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昙刚被送到织浪苑的时候不怎么言语,和在祁家大宅时一样。她的日常起居和其他孩子们一致,唯有一样是不同的——祁昙每天傍晚都要单独去到一处平日里孩子们不许接近的小院,那里面有些什么其他人无从得知。

从进了织浪苑之后,祁昙就时不时地做噩梦。祁昙从海中初归时所遇见的第一人便是贾绢生,发现她噩梦蹊跷的人,也恰是贾绢生。贾绢生亲眼确见她被藤蔓所包裹的异状之后,便悉心宽慰她,想破解这异状。他和柳淳商定,他从各处搜集与归墟有关的记载传闻,并在海上找寻归墟之所在,柳淳则在织浪苑调用锦衣卫的医者对祁昙诊治。

祁昙在织浪苑待得久了,渐渐和其他孩子熟了一些,便会有些寻常少女情态,同人谈笑玩耍。贾绢生公务繁忙,到织浪苑来的日子一个月里也就那么几次。他见到祁昙似是开朗许多,便安下心来,不曾多想。柳淳对祁昙所做之事,他并不全然知晓。

 

初时,祁昙去往那处隐秘的小院,只是在柳淳的监管下自在地使用自身之能。她身上常会不经意间生出花草之触,那些东西,形似花草木植,却又不完全是。

一次,正值春日夕阳微斜,和风吹拂,院中摇曳的扶桑花引来一只蝴蝶停驻,那只蝴蝶花纹长得绮丽少见,祁昙看了不禁心喜,就稍微凑近多看了一会儿。待她转身离去,过了半晌,柳淳却看到那蝴蝶仍停在原地不曾飞离。他靠近细看,只见蝴蝶头腹之间已被一根细丝贯穿,钉在花朵之上,动弹不得。但它却未死去,足肢仍微微颤动。柳淳问祁昙这是否是她有意为之。祁昙垂着眼睛摇头,她将蝴蝶取下放在手心,蝴蝶又振动翅膀竟自飞走了。

柳淳藉此察觉祁昙可令植株侵入虫豸体内,却不伤及性命,只是控其行动。但祁昙并不能随心所欲掌控自身力量,有时无意间方才会有这般情形,一切是心绪使然。他取祁昙所生出的近似枝条藤蔓之物,深研其质,将之掺入饮食之中令鸟兽食用,发现并无毒性,也无明显异常,又试图令祁昙操控较大之物,如犬鸟之类。祁昙心中抗拒,便做不到。柳淳让祁卉劝说她,说这是练习她控制自身异状之法,祁昙才勉强接受,身上生发极细的茎丝自犬鸟后颈侵入其身。初时只是极短时间内可令犬鸟停滞不动,后来渐渐便可做些特别举动。

 

柳淳在锦衣卫中虽然极尽所能,但始终没得到十分重用。贾绢生年龄比他要小许多,却和他官阶相近,屡被器重。他一心想的是向上而行,织浪苑对他来说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但有了祁昙,便让他看到一个大好的机会,或能成就他登上权力顶峰。

祁昙不知柳淳心中想法,只觉得自己与常人差异太多,若是可以回到寻常生活,叫她做些什么,她就一一尝试便是。

 

祁昙在织浪苑居住的三年间,不断练习操控自身之力,后来便收放自如,不会在不经意间令人看到身上异常。但她也隐约察觉到柳淳所做的事情,不止是对她说的那般简单。其中有一事,是她最为疑惑的。

柳淳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取她一些头发,并刺破她手指取些许血液。柳淳对她说是为了让医生查明她身体的情状,以便让她早日除去身体异状。但她却从未得到特别的治疗,给她喝的汤药实则都是寻常补药。在她回到家中照料生病的母亲之后,柳淳依然通过祁卉定时收集祁昙的头发与血液。

有很多次,祁昙都想将这些想法告诉贾绢生,但每次见了他又什么都讲不出来了。他们俩在一处时,祁昙觉得自己就像个寻常女孩,可以聊些寻常的话题。贾绢生常讲一些自己见到的奇闻异事给祁昙听,她便十分开心和满足了。有时许久都见不到贾绢生,祁昙便闷闷不乐无精打采,控制不好心力又会生出枝蔓丝茎。她渐渐学着将那些丝茎整理起来,如同丝线一般。给贾绢生写信时,她讲说不定将来就用自己吐的丝织上一件衣服。贾绢生回道:“从前你不小心会织个茧,如今是特意织件衣服,那便是从蚕变作蝉了。”她看了便笑,说人家是金蝉脱壳,自己不爱金子,却要做个玉蝉,要风雅些。

 

后来听说织浪苑中来了和她相似的孩子,贾绢生接她去看。那孩子名叫薛子滕,长得瘦小孱弱,和她到织浪苑时的年纪相当。贾绢生对她讲,那孩子生着重病,恐怕只有靠祁昙的帮忙才能活下去,因此请她定时往织浪苑中去。她一想到又能见到贾绢生便欣然同意。可是她在织浪苑中所做的事情又令她感到更加迷惑了。柳淳令她用如丝的草茎侵入薛子滕全身的经脉,令其暂时闭锁,整个人如同死去一般。每隔一段便要如此炮制一番。除此之外,她在那曾经常去的小院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情景。以前,柳淳令她练习过操控犬鸟,院里有些笼子便是饲养犬鸟之用,如今那里依然豢养着犬只飞鸟,她想逗弄它们玩耍,却被柳淳急忙拉开敷衍过去。那时她看见在犬鸟后颈都有一个伤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心下总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便对祁卉说,还是同柳淳保持点距离为好。但祁卉不以为意,频繁去见柳淳,后来更有天和自己的父亲祁禄吵了起来。祁昙隐隐听到两人对话。祁家原本在京城有权有势,只是因故被贬到了广州,祁禄已年近花甲,显是升迁无望,祁卉想让祁家同柳淳联合起来,说这样还有全力一搏的机会。祁禄则说她过于冒险,委实不妥。祁卉则说柳淳已是自己人,为何还不信任他。

那场争吵之后,祁卉负气离家许久,再回来时,是同柳淳一起来的。柳淳和祁禄两人在房中谈话,足有半天之久,谁也不许前去打扰。两人终于谈完了话时,祁昙看见柳淳从祁禄房中出来时,他脸上一抹得色,在看到祁昙之后便隐去了。

祁昙知道,柳淳已同祁禄达成了协定,遂了心愿。

 

对于这些,祁昙即使不安,也是无法插手的。她确是祁家的人,但这些家人,对于她又常像是隔了很远很远。她亦会想,若不是自己从海上归来,祁家也许一片平静,不会如现今这般气氛令人不安。

她同织浪苑中一同生活过的孩子也时有联络,其中几人已在锦衣卫中任职。她同他们谈及柳淳和织浪苑,他们都提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她离开织浪苑回家居住后,有一天,所有的孩子都被召集起来,一个一个的按顺序进入了那个曾经禁止他们进入的小院。但是在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又模模糊糊没有印象了。只是第二天起来,感觉脖颈后面有点疼。彼此查看,发现有如被虫叮咬一般的一个小小伤口。数日之后便愈合了。有几人戏称是身子里面被种了虫蛊,彼此吓唬,结果被教官训斥处罚,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提什么了。

之后祁昙再回织浪苑时,偶尔用言语探问他们后颈疤痕一事,孩子们却只说没有什么。她为薛子滕调整经脉时,也发现那小院里的东西都被整理过了,她用过玩过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些笼子也不见了。她同薛子滕闲聊,薛子滕说:“已经没用了,自然要被扔掉的。”她本想再追问一点,但薛子滕接着就岔开了话头。

 

祁昙隐约间猜到了柳淳所做之事。她心里也不愿那么想,那种不安感总在她心头挥之不去。所幸日子就那样过去了,倒也一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