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的话说完,徐令宜朝他缓缓地摆了摆手:“虽然是中了鞑子的埋伏,可到底是战败了。只有抓住了颜朵,才能将功赎罪。就算是把他追着,他估计也不会随你们回来的!”

胡三诧异地抬头望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面无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悲怆之色。

胡三想到军营中流传的那些关于徐令宜那些刚毅果断的轶事,心里很不是滋味,明知道僭越,但还是忍不住道:“侯爷,不会的,李参将不仅善战,而且善言,定能劝回徐大人的。要不然,我们家大人也不会让李参将去了。我们家大人也说了,这次率军的将领是欧阳大人,徐大人不过是个同知,纵然有错,那也是欧阳大人的错。到时候徐大人跟在我们家大人身边蛰伏几年,等西北那边有个动静的时候再去找他们较量较量,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就是了。”

如果是平时,徐令宜肯定不会和胡三这种人说什么。可今天,十九拿稳的事却中途生变不说,等会回去,又该怎样面对目光殷殷的十一娘…他心神有了片刻的松动。

“你不知道,谨哥儿是个要强的孩子,”他嗫嚅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何况你们家大人还派了李参将带了军中所有的骑兵…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的!”

胡三不同沉默下来。

同在龚东宁身边,他对谨哥儿的性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好了,日夜兼程,你也一路辛苦了,下去歇了吧!”徐令宜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谈话。

胡三恭敬地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坐在书房临窗的大炕上,呆呆地望着窗台上琉璃花缸里养着的碧绿色的青萍,直到天色渐暗,他这才长长地透了口气,把信放在了一旁的匣子里起身下了炕。只是走了两步,他又折了回去,把装着信的匣子放在了博古架的右下角的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格子里,回了正屋。

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寂寥,今天的正屋灯火通明,丫鬟、媳妇、婆子脚步轻快,大红的灯笼照着,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喜气洋洋。

徐令宜愕然。

含笑已经迎了出来:“侯爷来快进屋吧!夫人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徐令宜心里一紧。

难道十一娘知道了什么?

念头一闪而过,又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如果十一娘知道了谨哥儿的事,家里怎么会处处透着股喜庆的味道呢!

思忖中,他淡淡地朝着含笑点了点头,大步进了内室。

十一娘倚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正满脸温柔地和琥珀说着什么,听到动静,她扭过头来,眉宇间透着几分赧然:“侯爷回来了!”

琥珀忙起身给徐令宜行礼,叫了冷香进来服侍徐令宜更衣。

十一娘躺在床上没有动。

徐令宜微愣,走过去坐在了床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十一娘脸色绯红,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挺好的”又道,“侯爷快去更衣吧!我这就让丫鬟们上膳。”

徐令宜嘴角瞥见琥珀抿了嘴笑。

“怎么回事?”徐令宜狐疑地望着琥珀。

琥珀看了十一娘一眼,笑盈盈地半蹲下身子行着福礼:“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刚刚诊出了喜诊!”

喜诊…

徐令宜怔忡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真,真的!”声音有些慌张。

谨哥儿都十几岁了,他早就死了心,没想竟然有了…颇有些失而复得的味道,就更觉得高兴了。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手不禁朝她的腹部摸去,“要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徐令宜想到怀谨哥儿时她的不适,语气里有些担心。

“没有!”十一娘的脸很红,“要不是琥珀提醒我,我还没有往这上面想──前些日子净操谨哥儿的心了”想到这里,她神色一正,“谨哥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算着日子,榆林那边应该有信传来才是。”

“还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一有消息,我就来告诉你。”徐令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平常一样舒缓平静,“你真的没哪里觉得不适的?”他转移了话题,手在十一娘的腹部轻轻抚挲着,“娘那边,知道了吗?”声音非常的轻柔。

琥珀看着,忙朝屋里服侍的使着眼色,鱼贯着退了下去。

“还没有!”十一娘垂了眼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娘说好…庄哥儿都能满地跑了…”

徐令宜笑着把十一娘搂在了怀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的是叔叔比侄儿年纪小的。这说明我们家人丁旺盛!”

听到他说“叔叔比侄儿的年纪小”,十一娘道:“说不定是个女儿呢上次我怀谨哥儿的时候,就没一天舒服的,这个却是怀上了也不知道!”

“女儿好!”徐令宜不以为意,“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生个女儿,多贴心啊!”

“我也这么想!”十一娘语气里充满了憧憬,“肯定是老天爷觉得谨哥儿太顽皮了,补偿我一个听话的!”

徐令宜哈哈地笑,心里凉飕飕的。

谨哥儿为了追朵颜进了草原,行踪不明…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十一娘却在这个时候怀了身孕…难道真是老天爷可怜他们膝下空虚,来补偿他们的。

念头一起,心如刀绞似的疼。偏偏在十一娘面前一点也不敢表露,还要笑着和她说话:“小心谨哥儿知道了,到时候要找我们质问的。他可从来没觉着自己顽过!”

想到儿子皱着眉恼羞成怒的样子,十一娘直笑,又担心道:“您说,谨哥儿要是知道自己马上要添弟弟或是妹妹了,会不会不有些失落啊?”

“他为什么要失落?”徐令谨不解道,“他有了胞弟或是胞妹,又多了个扶持的人,怎么会失落?”

谨哥儿一直倍宠爱,如果有了个胞弟或是胞妹,她的精力肯定会被分散,对他的关注就少了…不过,徐令宜的话也有道理,这个世上讲究多子多福,说不定谨哥儿知道了会很高兴呢!

“我们要不要给谨哥儿写封信!”十一娘笑道,“也免得他回到家里大吃一惊。”

“明天再写吧!”徐令宜不动声色,“今天先吃饭,然后去给娘请安,给祖宗们上炷香…”

十一娘点头,心里却琢磨着谨哥儿要是回来了,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好!

没几日,十一娘怀孕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林夫人、黄三奶奶、周夫人都来看她。十一娘少不得酒菜款待。家里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了几天日子。

十一娘却起了疑心。

怎么这些来看她的人没有一个问起谨哥儿的?

第七百三十五章

十一娘想了解一件事的时候,总是能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何况她主持徐府中馈已经十几年,不管是内院还是外院,都有一批可用之人。谨哥儿为了追剿朵颜,带着榆林卫三千马兵进了草原,龚东宁知道后立刻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领了所有的骑兵追了过去,延途只找到死伤榆林卫所和鞑子的兵马和马匹,却一直没有找到谨哥儿的影踪。

“…说是把人清点了一番,六少爷手里最多还有三百人!”说到这里,琥珀忍不住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两眼一黑,在丫鬟的惊呼声中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谨哥儿在喊她:“娘,娘,您怎么还没有起来,瞧我给您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一身戎服的谨哥儿笑吟吟地站在她的床前,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像逗孩子似的逗着她。

谨哥儿没事了?

十一娘心中大喜。

刚想问他,他却转过身去,和身边围着他的一群穿红着绿、面目模糊的妇人们说说笑笑起来。

十一娘喊着“谨哥儿”。

谨哥儿却置若罔闻,笑嘻嘻地和那些妇人说着话,一面说,还一面朝外走,好像急着要去见谁似的。

他还没有告诉她他是怎样脱险的呢?

十一娘急起来,起身大喊着儿子的名字。

眼前却闪过一团莹白的灯光。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床前小几上有盏圆型的台式宫灯,晶晶光辉柔和而明亮,更显满室的静谧。

刚才,是个梦吧!

十一娘眼睛一湿,感觉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按着习惯伸出手去摸枕边的帕子。

屋子里却响起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有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很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来:“你,你醒了?”

十一娘捏着帕角的手僵了僵,这才把帕子拉了出来,擦试着眼角。

“想不想吃什么?”徐令宜望着她苍白的几乎有些透明的面庞,轻声地问道。

十一娘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柔声劝她:“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身上那个。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些燕窝粥,你好歹吃一点。”说着,略略拔高了声音,沉声喊着冷香。

十一娘盯徐令宜。

他的表情冷静、沉着,镇定…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实际上,谨哥儿出事已经有六、七天了…六、七天,是个什么概念…超过了营救的最佳时间…他是男人,曾经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让鞑子十几年来不敢踏进嘉峪关一步,听到谨哥儿的消息,他应该在第一时间想办法救求儿子才是,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劝她吃燕窝粥…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恨意来,挥手就把他递过来的粥碗打在了地上。

“哐当!”的碎瓷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响亮而刺耳。

徐令宜错愕地望着十一娘。

一旁的冷香更是瑟瑟发抖。

十一娘坐了起来,直直地望着徐令宜:“我要去找谨哥儿我不能像你一样,坐在这里等消息!”声音冷漠而疏离。

徐令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嘴角翕了翕,然后抿成了一条线。

十一娘已撩被下了床。

可能是睡得时间太长,起床的动作太猛,也可能是怀了身孕,身子骨变得虚弱,她头重脚轻,两眼冒着金星,一个趔趄,忙抓住了床头的雕花档板。

“你怎么样了?”徐令宜神色一紧,一手扶搂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肘,把她半抱在了怀里,“哪里不舒服?刘医正来过了,说你生谨哥儿的时候伤了元气,这些几固本培原,好不容易把身子骨养好了,又怀了身孕,再也轻不起折腾了,万事要小心才是…”一面说,一面和她坐到了床边。

什么叫折腾?什么才叫小心?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折不折腾,小不小心,有什么意义?

十一娘开口想驳辩,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干呕起来。

徐令宜露出紧张的神色来。

这都过了三个月了,反而呕吐起来…刘医正也说,她这一胎虽然不像上一胎似的不舒服,可毕竟年纪大了,要好生修养,最忌动气动怒…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念头闪过,他不由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想帮她减轻些不适。

十一娘却越吐却厉害,最后连水都吐了出来。

徐令宜大惊失色,顾不得被十一娘打在地上的粥碗,忙让冷香去喊万三媳妇,吩咐闻声进来的琥珀:“点一支安眠香。”

琥珀慌慌应声而去,十一娘捂着干疼的胸口:“我要去找谨哥儿!”明明很大声的说,说出来却如蚊蚋般细不可闻。

“我已经让我去找了!”徐令宜知道她喜欢干净,看着床边有呕吐之物,横抱着她去了临窗的大炕,“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不敢说让她别担心的话。

“你骗我!”十一娘只觉得全身无力,灯光特别的刺眼,手搭在了眼睛上,“如果我不是怀孕,说不定还不知道谨哥儿的事…”

徐令宜接过宋妈妈递过来的薄被搭在十一娘的身上,见琥珀端了点着三支安眠香的香炉进来,微微透了口气,低声道:“全是我不对,你现在身子骨弱,先歇一会,等你醒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那阵昏眩已经过去,十一娘心急如焚,什么也不想听,挣扎着起来,问琥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琥珀跑着去看了西洋钟:“现在是寅时!”

“那就快天明了。”十一娘喃喃地道,徐令宜揽了她的肩膀,“有什么事躺下说也是一样。”

十一娘拔开徐令宜的手,对琥珀道:“你去吩咐马房的给我套车,然后给我收拾些衣裳,带些干粮,跟万大显说一声,让他陪着我去趟榆林。”

琥珀含着眼泪,对徐令宜递过来的眼色装做没有看见的,哽咽着应“是”,匆匆走了出去。

徐令宜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别急,我陪着你一起去!”说着,据了她的右手,在神门穴揉了起来。

十一娘眉头紧皱:“好疼!”

“马上就好!”徐令宜亲了亲她的鬓角,“神门穴治心烦、惊悸,按一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但也能促进睡眠。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徐令宜一向把握的很准。

如果要去寻谨哥儿,身体很重要。

十一娘没有拒绝。

短暂的疼痛过后,她头昏昏的,很快睡着了──临睡前的最后一个意识,她在心里暗暗喊糟,忘了让琥珀把那安眠香拿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时候感觉很渴,有人喂她略有些凉冷的东西,喉咙和胸口就会如有甘泉浇灌的涸田般滋润起来。熟悉的气息让她知道,喂她的人是徐令宜。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有时候会听到嗡嗡的说话声,好像夹杂着徐令宜的声音,她张了耳朵想听清楚,却只听到什么“舅舅”、“是朕大意了”之类的话,其他的,就再也听不到了…

每次清楚,她的鼻尖都萦绕着甜甜的安眠香味道。

是徐令宜做了手脚,让她不能去找谨哥儿!

十一娘听见自己呜呜地哭声。

徐令宜就抱着她,一直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声音温柔又低沉,像只催眠曲,又抚挲着她的背,她就会再次昏沉沉地睡过去。

朦朦胧胧中,有人用帕子给她擦脸,不同于以往让人想睡的暖和,这次的水有些冷。

她精神一振。

耳边传来琥珀又惊又喜的声音:“夫人,夫人,您快醒醒,六少爷找到了,六少爷少找了!”

十一娘奋力睁开眼睛。

琥珀满是泪水的脸庞印入她的眼帘。

“夫人,是真的,六少爷找到了…还抓了那个朵颜,李参将亲自护送六少爷回的大同…今天一大早,皇上下了旨,说六少爷找到了朵颜,是头等的大功,封了六少爷为武进伯,过几天六少爷就会随着西宁侯,哦,就是龚大人一起回燕京,还要在午门献俘呢!”

真的吗?

十一娘想问琥珀,嗓子却干干的,说不出话来,她顾盼四周,英娘、宋妈妈、冷香、含笑,甚至还有早已出府了的秋菊和雁容,都双目含泪,团团围在她身边微笑着…却没有看见徐令宜。

琥珀最知道她的心思,笑道:“雍王爷和顺王爷都来了,侯爷正陪在花厅里说话。”又道,“六少爷的事,现在恐怕燕京都传遍了,雍王爷和顺王爷就是来讨酒喝的。”

“母亲,是真的!”英娘见十一娘目露困惑,笑着点头道同,“这几天四嫂也您床前服侍,是父亲让厨房准备酒菜,四嫂这才走开的…”

这样说来,谨哥儿真的没事了!

从失踪到平安回来,还立了大功…这反差太大了。

十一娘的眼泪籁籁地落了下来。

大家看着,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窗外响起徐嗣诫焦灼的声音:“英娘,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没事,母亲醒了。正高兴着呢!”英娘忙道,回头看见十一娘望着她,急急地解释,“您这几天昏迷不醒,父亲一直在您身边照顾您,四伯和相公就一直守在屋外…”

她的话音未落,又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夫人,五少奶奶,江都公主来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徐家热闹起来。

徐令宽、徐嗣谆和徐嗣诫都在外院帮着待客,五夫人和英娘则帮着十一娘在内院待客,姜氏安排酒宴、指派丫鬟们端茶倒水,妈妈们安顿跟过来的丫鬟、婆子歇息,直到禁夜时分,大家才陆陆续续地散去,恢复了些许的安宁。

十一娘有些站惫地倚在了临窗的大迎枕上,琥珀端了盅热气腾腾的羊奶进来:“夫人,侯爷留了王大人在小书房里说话,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只怕说不完。五夫人陪着三夫人和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去了太夫人那边,给太夫人问过安,应该就要回去了。你有是累了,就先歇了吧”说着,她笑了起来,“现在大家都知道您是双身子的人,纵然有些执行不周,但也称不上失礼。”

刚刚要醒来就得了谨哥儿封了伯爷的消息,江都公主、周夫人、黄三奶奶等接踵而至,她连句细问的时间都没有,有很多不解的事正想问琥珀。闻言笑着指了炕边的锦杌:“你忙了一天,也歇一会吧。我们正好说说话!”

琥珀笑着应是,坐在了锦杌上,随手拿起炕几下装着针线的藤筐,帮着把几缕散落的线细细地捋顺,打成活结,放到藤筐里。

十一娘则问长安来:“…可听到他的消息?”

当时心里只惦记着谨哥儿,也没有顾得上问他。

“长安这次可沾了我们六少爷的光了。”琥珀笑道,“说是一直跟在六少爷的身边,抓朵颜的时候,他也在场,西宁侯说他忠义,特意帮他请功封为千户,皇上已经准了,等午门献俘以后,吏部和兵部就会有正式的公文下来,到时候我们就得改口喊长安做万千户了”然后笑道,“就是龚师傅,也跟着封了百户,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家养老了就是我们大姑爷,给龚师傅谋了这样个前程,以后在沧州,那也是一言九鼎的人了!”

大家都劫后余生,又有了好前程,十一娘也跟着高兴起来。

“那就了,那就好!”她笑道,“长安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去见滨菊啊”又道,“她还好吧?”

就算滨菊之前不知道,她让琥珀吩咐万大显和她一起去榆林的时候,滨菊肯定知道了。

“滨菊姐姐听说六少爷不见了,长安也没有消息,哭了一天一夜。”琥珀道,“等缓过气来,就去了慈源寺,在菩萨面前长跪不起,求菩萨能保佑六少爷和长安平安无事。济宁师太知道了,就出来劝滨菊姐姐,说,六少爷是有大富贵的人,长安跟着六少爷,肯定会化险为夷的。滨菊姐姐心更诚了,不仅吃了素,还发了愿,只要六少爷和长安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她就捐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说着,她笑了起来,“昨天得了消息,滨菊姐姐喜得什么似的,说话都不利索了。进来给您请问,您还没有醒。说还要去慈源寺还愿,就先去了慈源寺,明天一大早再来给您问安。”

同样是母亲,十一娘自然能理解滨菊的心情。

她笑道吩咐琥珀:“你明天准备五百两银票,等滨菊来了,让她帮我带到慈源寺去,算是我给她添的香油钱。”

琥珀笑着应“好”。

十一娘问起黄小毛和刘二武来。

琥珀一听,表情一下子黯淡下去。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难道他们两人个…”

琥珀点了点头,眼角已有水光闪动:“说是走到什么七子坝的时候就…”话说到一半,又怕十一娘伤心,耸了耸鼻子,忙道,“侯爷已经派了赵管事去黄小毛和刘二武家了,各送了一千两银子,还说,以后刘家和黄家要是有子弟想进府当差,先紧了他们,以后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也可以来找白总管。”

十一娘心里一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以后刘家和黄家的事,你放在心上。要是外院安置的不周到,你就来跟我说。”

琥珀连连点头,见十一娘的眼泪擦了又落下来,忙转身去拧了条温热的帕子进来递给十一娘,说些可能让十一娘高兴的话:“你睡着的时候,皇上来过了!”

十一娘想到半梦半觉时听到的话。

这样看来,并不是自己头脑混沌了!

“听说六少爷不见了,皇上也急了。”琥珀接过十一娘手中的帕子,轻声道,“还微服私访,专程来看侯爷。听说您昏迷不醒,侯爷正在照顾您,皇上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到了厅堂,听说,还向侯爷陪了不是的。”她把府里的玩笑话说给十一娘听,“白总管昨天还问侯爷,皇上来用过的茶盅、坐过的椅子要不要放到祠堂里摆着呢!”

十一娘却笑不出来,怅然地依在了大迎枕上。

琥珀见了,也敛了笑容,低声地问她:“夫人,让我小丫鬟打水进来您梳洗吧!这天气怪热的,洗了澡,身上也凉快些!”

十一娘点头,琥珀小声吩咐丫鬟进来服侍,又在旁边帮着更衣、铺床,直到十一娘歇下,这才拿了针线就着厅堂立式台灯的灯光做起来。

敲了三更鼓,徐令宜才回来。

琥珀忙迎了上去。

“夫人今天怎样?”自十一娘醒过来,俩口子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徐令宜问琥珀。

“中午吃了盅燕窝粥,晚上用了碗红米粥,还吃了两个菜包子。”

能吃就好!

徐令宜进了屋。

十一娘侧躺着睡着了。

灯光照着她白玉般的脸庞,有种安祥宁静的美,不像前几天,点了安眠香也会在梦中抽泣。

他看着,如释重负,梳洗了一番,轻手轻脚上了床,想如平日一样搂着她睡,又怕把她惊醒了,问起谨哥儿的事…他如实答了,她只怕又要睡不着了,他不答,到时候谨哥儿回来,她又觉得他骗她…思来想去,他搬了被褥在她身边展开,轻轻地钻了进去。

十一娘睡得很浅,徐令宜一上床,她就被惊醒了。

先早瞒着谨哥儿的消息,等谨哥儿平安归来,他又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就去了外院,现在回到屋里,还和她楚河汉界似的各睡各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索性没有理他。

翌日,十一娘起床的时候徐令宜早起来,没有等她,正坐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用早膳,见她来,淡淡地说了句“你醒了”,然后吩咐她:“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差了内侍来问,还有江都公主、雍王妃和顺王妃都亲自来看过你,现在谨哥儿没事了,这几处你也要去打个招呼才是。”

十一娘颔首应“是”,坐到了徐令宜对面的炕上。

冷香忙端了燕窝粥进来。

有小厮跑了进来:“侯爷,雍王爷来了!”

徐令宜有些意外,嗫嚅了句“这么早”,然后朝着小厮点了点头,三下两下把面前的两个包子吃了,对十一娘道了句“你慢点吃”,匆匆去了外院。

十一娘“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地用着早膳。

满脸是笑的文姨娘和神色漠然的乔莲房过来给她问安。

“我们六少爷可真是厉害,”文姨娘一如从前,一分的好要说出五分来,奉献着十一娘,“我看,靠军功十五岁就封了伯爷的,除了那些从龙的开国元勋,我们六少爷恐怕是大周朝头一份了。”

乔莲房勉强露出个笑意,附和道:“六少爷肯定是头一份。”或者是不惯说这样的话,她的语气有点硬邦邦。

十一娘客气地和她们寒暄:“那也多亏有大姑爷推荐的庞师傅,要不然,他怎么有那么那的拳脚功夫。”

文姨娘笑成了一朵花似的。

姜氏、英娘带着孩子过来了。

昨天有客人在场,大家都来不及说什么,今天都是家里人,众人叽叽喳喳地夸着谨哥儿,热闹的像过年似的。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滨菊过来了!”

她是十一娘的陪房,在徐家是有体面的人,姜氏也好、英娘也好,对她都礼遇三分,笑着恭喜她长安马上要做千户了,儿子否极泰来,她的喜悦无法掩饰,也不想掩饰,向十一娘谢了谨哥儿的提携之恩,十一娘问起她慈源寺的事,琥珀拿了银票出来,笑语喧然,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到了下午,又有消息过来,午门献俘定在了七月初一。

马上就可以见到儿子了!

十一娘又惊又喜,吩咐阿金和随风收拾院子,叫了针线上的来给谨哥儿做衣裳,和琥珀去了厨房,早早让厨房准备些鲍鱼、海参之类的食材,到时候宴请好用…姜氏安前马后的服侍着。

袁宝柱家的也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儿。

袁宝柱不由打趣妻子:“得了太夫人十两银子赏,果然做起事来也利索了不少!”

知道谨哥儿封了伯爷后,有头有头的管事各打赏二十两银子,像袁宝柱这样的,各打赏了十两。

“你啊,一根筋!”袁宝柱家的听着瞪了丈夫一眼,“我这是在为四少奶奶高兴呢”说到这里,她目光都变得温和了不少,“六少爷有了爵位,以后自然要开门的。”

这样一来,永平侯的爵位徐嗣谆就十拿九稳了。

这样的话,却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袁宝柱和妻子开着玩笑:“你可别忘了,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比庭哥儿还小!”袁宝柱家的笑道,“等他长大,我们世子爷早就站稳了”说着,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很是感慨。

袁宝柱没有做声。

家和万事兴。徐家兄弟又各有各的前途,以后徐家会更兴旺吧!

第七百三十七章

十一娘此时的确有些为难。

“…算命的说了,最少要小三岁。就没有急。此时大家半是玩笑半是真的说起来,我一直也不知道该怎样好。”她有些歉意地望着唐四太太,“怎么也要忙过了这一阵子才能坐下来和侯爷好好商量商量。”

“那是自然。”唐四太太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容分毫不减地道,“六少爷刚刚得了前程,要忙的事还多着,我这也是临时起意,随口这么一提。”她说着,掩了嘴笑,“您可别说,我现在想起来,越发觉得六少爷和我们家大小姐般配了──六少爷今年十五,我们家大小姐今年十二;六少爷是侯爷的嫡次子,我们家大小姐是我们府上世子爷的嫡长孙女,更别说我们家大小姐德言功容了,是从小就请了宫里出来的姑姑帮着调教的…”唐四太太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十一娘的表情,见十一娘始终淡淡的,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难道传闻是真的?

周家和孙家都有意和徐家亲上加亲?

或者是因为唐家这几年娶的几房媳妇、嫁的几位姑奶奶都是权臣之家,虽然看着花团锦簇的,可并没有得多少的好,特别是当年少华的婚事,怕得罪建宁侯娶了他们家的嫡长女,谁知道太后一死,杨家风吹云散了不说,还把少华的前程搭了进去,燕京的功勋之家又怕得罪先帝,人人暗自回避,以至于这些年唐家与燕京的勋贵们越走越远。

徐家却恰恰相反。

先是皇上指了从来没有带过兵、打过仗、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徐嗣谨随欧阳鸣去追剿朵颜,在听说欧阳鸣大败,谨哥儿追敌进了草愿音讯全无的时候,立刻下旨让龚东宁亲带大军去找人,还不顾陈阁老和路尚书等人的反对,调了五军都督府的中军和后军前往宣同,增派兵力…虽说朵颜最终还是徐嗣谨捉住的,可皇上还没等午门献俘就封了龚东宁为西宁侯,徐嗣谨为武进伯…大家都在私底下开玩笑,要不是为了封赏徐嗣谨,恐怕龚东宁的这个西宁侯也没有这么快就到手。

然后徐令宜趁着西北大捷的时候进言“丈量赐田,按官爵品阶重新划定赐田数量”得到了皇上的赞同,解了收田之危,让徐令宜在公爵之间威望倍增,比当初平定西北的时候还高涨几分。

皇上这才刚刚登基没多久,假以时日,徐家岂不一时无两!

想到这些,唐四太太想和徐家结亲的念头就更执着了。

要论亲疏,徐家自然和周家、孙家更亲近。这样空口白牙的,徐嗣谨是十一娘唯一的亲生子,又有爵位功勋在身,别说是十一娘了,换上她,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最好找了与十一娘相同的人出面说和,再在大小姐的嫁妆上做些文章,不管是人情还是锦帛,总有一样能打动她!

拿定了主意,唐四太太只觉得一刻也会不下去了。

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到时候被人捷足先登,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你这些日子也忙!”唐四太太笑着站了起来,“我就先回去了。等谨哥儿回来了,我再来讨杯酒喝!”

唐家给十一娘的感觉很势利,她不想和唐家结亲,唐四太太要走,她自然求之不得,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亲自送唐四太太到了垂花门。

垂花门外停了辆样式朴实的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垂了一品大员才能用的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五夫人丹阳县主亲亲热热地拉着个穿了湖色宝瓶妆花褙子的白净妇人说着什么。

唐四太太眼睛微眯。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了定南侯世穆氏!

没等五夫人和穆氏反应过来,唐四太太已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定南侯世子夫人,您可是稀客!”

穆氏性格内向,孙家又人丁单薄,加上丈夫是嗣子,她很少在外走动。

听唐四太太这么一说,她脸色一红,忙上前给唐四太太行礼。

五夫人却是向着自己嫂嫂的,一面和唐四太太见礼,一面笑道:“我嫂嫂到是常来,只是唐四太太来的少,多半碰不到罢了!”

唐四太太笑起来。

几个人站在那里寒暄了片刻,唐四太太上了马车,五夫人和穆氏、十一娘进了垂花门。

放下帘子的时候,唐四太太看见五夫人让到了一旁,有意让穆氏和十一娘并了肩,那穆氏则趁机挽了十一娘的胳膊,又说了句什么话,逗得十一娘笑了起来。

她不由皱了眉头。

回去低声和唐夫人商量。

唐夫人思忖了好一会才道:“嫁妆的事好说,只要徐家同意了,我们就照着当年徐家大小姐的陪嫁再加两成好了。至于说媒的人…就请忠勤伯家的太夫人好了。这么多年了,十一娘逢年过节可从来没有空过她。”

唐四太太还有些犹豫:“甘太夫人毕竟是孀居,让她去,合适吗?我看徐四夫人和黄三奶奶的交情也不错,而且徐家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是黄三奶奶做的媒人…”

“你懂什么?”唐夫人打断了唐四太太的话,“正因为徐家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是黄三奶奶做的媒人,想和徐家结亲的人,恐怕十之八、九会请了黄三奶奶去探口风,与其一拥而上,先就让黄三奶奶在心里盘算一番,还不如去找甘太夫人──不过是帮着递个音罢了,如果徐家有这个意思,自然要另请媒人的”又道,“你下午就去趟甘家好了。孙家的那位大小姐,我见过,相貌十分出挑。”

唐四太太忙点头应“是”,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忠勤伯家。

甘夫人知道了唐四太太的来意,先就挡了唐四太太的去路:“您和我想到了块去了。我娘家的侄女,今年十一岁了,还有说婆家。我嫂嫂听说六少爷还没有婚配,昨天还为这件事亲自来了一趟,准备让我婆婆出面问问徐四夫人的意思呢!”

“那敢情好!”唐四太太毫不示弱,“免得太夫人为一件事跑两趟。”

甘夫人不免有些烦火,却也推脱不掉,有些不情不愿地陪着唐四太太去见了甘太夫人。

甘太夫人百般推辞:“你既然专程来请我,那也是看得起我,如果是别的事,我自当仁不让,可这件事却不行──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孀居之人。”任唐四太太怎么说,只是摇头。

唐四太太没有办法,失望而去。

甘太夫人贴身的婆子不免奇怪:“您是觉得唐家的大小姐和徐家六少爷不是良配吗?”

虽然是孀居之人,不过带个音讯,又不是做媒人,何必这样义正词严地拒绝,白白得罪了人!

“家家有本经。”甘太夫人正色地道,“我多看不出门,外面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早就不知道了。十一娘又是重情议的人,我何必给她惹些麻烦。”说到这里,嘴角轻翘,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算算日子,谨哥儿还有五天就要回来了吧?”

“是啊!”那婆子笑道,“说是大军二十九到京,驻扎在西山大军附近,三十日礼部告祭郊宫和宗庙,七月初一辰正举行献俘礼。”

“也不知道谨哥儿瘦了没有?”太夫人唠叨着打开了炕边的黄杨木圆角高柜,把给谨哥儿做的衣裳拿出来又重新清点了一遍,这才道,“你明天一早把我送过去。”

婆子满脸是笑的应喏,第二天一大早去了荷花里。

“又给谨哥儿做了这么多衣裳。”十一娘笑着让好婆子代向甘太夫人道谢,并道,“等谨哥儿回来了,我带着他去给太夫人瞌头。”

婆子连声“不敢”。

十一娘让人赏了十两银子给那婆子,端了茶。

琥珀笑把着衣裳收到了一旁香樟木雕着牧童吹笛的箱笼里:“我看,六少爷三年都不用做衣裳了!”

“何止三年!”十一娘走过去帮着整理衣裳,“我看五年都不用做衣裳了!”

“看夫人说的!”琥珀笑道,“是您对六少爷太严厉──像这中衣,非要穿得衣领发黄了才让换,要是别人,早就一季一换了。”

“这就要严厉啊!”十一娘笑道,“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穿不起这淞江的三梭布呢他已经够奢侈的了!”

琥珀笑着正要说话,有穿着青衣的小厮隔着绡纱的屏风嗡声嗡气地禀道:“夫人,六少爷的孔雀飞了!”

十一娘大吃一惊:“孔雀怎么会飞了的!”说着,目光已循声望去。

只见那小厮身材瘦削,却很高大,虽然来禀事,却昂着头,身姿显得很是挺拔,没有一点点居人之下者的卑怯、谦顺。

这可是内院,怎么派了身材高大的不像孩子的小厮来禀事?而且这小厮还一副傲然的样子,分明是个有主见的人。遇到她这种不讲究的人还好说,要是遇到了太夫人、二夫人或是五夫人,一个不回答不好,只怕要吃板子的。

她暗暗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你在谁的手下当差…”一句话没有说话,十一娘已怔忡在那里。

琥珀也觉得这小厮有些不妥,听着十一娘的话嘎然而止,隐隐觉得有些不劲,一面匆匆往外走,一面厉声道:“夫人问你话呢?你怎么…”抬眼却看到一双有着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的漂亮凤眼。

“六,六少爷…”琥珀张口结笑。

徐嗣谨嘻嘻地笑。

十一娘已上前抱住了儿子:“谨哥儿,谨哥儿,怎么是你?”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第七百三十八章

看见母亲落下泪来,徐嗣谨的眼角也有些润湿。

可他不再是小孩子了,用哭泣来表达情绪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他佯做不悦地板了脸,夸张地跳着脚:“不是我还是谁?亏我在军营的时候日日夜夜地想着您,回到家里,您竟然没有认出我来”想以此来逗母亲开心。

望着儿子那跳脱的表情,十一娘这才了些许的真实感。

“谨哥儿!”她心里无限欢喜,不由破涕为笑。“抱歉,抱歉”大力地抱了儿子一下,“我听说你们二十九日才能到京,算着你三十日能抽空回来一趟就不算了,没想到你会提前好几天到家。”又道,“这也是因为你装得太像的缘故,娘一时没往那上面想。”

母亲笑起来,徐嗣谨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有些小小得意地笑道:“我可是悄悄跑回来的!”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悄悄地跑回来?”神色很紧张。

“您别担心!”徐嗣谨忙安慰母亲,“我回来,龚大人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而且还是他让我回来的!”

十一娘有些不解。

“事情是这样的。”徐嗣谨解释道,“按道理,应该在午门献俘的时候皇上再封赏众将,可现在,皇上已经提前封了龚大人为西宁侯,我为武进伯,等到午门献俘的时候,皇上就只能为龚大人和我加官了。以龚大人的功劳,最少也要做个右军都督府的都督,弄不好还能做到兵部侍郎,肯定是不会回贵州了。我们在贵州不是有个私矿吗?县官不如现管。如果龚大人升迁了,这贵州总兵怎么也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干吧,要不然,我们岂不是白白为人做了嫁衣?龚大人的意思,让我进京找爹和雍王爷商量商量,看怎么把这贵州总兵的位置拿到手里。”

说话间,琥珀端了茶进来,神色激动地喊了声“六少爷”。

十一娘这才惊觉她和儿子有些不合时宜地站在过道说话,忙拉了徐嗣谨到临窗的大炕坐下:“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饭了没有?”一面问,一面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徐嗣谨。

徐嗣谨比离家的时候又长高了,皮肤依旧白皙,人却瘦得很厉害,脸上棱角分明,要不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精神,十一娘简直要怀疑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吃饱了。

“朵颜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禁心疼地道,“你有没有受伤?”看他风尘仆仆的,分明不是为了逗她开心才特意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你装成小厮进的京吗?长安和庞师傅呢?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又想到他刚才说是龚东宁让他回京找徐令宜和雍王爷商量事的,可见徐嗣谨不希望大家知道他回来了,“你是怎么进的府?要不要我给你父亲带个信?”

“别!”徐嗣谨忙叫住了闻声而动的琥珀,对十一娘道,“长安和我一起回来的,要不是他找了万管事帮忙,我还进不来呢”又道,“爹爹和窦阁老在书房,您还是别惊动他们了。我在您这里等爹爹回来就是了!”

十一娘自然要帮着儿子。

知道徐嗣谨是悄悄进的府,不由压低声:“那好,你就在我这里梳洗梳洗,再好好的吃一顿,休息一下,等你爹爹回来!”又问他,“长安呢?他有没有地方落脚?”

“他和万管事回家去了!”徐嗣谨道,“说好了三天以后我们在后门的夹巷碰头的。”他说着,笑着对琥珀道,“让厨房给我做盆红烧狮子头。那些伙夫只会用五花肉炖大白菜,好不容易捉了朵颜,龚大人在春江楼给我接风点了道红烧狮子头,结果做的像四喜丸子似的。”

“好,好,好。”琥珀听着心都软了,有些哽咽地道,“我这就吩咐厨房做去。”然后喊了冷香进来,让她和含笑打水来服侍徐嗣谨更衣,急急去了厨房。

十一娘则去了暖阁,不一会抱了一叠衣裳出来。

“还好做的衣裳还没有给你送过去。”她笑着进了净房,“要不然,恐怕要惊动阿金和随风了!”

徐嗣谨惊呼一声,身子住下一猫,身子沉到了水下,只留了个脑袋在水面上。

“娘,您怎么能不打声招呼就闯了进来?”他不悦道,“我已经长大了,都能娶媳妇了!”

正挽了衣袖给徐嗣谨洗头的冷香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有些不知所措,闻言不由抿了嘴笑。

十一娘打趣着儿子:“哎哟,我都不知道我们家谨哥儿想媳妇了!”她把衣裳放在一旁的小杌上,“怎么,这媳妇还没有影儿,就嫌起母亲多事来!”

“我哪里嫌您多事了?”徐嗣谨嘟呶着,“我这不是不习惯吗?”

十一娘望着没有服侍的净房,若有所指地笑道:“几年不在家,你这习惯还真是改了不少──没人帮你洗头,你洗的干净吗?”

“我头上可没有长瘙子!”徐嗣谨不以为然地道。

十一娘笑了笑,出了净房。

琥珀来问:“六少爷梳洗好了没有?”

梳洗好了,就可以传膳了。

“还没有!”十一娘笑着,朝着琥珀使眼色。

琥珀会意,轻手轻脚地上前几步。

十一娘悄声道:“我这几天留谨哥儿在我的暖阁过夜,你想办法让人看看他的身子…我怀疑他身上有伤。”

追朵颜的时战事那些的惨烈,何况他走的那年还在他面前光膀子换衣裳,不过两年的光景,怎么就连肩膀都不敢给她看了!

琥珀愕然,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省得。”

“派个去外院看着,抽个空把谨哥儿回来的事告诉侯爷。”十一娘沉吟道,“离大军回京不过四、五天的了,谨哥儿的事要抓紧才行。”

琥珀应声是。

徐嗣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天气虽然热,可也搁不住你这样。”十一娘忙下了炕,冷香机灵地递了帕子过去,十一娘把徐嗣谨按在一旁的锦杌上擦起头发来。冷香和含笑去端了膳桌进来。

徐嗣谨连吃了三碗饭才放了筷子。

“好舒服啊!”他摸着肚子,懒洋洋地倚在用姜黄色的葛布套着的大迎枕,满足的像只吃了鱼的猫似的,“娘,您说,我去四川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