的内宅妇人都知道的事,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徐令宜很意外。他笑望着十一娘“啧啧”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样的见识。比我强多了”用调侃的口吻打趣着她,想缓和一下十一娘紧绷的情绪。

如果是平时,十一娘可能还会和他开开玩笑,可这关系到谨哥儿的未来…十一娘瞪着徐令宜:“侯爷少和我打马虎眼!”

徐令宜望着她板着脸也不见一丝凶狠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十一娘眉头微蹙。

徐令宜见她神色间又添了几份不悦,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慢慢敛了笑容,斟酌了片刻,低声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我也能吃能睡。如若再过二十年…或是新皇登基…你就别担心了!”

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

十三年前徐令宜对西北的那场战争给西北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只要皇上和他还活着──前者做为决策人在拿到了对西北的说话权后就更不可能容忍西北的进犯,后者做为执行者还能上阵杀敌统领大军,那些人就只敢在边关小打小闹一下。

可什么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若干年以后,又是一代人了,而且徐令宜也老了。对于传说中的那场战争,也就不那么畏惧了。或者是皇上驾崩了,新皇还没能指挥若臂地驱使群臣。就是西北进犯之时…

从现在看来,皇上连伤风咳嗽都没有过,太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二十年…还有很久。

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军营里强者为尊,不管是你有谋略还是有拳头。只要你够强。

徐令宜对谨哥儿的这些培养,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

“侯爷已要决定了让谨哥儿走荫恩了吗?”她问徐令宜,“可您想过没有,西北总有一天乱起来,就算他以后在西山大营,万一皇上要御驾亲征,他也得跟着随行。”说到这里,她不由抿了抿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管侯爷是怎么想的,我是决对不会同意的!”

她这样坚决,是从来没有的。

“十一娘!”徐令宜笑着去抱她,“你别这样!”

十一娘推开他:“侯爷不要多说了。我明天就去找大哥,让大哥给谨哥儿找个西席过来。以后谨哥儿跟着新的西席先生读书。以他的聪明,说不定还能考个举人、进士之类的呢”然后背过身去,钻进了被子里。

“十一娘!”徐令宜贴了过去,“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嗯”他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

“有什么好说的!”十一娘心里有气,“道不同,不为谋。”

“十一娘!”徐令宜捋了捋她散落在枕上的青丝,“我知道你担心谨哥儿。难道我就不担心?你说的这些,我都仔细地想过了。谨哥儿要是没有将帅之才,我要是一厢情愿地把他送到军营里去,那不是疼他,是害他。”说到这里,他不由兴奋起来,声音也略高了些,“十一娘,你都不知道我们谨哥儿有多厉害。他六岁的时候,我只是随便地说了两句,他就能看得懂舆图了。我领兵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要说我六岁那会,随娘去宫里给皇后娘娘问安都会走丢…而且庞师傅告诉他练内家功夫,别人半天也不知道丹田在哪里,他听了一遍就知道了…十一娘,我们谨哥儿有天赋…”

十一娘猛地转过身来。

徐令宜避之不及,差点被磕到了下巴。

“赵括没有上战争的时候大家都说他有天赋!”十一娘冷冷地望着徐令宜,“霍去病没上战场之前,大家也都说他有天赋!”

前者是因为纸上谈兵战死,后者是早陨的天才。

“十一娘!”徐令宜苦笑。

十一娘冷“哼”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再次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徐令宜望着那玲珑的曲线,无奈地笑着摸了摸头。

半晌,估计她的气消了些。这才轻轻地凑了过去,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默言默言!”

十一娘没有做声。

徐令宜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十一娘没有动。

徐令宜不由松了口气。

“默言!”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自己南征北战,不知道见过多少惨事,有谁比我更清楚战事的无情?当初,我不领军南下也不是过不出日子来,可我宁愿置生死于一线也要去博个前程,无非是想让家里的人好过些,我的孩子以后不用像我这样辛苦,能躺在前人的功劳薄上安安逸逸过小日子。谨哥儿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是我看着他从一点一点长这么大的儿子,我看着他不痛快,比我自己不痛快还闹心。我看着他高兴,比我自己高兴还快活,又怎么舍得让他去吃我吃过的苦?”

说着说着,徐令宜感觉到十一娘紧绷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

他精神一振。

“你不也说过,我们比父母的路长,孩子又比我们的路长。他们小的时候,我们正年富力强,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等我们老了,就算是想护着他们,也没有了这个精力和能力。所以要趁着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教会他们生存的本领。等我们老的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因为没有了人庇护而潦倒落魄。

“你这话,我是很赞成的。

“所以你说诫哥儿想参加科考要请个西席,我照着赵先生的束修请了常先生。

“谨哥儿从小就活泼好动,你狠狠地教训了他之后,他突然间有些畏手畏脚起来,人也变得怏怏的。我当时就是想让他散散心。借口保定马场有事,带着他出去转了转。”他说着,语气一顿,“你都不知道,我看着他离燕京越远,就越像了被太阳晒焉了的小禾苗遇了雨似的一天天精神起来,我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沉默下来。

十一娘没有说话,本已松懈下来的肩膀却又生硬起来。

“默言!”徐令宜宽大温暖的手窸窸窣窣地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那是我们的儿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想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想他昂首挺胸地活着,潇洒豪放,飞扬洒脱…纵然没有了我的维护,也能经得起风雨,不怕雪霜,傲然屹立!”

十一娘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徐令宜从背后抱了她,如珍似宝般地亲吻着她的鬓角。

“默言,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乱来的。现在谨哥儿还小,先打基础。等他大一些了,我把他送到军营里去。要是他能行,我们再打算。要是他不喜欢…”说到这里,他声像突然低了下去,细如蚊呐,“新皇登基,必定会封诰母族…默言,到时候,我争也会为谨哥儿争个爵位回来的…你放心!”

屋子响起细细的嘤嘤声。

“默言,默言。”徐令宜的声音有些慌张,“别哭,嗯,别哭。”他扳了她的身子,“你相信我。我都有安排的。”

相信吗?

她就是相信徐令宜,所以才担心。

他的隐忍,他的坚韧,他的果断,他的冷静,他的老谋深算,都是一件事成功的必然条件。

如果他下定了决心,十之八、九会成功。

可她不愿意谨哥儿有一点点的危险。

“我不想谨哥儿恩荫,我不想谨哥儿恩荫。”她知道自己这样有点无理,可她就是想这样无理一次,“反正我不同意。谨哥儿为什么非要走恩荫这条路,他就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好,好。”徐令宜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我们谨哥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别哭了,嗯小心伤了眼睛。”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十一娘更觉得委屈,放声哭起来。

第二天,谨哥儿和诜哥儿兴高采烈地去给十一娘和徐令宜问安。感觉屋里的气氛怪怪的。娘亲看也不看爹爹一眼,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笑盈盈的,可总觉得有点勉强。爹爹呢,坐在一旁,不时地瞥娘亲一眼,好象有什么话要说又找不到机会说似的。

诜哥儿就悄悄拉了拉谨哥儿的衣袖:“四伯母和四伯父肯定绊嘴了。”

“不可能!”谨哥儿凤眼瞪得大大的,“我爹和我娘从来不绊嘴!”

“嘿嘿嘿!”诜哥儿一副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和我娘绊嘴的时候就这样。”

谨哥儿眼底露出些许的狐惑:“真的?”

“真的!”诜哥儿保证道,“不过,通常是我爹笑眯眯地和我们说话,我娘在一旁看我爹的眼色。”

第六百八十二章

诜哥儿说的那样肯定,谨哥儿不由仔细地打量自己的父母。谁知道眼睛刚瞥过去,就被母亲逮了个正着。

“谨哥儿,诜哥儿,你们吃好了没有?”十一娘语气温和地问他们,“要是吃好了,我们一起去清吟居看看,你们觉得怎样?”

“好啊,好啊!”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一个低了头扒了碗里最后一口粥,一个把最后一小块馒头塞进了嘴里。

十一娘看也没看徐令宜一眼,领着两个孩子去了清吟居。

“好大的院子。”诜哥儿在宽阔的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会瞅瞅挂在正屋的匾额,一会儿眯眯壁影上用青石雕着的大大福字,然后正色地对十一娘道,“四伯母,我要住在六哥的后面。”

清吟居后面是双鲤轩。两个院子的大小、布局都是一模一样的。前者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梧桐树,取名清吟居。后者的院子里有小花池,花池里立着对人高的大锦鲤石雕,取名双鲤轩。

没等十一娘开口,谨哥儿已高兴地道:“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从后门就可以直接到你那里。你也可以从后门直接到我这里了!”

诜哥儿直点头:“我晚上就可以去你哪里玩了,不管晚到什么时候都没有管…”

话没有说话,谨哥儿已大急,一面朝着诜哥儿眨眼睛,一面悄悄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十一娘。

诜哥儿恍然,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已转移了话题:“…我们可以一起温习功课,一起习武。”然后一拍脑袋,大声道,“对了,庞师不是说让我们有空的时候多喂招吗?这样对敌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没有经验慌手慌脚的。”

“是啊,是啊!”谨哥儿忙符合,“长安的武艺也不错,可他这个人太呆板了,让他和我对招,简直像是要他的命似的。黄小毛和刘二武又太次了,三下两下就被我收拾了。还是我们兄弟对招有意思。”然后对十一娘道,“娘,我和七弟都开始练拳了。要不要我们练给您看看。”

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个个想笑不敢笑,强忍着低下头去。

十一娘昨天晚上赌气没理徐令宜,今天早上起来心里更是空荡荡的,情绪低落。两个孩子稚气如早晨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她的阴霾,让她忍俊不禁。一手揽了谨哥儿的肩膀,一手揽了诜哥儿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个,别在这里给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两个小家伙讪讪然地笑起来,一行人去了内室。

内室西边的粉墙上镶了一整面多宝格格子,非常的醒目。

十一娘笑着指了:“到时候你的那些小玩意都可以放在这上面了。”

谨哥儿欢呼一声,跑过去瞧,还在那里琢磨着:“这个地方放我的桃木剑,这个地方放我的陶俑,这个地方放我的头盔…”显得非常的兴奋,和诜哥儿跑到书房里看。东边一个面月亮窗,糊了茜红色的纱窗,外头碧绿色翠竹,窗下挂着个鎏金的空鸟笼。

“好看,好看!”谨哥儿和诜哥儿一个跑去看窗外的竹子,一个在鸟笼下张望:“六哥,到时候养只鹦鹉。”

“鹦鹉有什么好的。”谨哥儿不以为然,“要养就养对黄鹂。”

“还是鹦鹉好。”诜哥儿反驳道,“读书读累了,一抬头,教鹦鹉说几句话,多有意思。黄鹂就只会叽叽喳喳地叫。”

“黄鹂是叽叽喳喳地叫吗?”谨哥儿撇了撇嘴,“叽叽喳喳叫的是麻雀好不好?”

“我不知道麻雀是怎么叫的,”十一娘不由打趣道,“但我知道谨哥儿和诜哥儿在一起是叽叽喳喳的。”

“娘亲!”

“四伯母!”

两个孩子拉着十一娘的衣袖撒着娇,大家说说笑笑地去了后院。

一进一进的逛完,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十一娘和孩子们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正歪在炕上和杜妈妈说话,看见谨哥儿和诜哥儿,精神一振,忙喊脂红“把前几天宫里赏的樱桃、桃子、李子都拿出来”,拿着两人的手:“去哪里了?怎么额头上还有汗?”

“去了清吟居。”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太夫人一面听着,一面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给谨哥儿和诜哥儿擦了后背。待脂红端了果盘上来,太夫人让两个孩子上了炕,一人递了个削好的桃子,见两人安安静静吃起来,这才笑着和十一娘道:“选好日子搬家了没有?”说着,递了一个李子给十一娘。

“还没有呢!”十一娘接过李子,坐到了太夫人下首的太师椅上,“正想来和娘商量个吉日!”

太夫人点头:“老四怎么说?”

管他怎么说。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着,却笑着对太夫人道:“这件事,自然要听您的!”

太夫人也觉是自己有经验,当仁不让,吩咐杜妈妈去拿了黄历进来:“…四月十二,你看怎么样?四月二十四也好?要不,就要到五月间了!”

“那就五月间吧!”十一娘笑道,“先前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回来,像鞋拔子、扫床的扫子这样的小东西都还没有准备妥当。四月十二太急了些。四月二十六又是您的生辰。还是在五月份选个日子吧!要是没有合适的,六月也行啊!”

两个在那里商量了半天,终于定下了六月十四日搬家。

太夫人问起谨哥儿屋里的安排来:“我看那红纹不错,不如升了二等的丫鬟在谨哥儿身边服侍。”

“您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十一娘笑着,和太夫人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用了午膳,五夫人找儿子寻来了。十一娘和五夫人服侍太夫人歇下,说起歆姐儿的婚事,一起去了五夫人那里。

谨哥儿和诜哥儿喜出望外,一起去歇了午觉,十一娘和五夫人说了会话,在她那里歪了会,下午和五夫人去了五夫人的库房帮着歆姐儿挑赔嫁。

两个孩子不亦乐乎地玩了一个下午。眼看着太阳下了山,诜哥儿跑来求十一娘:“四伯母,您就在这里用晚膳吧!我们家有新鲜的鲥鱼。”实际上是想留了谨哥儿。

一向有些过分客气的十一娘这次很爽快地笑着说好,别说是诜哥儿了,就是五夫人也有些意外。想到今天下午两人为歆姐儿的事说的愉快,她并没有多想,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十一娘母子。饭后,一起去给太夫人请安,遇到了带着孩子的徐嗣谆夫妻和项氏,不一会,徐嗣诫、徐令宽和徐令宜陆陆续续也来了。大家笑语殷殷,到了亥初才散。

谨哥儿牵了父亲的手走在前面,说着自己的院子:“…把后院西厢房做了库房…后院种了一片竹林,甬道上铺的是白色的石头…双鲤轩有个小花池。我想在东厢房门口搭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放个大缸,养睡莲和金鱼…”

十一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五步远的距离,一起回了屋。

谨哥儿给父母行了礼,跟着红纹去歇息了。

徐令宜一抬头,十一娘已进了净房。

从早上出门到晚上才见着。

他笑着摇了摇头,神色间半是无奈,半是怜爱。

十一娘出来的时候,徐令宜依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看书。

见她出来,笑着:“梳洗完了。”

“是!”她简短地应着,目不斜视地上了床,从床尾绕过徐令宜在床内侧躺下,拉着被子就闭上了眼睛。

“十一娘!”徐令宜叹了口气。

“侯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十一娘翻身,背对着了他,“明天还要安排去药王庙的事呢!”

徐令宜望着大红被子里裹得象茧蛹般的妻子,哑然失笑。

第二天,姜氏和十一娘商量去药王庙的行程:“…随从四十人。马车十四辆。太夫人和杜妈妈坐一辆,由脂红和玉版服侍着,另外还带两个妈妈,四个丫鬟,两个粗的妈妈。二伯母和结香坐一辆,带两个妈妈、两个丫鬟。”说着,拿出了个册子,“这是三井胡同那边的安排…”

姜氏把徐府做夏裳的差事办完,十一娘又把四月初八出行的差事交给了她。

十一娘细细地听了她的禀告,觉得安排的很合理,没有什么纰漏,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太夫人屋里的杜妈妈年纪大了,平时都要小丫鬟服侍。这一路上的事,你和琥珀商量着办吧!”

姜氏恭敬地应“是”,见十一娘没什么话说了,起身告退。

十一娘问琥珀:“谨哥儿呢?”

“在屋里清东西呢!”琥珀笑道,“说是怕搬家的时候手慢脚乱。”

十一娘气结。

她舍不得他,他到时时刻刻惦记着外面的世界。

“你帮我拿床褡子来。”十一娘让小丫鬟把炕桌搬走,“我有点累,在这里靠一下。”

侯爷回来了,本是件高兴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夫人不仅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好像还避着侯爷。

琥珀心里嘀咕着,动作越发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把拿了大红锦锻的褡子搭在她的身上,轻轻带上了槅扇门。

十一娘在心里数着小绵羊。拒绝去想明天的事。不知道过了多少,竟然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说话。

“…可能是累着了…没事…我在这里看着…你去吧…要是有什么事,我就让小丫鬟去叫你。”

声音爽直,虽然刻意压低了,可相比十一娘身边服侍的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洪亮。

是英娘!

十一娘不由睁开了眼睛。

第六百八十三章

屋子里很明亮。

英娘侧着身子。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纂,穿着湖色的夹衫,靓蓝色的素面湘裙,耳朵上坠着的赤金柳叶耳坠。远远望去,金光闪闪,如遗落在世间的一簇阳光。

她的对面站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徐嗣诫。

他穿了件茄紫色的杭绸方胜纹的直裰,秀气的眉峰紧紧地蹙在一起,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我已经跟先生请了假。不要紧的。”徐嗣诫清冷中带着几分婉转的声音压得低低,“到是大表妹,一直守在这里照顾母亲…”他说着,露出几分愧疚来,“也该换我了。大表妹去歇歇吧!”

英娘听着,“扑哧”一声笑出来,施即想起还睡着的十一娘,忙捂了嘴,半晌才道:“是你母亲,难道不是我姑母?又不是半夜三更磕睡多,又不是照顾了几天几夜没合眼,哪里用得着换人?五表哥还是快去学堂吧?看见你用功,姑母比什么都高兴。比你在这里干坐着强百倍、千倍。”

徐嗣诫不由讪讪然。

他二月份的时候通过了院试,十一娘很高兴,亲手给他做了两件衣裳,还送了一块状元及第的端砚给他。

“快去,快去!”英娘笑道,“这里有我。”

徐嗣诫犹豫不决地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感觉自己好像在偷听似的,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那好吧!”半晌,徐嗣诫才道,“要是母亲醒了,你好好问问母亲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要是你拿不定主意,就派个小厮去窦阁老家。父亲听说母亲不舒服,肯定会赶回来的。”

“知道了。”英娘笑着,对他的啰嗦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徐嗣诫也听出了。他站在那里望着英娘,一副你不应允我就不走的样子。

“不是还有四表哥和四表嫂吗?”过了片刻,英娘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何必要舍近求远?今天可是窦阁老的生辰,我们这样找去,岂不让人笑话。”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又道,“又算是四表哥和四表嫂也拿不定主意,不是还有五婶婶和二伯母吗?你去上你的学吧!我知道该怎办的?”那口气,像是打发徐嗣诫似的。

徐嗣诫脸涨得通红,又不得不承认英娘说的有道理。

“那,那我走了母亲醒了,你记得给我带个信。”他交待完,有些狼狈地出了内室。

英娘望着他的背影抿着嘴笑。

丫鬟畹香忙低声道:“大小姐,这可不是在家里,五少爷也不是我们家的康少爷──从小被您教训大,习惯了。您说话小心点。”

“没事!”英娘笑道,“他性子好,不会放在心里的。就是四表哥,二表嫂,甚至是三井胡同的大表嫂、三表嫂,待人也都是很随和的。你放心好了。”

语气十分的肯定。没有提姜氏。

十一娘生出几分好奇来,睁开了眼睛,就听见那丫鬟急急地道:“我的好小姐,这可是在姑奶奶屋里。要是被姑奶奶听见您这样背后议论人,只怕心里会不高兴的。”

英娘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揽了畹香的肩膀:“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心里到底有些担心,一面说,一面朝十一娘望去,正好和十一娘目光对了个正着。

“哎哟!”她脸色绯红,神色窘迫,“姑母什么时候醒的?”

十一娘不想让她为难。笑道:“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陪不是,就醒了!”

英娘抿了嘴笑,眼睛一闪一闪的,显得很高兴。

“姑母要不要喝口水?”她忙上前去扶十一娘。

十一娘自己坐了起来:“好啊,你给我倒杯水吧!”

英娘应喏,畹香已倒了盅温水端了过来。

十一娘端着茶盅,随意瞅了一下屋子,发现只有英娘主仆。

“四表嫂、宋妈妈、管青家的都有事要忙,”英娘立刻道,“只有我闲着,就在这里陪您了。”她说着,正色道,“管青家的说您有些不舒服,你哪里不舒服?是头痛?还是心口闷?”

“没事,”十一娘笑着喝了口水,“这天气,盖厚被子热,盖薄被子冷,晚上没睡好罢了。”

英娘仔细地打量了十一娘一会,见十一娘的气色很好,这才松了口气。

“四表嫂有事来问你,管青家的说您歇了。四表嫂有些担心,过来看您,那些管事妈妈都等着四表嫂示下。四表嫂怕吵着您了,就让宝珠帮着传话。正好我过为给姑母送花,见宝珠跑得满头大汗。就主动请缨在这里照顾您。”没等十一娘开口,英娘笑道,“姑母,您可千万别责怪我自主张主。我也是怕耽搁了明天去药王庙的事。”

这孩子,观察力倒很强。

十一娘微微地笑,想问徐嗣诫怎么会在这里,想到刚才她说自己是在英娘认错的时候才醒的,又把这话给咽了下去,笑道:“我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紧张。差个人去跟你四表嫂说说,让她也别担心。”

正说着,项氏抱着孩子过来了。

“母亲,听说你不舒服。您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有人探望就是这点不好,要不停地重复同意的答案。

莹莹就在乳娘的怀里扭着身子要十一娘抱。

十一娘抱过莹莹,把她放在了炕上,她立刻爬到了窗子前,伸了手要去抓金鱼。

项氏吓一跳,爬上炕就要去拽孩子,十一娘已笑着把莹莹抱到了一旁。

徐嗣谆和姜氏来了。

“母亲,我听瑟瑟说你不舒服。”他神色有些焦虑,“你哪里不舒服?”

虽然有英娘在一旁照顾,可她毕竟是客人。

姜氏心里不踏实,出了门就派人去给外院的徐嗣谆报信。

“我没什么事。”十一娘笑着请她坐下,“正准备派个人去跟你说一声。”然后指了一旁的太师椅让他们坐,问起姜氏明天去药王庙准备的情况来。

姜氏见十一娘面色红润地倚在大迎枕上,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仔细地回答着十一娘的问题。

英娘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徐嗣谆和项氏都认真地听着,只有不懂事的莹莹,在一旁咦咦呀呀的,还以为姜氏在和她说话。项氏忙把孩子抱了出去。

十一娘微微颌首。她交给姜氏两件事,姜氏完成的都很不错。

“明天的事,就交给你了。”十一娘笑道,“忙完了这件事,你好好歇几天。”

姜氏谦虚地道:“母亲言重了。有管青家的、宋妈妈帮助,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十一娘想到刚才姜氏对答如流,显然是下了功夫的。她微笑着端了茶:“事情都交待下去了,你也回屋去歇了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去药王庙。”

两人恭敬地应喏,出了内室。看见英娘正坐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剪窗花,项氏抱着孩子坐在一旁陪着。

“四表哥,四表嫂,您回去了!”项娘笑着站了起来。

姜氏笑着点头,逗了逗莹莹。

徐嗣谆则拿起一张剪好的窗花:“剪的什么?这又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突然剪起窗花来?”

是张喜鹊登枝。

“五表哥身边的喜儿姐姐不是马上要出嫁了吗?”英娘笑道,“我闲着地事,剪几个窗花送给她。”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白总管刚才还说要进几个小丫鬟到徐嗣诫屋里当差。

“剪得挺好的!”徐嗣谆笑道,“今年过年的窗花干脆交给大表妹好了!”

“我才不干呢!”英娘笑嘻嘻地和徐嗣谆开着玩笑,“府里这么多窗户,我就是从现在开始,剪到过年也剪不完啊!再说了,杂货店的窗花三文钱五个,我白给你们剪这么多窗花,亏不亏啊!”

徐嗣谆听她说的有趣,笑道:“原来大表妹喜欢孔方兄。见了就剪窗花,不见是不剪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呢!”徐嗣诫从外面走了进来,“母亲醒了?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英娘的身上。

“妈母说没事。”英娘笑道,“我看就是累了,想休息休息。”

徐嗣诫的表情一缓。

徐嗣谆奇道:“你怎么知道母亲不舒服?”

“我这两天见母亲郁郁寡欢的,”他道,“心里有点担心。跟常先生说了一声,过来看看。没想到母亲真的有些不舒服!”

徐嗣谆有些羞愧。

他也感觉到母亲有些不快,却没有想到来看看母亲…

英娘看得分明,忙道:“四表哥,四表嫂,我们等会一起陪姑母用晚膳吧!人多些,也热闹些。说不定姑母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好啊!”徐嗣谆忙道,“我们等会把庭哥儿也抱过来。”

有孩子在,气氛会更好。

大家商量好了,各自散了。

徐嗣诫和英娘去了内室,陪着十一娘说半天的话,又等谨哥儿下学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徐嗣诫和谨哥儿去上学了,十一娘和英娘挑选去药王庙穿的衣裳首饰。晚上,大家一起围着用晚膳。

徐令宜回来了。

看见一屋子的人,他很是意外。

“爹爹,您回来了!”谨哥儿第一个跳了出来,喜滋滋地迎了上去。

徐令宜笑着揽了儿子的肩膀,十一娘这才站起来:“侯爷用了晚膳没有?要是还没有用,我让厨房加几个菜吧!”

她笑盈盈的,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熟悉的人还是看得出来,她的目光很清冷。

徐令宜不由苦笑。

第六百八十四章

曲终人散。

徐令宜问坐在镜台前卸妆的十一娘:“还生气?”

十一娘没有做声。

她动作优美地绾了个纂:“侯爷先歇了吧!妾身去看看谨哥儿。”说着,径直走了出去。

徐令宜望着妻子的背影,摸了摸头。

谨哥儿还有没有睡。屋子里点了一盏瓜型羊角宫灯。他穿着白色淞江三梭中衣,正和自己体己的丫鬟在那里收拾东西。

“…不外是些金银宝珠、玉石翡翠之类的东西,”他吩咐红纹,“你们照着帐册上的收起贴了封条就是了。这些却是我淘回来的,到时候都要摆到多宝格架子上的。”

“可,可这是双靴子啊!”阿金为难地道,“有谁把靴子摆到多宝格的架子上去?”她着双笨拙的黑色素面及膝长筒皮靴瞧来瞧去,小声嘀咕,“做工又粗造,别说是镶金嵌玉了,就是连个花纹也没有绣一个…比我们家外院当差的小厮穿的靴子也比这精致啊!”

“你懂什么!”谨哥儿上前抢过靴子抱在了怀里,“这是关外胡人穿的。燕京根本就没有。”它指着那靴子,“你看这面子,可不是什么羊皮、狗皮,是耗牛皮。你再看这毛,是绵羊毛。又浓,又密。”

阿金从小就在谨哥儿屋里服侍,谨哥儿又不是那种跋扈的孩子,没有了大人在场,他们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拘谨。

“难道比貂毛还好?”她不服气地道。

和十一娘静静站在门口注视着内室的琥珀闻言上前两步就要喝斥,听到动静的十一娘已做了个“别做声”的手势。

琥珀不由朝十一娘望去。

厅堂昏黄的灯光停驻在了墨绿底绣着藤色玉簪花的百褶裙边,她的脸融化在光线不明的黑暗中,一双眼眸却闪闪发亮。

琥珀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凝结成了冰,让她不敢造次。

谨哥儿从高柜里翻出一件黑色貂毛的马甲。

“你把手捂着毛皮上看看,是我的靴子暖和还是这貂毛暖和。”

阿金就真的把手伸了进去。

谨哥儿得意洋洋地望着她:“怎样?”

“自然是貂毛暖和!”阿金道。

谨哥儿的脸都绿了:“不和你说了!”

阿金嘻嘻笑。

一直弯着腰帮谨哥儿收拾乱七八糟小东西的红纹抬起头来。

“六少爷,”她也觉得有些不合适,“这靴子这么大,你一时半会也用不上,放在多宝格架上有灰,还不如暂时收起来,逢年过节有亲戚朋友来家里串门的时候摆一摆,您还可以和他们说说您去嘉峪关的事呢!”

“我又不是为了显摆。”谨哥儿颇不以为然却又沉思了片刻,突然把靴子递给了红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帮我收起来吧。”然后认真地叮嘱她,“你可要收好了,别让虫给把毛给蛀了。”

红纹笑着应“是”,找了块红色的绸布包了:“放在香樟木的柜子里,您看可好?”

“还要在帐册上记一笔。”谨哥儿想了想道,“我长大了还准备穿着它去关外呢!”

“你很喜欢西北吗?”十一娘柔柔的声音突然在屋子里响起,谨哥儿主仆三人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十一娘和琥珀。

“娘!”谨哥儿高高兴兴地跳下了炕,“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有睡?”

“我来看看你!”十一娘笑着进了屋。

红纹和阿金忙点了灯过来。

屋里明亮起来。

十一娘的笑容盈盈,表情温柔。

谨哥儿把母亲拉到了炕边坐下,从小丫鬟后里接过茶盅捧给了十一娘。

十一娘只望着谨哥儿,又问了一遍:“你很喜欢西北吗?”

“嗯!”谨哥儿点头,笑着坐到了母亲身边,“那里可以骑马,可以射箭,可以打猎,可以放鹰,可以唱歌,还有蓝蓝的天,青青的草,白色的小绵羊…”

“我可没瞧出有什么好的。”十一娘用力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你在家里还不一样的骑马、射箭、唱歌?难道我们家的天是黑色的,草是红色的?”

“那不一样啊!”谨哥儿笑道,“西北是一望无际的黄色土坡,纵马其间,会让你觉得人很小很小,天地很宽很大,你可以想怎么跑就怎么跑。哪里像在燕京,能围着马圈跑两圈就是不错了,想都别想在大街上跑马了。在西北射箭,拉满弓,箭嗖地射出去,不管射不射中,都有意思。要家里,要小心翼翼对着箭靶不说,那箭要是略微射偏了,心里就要犯嘀咕了,生怕射着丫鬟、婆子或是把家里的瓷瓶器皿之类的打破了。”他说着,挥了挥,一副特别没劲的样子,“上次爹爹带我去打猎,那什么獐子、獾啊!的,都是养的。护卫把它们赶到山里头,它们就那样懒洋洋地,傻傻地被我们射…”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一振,高声喊着“娘”,露出颇带几分神秘的表情,突然压低了声音,“上次我们去嘉峪关的时候,嘉峪关的总兵特意带我们去打猎了。可不像我们这里,而是骑着马到草原上去,要先找到水源,那些斥侯趴在水边看脚印,然后猜测是什么猎物,有多少,什么时候在那里喝了水的,大家再商量着怎么狩猎。可有意思。”他的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灿烂,“娘,那里的草可不像我们家后花园的草,稀稀拉拉地长在花树下或是路边,它们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齐我的肩膀,坐在马上望过去,没有个边际。吹风过的时候,像浪似的,一波一波的,还可以看见吃草的白色羊群。可漂亮了!”

十一娘望着儿子渴求的目光,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笑道:“那是你去过的地方太少了?”

谨哥儿有些吃惊地望着母亲。

“你还没有去过江南吧?”十一娘道,“江南也很有意思的。那里物产丰富,像你身上的中衣,我们夏天吃的水八仙,冬天吃山八珍,还有你写字用的湖笔,喝茶用的紫砂壶,做门帘子的湘妃竹,雕红漆的匣子,甚至是妈妈们的假髻,都是从江南来的。那里还有金华酒、滕王阁、茅山书院…”

“我知道,我知道。”谨哥儿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江南还有龙泉宝剑!”

十一娘愣住。

“范叔父的书房里就挂了把龙泉宝剑。范叔父说,是皇上赏的,削泥如泥。还让我试了试。”他说着,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娘,您跟爹爹说说,等我大些了,也买把龙泉宝剑行不行?”又道,“到时候我挂着去西北,肯定很多人都眼红。”

她说了那么多,他却想着要怎样弄一把龙泉宝剑挂着去西北。

“那你就不要去江南坐乌蓬船,吃螃蟹,逛普陀寺?”十一娘柔声问他,“你就不想去你二哥读书、你四嫂长大的谨习书院看看?”

“坐乌蓬船,吃螃蟹就不用了。”谨哥儿笑道,“那乌蓬船小小的,晃动几下就要翻了似的,哪有三层的官船稳当。螃蟹也是年年都吃,没什么稀罕的。到是普陀寺,我很想去看看。我听人家说,普陀山在海外,山上的寺庙是用金子做的,太阳升起来,金光闪闪的,在岸上望去,像蓬莱仙境似的,是神仙的地方。我有不相信。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燕京是皇城,皇城都没有金子做的庙宇,难道那普陀山比皇城还好不成?如果能成,谨在书院也是要去的。”他眼底闪烁着几分顽皮,“娘,您说,要是二哥突然看见我,会不会很高兴?”

他要去普陀山,是要去看看传闻是否真实;他要去谨习书院,是想看徐嗣谕惊喜的表情。

十一娘轻轻叹了口气,把儿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了吧!这些东西明天弄也不迟。六月份才搬家呢!”

谨哥儿点头,笑道:“娘,我不全是为了搬家才收拾东西的。我是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玩玩。”

他是真心的喜欢吧!

十一娘轻轻放开了儿子:“知道了快去歇了吧!”

谨哥儿笑着上了床,拉了她的衣袖:“娘,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你好久都没有给我讲故事了!”还撒着娇。

十一娘心有感触,道:“你不在家,娘就见不到你了!”

谨哥儿嘻嘻地笑:“我出去玩几天就回来了。娘就可以又见到我了。”

十一娘摸了摸儿子的面颊:“你想听什么故事?”

“讲冠军侯的故事!”谨哥儿想也没想,立刻道。

冠军侯,是霍去病。

“好!”十一娘和儿子一起窝在床头的大迎枕上,轻声道,“从前有个人,叫霍去病…”

徐令宜在屋里等了很久了没有等到十一娘。

不会是见都不愿意见他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撩帘出了内室。

门外月朗星稀,空气中浮动着玉簪花的香味。

十一娘支肘靠在美人倚上,望着西厢房屋檐下遥拽的大红灯笼发着呆。

红彤彤的灯光照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静谧而美好。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屋去?”徐令宜脱了直裰披在她的肩膀上,“晚上的风还有点凉。小心受了风寒。”

十一娘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沉静如水:“让谨哥儿跟着我大哥去趟江南,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