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好!”徐令宜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答应了。

他的爽快让十一娘有点惊讶,要知道,谨哥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徐令宜的视线和,就是她,也是考虑两天才做的这个决定。

“我明白你的担心。”徐令宜凝视着她,“有时候,我也会害怕。怕我做的决定是错的,怕我一厢情愿高估了谨哥儿天赋,怕谨哥儿的欢喜雀跃只是一时的好玩。可我更怕他是一只被我们当鹅养了的老鹰,想要飞的时候飞不起来,别人却偏偏把他当成老鹰来收拾…”他的眼角有水光闪烁。

十一娘的眼泪却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的矛盾…希望孩子能任着自己的品行获得世人的尊敬,又希望他不要吃太多的苦,走太多的弯路,体会太多的沧海桑田。

“让振兴带着他去江南看看吧!”徐令宜用衣袖帮十一娘擦着眼泪,“至少他知道了江南烟雨与大漠风沙的不同,知道这世间还有另一种风景,”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说不定他突然想看看这世界有什么不同,决定长大了去辽东也不一定。”

如果是这样…十一娘想想也觉得好笑,嘴角就有了浅浅的笑意。

“干嘛总想着我们的谨哥儿会去那种偏僻的地方啊?”她嗔怪道,声音却缓和了不少,“说不定我们谨哥儿决定留在杭州不走了!”

“杭州也不错啊!”徐令宜为以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何况江南的货物都由杭州北上,漕帮的总舵就设在那里。不说别的,仅漕帮每年打点的银子,就够巡检司吃香的喝辣的了。巡检司的职位是小了点,可实惠啊!”

巡检司的设置、裁撤、考核皆由兵部掌管。

“您怎么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谨哥儿进军营啊!”十一娘为之气结,“你刚才还说让大哥带着谨哥儿走一趟江南,怎么话音还没有落,心思就放在了巡检司上了?我宁愿我们谨哥儿去西山大营也不会让他去巡检司。遇到了过往的船只就像大爷吆三喝四吃人家孝敬,遇到了上峰就低头哈腰巴结奉承…”她前世就瞧不起那些拦路设卡的。

“原来你瞧不上巡检司啊!”徐令宜听着皱起了眉头,“离杭州最近的那就只有…漕运总督府了…它在淮安。不过,漕运总督是正三品,一开始就要做漕运总督…有点困难”说着,还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要是这样十一娘还不知道徐令宜是在打趣她,那就太木讷了。

“谁要做漕运总督了?”她甩了他的手,“我都不知道吏部什么时候成了侯爷的囊中物了!”

徐令宜哈哈大笑,柔声问她:“心情好点了没有?”

这样一闹,先前闷在心里的气消了,心情自然好了很多。想到这两天他一直找机会和她说话她视若无睹不说,他说一句,她还刺两句…十一娘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不由神色微赧:“我也知道我应该好好和侯爷说说,不应该只顾着置气…”

“现在不是在好好说话吗?”没等十一娘说完,徐令宜已道,“再说了,你不和我置气,和谁置气去?”

十一娘愣住。

望着他含笑的眸子,心里又酸又甜,一时语凝。

徐令宜却突然道:“对了,诫哥儿的事,余杭那边有信来没有?”

“哦!”十一娘忙道,“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这两天应该有信来。”

徐令宜点了点头,神色渐正:“那就等余杭那边来了准信,我帮振兴到吏部去请个假,借口送英娘回余杭带着谨哥儿去趟江南。至于怎样安排…”他想了想,“我会跟振兴说清楚用意。然后给项大人写封信,他的旧友同僚多,以振兴的名声,他再关照一二,正好让谨哥儿见见这江南官场的模样儿。”

十一娘觉得这主意好,只是担心罗振兴:“这样的话,要很多的功夫吧!会不会耽搁大哥的前程?”

“他现在也就是熬资历。”徐令宜笑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也是。这一路交结,先且不投缘不投缘,至少混了个脸熟。

“如果时间允许,最好能带谨哥儿白鹿洞书院、茅山书院这样的地方转转,”她沉吟道,“让他看看别人是怎样读书的,感觉一下书院的精粹。”

“行啊!”既然已经决定了,索性就好好安排安排。徐令宜道,“你看还要去哪些地方的,商量好了,我也好去跟振兴说!”

“我主要是想让他见见江南的读书人,多的,我还没仔细想过。不知道侯爷有什么见解?”

“既然你想他见见江南的读书人,定居富阳的理学大师王伯洲王先生那里,就不能不去一趟。我记得王励的老师和王伯洲是世交,我明天请王励写封信,到时候让振兴带着…”

夫妻并肩挨坐在美人倚上低低私语,不远的玉簪花丛里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夜晚显得那么安静而祥和。

过了太夫人的生辰,余杭那边的信来了。

有了罗振兴的那番话,罗家应允了婚事也就显得不那么让人吃惊了。

太夫人喜笑颜开,催着十一娘:“那就早些把日子定下来。诫哥儿也好安安心心的读书,你也有个人做伴的。”又叮嘱杜妈妈,“英娘如今还住在我们家里,你们可千万别漏了口气。臊了孩了不说,要是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出去,我可是决不轻饶的。”

“您放心!”杜妈妈见太夫人心情好,捏了嘴巴做着怪样儿逗太夫人开心,“我保证一个音也不漏。”

屋里并没有别人,太夫人和十一娘都笑了起来。

“大哥的意思,他想请几天假,一来是回去看看,二来把英娘送回去。等他从余杭回来,再正式议亲。”十一娘笑道,“我想着两个孩子都不大,特别是英娘,还没有及笄,我四嫂肯定舍不得。大哥回来再议亲也不迟。您看怎样?”

“你们做主就行了!”太夫人笑道,“我准备好红包只等着喝孙媳妇茶就行了!”

十一娘就说起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大哥这次回余杭,主要是为了沿途游历一番。侯爷觉得机会难得,想让谨哥儿也跟着去见识见识。可我觉得谨哥儿还小,一去大半年的,有些担心。侯爷却说,谨哥儿连西北都去过了,江南是富庶之地,太平盛世的,还怕遇到什么事不成?他今年都十岁了,如果能大江南北的走走,开了眼界不说,这心胸也会跟着开阔起来,行事也就大方沉稳了。我听侯爷说的也有道理,一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就来和娘商量…”

太夫人听着沉默下来。

十一娘和徐令宜担心的就是太夫人的阻挠。

她悄悄朝着杜妈妈使了个眼色。

杜妈妈会意,笑道:“哎呀,我们六少爷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前几天刚跟着侯爷去了趟西北,又要跟舅老爷去江南了。我活了快五十几岁了,最远也不过是跟着太夫人去了趟老家。可见我们六少爷以后就是个有出息的…”

太夫人微阖着眼睛端坐在那里不停地捻着沉香木的佛珠,如老僧入定。

十一娘不由急起来。

杜妈妈就朝着西北边指了指。

十一娘想了想,这才会意过来──杜妈妈这是让自己找二夫人出面说项。

只是不知道二夫人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可要是今天不把话说完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十一娘立刻招琥珀进来到附耳交待了两句。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二夫人就到了。

“四弟妹在啊!”她淡淡地笑着和十一娘打了个招呼,太夫人睁开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想到您这里来借点东西。”二夫人笑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商量?要不,我等会再来吧?”说着,就要告辞。

“没什么事!”太夫人忙留二夫人,“在说谨哥儿的事,已经说完了。”

杜妈妈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再不敢多说,这话题却不能断了,十一娘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这样说来,是跟着罗舅爷,身带还有英娘照顾了?”二夫人沉吟道,“舅老爷虽然是有名的少年老成,行事沉稳,英娘也温柔大方、细心体贴知道照顾人,可毕竟一个是老爷,没有妇人细心,一个是年幼,没有个主见。我看,这身边得带几个得力的妈妈才行!”

她人刚开始说的时候,神色间露赞同之意,听着听着,眉头蹙了起了。显然对二夫人的话也很不满意。

二夫人却如没有发现似的,继续对十一娘道:“我看你身边,管事家的不错,宋妈妈也行,不过,要是让她们跟谨哥儿去了余杭,只怕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了。好在现在有谆哥儿媳妇,她身边那个袁宝柱家的也不错。家里的事倒可以帮着四弟妹分担分担…”

她的行事做派和平常完全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被请来的。不停地提着要求,而且要求越来越苛刻,待她说到“护卫八十,官船两艘,用永平侯的拜帖”时,太夫人的神色慢慢开始缓和,待到太夫人开口说出“这也不行,全是些内宅的妇人,怎么也要派几个回事处的管事”这样的话时,十一娘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六百八十六章

虽然有二夫人说项,但还是费了颇多的周折,太夫人才勉强同意谨哥儿随罗振兴回一趟余杭。

谨哥儿喜出外望的同时也有点小小的郁闷:“爹爹不和我一起去吗?”

“你在我面前不是夸口说不管是谁,你都能和人好好相处的吗?”徐令宜笑道,“这次我不和你,看你能不能交几个朋友回来。”又道,“我还是十六年前去过一次江南,你回来,好好给我讲讲江南的事。”

谨哥儿听着又高兴起来,跑去问太夫人:“您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您买!”

太夫人抱谨哥儿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好像他明天就要走似的:“祖母什么也不要,就要我的谨哥儿平平安安地回来!”然后悄悄塞给他一个荷包,“拿着谁也别告诉。要是路上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又不好意思向你舅舅开口,你就用这个。我们不看人眼色。”

“不用。”谨哥儿推了回去,“爹爹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娘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我可多银子了!”

“出门在外,钱多好傍身。”太夫人非要谆哥儿收下,“谁还嫌银子少啊?”

谨哥儿不喜欢这样推推搡搡的,想了想,笑道:“那好。我是我没有用完,就拿回来还给您!”

“不用还我!”太夫人眯眯地笑道,“你留着用好了!”

谨哥儿也不和太夫人多说,爽快地收了。和太夫人说着话:“这次我们坐官船去。庞师傅说,官船可安稳了,比坐马车还舒服。我还是第一次坐官船。从前只是随着爹爹给人送行的时候上去看了看…”

十一娘则在向二夫人道谢:“多亏有二嫂出面,不然太夫人肯定不会同意谨哥儿出门。”

“没有我,侯爷出面,娘一样会答应。”二夫人微微地笑,“我出面,不过是快一些罢了。”她说着,起身到书案上拿了一张名帖递给十一娘,“既然要去江南,不如到太仓拜拜冯乾英冯先生。他是星学大师,对算术、易经、风水都颇有研究。这可的奇人,不可过门而不入。”

十一娘汗颜。

谨哥儿跟二夫人学了一段时间的星象,好像只分清楚了东南西北。算术更是她根据印象胡乱教的,不过是背会了九九乘法口诀、会做“一个鸟笼里有三只鸟,四个鸟笼一共有几只鸟”之类的应用题,至于风水和易经,不知道常先生和赵先生谈不谈,反正她是肯定不懂的,徐令宜十之八、九也不懂…让谨哥儿去见这样的人…难道就为了行个礼回来?

她思忖着,考虑这是二夫人的一片心意,也不是什么难事,笑着应了。

回去看那名帖,落款是韶华居士徐项氏。

看样子,这韶华居士是二夫人的号了。

说给徐令宜听。

徐令宜直笑:“你才知道。二哥曾经用珍贵的鸡血石亲自为二嫂雕了个闲章。”

十一娘打开名帖,指了那个红印子:“是不是这个?”

徐令宜瞥了一眼:“没想到二嫂还在用…”语气很是唏嘘。

十一娘就问他:“二嫂为什么不过继个孩子?”想到过继孩子一般首先丈夫兄弟的孩子,而她嫁过来之前徐令宜子嗣单薄,徐令宽还没有孩子,三夫人只有两个儿子,南京那边又直接拒绝了,“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徐令宜道,“主要还是二嫂觉得自己带不好小孩子。”

“带不好小孩子?什么意思?”十一娘很是不解。

家里有的是丫鬟、妈妈,而且孩子五岁之前都由乳娘照顾,她完全可以每天只是象征意义似的看上一眼就行了。

念头一闪,她突然想起来。

二夫人是独生女,嫁过来后,孩子小产,丈夫突然病逝…难道说,她认为了自己的命太硬?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南京那边才不愿意把孩子过继过来?

而且她对孩子虽然好,却从来没有拥抱、亲吻之类的肢体语言。

“那二嫂有什么打算?”十一娘不由道。

不管是太夫人还是徐令宜,从他们对二爷的感情看来,都不可能让二房绝嗣。

“二嫂的意思,是她过世后,由我们过继一个在二哥的名下就可以了。”徐令宜的神色有些黯然。

十一娘不由向西北角望去。

知道过了端午节,英娘就要回余杭了,大家都有点吃惊。

“这么快就回去了!”项氏的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舍,“不是说要陪您些日子的吗?”

英娘性子活泼,又很勤快,闲下来不是弄花弄草,就是做针线,有时候看见项氏过来问安也会帮着项氏抱莹莹。项氏和她的话虽然不多,却对她的印象非常的好。

十一娘把一个艾草荷包坠在莹莹的胸前,笑道:“我把她留在我这里,她娘怎么办?来这里陪我住了几个月,够了!”

项氏不敢多问,唯唯应喏,下去后带着莹莹去看英娘,送了五十两银子的仪程。

太夫人、五夫人、姜氏、歆姐儿等则送的是耳环、簪环之类的饰品。只有徐嗣诫,除送了五十两银子的仪程,还送了一个绣花绷子给英娘:“你上次不是说绷子松了,使不上筋吗?我就做了一个。”

英娘很是惊讶:“你还会做这些?”

徐嗣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是做灯笼留下来的竹蔑。随手而已。”

英娘笑起来:“你还会什么?”

“什么都会一点。”徐嗣诫听着讪讪然,“就是都不太精。”

“还是挑一件自己喜欢的好好学淡。”英娘不禁教训她,“我大伯母说了,人这一生能把一件事做好了,就能受用无穷。”

徐嗣诫点了点头,红着脸走了。

英娘看着,突然觉得自己说话太苛刻了些,忙喊徐嗣诫:“四哥,我在家里口无遮拦惯了,你别把我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不是!”徐嗣诫道,“大表妹这话很有道理。我要回去仔细想想,看做什么好。”说着,想到那些事件件都喜欢,样样都舍不得放弃,语气一顿,道,“至少要分个主次,一件一件都做好。”语气很真恳。

英娘笑起来,觉得徐嗣诫挺好玩的。她扬了扬手中的绷子:“谢谢五表哥了!”一扭身跑进了正屋。

徐嗣诫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常常笑口长开的大表妹,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起来。

十一娘隔着马车的绿纱看着大船缓缓地驶离了通州河的码头,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

“有庞师傅跟着,那些护卫又都是精挑细选的,手上还有我的名帖,不会有什么事的。”徐令揽了妻子的肩膀安慰她,“谨哥儿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七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十一娘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道:“我们回去吧!”鼻子不通,说话还有点嗡声嗡气的,语气却很坚定。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迟疑了。

徐令宜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温声道:“昨天在客栈和谨哥儿说了大半宿的话,你靠着我睡一会吧!”

十一娘也的确有些累了,她闭上了眼睛,在单调的车轮声中,很快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醒来。

马车停了下来,她还在马车里,四周没有什么声响,大红灯笼的烛光透过马车的窗户射进来,徐令宜静静地坐在那时帮她打着扇。

“醒了!”他笑道,“饿了吧!我们下去用晚膳去。”说着,丢下扇子撩了车马的帘子,“这里是东升客栈,我们在这里歇一天,明天一早赶路,黄昏时分就能进燕京城了。”一面说,一面朝她伸手。

十一娘握着他的手下了马车,这才发现马车停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院落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

“谨哥儿和诫哥儿呢?”两个孩子和他们一起来送谨哥儿。

“我让他们先回去歇了!”徐令宜领着她往正房去,“看着你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你。”

十一娘抬头望天。

天空灰蓝灰蓝的,没有月亮,只有几小星星。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初了。”徐令宜掏出怀表借着屋檐下的灯光看了半天。

谆哥儿离岸的时候是末初…那她岂不睡了三个多时辰。他们又不赶路,昨天听管事说,应该会在酉初的时候投店…那他岂不是在马车里给自己打了一个多时辰的扇?

“侯爷怎么不把我叫醒?”十一娘嗔道。

“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徐令宜牵着她的手进了屋。

秋雨正等,看见他们进来,忙吩咐摆了午膳。

刚吃了两口,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徐令宜看了秋雨一眼,秋雨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又很快折了回来。

“侯爷,夫人,是二少爷!”她满脸的惊喜,“二少爷回燕京,也歇在这间客栈里。要不是墨竹到厨房去给二少爷要洗脚水看到了护院,还不知道我们也歇在这里。”

“快请他进来!”夫妻俩异口同声地道,秋雨已撩了帘子,瘦瘦高高的徐嗣谕走了进来。

“父亲,母亲!”他也不管地上放没有放团圃,就那样跪在了两人的面前。

“快起来!”徐令宜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六月底、七月初才回来的吗?”

第六百八十七章

徐嗣谕恭敬地道:“岳父写信给先生,问我什么时候启程。如果能早些到燕京,让我去他的好友五岳先生那里拜访拜访。先生听了,就让我提前回来了。”

“五岳先生?”徐令宜思索道,“什么人?”

“此人姓洪,是永清县教谕。虽然只是个举人,却和顺天府尹,礼部侍郎王子信大人是至交好友。”徐嗣谕到这里,停了下来。

徐令宜也不再问,点头道:“这件事,的确不好书信来往。”然后转移了话题,“你住哪里?用了晚膳没有?要不就搬过来吧!这边也方便一些。”

他们包了一个院子,又是护卫,又是小厮、丫鬟、婆子的,西边的厢房还空着,不仅有地方,方便,而且也安全。

“您和母亲吃吧,我已经用过了。”徐嗣谕笑道,让小丫鬟去给墨竹传话,搬了行李过来。

十一娘和徐嗣谕说了几句“莹莹现在很可爱,都会自己走路了”之类的话,行李送了过来,徐嗣谕看着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了。

“五岳先生的事,是不是有什么我不懂的蹊跷啊?”十一娘低声问徐令宜。

徐令宜没有做声。

十一娘以为他不想回答。

谁知道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他却低声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主考官的喜欢,直接会影响乡试的结果。项大人让谕哥儿去拜访那位五岳先生,多半是想通过五岳先生知道主考官的喜好。这种事,却只能意会不能明言。”

十一娘微微颔首,道:“我记得,王子信王大人,好像是谆哥儿媳妇的媒人…”

而且姜松也是科举出身,对项大人的言下之意恐怕早就了然如心了。

“这就好比你想安安顿顿地当总兵,不把那些功勋世家安顿好,只怕会麻烦不断。科举考试能得到家里长辈的指点,就会比一般的人多些机会。”徐令宜笑着俯身吹了灯,“明天还要坐一天的马车,你多睡会,养养精神。”

十一娘“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只是睡了一下午,哪里还有睡意。数着小绵羊,心飞到了刚刚分手的谨哥儿身上。

第一次离开父亲,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是已经酣然入睡,还是像她似的惦记着渐行渐远的亲人?

这么一想,她更加没有了睡意。

身边是绵长而均匀的吸呼。

十一娘轻轻地翻了个身。

徐令宜被惊醒。

“想着谨哥儿?”

十一娘微愣:“侯爷也没有睡吗?”

徐令宜没有做声,半晌才道:“他们今天晚上应该停泊在张家湾,明天就可以到天津了。”

黑暗中,十一娘微微地笑,握了徐令宜的手。

第二天,兄弟见面,又有一番契阔,然后十一娘坐车,徐令宜父亲子骑马,一同回到了荷花里。

太夫人正为谨哥儿离去不痛快,闻言也不由露出几分笑容来。当天晚上在太夫人那里席开三桌,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亲戚间行个礼,朋友间聚一聚,徐氏兄弟间还私下小酌了一番,等到徐嗣谕去拜访五岳先生的时候,已是七、八天以后的事了。

十一娘接到了谨哥儿的信。

“怎样?怎样?快读给我听听!”太夫人嫌自己眼睛不好使,没待杜妈妈把装眼镜的匣子打开,已迫不及待地催着十一娘念给她听。

“祖母膝下敬禀者:我和大舅舅现已行至沧州,大姐夫闻言带大姐并两个侄儿前来。安景活泼可爱,安旭聪慧伶俐,上次见时,一个还是天真烂漫,一个还不会说话…”

他还写了封一模一样的信给徐令宜和十一娘,不过是开头换成了“父母亲膝下敬禀者”。

“哎哟,你捡了要紧的念!”太夫人打断了十一娘的话。

十一娘笑着概述着谨哥儿的来信:“…说见到了贞姐儿和大姑爷,去了邵家拜访,见到了邵老太爷,大姑爷还带他去沧州最有名的武馆。他们在沧州留停了两天。现已启程前往德州。”

太夫人听了,长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说着,露出沉思的表情。

十一娘不知其意,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太夫人才突然道:“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老人家高声喊着杜妈妈,“你不是有个侄女,嫁到了德州,是个吏目的?”显得很兴奋。

“太夫人记性真好。”杜妈妈笑道,“还是因为侯爷的恩典,这才得了这样的好差事。今年过年的时候也来给您和夫人拜年了。因家里的人多,就随着她娘在院子里给您和夫人磕了个头…”

“我不是说这些!”太夫人有些不耐烦地道,“我是说,你给他写封信,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上船去看看谨哥儿。这一咱坐船的,也不知道瘦了没有?吃的好不好?”

杜妈妈笑着应“是”。

十一娘忙拦了她,对太夫人笑道:“娘,这信是三天前的,等送信的人到,只怕谨哥儿早就离开了德州。”

太夫人听着泄了劲。

杜妈妈忙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写封信差人送去,他知道六少爷路过德州,一定会上船去瞌个头的人。”

太夫人又打起精神来:“你快去写。我让回事处的给你送信。”

杜妈妈应声而去。

太夫人问起徐嗣谕来:“他说要到什么先生那里听讲做文章的,去了没有?那先生收他没有?”一面问,一面从炕几的小抽屉里拿出个雕红漆海棠花的盒子把信装了进去。

“去了!”十一娘笑道,“那先生听说是项大人介绍的,又是姜先生的学生,十分客气,当天晚上就留了谕哥儿在家里。墨竹几个都没有想到,忙着给谕哥儿置当铺盖行李,又差了小厮回来拿衣裳。谕哥儿媳妇刚刚把人送走。”

太夫人道:“五岳先生那里,只怕还要谢一谢才好!”

十一娘笑道:“我让常学智,就是给我照看庄子的常九河的幼子,他如今已是回事处的一个小管事了,他和谕哥儿的小厮一起去的永清县,还带去了一幅前朝李迪的《雪树寒禽图》。”

太夫人直点头。

二夫人过来:“听说谕哥儿歇在了永清?”

十一娘把情景说了说。

“既然是屡试不第的举人做的教谕,我看,不如送些前朝名家的字画去做表礼。”二夫人道,“这样也显得清贵些。”

“十一娘已经差人带过去了。”太夫人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坐垫,示意坐到身边,“谨哥儿给我写信了”然后把信拿了出来,“你看。”

像小孩子得了好吃的糖果似的,不仅喜欢,而且还带着点炫耀的味道。

二夫人有些惊讶,笑着接了。

太夫人凑过去:“你读读!”一副还想再听的模样。

二夫人笑着读了一遍。

太夫人如吃了人参果似的,表情显得很舒畅:“你说,他现在都走到哪里了?”把信重新收到了匣子里。

“应该到了临清。”二夫人沉吟道,“不过也难说。如果在临清没有多做停留,也许到了聊城!”

太夫人很相信二夫人的判断,每天和二夫人讨论谨哥儿走到了哪里,然后盼着谨哥儿的来信。

十一娘看着,吩咐回来送信的人:“…每到一处都给太夫人写封信。”

原先只是留停在临清、聊城这样的地方写信回来,渐渐的,只要有船停泊的地方就会写信回来。别的不说,信到是越写越好。送信的小厮笑道:“…舅爷每天都督促六少爷写信。还要练三页大字,读一页书。”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

太夫人呵呵直笑:“我们舅爷,可是庶吉士。”

旁边坐的也都笑了起来。

太夫人就说起罗振兴来:“…真是细心。每到一处,都要带谨哥儿出去玩玩的。谨哥儿上次来说,说舅爷要带他去曲阜拜孔庙呢那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太夫人担心道,“也不知道去成了没有?”

“你再耐心等几天。”二夫人笑着安慰太夫人,“不管去不去得成,谨哥儿都会来信告诉您的。”

“那倒是!”太夫人闻言就笑了起来,“他上次随舅爷去光岳楼被人偷了身上荷包的事都跟我说了。更何况是拜孔庙这样的大事。”

日子眨眼就到了七月底。大家的注意放在了要下场考试的徐嗣谕身上。

太夫人和二夫人到相国寺、白云观、慈源寺、文昌阁上香,十一娘和项氏则给徐嗣谕准备下场考试的衣裳、笔墨、提篮、考帘之类的东西。到了八月初一,徐嗣勤两兄弟一早就赶了过来,和徐嗣谆、徐嗣诫送他去考场。半路遇到了方冀,几个说说笑笑去了考试。待三场考完,徐嗣诫立刻向徐嗣谕请教学问。

“赵先生给你启的蒙,常先生指导你的举业。我岂敢在鲁班面前弄斧。”徐嗣谕笑道,“不过,你要问我下场考试要注意些什么,我倒有很多话跟你说。”

“那二哥你给我讲讲。”这也是徐嗣诫以后要经历的,他自然很关注。

徐嗣谕少年离家,和徐嗣谆、徐嗣诫的关系都不够亲昵。可能是出去更能体会到家人的重要性,对于有个机会拉近兄弟间的情谊,徐嗣谕也很看重,坦诚布公地把自己几次下场考试的得失都讲给徐嗣诫听。

徐嗣诫听了很佩服徐嗣谕。

他参加院试那会,常先生事无巨细地交待他,没想到徐嗣谕参加院试的时候,姜先生竟然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跟徐嗣谕说。就这样,徐嗣谕还考了秀才。

不过,两人的对话并没有能维持多久──八月中旬县试的结果出来,徐嗣谕考了第四名。

第六百八十八章

这样好的结果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惊喜野火般地漫延到各处。有头有面的管事、管事妈妈们争先恐后地给徐令宜、太夫人、十一娘、项氏道喜。太夫人、十一娘、项氏的心情可想而知,凡是来道贺的,一律打赏了银子。只有徐令宜那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让去道贺的人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这是拍到了马屁上还是拍到了马脚上,像火碰到了水,立刻蔫了劲。磕磕巴巴地把本想说个半柱香功夫的话缩短到了三、两句,然后灰溜溜地退了下去。其他人看了,自然是提也不提了。

外院的安静沉默很快就影响到了内院的情绪,本来笑语喧哗的仆妇声音都不由地小了下去,欢乐的气氛也渐渐稀薄。

“你真的不高兴?”十一娘进到内室,见徐令宜一个人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笑着坐到了他的身边,“我可不相信”又道,“侯爷摆出这样一副面孔来又是为哪一般?”

徐令宜严肃的面孔如雪在阳光下渐渐融化:“你也看见了,个个一副唯恐天下不知的样子,我要是再给他们个笑容,好比油落到火上,还不知道要烧成怎样这要是中了进士还好说,不过是个举人,能不能中进士还两说,让别人见了,只怕会笑话谕哥儿轻狂。再说了,谕哥儿年纪不小了,这几年来往安乐和燕京之间,还下了一次江南,要是看事情还停留在表面,我看,他受我的冷落也不为过。”

十一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徐令宜和徐嗣谕之间是典型的封建父子相处的模式。

“侯爷对谕哥儿的要求也太高了,”她劝道,“你好歹也给个笑脸他或是赏个什么物件给他算是透个口风。这样猜来猜去的,只有神仙才能次次都猜对!”

“他以后可是要走仕途的,这第一桩就是要学会揣摩上意。”徐令宜不以为然,“他要是连自己身边是些什么人都不知道,我看,就算是中了进士,以后好好呆在翰林院里修书编撰好了,免得被人利用还帮着别人说好话,丢我的脸!”

“侯爷说的是不是太严重了?”十一娘道,“人总有个放松的地方,要是血脉相边的家人都要和外面的人一样揣摩,那什么时候是个歇的时候?”

徐令宜没有做声,沉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我看这两天你要辛苦一下了。──谕哥儿中了举,姜家和项家那边你都要亲自走一趟为好;周夫人她们听到了消息只怕都要过来道贺。”

见他不愿意多谈,十一娘也不想多纠结,把自己弄得像个多嘴的婆子似的。

“侯爷放心,我已经吩咐管事的妈妈准备表礼和赏银了。”她笑道,“准备明天一早去姜家,下午去项家。”

徐令宜点头,转身往书房去:“我要给乐安的姜先生和远在湖广的项大人写封信,一来是向他们道谢,二来想问问谕哥儿的事。看他是接着参加春闱好?还是再读几年书了去考?”说着,语气一顿,“考了第四名…春闱前两榜取一、两百个…如果万一不能进…”

如果不能进,要么落第,要么就是同进士。

落第好说,下次再考就是了。可这要是考中了同进士…虽然是一家,但一个好比是夫人,一个好比是小妾,待遇上就是天壤之别了。

这可是件大事。

十一娘送徐令宜出了门,正寻思着要不要把过年的时候宫里赏给徐令宜的描金提字四阁墨宝找出送给徐嗣谕做贺礼,徐嗣谕过来了。

“你父亲在书房!”她笑着,甚至没有坐下来。

谁知道徐嗣谕道:“我是来找母亲的!”

十一娘愣住:“找我的?”

徐嗣谕点头。

十一娘请徐嗣谕到西次间坐下。

徐嗣谕拿了个玻璃珐琅赤金扭丝瓶盖的小胆瓶出来:“今天早上听项氏说,六弟在淮安的时候被虫子叮咬,脸上起了个榆钱大小的红疱。这是我去岳父那里时岳父送给我的,说专治蚊虫叮咬,很有效果。母亲让人差了回事处,借兵部的六百里加急送到扬州去吧!”

十一娘是今天早上接到罗振兴的信才知道这件事的。谨哥儿在信里却一字没提。虽然罗振兴信中满是歉意,说是他没有照顾好谨哥儿,又告诉她已经请了当地的名医为谨哥儿医治,那红疱消了很多。但她还是很担心,让琥珀去刘医正那里问医不说,还和秋雨几个把家里凡是消肿的外敷药都找了出来。当时项氏抱了莹莹过来问安,可能是听到了些什么。

她没有推辞。

湖广那边多蚊虫,项大人又是湖广的布政使。既然是项大人送的,徐嗣谕也说好,应该有些效果才是。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太夫人,”十一娘收了胆瓶,“我不想让她担心。”

徐嗣谕立刻道:“母亲放心,莹莹娘那边,我也告诫过她了。”

正说着,琥珀捧着个黑漆匣子进来。

“刘医正怎么说?”十一娘立刻迎上前去。

徐嗣谕忙跟了过去。

琥珀打开匣子:“刘医正说,如果六少爷脸上只有一个红疱,就用这个黄色瓶子里的药末,如果六少爷脸上是一片小小的红疱,那就用这个褐色的瓶子;如果红疱起了水泡似的东西,就用这个白色的瓶子…”

“你等等,”十一娘见有七、八个瓶子,吩咐秋雨,“你去给我磨墨,”然后对琥珀道,“我把你说的记下来连这匣子一并送去,他们也可以按照刘医说的用药。”

秋雨应声而去,琥珀也连连称是。

“母亲,我来写吧!”一旁的徐嗣谕听了忙道,“你歇歇。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十一娘没有拒绝徐嗣谕的好意。琥珀说,徐嗣谕记,把徐嗣谕送的那玻璃胆瓶一起用匣子装着,让赵管事快马加鞭送去谨哥儿那里。

徐嗣谕主动讨了杯茶喝。

十一娘以为他有什么话对她说,谁知道他嘴角翕翕的,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的起身告辞。

她想到了徐令宜的冷淡。

“你父亲正在给姜先生和项大人写信。”十一娘委婉地道,“商量着你春闱的事。”

徐嗣谕闻言笑起来:“母亲,您别担心,我知道父亲的用意。我也不希望大家为了这点事就嚷得人皆尽知。”神色很平静,安祥。

看来,是她多心了。

“你能明白就好!”十一娘笑着让琥珀去把描金提字四阁墨宝拿给徐嗣谕,“皇后娘娘赏给你父亲。我用过一块,色泽很好,浓黑发亮,你拿去试试。”

徐嗣谕没有客气,道:“我正愁不知道送什么东西给师座和方冀。把这墨宝分别用上好的黑色镙钿匣子装了送人,再好不过了。”又道,“母亲既然用过一块,那就开了一盒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要不,您一并都送给我好了!”

既然四阁墨宝,就是有四块。

十一娘不由莞尔:“还有三块,都给你了。”

徐嗣谕笑着道谢,回去让人做了几个黑色镙钿匣,配了那金色的提字,古香中透着富丽堂皇,倒也符合他的身份,师座朋友应酬了一通,很快到了冬至。

姜先生和项大人都有信来。两位不约而同地委婉地提出让徐嗣谕三年再考。一个道:“…趁着年轻,扎扎实实地读些书。等三十而立的时候,记忆大不如前,朗朗上口的还是少年时读过的书。”一个道,“…少年成名固然好,却容易骄傲鹜远,行事间不免带着几分倨傲,常常得罪了上峰或是同僚而不自知。难成大事。”

“那就三年以后考!”徐令宜立刻做了决定。

徐嗣谕对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吃惊。

父亲既然不愿意为他考上举人的事庆祝,那就更不愿意自己趁势而为,参加春闱了。他正好可以回乐安的书院好好读些书了。

他问十一娘:“六弟什么时候回来?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和父亲去了趟西北,又和舅舅走了趟江南,变化挺大的吧?他见到我,恐怕都不认识我了。”

“他过小年之前赶回来。”十一娘一想到再过月余就可以见到谨哥儿了,眼角眉梢都溢出关也关不住的喜悦之色,“侯爷不是说让你过了年现回乐安吗?正好,你们兄弟也可以碰个面。”

徐嗣谕听着有些意外:“大舅舅不回余杭过年吗?”

“不回!”十一娘知道罗振兴这样是为了谨哥儿,有些愧疚地道,“你大舅在燕京过年。”

她的话音刚落,琥珀进来,手里拿了一大撂单子给她:“夫人,这都是为过年准备的。您看看!”

徐嗣谕忙起身告辞。

十一娘仔细翻着单子,然后拿出寿山石三羊开泰钮方章盖上,琥珀拿去给姜氏,然后姜氏根据这单子指派管事妈妈们事项。

她看着姜氏帮她主持中馈,不仅十分勤勉,而渐渐变得精明起来,她索性把过年的事交了一部分给姜氏,她只管祠堂那边祭品的准备、各府年节礼的拜访之类的事。往年过年忙得团团转,可今年,她有了很多的空余时间,她就带着丫鬟、媳妇子和婆子给谨哥儿布置房子,打扫庭院。一进入十二月,她开始派人在大门口候着。

吃过腊八粥的第三天,罗振兴带着谨哥儿回到了荷花里。

第六百八十九章

阖府都动了起来。

门房的一路小跑着给徐令宜、太夫人、十一娘报信。徐令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站起身来对满屋子来给他问安的管事道:“今天的事就议到这里,下午再说。我去跟舅爷打声招呼。”

打招呼就打招呼,谁还问不曾?用得着跟他们这些人解释吗?

管事们争先恐后地站了起来,送徐令宜出了门。自有人给自家在内院当差人的人嘱咐快去太夫人、十一娘那里恭贺。

太夫人身边的脂红眉头微皱,不时回头催了身后抬肩舆的粗使婆子:“妈妈们快一点,太夫人等着。玉版姐姐找斗篷慢了点都被太夫人训斥了,妈妈们全当给我一个面子,让我在太夫人面前好交了这差事。”

“姑娘放心,耽搁不了您的事。”两个婆子听说玉版都受了训斥,不敢大意,加快了脚步,呼哧呼哧进了院子,就看见杜妈妈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快,快,太夫人正在屋檐下着呢!”

两个婆子吓一大跳,抬着肩舆,小跑着往正屋去。

玉版已抱了垫肩舆的灰鼠皮褡被,两个小丫鬟扶太夫人上了肩舆,她立刻将褡被给太夫人搭上,另有小丫鬟递了手炉过来,杜妈妈扶着肩舆,玉版和脂红跟在一旁,身后一大群丫鬟、媳妇子、婆子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正房。

十一娘把谨哥儿拉屋檐下,正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有个小小的红印子。要不是他的皮肤太白,这点小印子还不至于这么明显。

“还痒不痒?”她问着,已爱怜地去摸那红印子,“还瞒着娘要不是你二哥及时送了药过去,只怕还没有这么快好!”

谨哥儿嘻嘻笑:“娘,您要是不总这么紧张,我至于不告诉您吗?我现在长大了,知道好歹了。要是真的不舒服,不会挺着不说的。不舒服的人可是我,疼得也是我,何必和自己过不去?那不是傻吗?”又道,“娘,您告诉太夫人没有?”神色间有些紧张。

“我可不像你。”十一娘佯板着脸,“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太夫人!”

“哎呀!”谨哥儿不由急起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要是知道了还不要急起来。”说着,拉了十一娘就要往外走,“我们快去太夫人那里。祖母不见到我,是不会安心的。”

“你这孩子,还算有点良心。”十一娘点了点他的额头,“这个道理连你都懂,我还不知道啊”然后笑道,“你放心,你祖母那里,我一句话也没透露。倒是你,等会可别说漏了嘴。”说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到是你,可别说漏了嘴才是!”

“娘,我是那种人吗?”谨哥儿不服气地道,还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儿。旋即又嘟呶了嘴,“娘,您不能再拍我的头了。我过几年就要娶媳妇了,要是我媳妇看见我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那里还会把我话眼里…”逗着母亲开心。

“胡说八道!”十一娘忍俊不禁,却也不再摸孩子的头了,“你今天几岁,就要娶媳妇。好好给我读书是正经。”说到这里,她神色一正,“见到你外祖父了没有?他老人家身体怎样?还有你外祖母和你的几个舅舅、表兄妹,他们身体都还好吧?”

“我见到外祖父了。他可喜欢我了,不仅带我去了孤山,还送了我一把龙泉宝剑,让我过两年再去余杭看他。”谨哥儿说着,兴奋起来,“您知道不知道,外祖父祟尚教道,在别院里设炉练丹,还告诉我写青词呢我还记得我写过的一篇…”

十一娘觉得自己鬓角都要有汗了。

“你说你外祖父让你过两年再去余杭看他老人家?”她忙打断了儿子的话,“你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答应了。”谨哥儿说着,有点嬉皮笑脸地搂了十一娘的肩膀,“娘,这可是外祖父的意思何况我从小您就告诉我要诚信守诺,一字千金,到时候,你不会给我拦路板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虽然显然有些不以为意,可眼底却露着几分郑重。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再去余杭。

十一娘突然有种天下掉馅饼的感觉。

她从来没有天真地认为儿子去了一趟江南就会完全抹杀对西北的印象。她只是希望儿子能通过这次江南之行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等他选择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你喜欢江南?”她问谨哥儿,声音不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喜欢啊!”谨哥儿有些不解地望着母亲。

他喜欢江南,喜欢余杭,喜欢外祖外…母亲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露出几分担心的样子。

得到了明确的答应,十一娘松了口气,紧了紧揽着儿子的手臂,想细细地问问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一阵同吹过来,凉飕飕,刺骨的寒。

她失笑。

自己也太急了些。

“我们回屋去!”十一娘携了儿子的手,“外面太冷了”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道:“六弟回来了!”

十一娘和谨哥儿不由朝门口望去,看见徐嗣谕笑着走了进来。

“二哥!”谨哥儿上前给他行礼,“恭喜你,中了举人。这可是我们家的头一份啊!”

徐嗣谕微讶。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弟弟性子刚烈,霸道,又不服输。没想到他见面第一句就是开口庆贺他。语气中还带着推崇之意。

“你还记得我啊!”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觉得熟悉的少年,“我们有两三年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