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记得!”谨哥儿笑道,“你每次回来都和我一起去划船。”

徐嗣谕想起自己小时候抱着他的情景,笑了起来。

外面传一阵声响。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夫人,二少爷,六少爷,太夫人过来了!”

大家一听,忙往外去。在穿堂和太夫人碰了个正着。

“谨哥儿!”远远地,太夫人就张开了双臂,“你可回来了!”

谨哥儿上前抱了太夫人:“您还好吧!我不在家的时候,您都在干些什么?杜妈妈和脂红有没有经常陪着你打牌?快过年的了,济宁师太有没有拿了一大堆平安符向你化香油钱?”

“你这孩子,没个正常。”太夫人嗔着,脸上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悦,“竟然敢拿济宁师太说事。小心菩萨知道了。”说着,双手合十朝着西方拜了拜,“菩萨恕罪。他年纪小,不懂事,我明天给您上炷香。”又让谨哥儿,“快,给菩萨拜拜!”

谨哥儿苦着脸朝西方拜了拜:“菩萨,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谨哥儿扶了太夫人,一行人去了正屋。

分主次会下,小丫鬟上了茶点,十一娘惦记着在外院的罗振兴──带着谨哥儿到处走了一圈不说,为了送及时把谨哥儿回来过年,他只在家里停留了几天就启了程,恐怕和儿子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留下和谨哥儿兴高采烈说着话的太夫人、徐嗣谕,十一娘去了外院的书房。

徐令宜正和罗振兴说着话,见她进来,忙道:“谨哥儿呢?”

“陪着娘在说话呢!”十一娘笑着上前给罗振兴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哥,这次麻烦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罗振兴笑道,“和谨哥儿这么走一圈,我自己也所得甚巨。说起来,还是我沾了谨哥儿的光”然后提起谨哥儿的那个疱来,“倒是我,没能把谨哥儿照顾好…”

“刚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自己怎么倒说起客气话来?”徐令宜笑着,抬了抬手中的茶盅,“尝尝,君山银针。”

罗振兴不再说多,笑着啜了一口茶,然后闭着眼睛品了一会,又啜了一口,这才笑道:“甘醇甜爽,不同于龙井的甘鲜醇和,的确是好茶。”

“那就带点回去。”徐令宜笑着,喊灯花去给罗振兴装茶叶。

罗振兴笑着道了谢,神色间露出几分迟疑来。

“有什么话就说!”徐令宜看了笑道,“这屋里又没有外人!”

罗振兴神色一懈,笑了起来,但还是思忖了片刻才道:“这次我出去,顺道去看了看五妹夫!”

“子纯!”徐令宜有些意外。

十一娘也不禁侧耳倾听。

五娘这两年一直住在燕京,逢年过年或是红白喜事遇到,她也只是说说两个孩子,几乎不提钱明。就算是有人说起,她回的也都是些场面话。她隐隐觉得他们之间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可五娘不说,她自然也不好问。

“文登是个什么状况,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要不是那里盗贼成风,流民难治,这个文登县令也不会落到子纯的身上。”罗振兴肃然地道,“我没想到,子纯到文登不过短短的五、六年,竟然把文登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指路的百姓听说我是子纯的亲戚,不仅亲自带我们去了衙门,还非要把篮子里的鸡蛋送给我们不可…”

徐令宜和十一娘都很吃惊。

罗振兴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起来:“他是同进士,有个机会,都能治理好一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第六百九十章

“你是说,你想外放?”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

罗振兴点头。

徐令宜觉得罗振兴应该先在六部混个人熟了再外放,一来是在外面有什么事燕京有个说话的人,二来是升高的机会比较多。但有些事情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有个什么样的机遇,他也不好把话说死。

“你仔细考虑考虑!”他斟酌道。

“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罗振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为官不能造福民众,那还有什么意思。”

徐令宜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却没有做声。

这事关罗振兴的前途,但官海诡谲,皇上这几年大权在握,北有范维纲,南有何承碧,五军都督府有蒋云飞,御卫军还有个欧阳鸣,他韬光养晦,皇上对他渐渐和蔼起来。如果说保定府是无心之举,那去宣同和嘉峪关,就是一箭双雕的有心之举。既肯定了儿子的天赋,又知道了皇上对他现在的看法。可如果他插手了文官的攫黜,皇上只怕立刻会对他警觉起来。

在罗振兴的问题上,他现在没有办法给他保证,就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徐令宜保留了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滞凝起来。

十一娘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丈夫,轻声笑道:“大哥,五姐夫人在那边过得怎样?上次他回燕京述职,说是有事要找陈阁老,和侯爷匆匆见了一面就走了。”

“人瘦向厉害,”有了妹妹的这一打岔,气氛好了很多,罗振兴笑道,“但精神很好。我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田埂上和几个老农说今年的收成。看见了谨哥儿,高兴得不得了,让谨哥儿骑牛在田里走了一圈,还直问谨哥儿有没有常和鑫哥儿见面,鑫哥儿现在有多高了,读书好不好的…”说到这里,他眉头微蹙,犹豫了片刻,对十一娘道,“你要是有空,就去劝劝五娘,子纯这几年辛苦的很,让她别和子纯赌气了,带着一双儿女好好地去文登和子纯过日子。她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有人想跟丈夫去任上而无法成行的,她倒好,说什么文登找不到好先生,执意要留在燕京,哪有一点为妻子的样儿。”语气很严肃,也很不满。

“要是这样,还是大哥劝五姐更好。”十一娘为难地道,“我毕竟是做妹妹的…”

罗振兴不由想到了罗大奶奶。

要是她在这里,这样的事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他叹了口气,没有勉强。而徐令宜看着时候不早了,请罗振兴去了一旁的小厅,设宴款待罗振兴。十一娘给罗振兴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对谨哥儿的照顾,然后回了正院。

那边的宴席已经散了,太夫人、五夫人、几个孩子全都坐在东次间的宴息室,听谨哥儿讲他一路上的见闻,几个小的还不时发出“呀”、“真的”、“六哥快讲”的惊叹声,屋子里虽然安静,热闹的气氛却扑面而来。

十一娘站在屋檐下,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徐令宜回到家里,只看见十一娘。他不由愕然:“谨哥儿呢?”

“陪娘过夜去了。”十一娘笑着帮他更衣。

“怎么也不等我回来!”徐令宜不由小声嘀咕。

十一娘想到谨哥儿走时徐令宜还没有出现时的失望表情,嗔道:“孩子一直等你,偏偏你一直不回来…孩子走的时候还有些不好受呢!”

“那我去给娘问个安吧!”徐令宜犹豫道。

“这个时候太晚了。”十一娘道,“娘和谨哥儿说了半天的睡,连午觉都没有睡,这个时候只怕早就支撑不住歇下了。侯爷还是明早去吧!”

“和振兴一直商量着外放的事呢!”徐令宜嘀咕着去了净房。

十一娘跟了过去:“大哥最后还是决定外放吗?”

“嗯!”徐令宜洗了把脸,“让他去吧!别的不敢说,要是重要回燕京做个给事中,任振兴的资格,我还是帮得上忙的。就怕他到时候会挂靴而去…罗家这一辈,也只有振兴中了进士,”他说着,走了过来,“我跟振兴说,余杭那边,要请个好先生才是。”

这倒是。罗家下一代要再不中个进士,只怕到了罗振兴之后就要败落了。

十一娘微微颔首。

有人敲他们的窗户。

徐令宜和十一娘面面相觑。

是谁这么大胆子…

念头一闪而过,徐令宜眼睛一亮:“是谨哥儿…”想到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太夫人屋里服侍,他忙去开了窗户,看见了谨哥儿一张笑嘻嘻地脸。

“爹,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想你了!”他双手肘扒在窗槅上,“您有没有像从前那样经常去马场跑马?我这些日子在江南,天天坐船,几次做梦都梦到跟爹爹一起在西北跑马…”

谨哥儿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的眼眶已经有点湿润。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怎么跑回来了?不走正门敲窗户?你祖母呢?可歇下了?知道你过来吗?”

“我这不是怕爹想我想得睡不着吗?”谨哥儿嬉皮笑脸道,可看在徐令宜宜中,只觉得这是亲昵,“借口要去净房,就跑出来让爹看看别啰”说完,转身就跑了,“我要回去了,免得祖母看见我一去不返,以为我掉马桶里了,亲自去净房找,脂红姐姐可就要遭殃了!”

徐令宜愣住。

等他回过神来,谨哥儿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眼底却溢满了溺爱,“亏他想得出来,借口上净房来看我!”

十一娘也不禁掩袖而笑。

接下来的几天,夫妻俩都没有谈到谨哥儿的去向,只是听谨哥儿说江南之行,帮谨哥儿收拾东西,重新挑了个吉日搬到了清吟居,也就到了小年。

祭了社,打扫院子,贴了桃符,开始过年了。

这个年,是家里到得最齐整的。徐令宜很高兴,年夜饭上多喝了几杯,晚上回来的时候和十一娘闹腾了一夜上,以至于十一娘第二天进宫朝贺的时候不时要举袖装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哈欠,结果当着满殿的外命妇皇后娘娘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受了风寒。

回到家里,徐令宜大乐,抱了她打趣:“从前有人奉旨填词,你不如效仿古人,来个奉旨养病好了。”

“养你个头!”十一娘轻轻地掐了徐令宜胳膊一下。

徐令宜捂着被他掐的地方倒在了床上:“我的胳膊怎么抬不起来快去叫御医。”

大年初一的叫御医…

望着像孩子一样的徐令宜,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难怪谨哥儿这么顽皮,原来是随了侯爷的性子。”

“那当然,”徐令宜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轻佻模样,大言不馋地道,“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

十一娘笑弯了腰。

要不是灯花来问什么时候启程去红灯胡同给孙老侯爷拜年,两个人还要笑闹一番。

这样嘻嘻哈哈到了初五,却接到了长福公主去逝的消息。

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奔向了公主府。

上了年纪的人听到就特别容易感伤。太夫人亲自去公主府吊唁,遇到了比太夫人还年长的郑太君。两位老人家凑在一起感伤了半天,太夫人回到家里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徐令宜在床前侍疾。

过了两天,还不见好转,徐令宽请了假,三房也赶了过来。

太夫人迷迷糊糊地睡醒了就问“谆哥儿在哪里”、“谨哥儿在哪里”,偶尔也问一问“诜哥儿”。三个孩子就守在屋里。加上徐氏三兄弟,服侍的丫鬟、媳妇,屋子里的空气都浑浊起来。十一娘看着这不是个事,和徐令宜商量,几个人轮流在屋里守着。

考虑到后花园离太夫人的住处太远,十一娘把三房的人安排在了点春堂旁的小院歇息。

他们一家八口,加上丫鬟、婆子,显得有些拥挤。

姜氏这些日子帮着十一娘主持中馈,太夫人病着,十一娘的精力放在了太夫人身边,家里的日常事务她就挑了起来。见状就主动商量十一娘:“不如让大哥和三哥到我那边住。我那边第一进院空着也是空着。”

十一娘想了想,应允了。

谁知道三夫人却要留了方氏在身边服侍:“我这些日子也有些不舒服!”

或者是看到一向硬朗的太夫人突然间变得这样虚弱苍白,三爷的一直很沉默。听了三夫人的话,他出乎人意料地冷冷地瞥了三夫人一眼:“你又不舒服?那就回去好了。实在不行,我送你回娘家养病去。”

当着这么多的人,特别是还有晚辈在场,三夫人脸上挂不住了,眼泪唰唰地落了下来,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方氏忙道:“公公,婆婆这些日子的确有些不舒服,我在这边服侍就是了。”

温和的三爷却表现出了乎意人意料之外的坚定,吩咐长子徐嗣勤:“去,叫你舅舅来,让他把你母亲接回去养病。”

徐嗣勤、徐嗣俭两夫妻都愣住了。

三夫人哭着转身就进了内室,大声喊着丫鬟收拾东西,那些丫鬟哪敢真的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地拖着,两个儿子再跪着一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这是在永平侯府,什么事能瞒得过十一娘。

不一会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十一娘不由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三夫人时候的情景…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就做出了这样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可见这脾气,也是养出来的!

不由暗暗警省。

第六百九十一章

在儿子、媳妇的悉心照料之下,太夫人的病渐渐好转。能下地走路,已是二月中旬。

奉命每隔一天就来探次病的雷公公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望着清减了不少的徐令宜笑道:“要是太夫人的病还没有起色,我们可就拦不住皇后娘娘了!”

这些日子太医院的太院把徐府当着了第二个太医署,宫中的人参、灵芝等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别说是皇后,就是皇上,也隔三岔五地派人来问太夫人的病情,那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就更不在话下。十一娘总觉徐令宜不是因为照顾太夫人累瘦,而是太夫人病着又要应酬这些人给烦的。

“还有劳雷公公跟皇后娘禀一声。”徐令宜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份笑意,“太夫人身体渐愈,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担心。”

“永平侯放心,我一定会把您的放带到。”

两人说了会话,徐令宜送雷雷公到了院子门就折回了太夫处。

二夫人坐床边,十一娘和五夫人并肩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三夫人则坐在床尾的小杌子上。姜氏、方氏、金氏、项氏则立在落花罩前。

“三月三的春宴,要办…”病后初愈的太夫人声音还很虚弱,“我这一病,暮气沉沉的,要办春宴,热闹热闹…”

“那就办吧!”二夫人朝十一娘望去,“家里人多,热闹,娘看着心里舒服,病也会好得快一点的。”

大家都顺着二夫人的目光朝十一娘望去,等着她说话。

太夫人这次得的是心病,身边的气氛好一点,太夫人的心情就会好一点,心情好了,精神就好了,人也就渐渐恢复了生气。

“我觉得二嫂说的有道理。”十一娘的看着太夫人,“娘,那我就照着往年的照例发贴子了?”

太夫人笑起来,点了点头,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十一娘起身,朝屋里的人使了个眼然,除了照顾太夫人的二夫人,其她人都静悄悄地跟着十一娘退出了内室。

“这件事就交给谆哥儿媳妇办吧!”她吩咐姜氏,“去年的春宴是你办的,大家都说好。只是今年情况不同,太夫人经不起折腾,宴请的事,还是清静些好。”

姜氏低声应“是”,十一娘转身过去,目光从屋里众人的身上扫过。

“三嫂,五弟妹,”她道,“前些日子是我们照看,晚上是二嫂服侍。要不然这人来人往的,我们忙了白天忙晚上,只怕早就累趴下了。娘现在虽然渐渐好了,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身边还是得有人照看才是。可总让二嫂这样也不好。我想让谆哥儿媳妇专管春宴的事,我们则轮流照看娘,让二嫂歇歇,你们看怎样?”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那就这样定了!”十一娘按照妯娌间的长幼尊卑排了个序,“…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早点回去歇了吧!养足了精神,明天也好来照看娘。”

太夫人的病渐渐好了,又能休息了,众人表情俱是一轻。

五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十一娘待客,眉宇全是深深的倦意。闻言道:“四嫂,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就来接你的手。”

按照十一娘的安排,今天晚上十一娘负责照看太夫人,明天早上五娘接手。

十一娘点了点头。

三夫人表示会安排她的安排照顾太夫人后,带着媳妇告辞了。

徐令宜送了雷公公回来。

“娘呢?”他关心地道,“谁陪着她老人家吗?”

十一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有小丫鬟撩了内室的帘子走了出来。

“侯爷,夫人!”她轻声道,“太夫人有话要和四夫人说!”

刚才不是精神不济睡了吗?

十一娘很是惊讶,和徐令宜一起进了内室。

太夫人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

她头发花白,皮肤腊黄没有光彩,脸上的褶纹因此显得非常的清晰。

徐令宜心中一酸,跪在了床榻上。

二夫人见了,忙站了起来。

“娘!”徐令宜轻轻地握了太夫人的手。

太夫人张开了眼睛:“你来了!十一娘呢?”她说着,朝徐令宜背后直瞅。

十一娘忙上前和徐充宜起跪在了太夫人面前。

“十一娘,”太夫人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了十一娘的手,“我想让你,这两天就是派个人,去,去余光,给诫哥儿提前!”

十一娘很是惊讶。

这件事虽然是商量好了的,因为为太夫人病了就耽搁了。

“诫哥儿今年十六了,再过两年,就十八了。他无所聊,可英娘总不能就这样等着吧?万一有人说闲话,那孩子也脸上无法。与其到时候为难,还不如趁早把亲事订下来!”

这一次,太夫人的话说的又急又快。

老人家是怕她去世后孩子们在守孝,因此拖大了年纪…

“娘,你别想那么多。”十一娘忙安慰她,“等过些日子您好了,我们就去提亲!”

“不行!”太夫人斩钉截铁地道,“明天,明天你就去提亲!”

十一娘还想劝劝太夫人不要这么悲观,徐令宜开了腔:“那就明天去一趟弓弦胡同。”

太夫人闻言,表情松了下来:“你可记得!你可记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闭了眼睛。

徐令宜吓了一大跳,十一娘的心弦也绷了起来,二夫人更是轻轻地把手指放到了太夫人的鼻下。良久,朝着徐令宜十一娘摇了摇头。

三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十一娘和徐令宜出了内室说话。

“我看这件事早定下来也好。”他沉吟道,“要是振兴外放了,就更不好办了!”

“好!”十一娘道,“我明天就去弓弦胡同一趟。”然后转身去了徐嗣诫那里。

学堂的课都停了。

徐嗣诫正端坐在书桌写练字。看见母亲,他忙搁了笔。

“您怎么过来了?”他扶十一娘到临窗的大炕坐了,亲自沏了杯茶,“祖母歇下了?”

十一娘点头,啜了口茶:“这是什么茶,味道还挺不错的。”

“是黄山毛峰。”徐嗣诫道,“母亲要是喜欢,我等会让他们送些过去。”又道,“是王允给四哥的。”

“我对喝茶不讲究。”十一娘笑道,“也不大喝得出味道来,你留着喝吧!”说着,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

对于关心的人自然看得清楚。

既然母亲不好意思说,他就先提吧!

徐嗣诫笑道:“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还是有个事!”十一娘望着徐嗣诫还有些稚嫩的面孔,斟酌道,“如果我让英娘以后一直留在我们身边,你觉得好不好?”

“好啊!”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诫听着心里有点高兴,“大表妹性情开朗,又懂花草,她在您身边,你也有个做伴的人…”说到这里,他不由哑然。

女孩子大了,自然要嫁人的,母亲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好像有点不大可能…可母亲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随意说话的人…

念头一闪而过,有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跃了出来。

他不由脸色绯红。

“母亲…”望着十一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十一娘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他:“好不好?”

徐嗣诫的脸这下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低下头,期期艾艾地不敢看十一娘。突然说了句“我,我给您沏茶去”,端了十一娘的茶盅就出了门。

十一娘不由抿了嘴笑。

第二天去了弓弦胡同。

“大家的事怎样了?”王姨娘恭敬地把十一娘请到了书房。

“正在侯吏部的缺。”罗振兴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葛色杭绸长衫,衬着白净微胖的面庞。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十一娘突然自己第一次进京,罗振兴在通州码头接她时候的模样。

英俊挺拔…

突然很理解罗振兴为什么外放了!

“二叔和三叔怎么说?”这对罗家是大事,肯定是要商量两位还在仕途上的叔叔。

罗振兴却没有注意到妹妹的这些细小情绪:“二叔觉得应该再慎重些,三叔却觉得不错。”他不太习惯和女子说这种事,哪怕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也一样,简单的两句后就转移了话题:“听说太夫人能下地走路了?”

十一娘见他不愿意讲,也就不好再问,趁机和罗振兴说了一会太夫的情病,然后提起被太夫人关心的这桩婚事来。

“你让媒婆来提亲吧!”罗振兴道,“最好赶在三月底之前把婚事定下来。就算是我走了,到时候你也可以直接到余杭去接亲。”

十一娘笑着道了谢,出门就去了永昌侯府。

“你不会是要我去做那便宜的媒人吧?”黄三奶奶看着打趣。

十一娘不由尴尬地笑。

“真是让我去做媒人?”英三奶奶不由惊呼,然后笑起来,“不过这次说好了,得给我做双倍的鞋子才行!”

“姐姐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我怎么也值这个价码吧?”

两人互相调侃了一番,十一娘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跟黄三奶奶说了。

“好啊!”黄三奶奶笑道,“亲上加亲的,再好不过了。”和十一娘说好了上门提亲的日子,十一娘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公主巷,立刻差人去给罗振兴报信,他也好请个媒人。

没几日,两家正式交换了庚帖,又三日,写了婚书,下了小定。太夫人的身体也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端午节的时候,甚至和几个孩子去放了河灯。大家这才敢高声祝贺。徐家又恢得了原来的欢快气氛。

第六百九十二章

“嘉兴县令因病逝于任上,秀水县令升至太仓州知州,可惜振兴是余杭人,我还为振兴惋惜。没想到湖广奏请设禾仓堡为嘉禾县。”徐令宜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这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了。”

六月初二,久候未果的罗振兴终于接到吏部的文书,补了湖广嘉禾县县令。六月二十日之前要到任。当天晚上徐令宜就宴请罗振兴,给他送行。

“这件事还是要感谢项大人。”罗振兴含蓄地笑道,“要不是项大人给侯爷写信,我就去争了宁州知县了。到时候争不争得到是一回事,可能会还得罪梁阁老。同样的是小县,有项大人和王大人在,比宁州不知道要强多少。”

这句话听上去有拗口,实际上是,三月间,吏部空出嘉兴、秀水两个富庶县的县令,因为振兴是余杭人,同藉不能为官,失去了补缺的资格。到了四月底,宁州县令调任安义县令,梁阁老想安排他的一个门生去宁州。徐令宜寻思要不要走走陈阁老的路子,项大人突然来信,让他们缓一缓,五月中间,湖广的禾仓堡因为流寇初平,离州治远,近日会请建县治抚之,与其和梁阁老争宁州县令,不如和梁阁老商量,让他出面把新设的嘉禾县县令给罗振兴。

徐令宜精神一振,找罗振兴商量:“湖广指挥使王磊,曾是我的部下,你如果去了嘉禾,有项大人和王磊,办起事来肯定会事倍功半!”

罗振兴正为这件事苦恼,闻言如三伏天喝了冰水般的,通过罗家的路子找到了梁阁老,这件事没有任何悬念地办成了。

徐令宜微微地笑:“嘉禾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可这样也容易出政绩。吏部考核,不外是税赋、盗贼、狱讼、户口、田野、学校。其他的都好说,就是这税赋上,只怕你要多下些功夫…”

两人在书房里说话着,十一娘则坐在清吟居临窗的大炕上清着谨哥儿的衣裳:“…这件刻丝小袄还是当年用我多下来的尺头做的。颜色又好,样子也新,把它留下来。说不定以后庭哥儿能用上了!”

阿金笑盈盈地应了“是”。

谨哥儿披头湿头发就走了出来。

“六少爷,六少爷!”小丫鬟樱桃拿着帕子追了出来。

“给我吧!”十一娘笑着接过樱桃手中的帕子,帮儿子擦头发,“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谨哥儿嘻嘻笑,坐到了炕上,随手翻弄着满炕的小衣裳:“这都是我的吗?我有这么多衣裳啊。”

“全是六少爷的。”阿金笑着端了杯温水给谨哥儿,“有还没来得及穿,六少爷就长高了。”说着,指了一旁堆着一堆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

谨哥儿拎起来看了看,就不感兴趣地丢到了一旁。问十一娘:“娘,大舅舅真的要去那个什么嘉禾县当县令了吗?”

“当然是真的。”十一娘细心地给儿子擦着头发,“吏部的公文都下来了。你大舅舅后天就要启程。”

谨哥儿想到半年的相伴,很舍不得:“干嘛要去那里?燕京不好吗?那么远,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他说着,扭了头望着十一娘,“娘,您去劝劝舅舅吧?在燕京一样可以做到五品,何必舍近求远,跑到那种又穷又偏的地方去!”

官至五品,就可以荫恩了,就是所谓的封妻荫子。很多官员毕生的希望就是能过五品这个坎。

“你舅舅可不仅仅是为了荫恩、做官。”十一娘笑道,“他是想为百姓实实在在地做点事。不想光荫浪费在那些书牍之间。”

谨哥儿沉默良久,轻轻地“哦”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

十一娘不由失笑:“你知道了什么?”拿了梳子帮谨哥儿梳着擦了半干的头发。

谨哥儿转过头去,歪着脑袋望着她:“大舅舅是想跟五姨父一样吧!上次我们去文登的时候,大舅舅就说过。”他说着,笑起来,“我也一样,我长大了,要去嘉峪关…”大大的凤眼亮晶晶的,神色说不出来的飞扬洒脱。

十一娘愣住。

自谨哥儿回京,她还没有认真地和谨哥儿谈这个问题。一来是觉得江南之行谨哥儿还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二来觉得谨哥儿还小,没有到选择的时候。没想到,他心里还惦记着去西北的事!

“你这么早就决定去嘉峪关了吗?”十一娘梳着头发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你不是跟娘说,诸葛亮草船借箭,计谋无双,周瑜火烧赤壁,气势磅礴…”

“是啊!”谨哥儿笑道,“可我更喜欢西北。天苍苍,野茫茫。不像江南,什么东西都是精致小巧的,大人男行事,像妇人似的…”

“又胡说!”十一娘嗔道,“你舅舅是江南人,赵先生是江南人,陈阁老、窦阁老,都是江南人,哪一个像妇人?国家大事,还不是由他们决断?四海升平,难道就没有他们的功劳?”

在谨哥儿心目中,江南虽然好,但西北更投他的脾气。他想去西北。要是娘觉得西北不好,肯定会反对他去,就算爹爹答应了,只怕还会生出许多的波折,一个不小心,可能就真的去不成了!

他要说服母亲。

“娘,西北真的很好!”谨哥儿道,“那地方又宽阔又高远,想跑就跑,想跳就跳…”

“可西北很苦。”十一娘笑道,“风沙吹面,又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只不过是去玩了一趟,要是天天在那里,就会厌倦的。就像你天天呆在家里,总觉得外面有意思一样。”

“才不是!”谨哥儿急起来。他不顾十一娘在给他梳头,转身望着十一娘,“我和爹爹从嘉峪关一直到了哈蜜卫,天天吃大饼,有时候还会在外面夜宿,可骑着马跑过一道道的山坡,看着那些土地都在我的脚下的时候,山谷被我抛在身后,我还是会觉得很有意思。”他说着,笑起来,“不像和舅舅去江南的时候,有个小小的三层木楼就说要摘星,小小一个土坡就是什么什么山,巴掌大的一滩水就是叫湖,没意思…”眉宇间有几分不屑。

十一娘骑过马。

当坐在马背上的时候,人的视野会变得宽广,大地、人群都在你的脚下,有种俯视众生的优越感,会让很多人都着迷。

或者,他仅仅是喜欢骑着马,无拘无束地奔跑的自由?

“跑那么远,就为了骑马?”她轻柔地问他。

谨哥儿摇头,沉默了一会,道:“我想做嘉峪关的总兵!”

“为什么要做嘉峪关的总兵啊?”十一娘望着儿子。

“到了冬天,鞑子就会跑到嘉峪关抢东西。每年冬天都会死好人。我还看到有人没了腿,没了手,在街上乞讨。”谨哥儿的小脸渐渐地绷了起来,“嘉峪关的总兵跟爹爹喝酒,说得哭了起来。说他老了,打不赢鞑子。让爹爹不要责怪他。爹爹也很无奈何的样子。和嘉峪关埋头喝酒,还喝醉了。”他说着,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我大人了,要做嘉峪关的总兵,去打鞑子。让他们再也不敢跑来抢我们的东西。”

十一娘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感觉即熟悉又陌生。

“那你知不知道,打鞑子是很危险的事?”她眼角有水光闪动,“一个不小心,不仅没有打败鞑子,还会把自己的丧命搭进去,连累你身边像长安、随风这样的随从也跟着你送死!”

“不会的!”谨哥笑着,拽着十一娘往外走,“我们去院子里。”

十一娘想知道他的用意,跟着去了院子。

谨哥儿的旁子旁有一排放兵器的架子,放着几长枪、棒、蛇矛。他插出棒子,挥舞了几下。空气中发出沉闷的裂帛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棒子打在了旁边的石榴树上。咔嚓一声,石榴树儿臂般粗的树枝应声而落。

“娘!”屋檐下红色灯笼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眼角眉梢的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厉害吧!我以后会越来越厉害的!”充满了自信。

十一娘半晌无语。

“谨哥儿!”良久,她上前轻轻地搂了儿子,“仅有蛮力是不行的,你还要学会怎样行军布阵,还要学会怎样与朝中大臣打交道,”她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那是一条很艰难的,很艰难的路…”

儿子走的是条崎岖小路,她觉得很伤心,可为什么,心里隐隐又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呢?

她落下泪来。

“娘,您怎么了?”谨哥儿奇怪道,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您是不是怕我去了西北就见不到我了?不会的,我会常常给您写信,一有空就会回见您的…”

十一娘抽泣起来。

谨哥儿有些慌张起来:“娘,我,我现在还不去,嘉峪关的总兵说,要等我能穿那双牦毛牛的靴子才能去西北…”

有结实的手臂把他们母子揽在怀里。

“好了,好了,别哭了!”徐令宜温声安抚着十一娘,“谨哥儿会没事的…嘉峪关总兵,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谨哥儿要是没这本事,我是不会让他去的…”

十一娘把脸埋到了那个温馨的怀抱里,低声地哭了起来。

第六百九十三章

薄薄的白色淞江三梭布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谨哥儿的身上,像是从河里捞起来的一样。

站在窗棂外朝张望的十一娘心里一阵疼,侧过脸去,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却与手持竹条站在谨哥儿身边督促儿子的徐令宜视线碰到了一起。

徐令宜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竹条打在谨哥儿的小腿上:“站好了!”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十一娘不由闭了闭眼睛。

“是!”谨哥儿的身子略向上抬了抬,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疲惫。

十一娘眼角微湿,她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快步走了双芙院。

“夫人,您,您别担心。”琥珀安慰她,“侯爷是有分寸的人,六少爷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十一娘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谨哥儿既然决定走这条路,侯爷对他越严格,他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多…”嘴里这么说,眼泪却止不住。

琥珀轻轻地叹了口气:“夫人,六少爷还小,说不跟着侯爷习了些日子的武,觉得太累,就放弃了。或者,长大了,有了更喜欢的,就不去西北了!”

“但愿如此。”十一娘长长地吁了口气,“我们回去吧!谨哥儿说,今天想吃红烧狮子头。”说到这里,她唠叨起来,“他不是说不喜欢江南吗?那干嘛还要吃红烧狮子头红烧狮子头可是江南菜…”

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个个使劲地憋着笑意。

气氛聚然间就多了一份轻快。

迎面碰到脂红。

“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太夫人自年初大病一场后,身体就变得很虚弱。十天就有五天在床上躺着,亲戚朋友来串门给她老人家请安也不见了,家里的事也不过问了,每天和杜妈妈、脂红、玉版在家里斗牌或是说闲话,等闲不出门。十一娘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单调了,特意找了两个会识字的丫鬟陪着,每天读些杂书或是佛经给太夫人解闷。

早上刚去问过安的,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突然找她去说话,不知道是什么事?

十一娘思忖着,和脂红去了太夫人处。

太夫人精神还好,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倚着大红弹墨的迎枕,玉版在一旁打着扇,十一娘安排的一个丫鬟在给太夫人读佛经。

见十一娘进来,太夫人抚额皱眉。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十一娘坐到了炕边,柔声地问太夫人。

“不是!”太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要跟你说什么的…我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了就别记了。”十一娘笑道,“等记起来了,您再跟我说。”

“我刚才都记得的…”太夫人有些不甘心地嘀咕着,“你让我仔细想想!”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十一娘很是感慨,接过小丫鬟的扇子帮太夫人扇着风。

“您今天怎么没有和杜妈妈打牌啊?”

太夫人心不在焉地道:“我让她帮我手串去了。我记得我有串红玛瑙的手串,怎么好几天不见了…”说着,她睁天了眼睛,恍然大悟般地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然后拉了十一娘的手,“我正要问你,诫哥儿的婚事你准备怎么办?丹阳说,歆姐儿的婚期想定在明年三月间。诫哥儿是哥哥,他不成亲,歆姐儿怎么好嫁?我看,你还是快点把诫哥儿的婚事定下来吧!”

十一娘听着吓了一身冷汗。

又不是同房的兄妹,哪有这样的讲究。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间隔的近了,也有妹在兄前嫁的。主要是太夫人的口气,好像诫哥儿和歆姐儿是一母同胞的般。

太夫人这是怎么了?

“英娘还没有及笄。又是远嫁,”她笑道,“小定的时候就商量好了,等英娘及了笄再定婚期。”

“哦!”太夫人点头,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我就说,怎么诫哥儿还不娶媳妇”然后道,“好了,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叫杜妈妈来陪我打牌。”

十一娘笑着应是,接下来的几天却细细地观察太夫人,发现太夫人竟然丢三落四的不说,有时候一句话重复好几遍,前一句说了,后一句就忘记了。

“侯爷,”她吞吞吐吐地道,“娘恐怕记性大不如前了…”

徐令宜有些不解。

十一娘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夫人过来了!”

两人忙打住了话题。

“我觉得娘现在…不大记得住事了…有时候说话也…”二夫人望了望十一娘,又望了望徐令宜,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

徐令宜和十一娘不由对视了一眼。

二夫人只是偶尔去给太夫人问安,没想到她也发现了。

“刚才十一娘也跟我说这事呢!”半晌,徐令宜委婉地道,“我明天请刘医正过来看看…要是不行,就让她老人家搬到正院来住吧。我们也有个照应。”

十一娘觉得太夫人得的多半是因为身体的器官衰退而引起的老年病。这种病用药没有用,而且随着年龄的加大会越来越重…没有时间的界限。太夫人自住一个院子,身边都是丫鬟、媳妇子,自然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好。

“谨哥儿搬出去了,我把东西厢房都收拾出来,”她合计着,“勉强也够住了!”

“你的事多,又常有人来拜访,娘搬过来了多有不便。”二夫人道,“我看,还是让太夫人搬到我哪里去住吧?”说到这里,她又立刻否认了,“我那里台阶太高,进出不方便,”她犹豫了片刻,“我搬到娘那里住吧!”

“这怎么能行!”十一娘忙道,“二嫂还要立书…”

二夫人轻轻地挥了挥手:“那都是小事。我还是照顾好娘要紧。”说着,站起身来,“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说着,望着了十一娘,“四弟妹,明天一早你就派几个小厮去给我抬箱笼。至于娘那里,就说我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和她老人家住些日子。”什么都安排好了,而且态度坚决。

“这件事,还是等太医的结果出来再说。”十一娘道,“如果娘真是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五叔和五弟妹那边,我们也要打个招呼才是。日子长着,总不能让二嫂总这样服侍着。等我和五弟妹商量了,我们再安排个章程出来。二嫂你看呢?”

“不用这么麻烦了。”二夫人道,“你们一个要主持中馈,一个要带孩子,还要准备歆姐儿的嫁妆…”

她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道:“我看就依十一娘所说的,先请大夫看看,要娘真的是身体不适,到时候我们坐下来再商量好了!”

他表了态,二夫人不好再说什么,聊了几句太夫人的反常,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刘医正来,只说太夫人是“年纪大了,难免耳背、眼花”,让“身边多安排些人服侍就是了”,然后开了药温补的方子走了。

徐令宜叫了徐令宁、徐令宽商量太夫人的事,二夫人却搬去了太夫人那里。

在外面等结果的十一娘和五夫人面面相觑,赶往太夫人那里。

路上,五夫人小声对十一娘抱怨:“她做了节妇现在还要做孝妇…难道我们这些儿媳妇没有一个孝顺的!”

十一娘苦笑。

进太夫人的院子,就看见结香正指挥几个粗使婆子搬箱笼。

她忙迎上前来给十一娘和五夫人行礼。

有脾气也犯不着在丫鬟面前发。

五夫人忍着心中的不快和十一娘一样朝着结香笑着点了点头,去了内室。

太夫人笑盈盈地端坐在临窗大炕上,二夫人跪在她身后,表情认真地帮太夫人梳着头。

早上金色的阳光从窗棂射进来,如给二夫人镀上了层金箔似的。

她的表情安宁而沉静,声音温和而亲切,动作温柔舒缓,好像太夫人是易碎骨瓷般小心翼翼的:“…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出来…韶华院冷冷清清的,我就跑来给您做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