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斯头上有些冒汗。伴随着王狼的前进,整个林子里的雪狼都聚集过来,足有百头之多,它们通过未知的感召来到这里,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

他知道草原上的狼群,几十头已经算多的,这林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狼,想要活着出去简直不可能。

他举着刀对准王狼,嘴里不断发出呵斥声。如果能从王狼这里赢下一局,也许有微弱的希望可以逃出狼群,但眼下看王狼漫不经心踱步的样子,反而像是没打算让腾格斯离开。

虽然在王狼的威慑下,群狼没有再发起突击,但它们的圈子越来越小。在圈的正中,腾格斯咬咬牙,挥刀朝王狼砍去。

王狼反应极快,一口咬住刀身,两排锥子样的牙白森森地吓人。腾格斯双手把稳刀柄,从王狼口中把刀撤带回来。狼牙与刀刃发出令人难受的摩擦声,腾格斯一脚踢向王狼的下巴。王狼松开嘴,身子一矮,灵活地躲过腾格斯这一踢,转而利爪一扒,竟将腾格斯右脚靴子整个撕掉,棉裤子也撕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腾格斯险些失去平衡,光着的右脚用力踩进雪里,一股冷气往头上直冲,顿时冻得脑袋生疼。他再次举刀砍过去,王狼又是同样的一招咬住刀身。腾格斯虽是天生蛮力,但这次与王狼角力却感到明显的阻碍,看来这头巨兽也不再轻敌,拿出了十二分力气作战。

“呛啷!”

刀已经飞出几丈高,钉到了大杉树上。腾格斯大口喘着粗气,他都不知王狼是什么时候甩着脑袋夺走了他的砍刀。

说来也怪,这王狼卸了腾格斯的武器,倒也不急于进攻,只是呲着牙原地盘桓了几步;而在单挑的过程中,几百头雪狼竟也没有一头上来帮忙,都是静静地观战。

腾格斯暗暗钦佩:“别看是帮畜生,倒是比人都懂得规矩。”

 

 

眼看是遇到了硬茬子,腾格斯深吸口气,索性摆出蒙古摔跤的架势,亮出空门对着王狼。王狼显然也看出这招意在好整以暇,又是慢慢转了一圈。

一丛雪枝从高空“嘭”地坠落,王狼浑身一激灵,朝腾格斯猛扑过来。腾格斯早就等着它这一窜,他闪身躲过王狼的爪子,狠狠抱住它的腰用力朝着地上一摔。

这一摔力道无穷,若是常人,腰只怕早就断了。不料那王狼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又站了起来,再次朝腾格斯扑来。

一人一狼你来我往,在杉木林中打成一团。腾格斯知道,与狼狗这种畜生搏斗,顶、撞、抓、扑受了便也受了,真正怕的就是被它的铁齿钢牙咬上一口。不要说咬到喉咙了,就算肌肉筋腱一被咬断,也等于丧失了战斗力,只能任其宰割了。

腾格斯努力避免正面应对王狼的利齿,王狼也尽量不把自己的后颈让给腾格斯。转眼几十个回合过去,王狼挨了腾格斯不知多少老拳,嘴角都被打出血来,腾格斯身上的袍子也是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利爪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抓出好几条血道。

雪原被他俩弄得七零八落,腾格斯着急地想,若是在海上凭借飞鱼珠的力量,虎鲸和鲨鱼要打便也打了,反而在这冰天雪地里不好使,脚底下打起滑来!

他索性踢掉另一只靴子,撕掉被王狼扯断一半的衣袖,露出强壮的右臂,双手握拳;王狼甩甩脑袋,腰身弓起蓄力,身体像是绷紧的硬弓,然后突然发力,蹿起丈来高,张着大嘴,居高临下朝着腾格斯扑来。

腾格斯知道这一扑厉害,便伸出一双拳头左右开弓朝着王狼的脑袋砸去。王狼被砸得头昏眼花,却不顾疼痛狠狠朝着腾格斯的喉咙咬去——而它这一击也的确命中了。

尖利的剧痛感和随之而来的窒息让腾格斯心头一片空白,若是在海面上,本来可以凭借飞鱼之力躲过去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白茫茫的漫天风雪淹没。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

从合勒敦山而来,巴塔赤罕的子孙呵,

奉着成吉思皇帝、薛禅皇帝圣旨里

忠勇诸怯薛每根底、诸管船每根底、诸海士每根底

如今依着别乞麾下的诸萨满贤人的分付呵,无不推称者……”

天地是一片雪白的光芒,仿佛除了这雪白再没有其它物事。腾格斯觉得自己正赤身走在这片雪白中,从不知何处响起这支古怪的歌谣。

“展开双翼的雄鹰呵,凭风而起,

青山与大河,每也休阻者,

即使是苍狼和白鹿哟,也不能追上者……”

这是腾格斯小时候,父亲博日特经常给他哼唱的一首歌,他长大后已经忘却得差不多,现在却又分外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

腾格斯觉得自己快死了,他回不到草原也回不到大海,只能躺在这片天地一色的白光里。就在出帐子前,他担心的还是老萨满不肯说出灵船的来历,现在灵船却已经不再是问题,因为就连能活着找到它都已经成了奢望。

“行呵,行呵,大汗的马鞭向着东方也。

俺每根底说者怎生般道的,俺每识也者……”

腾格斯嘴唇翕动,吟唱这首歌谣,漫天的雪白中突然现出一丝金黄色的光芒,在他眼前闪动。腾格斯伸手去抓那片光,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他想睁开了眼睛,想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拦不住漫天的睡意袭来,将他吞噬。

 

摩迦罗的甲板上,一众客商和海盗都静静的等待着,即使有人微微低语,也很快被人嘘得闭嘴了。七里和泰戈都在海中沉浮了好几个来回,而这次潜下去,耗费的时间远超大家的想象,大家不禁都捏了一把汗。

毛利并无所谓,在一旁咔擦咔擦的开合着自己的钳子,这个声音倒是惹得建文心烦。他对七里自然是信任的,但这一次未免也太久了,建文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得到这么长时间。

而旁边一众客商的心,也随着建文一起紧张着。贪狼下了摩伽罗号在岛上与人交易倒还没什么,但普通人上了摩伽罗号,就没有从船上生还的道理——那座面目层层叠加的人头柱可不是白来的。连胖老板也不会理解,为什么贪狼会拉开场子以这种形式去和这两人比拼?

这只能说明,对方这个青年的确是个动不得的神秘人物。

“对啊,”小武抱着鸟铳道,“为什么不比铳呢,如果喊我做帮手,定能把贪狼杀得一败涂地。”

胖船长叹口气:“你可就别添乱了。”他环着人群看了看,是有几个劲装的摩伽罗水手在周围游荡,看来是情况一对他们有利就会立刻动手,这群海盗可不会放过任何拿东西不付钱的机会。

“出来了!出来了!”忽然有人指着海面大喊。

但最先有动静的却不是海面,而是黑暗的摩伽罗号船壁上,一道火红色痕迹直冲而上,丛生的一团团珊瑚。接着就看到七里抓起网子冲出了水面,脚踏着珊瑚奔跑而来。

建文赶忙跑到船舷边,提起一根缆绳丢给七里,七里顺手抓住缆绳,将自己荡回甲板之上,刚一脱离水面,就有几条鲨鱼浮上水面,不甘心地张口跃起落下。建文和七里两人配合无间,引得岸上的人们欢呼连连。

七里将渔网丢到甲板上,却看到泰戈已经打了满满一桶鱼,在等着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