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持己见,最后各退一步,十一娘喝了小半碗粥,徐令宜回了外书院歇息。

到了丑初,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十一娘一骨碌坐了起来,趴在窗棂上,借着屋檐下大红的灯光,看见谨哥儿东倒西歪地由长安扶着地走了进来。

她忙正襟危坐,等谨哥儿进来。

谁知道等了半天,也不见谨哥儿进来。

她好奇地朝窗外望。

可能是阿金交待过,院子里并没有多的人。长安不知道去哪里了,谨哥儿一个人坐在正屋的台阶上,抱着头,阿金儿带着个小丫鬟蹲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抬睑朝内室看上一眼。

十一娘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阿金正转身吩咐小丫鬟:“…快,想办法拧条冷帕子来给六少爷打湿个脸。这要是让夫人看见了,只怕更生气了!”

小丫鬟应声要去,抬头看见十一娘,“啊”地一声呆在了那里。

阿金立刻意识到了,忙推谨哥儿:“六少爷,六少爷,夫人来了…”

谨哥儿抬头,目光迷离:“娘,我娘在哪里的?”

十一娘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拽住了谨哥儿的胳膊:“你多大,学着人家喝酒…”

话没有说话,谨哥儿一把抱住了她:“娘,娘…”像小孩子似的,“我头疼,我头疼!”

十一娘心中一软,旋即闻到他满身的酒味,心又硬了起来:“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一面说,一面推开谨哥儿。

喝得太多,谨哥儿脚步虚浮,哪里还经得起她这一推。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十一娘看着不忍,去拉他:“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受了风寒!”她这里才发现,谨哥儿只穿了件棉袍,身上的皮袄不知道脱哪里了,手上就加了把力,“快起来!”

谨哥儿却坐在那里不起来。

“娘,我,我想回嘉峪关。”他抬望着母亲,目光直直的,“我不喜欢这样…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任意招摇…浪费光阴…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想回嘉峪关…我和爹爹打的赌还没有完成呢…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一句话没说话,突然弯腰吐了起来。

十一娘一愣住。

阿金忙蹲了下去:“六少爷!”顾不得呕吐之物散发的臭气,忙掏了帕子给他擦嘴。

“谨哥儿!”十一娘也蹲了下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谨哥儿又吐了起来。

长安端着个大汤碗走了进来。

“醒酒汤来了!”一句话没说话,急急走了过来,把大汤碗往不知所措的小丫鬟手里一塞,道“夫人,你别着急,六少爷吐出来就好了。”又道,“今天都怪谢大人,把西山大营的那个林同知请了去,他说从前在侯爷麾下任过职,非要和六少爷喝,六少爷不喝,他就说六少爷看不起他,六少爷没有办法,只好喝了…”

他说话的时间,谨哥儿已经吐完了,怏怏地靠在一门槅扇上,闭着眼睛,神色很痛苦。

“夫人,我力气大,我来扶六少爷回屋。”长安说着,蹲在那里,等十一娘发话。

十一娘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让到了一边。

长安一把扛起谨哥儿,把他放到了床上。对阿金道:“快去拿个铜盆来,看这样子,只怕等会还要吐。”又道,“再倒杯清水来给六少爷漱漱口,这样六少爷也舒服一点。再喊几个小丫鬟来,帮六少爷换身衣裳,再点支百花香,驱驱味道…”想得十分周到。

阿金连声应“好”,转身正要出去,徐令宜走了进来。

“怎么?喝多了?”一面说,一面坐到了床边。

长安忙退到了一边。

“何止是喝多了!”十一娘望着捂着胸口听儿子叹了口气,“是喝醉了!”

“没事,没事!”徐令宜笑道,“男儿哪个不醉上几场的。你去歇了吧,这时有我就行了”说着,看见谨哥儿挣扎着要起身,徐令宜立刻帮他伏在了床边,谨哥儿又吐了一些出来。

“快去歇了。”徐令宜吩咐十一娘,“小心薰着了!”

十一娘哪里歇得下去。

清吟居各厢房的灯依次亮了起来,折腾大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第七百一十二章

虽然宿醉,但到了去秀木院习武的寅正三刻,谨哥儿闭着眼睛,一边呻吟,一边坐了起来。

“阿金,阿金…”他抱着头,“给我倒盆冷水来…我要去秀木院。”

“你这个样子,站都站不稳,还去秀木院?”回答他的不是声音甜美中带着几分恭顺的阿金,而是母亲清冷中带着几份怒意的声音。

谨哥儿一个激灵,立刻睁开了眼睛。

虽然头痛的要命,但他还是勉强露出了笑容:“娘,您,您怎么在这里?”

“你每天半夜三更才回来,我怎么也要来看看吧!”十一娘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却让谨哥儿心里还忐忑:“娘,今天有点特殊…林同知要到天津任副总兵了,所以大家喝的高兴了些…对了,您还不认识林同知吧?他叫林俊,是西山大营的,说年纪的时候曾在爹爹麾下效力,我这才和他多喝了几杯的。平时我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站在床头的徐令宜给儿子解围,“这事等会再说。我让人跟庞师傅带了个信,你再多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再去秀木院,快躺下歇一会吧!”

“爹,您,您也在这里!”谨哥儿这才发现徐令宜,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自己没干什么啊!怎么父亲和母亲都来了。

他望了望十一娘,又望了望徐令宜,满脸的困惑。

“六少爷,您喝醉了,侯爷和夫人不知道有多担心呢!”阿金忙道,“夫人从昨天下午一直在等您。您吐了,还是夫人帮着给您换的衣裳,灌的醒酒汤,和侯爷一起守在您的床前,到现在也没有合眼…”

“爹,娘!”谨哥儿震惊地望十一娘和徐令宜,缓缓地头,“我,我…”很是羞愧的样子。

“先睡一觉。”徐令宜的声音如和风细雨,“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再说。”然后拉了十一娘,“他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也不用担心了。我们去歇了吧”他的手劲有点大,一副非要拉她走的架势,神态间却毫不显露,而是语气一顿,迟疑道,“习武好比逆水行舟,一天也断不得。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歇一个时辰后去秀木院了!”

看谨哥儿这样子,让他再要去秀木院虽然不适合,但因为醉宿就耽搁功课,那就更严重──当他觉得放弃是这简单的时候,以后再遇到需要克服的困难时会不会因此而选择放弃呢?所以当徐令宜提出来让谨哥儿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再去秀木院,十一娘是赞同的。她顺势站了起来。

谨哥儿满脸通红。

他已经搬到了外院,就是大人了,还让父母为他这样的操心,甚至是彻夜不眠地守着宿醉的他…

“爹爹,我,我再了不会这样了!”谨哥儿无地自容,掀了被子就要起身,“我这就去秀木院。”身子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徐令宜及时地扶了他一把,表情微微有些不悦,“该认错的时候就认错,该改正的时候就改正,这才是男子汉的胸襟。”

谨哥儿更觉羞惭:“我知道了,爹爹!”身子却挺了挺。

徐令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十一娘出了谨哥儿的屋子。

外面还黑漆漆的,到了这个世界后,十一娘还是第一次这样熬夜,走出来就觉得有些眩晕,徐令宜忙扶了她:“要不要紧?”然后沉吟道,“今天就歇在外书房的暖阁吧!”

那里离谨哥儿住的地方近。

十一娘点头,和徐令宜去了暖阁。

她把谨哥儿的醉话讲给他听:“…既然他也觉得不好,不如让他早点回去嘉峪关吧!”

“等过了四月初八的佛生辰再去吧!”暖阁好久没有睡人了,被子全是樟木的味道,徐令宜帮十一娘掖了掖被子,“到时候和他一起去庙里给菩萨上炷香,让菩萨保佑他一路顺风。”

“过了四月初八再去…”十一娘沉吟道,“会不会太晚了。您和谨哥儿可是约好了在嘉峪关待两年的,这样掐指算算,他能在嘉峪关待一年就不错了。”

“原本也没准备他在嘉峪关长待。”徐令宜不以为然地笑道,“一年就一年吧!要紧的是他能不能顺利地在其他卫所待三年。”

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一娘没再多问,“嗯”了一声,想着等会怎么劝谨哥儿不要再喝酒了,渐渐坠入梦乡。

起床后,十一娘先去看了谨哥儿。他去了秀木院还没回来,十一娘折回暖阁和徐令宜一起用了早膳,然后一起去给太夫人问安。

“谨哥儿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来?”太夫人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的身后,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谨哥儿每天早上还要练拳,”二夫人笑道,“哪有这么快的!”

“是啊,我倒忘了!”太夫人眯着眼睛笑,十分快活的样子。

谨哥儿过来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满饱,太夫人现在眼神不好,觉着他话答得中气十足,笑眯眯地拍着他的手,倒是二夫人,看了谨哥儿好几眼。

从太夫子那时出来,徐令宜问谨哥儿:“好些了没有?”

“好好了!”谨哥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要小瞧这宿醉,有时候几天才能复原!”徐令宜态度温和,“回去睡会吧!养养精神。”

谨哥儿笑着应“是”。

徐令宜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比你还小两岁。是你周伯父从家时偷出来的酒,我和你周伯父还有顺王,三个人躲到我们家暖房喝酒,结果把你祖父养的一株君子兰给打碎了…”

正说着,有小厮拿着大红洒金请柬跑了过来。

“侯爷,夫人,六少爷,”他恭敬地递给谨哥儿,“是西山大营林同知的帖子。”

谨哥儿看了帖子,对徐令宜和十一娘解释道:“他在西苑运河上设了花舫,请我今天晚上过去饮酒。”然后对了小厮道,“你把帖子给长安,让长安去跟送帖子的人回个信。就说我宿醉没醒,等我醒了才能决定去不去。”说完,并不立刻把贴子递给小厮,而是望着徐令宜和十一娘,好像在问他们这样处置行不行。

徐令宜微微颔道,十一娘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谨哥儿这才把帖子交给小厮,小厮应喏着快步去了清吟居。

徐令宜提醒谨哥儿:“等到他们酒酣耳熟的时候,派长安送份大礼过去,也算是全了林俊的礼数。”

谨哥儿忙恭声应“是”。

灯花匆匆走了过来:“侯爷,宫里内侍过来,说是传皇上的口谕。”

徐令宜去了外院。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对十一娘道:“皇上我明天巳初时分值进宫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

“没问。”徐令宜道,“巳初时分,都快要下早朝了。多半是私底下有话问我,问那传旨的内侍,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然后道,“你帮我把朝服拿出来!”

十一娘应喏,亲自熨了朝服,第二天提前两个时辰送徐令宜出门。

皇上的内书房徐令宜已经进过很多次,乾清宫里服侍的大小太监也都认识他,笑吟吟地和他说着话,等皇上下朝。

不一会,有开道的太监跑进来,徐令宜刚刚站到门口,皇上的仪驾已经过来。

“英华已经过来了!”皇上略带亲昵地称呼徐令宜的字,吩咐贺公公,“给两位爱卿都设个座。”

徐令宜这才发现簇拥着皇上身边还站着个躬身低头、穿着大红朝服、孔雀补子的官员。

他中等个子,满脸风霜,像个六十岁的老汉,可一双眼睛却十分犀利,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

是个他不认识的…

徐令宜明镜似的,朝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也笑着点了点头,神态非常的和善。

徐令宜暗一笑,潇脱地转身进了内室书。

那人盯着他的背影,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急步跟着进了内室书。

两人恭敬地向皇上道谢,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皇上则脱了鞋,很随意地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吩咐小太监给两人上碧螺春:“春天到了,喝点绿茶可以清热。”然后指了徐令宜身边的人对徐令宜道,“这是漕运总督陈伯之,你还是第一次见吧?从前他在淳安县任知县,那淳安水患,陈阁老推荐了他,后来又帮朕修会通河,是朕的大功臣…”

陈伯之神色惶恐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连声“不敢”。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恭喜皇上谋得良臣。”又道,“陈大人的声名我早已听说,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位做实事的人。”

“不敢当永平侯夸奖。”陈伯之忙道,“微臣不过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而已…”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皇上突然插了进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纵容幼子打伤了陈大人的独子?”说着,脸色阴沉地指了炕桌上的奏折,“拿给永平侯看看。”

天子一怒,谁不胆战心惊。

徐令宜和陈伯之都低下了头。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把一摞奏折捧到了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告了一声罪,颇有些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仔细地读起奏折来。

第七百一十三章

屋子里静悄悄,偶尔听见皇上喝茶时瓷器清脆的碰撞声,还有徐令宜翻奏子时沙沙声。

陈伯之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模样十分的恭顺,心里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他奉旨进京述职。说完漕运上的事,皇上留了他到内书房说话。这本是无上的荣耀,他自然唯唯喏喏。可没想到却在书房门口遇到了在此等候的永平侯,更没有想到的是皇上态势亲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他当时里心里就打起鼓来。

早就听说永平侯早些年飞扬跋扈,为皇上不喜,就是皇太子,也多有疏远。多亏永平侯机敏,知道审时度势,这几年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大朝会都以病为由辞了,这才没有酿成大错。后又有范纲维、蒋云飞、承碧承、李霁这样的名将出世,永平侯的光环一点点的消磨了时光中,这才让皇上对他的怨气也就渐渐消了。

本来两人一个是堂官,一个是外臣,一北一南,没有什么交接。没想到,儿子进京一趟,就被永平侯幼子徐嗣谨打了脸。不仅如此,徐嗣谨手段暴虐,跟去了三十几个人,重伤二十几个,最少也要养个一、两年。他当时听了十分震惊,儿子更是被吓傻了眼,回到燕京的寓所就病了,到今天还常常被恶梦惊醒…

他想着皇太子,砸了一方砚台后,决定忍这一口气,请了在翰林院的好友古言当说客,只要徐家愿意陪个不是,他能下台,这件事就完了。没想到,永平侯装聋作哑,根本不接招,而徐嗣谨呢,一战成名,燕京世家子弟争着和他交往,过年期间人来客往,络绎不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

徐嗣谨拿谁去垫脚是他自己的事,可万万不该用把他的儿子扯进去…这次要不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以后他儿子还有什么脸面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走动!

古言写信向他抱怨的时候,他这才可如果想辩出个是非来,没有皇上的支持是成万不能的。

想到这些,他不由飞快地睃了皇上一眼。

皇上面沉如水,看不出端倪。

他心里一沉。

先是亲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然后让永平侯看了御使们的奏折…前者还好说,永平侯是皇上的妻弟,在潜邸时两人就亲厚,或者是习惯使然,可看御使的奏折,岂不是在告诉永平侯哪些人在弹劾他…

念头一闪而过,他只觉得额头好像有汗冒了出来。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和好?

陈伯之的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

如果皇上真有这样的意思,那以那种形式和好,就是个大问题了。

汤药费之类的都可以免了…但永平侯必要亲自到门探病,还有徐嗣谨,要给儿子道歉…之后他甚至可以带上厚礼上门给永平侯道谢…但交往就不必了,谁知道会触动皇上的哪根弦。有些事,可以慢慢事…比如看看皇太子对这个舅舅到底是什么看法…

陈伯之思忖间,徐令宜的奏折已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突然开了口:“你有什么话说?”

“臣惶恐。”徐令宜立刻跪了下去,“奏折上所奏之事,臣也听闻过。当时吓了一大跳,喊了徐嗣谨来问。谨哥儿说当时在茶楼里听说,看到有人欺负卖唱的父女,和人起了冲突,并不知道是哪些人。臣听了立刻着人去查了。说陈大人的儿子虽然卧病在床,却没有像奏折上所说的那样被打得四肢残废。臣本想派个管事走趟淮安,可想到祖宗律令,外臣不得结交近臣,就打消了这主意。只派了人去打听,看陈大人在燕京的寓所有没有护卫被打伤之类的事,左、右邻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之后陈大人家里也没有谁上门理论,”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臣这十几年来闲赋在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风声传出来,每次都是皇上为臣做主,臣这次也没有放在心上…”声音有些悲怆。

好一番颠倒黑白。

陈伯之在心里冷笑,望朝皇上望去。

皇上竟然面露不忍之然。

他暗叫不好。

“皇上,”陈伯之声音柔和,语气恭顺,“这件事原是臣不对。臣想着永平侯征苗疆、平西北,有社稷之功,孩子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小事,所以微臣就没有惊动永平侯…”

说起徐令宜让皇上忌讳的事,提醒皇上徐令宜的不寻常之处──他此刻看着像只猫,实际上是因为有皇上的打压,如果皇上不再打压了,可能又会变成了一只虎。

皇上听了这样的话,就是想帮他,只怕心思也要淡几分。

只是他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已急急地道:“这样说来,徐嗣谨真的把你们这孩子打了?要不要紧?奏折上说落下了残疾…”他说着,脸色已经变得极难看,“是不是真的?”

陈伯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官员,代表着朝廷的颜面,朝廷用人,除了讲求才学,还要求相貌堂堂。如果说儿子落下了残疾,那儿子以后就再难为官,甚至是刚刚封的指挥使佥事,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最后被收回。可要是说儿子没事,岂不是说那些奏折都是假的,而且还承认了儿子调戏卖唱的父女…

他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皇上一眼。

皇上正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陈伯之不敢有片刻的迟疑,道:“犬子倒没有落下残疾…”

“那就好那就好!”徐令宜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要是落下了残疾,令郎的前程可就毁了,我们家谨哥儿万死也难辞其咎”非常庆幸的样子。

皇上也点头:“孩子没事就好!”

陈伯之能做到漕运总督,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知道再不能提孩子的事了。哪怕儿子如今还躲在床上,再说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的儿子不堪大用。唯在有徐嗣谨手段狠毒上下功夫。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抱予厚望。这几年修会通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风里来雨去的,也算见经历过风霜的人。”皇上之所以封了儿子四品的指挥使佥事,因为陈伯之疏通会通河有功,他含蓄地提起这件事,希望皇上能记得他的功劳,等会对徐嗣谨所作所为生出谨厌恶之心,“只怕身边的护卫,三十几个人,其中二十几个恐怕以后都不能自理了…”

皇上错愕,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好像也非常惊讶。

“还有这样的事!”他旋即朝皇上望去,神色显得很困惑,“我把孩子叫来问这件事的时候,就让管事去查了。管事说,他当时带了四个随身的小厮,六个护院。因为是过年,家里的事多,六个护院里只有一个身手不错,其他的都马马虎虎。至于随身的小厮,都十六、七岁的样子。因我给谨哥儿请了个拳脚师傅,他们平时在一旁服侍着,也跟着学了几招…三个十个护卫…”言下之意,是指陈伯之夸大其词。

几个回合下来,陈伯之已深刻体会到了徐令宜见缝插针的本事,他早就防着他这一问了。闻言镇定地道:“臣也觉得奇异。这三十几个人一路护送犬子到燕京。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语指徐家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在,在徐令宜嘴里还只是身手马马虎虎,可见徐家这十几年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包藏祸心。

“皇上,”徐令宜听了朝着皇上行了个礼,“以臣愚见,是不是要找顺天府尹的人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问问?臣当时问谨哥儿的时候,谨哥儿和几个小厮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而且还说调戏那卖唱女的公子只带着三、四个护卫。臣想着也有道理,要不然,臣也不会信了他的话。现在陈大人说令郎没事,身边的三十几年护卫,有二十几个都打成了重伤…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陈伯之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嘴巴抿得紧紧的,生怕一激动,在皇上面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以至于徐令宜一句话说完,场面突然冷了冷,他才道:“就算是我弄错了,都察院应该不会弄错吧?都察院弄错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语气硬邦邦。

皇上看着气得发抖的陈伯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徐令宜有些木讷,那是因为他现在很少说话。从前吴皇后在的时候,他曾把吴皇后说的哑口无言…想到这些,他又想到在潜邸的时候…有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出门,外面的事,仗着岳父操持,传音递讯的事,就全交给了只有八、九岁的徐令宜身上。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话越来越少了…不过,他好像也渐渐习惯了徐令宜的沉默,否则,他也不会怕徐令宜被这些御史没完没了地攻击,想从源头上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陈伯之,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没有什么事,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皇上皱着眉,显得很苦恼地道,“过些日子我要下旨修白塔河了,免得又被那些御史东拉西拉的。陈伯之应以大局为重。”说着,望着徐令宜皱了皱眉,“英华赔一千两银子的汤药费给陈伯之!”

第七百一十四章

陈伯之年前上书,开泰州白塔河通长江,筑高邮湖堤,作为漕船躲避狂风恶浪的停船处。以兼任户部尚书的梁阁老、礼部尚书窦阁老为首的一批朝臣纷纷反对,觉得这些年朝廷用于河道花费巨大,国库已是强弩之末,不堪重负,如果会通河已经成,白塔河可缓两年再开。皇上留中不发,陈伯之次进京面圣,就是希望能得到皇上的支持。乍听皇上说出这样的放在来,陈伯之又惊又喜。

“皇上,”他跪在了地上,“臣定当好好开凿白塔河,尽早筑成高邮河堤。”

“所以朕让你别在这些小事上磨矶,”皇上抚了抚额头,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明天我会召见几位阁老,讨论白塔河之事,你到时候也列席。回去以后好好写个章程,到时候梁阁老或是窦阁老问起,你要答得上来才是。”

“皇上放心,臣当尽心尽力准备。”陈伯之激动地给皇上磕了个头。

皇上点了点头,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陈伯之知道,皇上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开口就是让他们退下的时候了。可儿子的事却…再提,未免给人心胸狭窄之感,不提,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起来。

谁知道一旁的徐令宜跪了下去。

“皇上,臣回去后就把银子送到陈大人的寓所。”他说着,迟疑道,“只是还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徐令宜并不是个喜欢挑事的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按道理他是面子也挣了,里子也有了…

皇上有些意外,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的性子!”

“谨哥儿出生的时候,正值徐嗣谆搬到外院,”徐令宜含蓄地道,“谨哥儿可以说从小就是在太夫人膝下长大的。几个孙子里,最喜欢他。也养成了他疾恶如仇、行事鲁莽的性子。承蒙皇上厚爱,封了他一个都指挥使。我想让谨哥儿去广东。让他吃点苦头,收敛收敛性子,趁机跟着广东总兵许礼许大人学些弓马骑射的真本领,不负皇上的厚爱。请皇上恩准”说着,伏在了地上。

皇上很惊讶,随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个徐令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徐家和陈家结怨,他偏向徐家,只让赔了一千两银子完事。陈伯之心中肯定不快。徐令宜先是承诺立刻把银子送到陈家去,然后又提出把儿子丢到广东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去收敛性子,在外人眼里,徐家又是陪银子,又是儿子被贬,陈家在此事上占尽了上风。别说是陈伯之了,就是他,也要感谢徐令宜心胸开阔,教子严厉。可知道的人却不免暗暗好笑。那许礼是什么人?是徐令宜西征时的把总,是徐令宜的老部属。这些年广东也受倭寇惊扰,有了何承碧镇守福建,清剿广东倭寇,朝廷就更有把握。一旦派兵广东,有许礼照顾,徐嗣谨的军功飞也飞不掉。有了军功,西山大营的都指挥使、南京总兵,不过是时间的事。

想到这里,他朝陈伯之望去。

陈伯之满脸惊讶,显然被徐令宜的这个举动打得有点昏头转向。

皇上不由在心里嘿嘿地笑。

徐令宜啊!徐令宜,别人不知道你的用意,你却别想逃出我的股掌之间。

想借着我的手给儿子博个前程,我就偏不让你如意。不仅不让你如意,还要让你知道,我早就洞若观火,把你的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你想去广东,我就让你去南京…不行,南京宝华天宝,总兵又比其他总兵高半衔,如果去南京,就没有惩戒之意了。刚才已经偏向了徐令宜一次,虽然借着白塔河的事转移了陈伯之的视线,可要是此刻再把谨哥儿丢到南京,岂不伤了陈伯之的心。

那就…四川好了。四川也很偏僻…不行,四川总兵丁治的父亲就是死在徐令宜的手时,如果他待机报复,谨哥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后悔也来不及…得找个私交和徐令宜还不错的…那步贵州总兵龚东宁好了。徐令宜曾对他有救命之恩,这几年贵州也算安稳,偶有内乱,兵到即止,虽然没有大的军功,可也不是没有机会。而且,贵州比广东还要偏远…

想到这里,皇上越发的得意,笑吟吟地望着徐令宜:“既然要磨练孩子的秉性,我看,去广东不如去贵州。那里也不错!”

徐令宜满脸错愕。

皇上心里更觉得舒畅,端起茶盅:“这件事就这样定了。陈伯之,你明天巳正时分进宫。英华,你回去后安排安排,吏部这两天就会有公文了。”

谁也驳皇上的话。

两人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皇上望徐令宜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出了乾清宫,陈伯之才松了一口气。想到徐令宜主动把儿子送到了边关,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有所表示才是…转头想和徐令宜打个招呼,谁知道徐令宜一声不吭,大步流星地朝隆宗门去。

看样子,徐令宜的让步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陈伯之冷冷地一笑,转身朝正对着隆宗门的景运门去。

回到家里,徐令宜叫了白总管:“到司房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回事处的随便派个人送去陈伯之在燕京的寓所。”

白总管知道徐令宜是为了和陈家的矛盾进的宫,忙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虽然神色冷峻,目光却很平和,放下心来,笑着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司房。

徐令宜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嘴角这才高高地翘了起来。

他去了正房。

十一娘和英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做着针线,冬日暖暖的阳光洒进来,给两人平添了几份温馨气氛。

“秋菊、秋菊、简师傅…都做了小孩子的衣裳送进来,我还清了一些谨哥儿小时候穿的。足够了。你这些日子就不老窝在屋里做针线,到处走动走动。”

“我不好意思嘛!”英娘脸色微红。

她是二月中旬的预产期,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那好,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十一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多走动,生产也顺一些。”

英娘赧然地应了一声“是”,抬头却看见了徐令宜。

“父亲!”她忙下了炕。

十一娘忙转身:“侯爷回来了!”

徐令宜点了点头:“英娘也在这里啊!”

英娘知道徐令宜今年进宫了。忙道:“我正要走呢!”然后和丫鬟们退了下去。

“皇上为什么事让你进宫?”十一娘给徐令宜沏了杯茶。

徐令宜却一把抱住了十一娘:“皇上让谨哥儿去贵州!”笑容这才掩饰不住地从他的脸上迸发出来,“有龚东宁和我是过命的交情,谨哥儿交给他,我再放心不过了。”然后感叹道,“皇上对我们家,到底还念着几分旧情!”

十一娘听得不明不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令宜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低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娘不由一阵后怕:“要是皇上万一让谨哥儿去四川可怎么办?侯爷这一着还是太冒险了!”

“去四川?”徐令宜低低地笑了两声,“不去四川则罢,如果谨哥儿去四川,那就只有赶在谨哥儿去之前让丁治挪个地方了”语气虽然淡淡的,却透着股子胸有成竹的自信。

十一娘知道徐令宜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有点想不通他会用什么法子。

“那些总兵,都是吃了军需吃军饷的,哪上身上是干干净净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年年拿着大笔银子孝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了?人走茶凉。就算那些总兵、指挥使曾在我麾下效力,时过境迁,我不过挂了个太子少师的虚衔,再好的交情也要淡下去。他们之所以还给我几分面子,不外是我朝廷他们在外,如若受了堂官弹劾,我能帮他们说几句话罢了。我要想收拾丁治,只要拣几件事透露给都察院的人,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四川天高皇帝远,总兵可是个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那位置呢”说着,他“叭”地亲了一下十一娘的面颊,“好了,这件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如果谨哥儿真是那个材料,在贵州安安顿顿地呆上几年,到时候再调到山东或是湖广去…这几年山东和湖广内盗狡猾,嘉禾就是因此而设的县。到时候如果能赶上了剿匪,立个军功,那就什么都好了说了。要是不是这个材料,在里只几年,也算给皇上一个交待了。你不想他和西山大营的人走得近,我们就去南京好了,离燕京近,物产又丰富,想什么时候回来,几天就到了。”他很高兴的样子,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好了,快去给谨哥儿收捡笼箱吧?我看这几天吏部的公文就应该到了!”

十一娘拧了他一下:“乱打什么呢?”

徐令宜哈哈大笑。

徐嗣谨要去贵州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燕京。

他的访客不断,个个义愤填膺的。

卫逊更是捋了袖子:“什么玩意,竟然敢在皇上面前阴我们。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就治不住他一个淮安乡下来的屎壳郎”约了西山大营的几个要去找陈吉算帐。

在西山大营任同知的王盛拉住了他:“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个陈伯之多半都会赖到谨哥儿身上,那更麻烦。”说着,他阴阴地笑了几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等着瞧,除非他这辈子再不走燕京这一亩三分地,只要他敢一脚踏进来,我敢让他爬回去!”

第七百一十五章

徐嗣谨生怕这几位闹起来把他去贵州的事给搅黄了:“是王盛说的这个理。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他说着,搔了搔头,“现在最麻烦的是家父…昨天把我狠狠地训了两个时辰,我站的腿都直了,到现在还打颤着。”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盛家也是外戚,不过他祖上是太祖王皇后的兄弟,虽然依旧世袭着都指挥使,可恩泽渐竭,平时也没有少受这些权臣的气。

他很关心地问徐嗣谨:“是到都指挥使还是到卫所去?”

“多半会到卫所去。”徐嗣谨颇有些无奈地道,“家父说了,要收收我的性子。”

“没事!”王盛安慰他,“你先去。到时候让伯母在伯父面前多哭几回,伯父必定心软,迟则一年,多则两年,你就可以回京了。到时候西山大营、禁卫军,还不随你挑?”

徐嗣谨一副没有信心的样子:“但愿如王大哥所言!”

“去贵州未必就不好!”一直沉默的谢颜突然道,“我听人说,下面小小的一个巡检司的巡检一年都可以落个三、四千两银子。依我看,这个时候与其想着怎么回来,还不如想办法谋个差事,只怕比待在燕京还强些。”

他们虽然或是都指挥使,或是都指挥使同知,却只是享受这个待遇,并没有什么实权。仅靠俸禄过日子,还不够到春熙楼喝顿酒。

王盛听着精神一亮:“谢兄弟的话有道理。”然后对徐嗣谨道,“我觉得谢兄弟这个主意不错。以你的资历…”话音一落,又觉得不妥,忙道,“主要是你的年纪太小…你你的年纪,就算到西山大营或是禁卫军,也只能从旗手做起,但以了外面就不一样了。怎么着你也是从京城去的,都指挥司咱就不去,不给你龚东宁添麻烦,可这正、副千户总得给一个干干吧?要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啊”说着,笑眯眯地拍了拍谢颜的肩膀,“谢兄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谋略!”

谢颜谦虚道:“王大哥过奖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给谨哥儿出出主意罢了!”

“我看这主意行!”王盛沉吟道,“我认识兵司武选司的一个司务,到时候请他喝顿酒,送点银子给他,让他想办法给你弄个千户的任职书。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不相信,龚东宁还专程为这件事和武选司对质不成?”

武选司负责士官选拔任命、升迁调配、世袭替换、论功行赏。司务,只不过是负责具体政务的官员,徐嗣谨如果想谋个正、副千户,不找兵部尚书,也要找个侍郎才行。听王盛这口气,分明是想私下操做,用银子买一个。可这毕竟见不得光。贵州总兵龚东宁是征西的大将,资格老,脾气暴躁,要是万一他不买这个面子顶起真来…念头闪过,他心中一动:“龚东宁曾经随伯父征西,伯父应该和他很熟才是?谨哥儿,你要去贵州了,伯父应该给你交过底才是?这个龚东宁和你们交情如何?”

他的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徐嗣谨身上。

徐嗣谨不由暗暗叫好。

这个谢颜,平时看上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没想考虑问题却能一语中矢。

父亲虽然没有交待过他什么,可回家后却差人送了一封信去给龚东宁,还问他,有没有信心通过考验,可见是有把握指使龚东宁的。

皇上在内书房说的话已经传了出去,有人说皇上不想让他去广东就是不想让他到父亲的老部下许礼手下当兵,如果是这样,家里和龚东宁的关系还是别点明的好。

想到这里,徐嗣谨轻轻地摇了摇头:“父亲回来后一直忙这忙那的,还没有和我说什么。我与不知道龚东宁和我们家的关系怎样?”

那就更不能让走司务这条路了…

“听说谨哥儿要去贵州,我就差人打听了一下龚东宁的为人。”谢颜委婉地道,“他这个人,脾气非常的暴躁,曾经一言不合,打死过身边的参将,要不然,他也不会窝在贵州十几年都没有挪个地方了。但你要是他的人,他又非常的护短,听不得别人说句不是…这样的人,还是别惹为好。我打听到,兵部路尚书和窦阁老是同科,”说着,他目光望向徐嗣谨,“万一路尚书那里搭不上话,可以找窦阁老试试。事关你的前程,我想伯父肯定会出面的!”

王盛听着脸色微僵,目光中流露出几份森然来。

谢颜没有注意,一旁的卫逊却看了个清楚明白,他不由心中一凛。

“爹爹正要气头上,”徐嗣谨讪讪然地笑了笑,“只有过些日子再到机会到他老人家面前探探口风了!”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卫逊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我看,当务之急是收拾行李──一要多带银票;二要多带几个能干的丫鬟,贵州那地方,全是蛮夷,你要不多带几个能干的丫鬟,别说吃食了,就是想穿件整齐点的衣裳估计都有点难。”

“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谢颜道,“我看了地方志,那里虽然多是蛮夷,可那里有金矿,因为靠近四川,还产药材…”

“真的真的!”卫逊兴奋地打断了他的话,对王盛道,“要不,我们合着伙和谨哥儿做生意?那些行商的走到哪里都要向卫所的孝敬,哪个不是捞饱了。”他说着,凑到王盛身边坐了,“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样?”

“那啊!”王盛激动的满脸通红,对徐嗣谨道,“谨哥儿,我看你不如多在贵州呆两年。要是能找到金矿,那就发了!”

“找金矿不太现实了!”谢颜笑道,“就算我们发现了,还有龚东宁呢他在贵州经营数十载,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我们想绕过他,只怕有些难!”

卫逊恨不得踢谢颜一脚。

他说这话,就是想转移一个下王盛的视线,结果这个谢颜自己又跳进去了。

“金矿我们不能做,难道药材生意也不能做?”卫逊瞪了谢颜一眼,“我就不信了,那龚东宁还只手遮天,吃独食了不成?”

谢颜还想说什么,徐嗣谨已叹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紧是想办法弄个官职才行?要不然,就是有金山银山堆在眼前,也轮不到我啊!”

“你想弄个什么官职啊?”随个一个温和中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徐嗣谆走了进来。

“世子爷!”“四哥”几个人忙起身给他行礼。

“你们都是六弟的好友,不用这样多礼。跟着六弟喊我四哥即可。”徐嗣谆笑着还了礼,大家把他让到首位坐了,他笑道,“我刚才走到门口,听以六弟说要弄个官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颜和卫逊都看着徐嗣谨,等着他开口,王盛却抢在徐嗣谨之前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武选司的那帮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可惜我们年纪小,有什么事找他们,他们只会哼哼哈哈地要长辈们出面。”说着,长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却朝徐嗣谆瞥去。

“这样啊!”徐嗣谆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会,笑道,“武选司的那些人的确不太好缠”然后问他们,“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把午膳摆到流芳坞,那里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你们觉得怎样?”

流芳坞两边植着银边柳树,种了几株贴梗海滨。

“听四哥的!”谢颜几个都笑吟吟地应着,只有王盛,眼底露出几份失望之色来。

吃了晚膳,一群人才散。

徐嗣谨去给太夫人问安。

院子里灯火通明,徐令宜、徐令宽、十一娘、五夫人、二夫人,还有徐嗣谆一帮小字辈,等全都站在院子里,太夫人内室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徐嗣谨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谨哥儿你来的正好!”二夫人精神一振,“你祖母听说你要去贵州,责怪你父亲没有尽力,谁也不见我们怎么劝也不行,只嚷着要我们把皇后娘娘找来。还说,要是我们不去,她老人家先去顺天府告你父亲不孝,然后她再亲自去宫里递牌子你快去劝劝你祖母。”

告父亲不孝?

徐嗣谨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目光自有主张地朝徐令宜望去。

父亲虽然和往常一样淡定从容地站在那里,可眼底却有窘迫之色。

他上前去叩门:“祖母,我是谨哥儿,你快开门。你要不是开门,爹爹要去官府告我不孝了!”

除徐令宜,满院子的人都捂着嘴低下了头,五夫人直接就跑了出去,诜哥儿则朝着徐嗣谨竖起了大拇指。

内室点起灯来,门吱呀一声开了,脂红忐忑不安地走了出来:“太夫人说,让六少爷进去!”

徐嗣谨快步走了进来。

“我进去看看!”诜哥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我也要进去!”诚哥儿看着眼珠一转,也跟着跑了进去。

“七叔和八叔都去了,”庭哥儿奶声奶气地道,“我也要去!”

姜氏忙抱了儿子:“叔叔们有事,你有这里陪着祖父和祖母!”

庭哥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还好是春天,院子里暖和。

十一娘低声吩咐小丫鬟端了锦杌过来给怀了身孕的项氏、英娘坐,两人推辞了半天,还是徐令宜皱了眉,两人这才坐下来。

莹莹和庭哥儿毕竟年纪小,等了一会就在那里挪着身子,徐嗣诫带他们到了院子外面,摘了竹叶吹曲子给两人听,带着他们玩。

这样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太夫人的门才再次敞开。

脂红给众人曲膝行礼:“太夫人说,让大家屋里坐!”

第七百一十六章

徐令宜等人进去的时候,徐嗣谨正挨着太夫人坐着,附耳和太夫人说着什么,太夫人笑盈盈地,不住地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样子。气氛和谐又温馨,哪里还有一点点刚才的剑桥大学。

看见他们进来,太夫人笑容渐敛,轻轻地拉了拉徐嗣谨的衣袖,示意有人来了,不要再说。

徐嗣谨忙打住了话题,笑着和诜哥儿、诚哥儿一起上前给徐令宜等人行礼。

大家分主次坐下。

丫鬟们上了茶。

太夫人问十一娘:“谨哥儿的衣裳可都收拾好了?”分明是松了口。

大家都松了口气,或惊讶,或好笑,或无奈地瞥了徐嗣谨一眼。

东西都收拾好了,按照徐令宜的吩咐,丫鬟一个不带,器皿锡物全都留下,就是平常换洗的衣裳,也都是些粗衣布衫:“…你可别忘了,他是以平民子弟到卫所去的,细节上就不能露了馅。”为此,十一娘还特意让秋菊帮她到市集上去买了几件短褐。

可这话却不能对太夫人说。

要是太夫人突然想看看徐嗣谨的笼箱,岂不是又要起风波?

“正在收拾。”十一娘留了一步,“这两天就能收拾完了。”

“那里偏,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丫鬟…阿金和樱桃跟过去就行了,多带几个能干的婆子…把庞师傅也带上,他身手好,遇到有像陈伯之那样不长眼的,也不至于吃夸…”

十一娘忙笑着应“是”。

太夫人又对徐令宽道,“我记得你和吏部的一个什么人很好的,你明天就去打个招呼,让他给贵州布政说说,到时候我们谨哥儿也去认个门。山高路远,遇到不方便的时候,也有个商量的人。”

四哥和吏部、兵部的人都熟,不问四哥,却问起我来。

徐令宜在心里嘀咕着,瞥了神色有些窘然的徐令宜一眼,忙笑道:“是吏部的一个给事中。我明天一早就去。”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英娘的身上。

“还没有动静吗?”太夫人有些担忧,“稳婆怎么说?”

“说是头胎,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正常的。”十一娘笑道。

太夫人又问起项氏来…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徐令宜一眼。

五夫人回到家里笑弯了腰:“四伯长这么大,恐怕都没有这样尴尬过!”

“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些什么呢?”徐令宽自己也笑得不行,看着诜哥儿诚哥儿,只好板着脸教训五夫人。

“是我不对!”五夫人道着歉,却没有一点诚意,笑吟吟地把两个儿子拉到身边,“谨哥儿都和你们祖母说了些什么?怎么你们祖母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诚哥儿抢着道:“六哥说,他要到贵州去找金矿或是做药材生意,不过手里没钱。要是决定了干什么,让祖母给点钱他,等他赚了钱,给祖母打套金头面。祖母一听,就高兴了。还悄悄地问六哥要多少银子,要是不够,还有金条。”

徐令宜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个谨哥儿,可真是会逗老太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