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波舟的一些残骸还在水中飘荡,那蜃灵却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此时已经入夜,竟然仍有桃花点点,浮在黑玉般的大海之上,显得甚不搭调。

哈罗德坐在青龙船上,痴痴地看着那些桃花瓣随着浪花翻起,又被浪花卷入,直到它们再也不见踪影。

他上次这么魂不守舍的时候,还是在阿夏号上被七杀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但那只是一时之间的倾慕,就像海潮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这事建文他们傍晚已经劝过他几句,但千岁在他眼前永诀,给他带来的却是无法弥补的刻骨铭心之痛。

腾格斯走到哈罗德身边,也坐了下来,哥俩一齐在船尾看着夜幕下的大海。

许久,腾格斯开口道:“男人心中的挚爱,俺也失去过!俺忘不了那种感觉。换作是俺,就是追到天边也要追回来。”

这个大老粗望向海的另一面,豪迈的声音里竟然显得格外伤感。

哈罗德听他这么劝慰,不禁拧转身躯:“咱家游历多年,从没见过原来还有对博物知识这般痴迷的姑娘。现在那蜃灵变作水螅逃走了,也不知道那个大祭司会不会再害其他人,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复活一次。唉,不过即便咱家追得回来又能如何呢?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记得咱家。”

他一打开话匣子便要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过了一会儿见腾格斯只是怔着听。哈罗德便好奇地看着他问:

“咦,不过咱家见你平常以天下为己任,难道也会为知己佳人而感伤吗?”

腾格斯反倒皱起眉:“什么佳人?俺说的心中挚爱是鹰灵船啊。”

“……”

腾格斯说完就站起来离开了,留下哈罗德一个人胡乱抓着自己的毡帽欲哭无泪。这帽子乃是他上了西洋船后,便从大副那里讹过来的,那船队在水母岛外被触手所击,倾毁了数艘,那爵爷也不知道驾着剩下的船去了哪里。

哈罗德望向身后的柁楼,心里念着建文几时才会发动青龙船,离开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而在柁楼里,七里、建文同居一室,看着琉球三老在青龙船的补给堆里大吃大喝。三老把建文他们解救出来,很有一种功成身遂的感觉,并且也许是因为在那礁石上蹲久了,现在吃起东西来分外卖力。

七里和建文两人自从水母岛里出来,就还沉浸在那种刚睡醒似的感觉里,许久也说不出太多话。尤其是建文,近些天的所见所得对他来说就好像一场真实的大梦一般,现在回到青龙船里,举目所及全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帆一板,连柁楼的梁上有几个木头疙瘩都是一成不变的,反而觉得不太适应了。

七里虽然进岛的时间较短,但她是怀着谜团进入,现在她刚刚得知围绕自己家族身上长久的秘密,对自己的血统与身份也不是一时间就能迅速接受的。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点热茶,脸上都有些疲态。七里听三老在旁边聒噪得要紧,也忍不住好奇往那看了一眼,突然道:

“南日本的特产?你去了日本?”

神风战场收伏鹰灵的事,腾格斯早就和所有人念叨过无数遍了,但她还不知他们在那时丢失了所有补给,还以为他找到鹰灵船之后,就一路向东行去了。

建文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对,在火之国耽搁了一日。”

“俺们在那里可是被当做英雄在侍奉的。”腾格斯说着也进入了柁楼。他看见三个老头大啖特啖,大喊一声:“喂!别吃光了俺的柿饼!”这兜柿饼他在进岛之前就珍藏着不舍得吃完,哪里容得他人分羹,当时就冲上前和三老转成四个陀螺。

哈罗德现在愁眉苦脸地跟在腾格斯后面,也进了柁楼,随意拿些怪模怪样的食物用新帽子兜好了,味同嚼蜡地吃一吃。

七里扬眉道:“看来你们在肥后国玩得很开心嘛。”

山北亲云上边转边传出声音:“既然到了日本,为何没到我们琉球去?”

山南亲云上悠悠道:“喜界岛哪是那么好找的。”

中山亲云上笑道:“这小子想必是顾头不顾屁股,知难而返了。”

建文无力地开解道:“只是路过,路过……”

他趁三个老儿停了下来,腾格斯也趴在一边晕得抱住王狼直喘气,放下茶向七里问道:“七里,现在我已经拿到水晶头骨,算是把小郎君甩在后面了。现在你的调查也有结果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么?”

七里把茶放在嘴边,看看三老轻飘飘道:“肥后国那港口,我还没有去过呢。”

建文听她这么说,喜道:“那港口现在是百废具兴,景色是真的不错,还可陪我去铁轮寺还愿。”

七里长呼一口气:“谁又要陪你去和尚庙里了。”

三老听他俩这么一唱一和,好像在商量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时间脸上全没有了笑意——显然是这小子又要拐带他们七里尊主去什么地方。

山北亲云上性子急,第一个站出来道:“我反对这个路线,至于反对的理由我还没想好。”看向山南亲云上。

山南心思极快,捋捋胡子道:“理由就是你这个小子弄丢了我家尊主的礼服!”

山中亲云上仍是总结定性道:“没错,总不能这样去见吉备川那家伙,太失礼了。”

他们不说这个还好,说完建文就“噌”地站起来,噔噔噔地一路跑到青龙的船头。过不多时,他捧着一叠东西又回到柁楼,在七里面前坐定。

 

 

七里一看,那不正是她穿去水母岛,后来在大战前嫌碍事脱掉的那套华服吗?

“这礼服……你是怎么拿回来的?”她惊道。

三老也惊得六目圆睁,谁也不知道他是趁什么时候把衣服放在龙头里的。

建文语气镇定,好像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你记得当时你我骑在青龙背上,我回头看了看?那时我觉得很是可惜,那种在天上飞的机会,穿的却不是这件好看的衣服……所以落地后便让青龙趁乱从岸上叼来了。”

七里端着茶杯怔住,耳后也飞红起来:“你……当时打成那个样子,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个?”

“我与青龙心意相通,自然只要一个念头,青龙便去做了。”建文道。“不过最可惜的是,只有在水母岛的蜃景内,才可能驾着真龙去飞,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今后也难有第二次。”

“笨蛋……”七里一时说话有些慌乱,她看着那叠礼服,感觉自己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之前在青龙背上时,的确是她感觉离建文最近的一次。

三老见他俩说着自己不太明白的话,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他们只见七里面红耳赤,好像很为难的样子,简直要喊出“七里尊主加油,不要输”来了。

七里把头扭到一边,声音细到几不可闻:“其实骑马也是一个道理吧……”

“的确!那就骑马好了。”建文点头道。

山北亲云上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什么,怎么又在说骑马了?”

山南亲云上终于悲痛道:“闭嘴,吃你的柿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