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本来正昏昏沉沉的睡着,不想却被女子的尖叫声一下子给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粟特式绣花丝绸外套、挺着圆滚滚肚子的胖男人,正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醉醺醺地站在一栋酒楼的门前。

胖男人一脸红彤彤,看起来是喝了不少酒,建文看他穿着像个海商模样,但满脸的凶相,说不定也做些杀人越货的买卖。

被胖男人抓着的女人眉目清秀,像是酒楼的女招待,现在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一边还哭闹挣扎着不肯走。胖男人脸上有四道抓痕,一看便知是女招待抓出来的,现在他气哼哼抓着女人的头发在前面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

建文在泉州待了那么久,虽不常混迹于青楼酒肆,也知道定然是胖酒客酒醉闹事,要打女招待出气了。这种事在哪个港口都有,见怪不怪。

七杀的地盘,其实就是个建在木排上的小镇,一切建筑都漂在海上,建筑和海水之间仅有狭窄的便道可以行走。这胖男人拖着女人,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路边其他来找乐子的客人纷纷搂着女人躲闪,便道顿时变得不那么通畅了。

“小贱人!贼蹄子!”从胖男人的骂声中,建文听到了熟悉的汉地口音。

“小贱人,爷看上的女人还没有睡不了的,你竟然敢抓伤爷的脸。”胖男人说着,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正在哭闹的女人打过去,“看爷怎么收拾你!”

但他的拳头没能落下,就被人叼住手腕,饶他也有些力气,竟然难以挣脱。

“他妈的……”胖男人才要破口大骂,回头一看,只见眼前抓住他手腕的是个青白色皮肤、样貌比自己抓着的女子还要俊俏几分的小姑娘。

“这位客人,请问是何缘由,要如此动气?”抓着他手腕的少女不嗔不怒,嘴角还带着可人的笑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我们这里可是个可以说理的地方,海上的人都知道,只要你说得有理,我们自家的错,自家也有章程惩处。”

“小姑娘,你不要多管闲事。大爷我逛窑子,从京师嫖到南洋,从没有哪个女人敢不从我的。大爷我刚刚喝酒看上了这娘们儿,付了双倍钱要她陪我去玩耍,她偏偏不干。大爷我拉着她要和我走,她居然伸手抓花了我的脸。”胖男人指着自己的胖脸给少女看。“你说,这还有王法吗?窑姐敢抓伤客人,不打死她算便宜的。”

旁边被抓着头发的女子见是这少女来了,挣扎着哭喊道:“女侍长,我说了我是女招待,不陪人睡的。这客人非要拉我走,我不从他就打我……”

被称为女侍长的小鲛女听了女子的申辩未置可否,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客人,我们阿夏号自有规矩,常来这里玩的人都知道。这儿的女人确实可以陪你玩,但前提是她们自己乐意,如果人家不愿意,任何客人都不能强迫。”

建文刚刚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禁为这女侍长的回答暗暗赞许,想不到在这南洋上海盗聚集之地,鱼龙混杂之所,也有这样明确的规矩。还没等他想完,却听胖男人“呸”了一声,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小鲛女脸色严厉起来:“这些规矩可是七杀大人定下的,多年来,东洋、南洋、西洋的客人都没少接待,每个人都是老老实实,从不敢坏我们的规矩。这次虽说你打了她,毕竟还是她抓伤你脸在先,这事就此两清,我们也不追究。否则……”

“什么!两清?”胖男人失声叫道。他见小鲛女的意思,好像若非女招待抓伤了他,反而还要和他计较,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接着冷笑说:“你们阿夏号不就是个大窑子吗?大爷给了钱,凭什么不能随便玩?爷现在不但要她,连你也一起收了!”

谁也没见到小鲛女何时出的手,大概是胖男人话音未落的时候。她笑容尚未消失,就疾如闪电地腾空跃起,双腿架住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又翻身下来连续几下肘击,胖男人竟像是装满黄豆的麻袋般被撞得原地转圈,一个立脚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胖男人比小鲛女高出一个半头,体重怕是有二百来斤。围观众人见小鲛女以小搏大,竟然轻轻松松将他打落到海里,都发出“哦——”的惊叫。

“救命啊!”胖男人掉进海里,朝着跟随而来的保镖们呼救。保镖们才要相救,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从水下浮上几只八仙桌大小的巨型水母,它们全身呈半透明状,只有体内隐隐约约有一点蓝色。

水母们涌上来,用触手卷住胖男人手脚,胖男人忽然从喉咙里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噢噢噢——”叫声。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母体内的蓝色像滴进水里的墨点那样雾化,胖男人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蓝,最后变成深蓝色,脑袋肿成了南瓜。

“是毒水母!”跟随胖男人的几个保镖里,有人认出这种体内含有剧毒的南洋水母,吓得惊叫起来,胖男人中了这种毒水母的毒,眼看是不能活了。胖男人微弱地扑腾两下,终于不再动弹,向着深蓝的海底沉了下去。

“二当家的被杀了!二当家的被阿夏号的人杀了!”几个保镖有兵器的抽出腰刀,没兵器的挽起袖子,要和杀死他们二当家的小鲛女拼命。之前那个被抓着头发的女招待目睹胖男人被杀,赶紧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到小鲛女背后。

这些保镖人数不少,建文看小鲛女孤身一人,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下意识地想扭头让七里和腾格斯他们两个上去帮忙。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还在宫里,什么事情都可以指使人干。看来自己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就连每次睡觉醒来,恍惚间都会以为过去几年是一场梦。想到这里,不禁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等建文回过神来,几个保镖已经把小鲛女围了起来,小鲛女倒是不慌不忙,她双手背到背后,拔出两把克力士短剑。克力士短剑是南洋满者伯夷国的奇门兵器,满者伯夷人不善冶铁,这种剑多用天上陨铁反复打造而成,剑身刻着复杂花纹,造型蜿蜒似蛇身,剑柄像拐棍一样弯在一边。

此剑锻造材料十分稀有,在其国内多为国王、将军之类贵人佩戴,常人得一把尚难,建文也没见过两次,这小鲛女竟然抽出两把。她身体下弓,反手拿着两把克力士短剑一前一后,白皙纤细的左腿从紧身筒裙里伸出,摆出弓形的步伐。

双方才要交锋,只听旁边酒楼上楼梯“咚咚咚咚”乱响,很快又下来十一二个人,看起来都是那胖子二当家的伙伴。为首的两条汉子,一个是身高体胖的日本相扑力士,袒露着胸腹,身穿胸口写着“大关”二字的浴衣,看分量比淹死的胖子要足足胖上一半;另一位身材同样高大但略瘦,头戴夸张的红色大缠头巾,漆黑须髯直垂下来和胸口的护心毛缠绕在一起,腰插两把大号弯刀,应该是来自天竺的锡克人。

“两位教师爷,二当家就是被这女人打死的!”有个上楼喊人的保镖指着小鲛女,对那相扑力士和天竺人说道。原来,这两人是被毒死的胖子请来的教师爷,看样子他原本是在酒楼上请这两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