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德和千岁躺在池子岸边,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兴奋,俩人都大口地喘着气。在他们身边缩成一团团的,除了百里波还有剩下的几个仙民,看来都受了不小的打击,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千岁看看四周,现在的天气就如仙岛的白天一样晴朗,但风物就又不一样了,巍峨的群山峭壁之间,有无数巨像矗立,有的几丈规模,有的却不到半人高矮,个个肃穆威严,与仙岛的风格大为不同。千岁从未见过这么多栩栩如生的雕像,仙岛上那些雄武的兵俑比起它们来也变得微不足道,她不禁惊叹出声。

她继续仔细倾听,那海风吹过崖间激发出的声音,又好像是有无数高洁的圣女在天际吟唱,只不过与秦人乐音大异。千岁刚刚还沉迷在蜃景变幻带来的心神激荡之中,心中有几分躁动,听到这种妙音,却一时平和下来。

不光如此,刚刚还被恐惧缠绕的诸仙客,此时也仿佛得到了不小的解脱,除了百里波之外,各个脸上倒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这又是什么奇妙的地方啊?”千岁赞叹道。

哈罗德也转头看看,“啊哈”地叫了一声,这地方他可太熟悉了。他忙不迭地向千岁介绍:“这又是咱家熟悉的一处胜地,你可以叫它‘佛岛’。咱们刚刚经历的劫数太多,终于可在此处得到舒缓。”

哈罗德心中连连赞叹,他自己都没想到,建文竟然是要借佛岛的蜃景来实施计划的最后一步。见千岁睁大双眼,他更是得意,摇头晃脑道:“关于这岛,是一个很久的故事了。此前为了解建文阁下之困,我们曾经在这里大战一番——等等,他人去哪儿了?”

他四下打量建文去了何处,却见池中水波涌动,钻出来两颗头颅,一个抹了一把脸上的池水,正是建文无疑;另一个却是名女子,冒出水面后将滴着水珠的头发向后一甩,露出脑袋后面一丛红色的珊瑚来。

“天哪,她是怎么进来的。”

千岁听哈罗德的语气惊慌失措,甚至突然在胸口画起十字来。她回头看向池子,见那两人在池中相对而视,好似久别重逢一般。

她看了几眼,便喃喃道:“好俏丽的女子……以前没在仙岛见过。”不止她声音凛然,连岸上长吁短叹的一众仙客都呆住了。

“嘘……”哈罗德却悄悄道,“没想到老友们快要在这岛内凑齐了。”

 

 

“这次又遇见什么麻烦了?”七里在池中站了片刻,见建文呆呆地看着自己,便率先开口问道。

这是建文数十日来头一次见到七里,他心中虽然激动不已,却又埋藏着另一份隐忧。他只是动动嘴唇没答话,然后一把拉住她小臂,向陆地上走去。

“他们该不会是在生气吧?”千岁见两人行动这般古怪,便低声问哈罗德。却见哈罗德也只是抿住嘴不住摇头,好像他对这个女子竟有几丝敬畏似的,千岁猜测想必这女子是个厉害人物,心下更是起疑。

说话间,建文已经拉着七里来到哈罗德身旁。他呼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咱们是以这种方式到齐的。”言下似乎还有些不大情愿。

“但是,我们岛上其他人呢?”千岁举手问道。“五百个人,少一个可都不算到齐。”

“腾格斯阁下和他的大狗也没见踪影。”哈罗德也发出了疑问。

建文道:“他们一会便会出现。”接着走向百里波,这往日的仙客现在躺在一处草地上,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围着他的几个仙客见建文来了,纷纷自动让开了,好像对这些给世界带来混乱和诡异的人已经心有忌惮。建文刚从池子里爬出来,已经没力气去劝阻,便任由他们四散开去。七里看看哈罗德,也只能跟着建文走上前去。

“他好像记起什么来了。”建文看百里波脸色仍不太好,他的精神力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

“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哈罗德问。

“应该无碍。”建文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从莲涛大师那里就尝过这种意识被深植的滋味,已经早有准备。

哈罗德点点头:“不过建文阁下,咱家很好奇,你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是?”

建文反问道:“你看这地方眼熟么?”

哈罗德和七里自然都知道这是佛岛。建文接着解释道:“在古代有一个国度。国内有五百人不堪贫苦,结伙作乱,经常残害路边过客。国王派出兵力征讨这帮强盗,使他们耳聋目瞎,眼看就要死在荒野上。佛听到他们的哭喊,便施展大神通,将香风吹入强盗们的七窍,使他们恢复了健康。这些强盗有感于佛祖的宽恕,潜心修行,终于得到了善终。”

这正是佛典《法句譬喻经》中的故事,建文自然倒背如流。哈罗德拊掌赞道:“好故事,妙计!”又对千岁道:“你看,咱就说建文阁下不输于咱家,他早年就靠这三丈之舌在南洋厮混哩。”

“……承让,要凑足五百人的故事,我也只能想到这个了。”建文心说“三丈舌头那是吊死鬼”,再看看其他人,只见千岁绷着脸啧啧称奇,七里则在旁边皱皱眉,好像均是丝毫不觉哈罗德有哪里说错了,看来这俩女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面冷。

他随即对哈罗德正色道:“刚刚这梵音妙唱自然远远不够,当香风吹起时,这些仙客的痛苦才能被完全解除。在此之前,你务必要问清这个百里波,当时这船出事时到底是怎样的,这很重要。”还转头向千岁道:“千……千岁前辈也请多加印证。”

 

 

果然,他话音刚落,人声一时嘈杂起来。在这佛国诸山峦之后,突然转出一队山贼,正在与什么东西作战。哈罗德他们努力望去,作战的另一方竟然不是人类,而是当时在仙岛上那些看起来就很精干的秦代兵俑。

兵俑们一举一动都笨拙得很,中间还簇拥着一匹高大的巨兽,上面披盔戴甲地坐着一个大汉,正是骑着王狼的腾格斯,他们俩也许是兵俑一方仅有的活生生的人马了。

交战双方的兵器盾牌均是竹木所制,打得也迟滞。七里看了一会,道:“他们是在过家家么?”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评价。

“这地方既是出自建文阁下的计策,自然不以杀伤为重。”哈罗德道。

“那就先失陪了。”建文拍拍哈罗德肩头,“我需要去走走。”便叫上七里,要向身后的一座山走去。

哈罗德严肃道:“你定是累了,去散散心也好。”千岁听哈罗德这么说,掩口笑道:“是了,你可千万别去打扰他们休息。”哈罗德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只得摊着双手扬眉作个怪脸。

建文和七里行了几步,回头见哈罗德和千岁已经把百里波扶起来,青龙船也还好好地停在那里,便向山上进发了。

他闷着头,一没有问七里是如何进来这水母岛的,二没有问她最近在日本过得怎样,只是和她一前一后在山路上前行。

看着这座依着自己的回忆搭建起来的佛岛,建文心底还有几分落寞。现在这座岛屿入眼就像他们乘青龙船上岸后见到的那样,是一座万佛之岛、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他还能想起来那万千佛菩萨,和刻在石窟的种种经文,即便那岛屿没有供人长生的功效,也是千百年来高僧们的功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