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滕尚在娘胎之中时,母亲便一直病着,吃了不少药,不待足月便将他生了出来。刚出生的幼儿十分瘦小,加之母亲奶水不足,家人只能用米汤之类的喂养他。先天的不足加上后天的亏欠,还未到满月,一天夜里这孩子就突然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这是岛上人家,大半夜也找不到郎中可以瞧。爹娘用冷水打湿手巾给他擦拭身子,想要给他降降温,没料到他口唇青紫,浑身发起抖来,竟止不住。到了后半夜,孩子连哼哼唧唧的微弱哭声都没了,身子也越来越冰,裹着被子焐也焐不热,不到天亮就在娘亲怀里没了气息。

家中老人讲,早夭的孩子不吉利,不能进祖坟,让他爹赶紧找张草席卷了抱走。这当爹的心里很是不忍,可不埋也不行,人死后总得归于天地。他爹想了想,用个木桶把孩子放在里面,放进潮水里让它随水而去。对靠海吃饭的岛民来说,海洋是充满生机的地方,魂归大海,好过孤零零地埋在土中。

装着孩子的木桶随着海水浮浮沉沉,成群的海蛇从那片水面游过,其中有几条扭着身子滑入了木桶。阳光照在孩子的小脸上,他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竟轻轻地又恢复了呼吸,手臂也不由得摆动了起来。正在孩子身上扭曲游走的数条海蛇受了惊,露出了獠牙……一团黑色的海蛇将婴孩绞在中间。

木桶在水中又不知漂了多久,之后被一艘路过的船只给捞了起来,只见那孩子在桶中一动不动,身上盘踞着数条海蛇。船主老薛用棍子将蛇挑落,仔细查看孩子,孩子的身上有数处被蛇噬咬的齿痕,皮肤上渗出的血珠似乎尚未凝固。海蛇皆有剧毒,被这么多海蛇咬了,莫说孩子,就是个大人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不料这个孩子气息平稳,伤口也不见肿胀发黑,触摸身子,体温正常。老薛伸手抱起孩子,孩子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看到老薛后竟咿咿呀呀叫了两声,看样子性命无忧。

这老薛是个鳏夫,妻子过世早,儿子本已是个大小伙子了,结果有一年独自去海钓的时候出了意外。他受了打击耽于饮酒赌博,等回过神来家底已经败得差不多了,没有人愿意理他这孤家寡人的半老头子。他好不容易重振精神,借债跑船做些走私买卖,便在这第一趟路上捡着这个孩子。对他来说,这真像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老薛将孩子用布裹好,带回了家,起了个名字叫子滕,当自己亲生儿子一般抚养着。这孩子看着病恹恹的,特别畏寒,生命力却很顽强,就这么活了下来。

老薛很是疼爱子滕,看他身弱体虚,想到自己百年之后他恐怕无人照料,于是放胆做了几票大点的买卖,想多赚点钱给孩子留着日后花用。合该他走时运,数年之间就赚了不少钱。子滕虽已六岁,不喜言谈,但是敏锐聪慧,性格似乎比同龄孩子要显得稳重老成,只是畏寒的毛病还是不见好转,天气稍一转冷,便久咳不止,虚弱无力。他经人打听到了一位名医,据说专擅疑难杂症。那位名医年事已高,隐居在老家的小岛上,从不离开,老薛便带着子滕一同驾船前往。

行船需经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岛屿。那片岛屿远望去就是数个巨大的石山直插入海中。石山奇形怪状,陡峭嶙峋如同刀劈,在海中交错分布,如同一个怪石迷阵。在那列岛周围,海流格外湍急,寻常航船都会尽力远离那片岛屿,避免被洋流带离航道。也有不少不幸被卷去的小船,被海浪拍碎在石山崖壁上的残骸仍依稀可见。

老薛的船原本也避之不及,打算绕路而行,但因为天气突变,恐有风雨导致航行风险更大,还是取道走了离怪石岛较近的路线。

船在海中快速航行,行到石岛近旁海域,突生异状。彼时尚未起风,海中亦无大浪,航船却无端端晃动起来,像是被一股波浪搅动着左右摇摆,船舵无法定向,由海流一卷便转了方向。老薛惊异之下仔细查看,发现海中似有什么巨大的黑影在水中涌动。

船员们在激浪之下无法控船,惊惶不已。船底摇摆不定似要倾覆,老薛想起子滕尚在舱中,急忙想要去找,却发现小子滕站在船舷边看着海面,小小的身子被晃得要跌倒,仍丝毫不知道害怕的样子。

老薛连忙过去要抱起子滕,这时船的异动却缓了下来,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宁静。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想趁这宁静的时刻赶忙驾船驶离这里。

老薛抱着子滕赶忙往舱房走,子滕却说不要,一边用手指着海水的方向。老薛往子滕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本波澜渐平的水面陡然破开,水花四溅,一个巨物从海中探出,直取甲板方向。

老薛只感到一股腥风扑面而来,水滴如雨溅落身上,继而看到一双嵌在黑色鳞甲之中的巨眼,正望着甲板上众人,其下巨口獠牙,竟是个无比巨大的蛇头。老薛惊得动弹不得,手中虽紧抱子滕,脚下却已发软。巨蛇若是张开嘴来,连船也能咬作两段,人在其下,逃亡已无意义。巨蛇缓缓靠近老薛,老薛几乎忍不住要闭上眼睛,但怀里的小子滕身子却挣了两下,伸出手掌抚上了那巨蛇下颌。

一人一蛇,触碰片刻,巨蛇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身子一挺,远离了船体,巨大的身子再次没入水中。

众人死里逃生,无暇细想其他,急急驱船逃走。后续航程倒是相当顺利,因为走了石岛旁的近路,避过了一场大暴雨。

那位隐居的名医年约八十,说话仍是神气清朗,给子滕细细号过了脉,又询问老薛关于子滕的种种情况后,摇头道:“这孩子恐怕是有个身体虚弱的娘,在娘胎里便积了不少药毒,又遭逢寒热突变,封闭了脉门,才会好像被蛇咬了之后没有中毒一般。只是仍有少许蛇毒侵入血脉,和他体内药性互搏,不停消耗他的元气,所以孩子身体始终虚弱无力。”

老薛询问如何医治。名医摇头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正他的元气,强健了自身根基,方能活得久些。若是这样下去,或早或晚身子都要被虚耗而空,恐怕活不到成年啊。若要根治,恐怕唯一的法子是要服一味‘药引子’。”

老薛问那是什么稀罕药材,名医说那是传言中能治百病的药材,他从医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一味药。

名医给薛子滕开了个大补的药方,又叮嘱了一番生活中种种注意事项,老薛便带着子滕离开了。

子滕因为病弱,要比同龄孩子敏锐易感,又极聪颖。他知道若是想活下去,不能光靠老薛。在回去的路上他对老薛说,想要治疗他的病症既然需要难得的药材,那就要挣更多的钱才能买得到,他有一个好办法,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原本靠近石山群岛的地方是非常好的航道,但是那里却因为海流的关系而不易航行。薛子滕说:“那里不能开船是因为有大蛇,大蛇不会咬我,若是我在便可以行船。”

老薛对这孩子的话将信将疑,但子滕坚持让老薛再次带他驾船去往那片海域。老薛全程提心吊胆,谨慎非常,子滕却是毫无惧意镇定得很。果然如子滕所说,这一次船只并未遇见湍急的海流,也未出现任何异状。那条巨蛇似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子滕在船上,似乎是个幸运符,会让这条航线变得平静安全。除了他们的船,其他船只仍然不敢轻易通过这里。自此之后,借由这条海路老薛在周边航行得顺风顺水,买卖做得愈发顺利。子滕觉得这还是远远不够的,那片石山群岛对他来说还有更大的用处。那里是一个绝好的场所,可以由他掌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