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酒肆外,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他手持一壶酒,不时往嘴里灌,醉眼朦胧,肩膀左右摇晃。

后面一道人影远远跟随,却一直没有走近。

等到年轻人最终靠墙瘫坐下来,人影这才忍不住靠拢。来人是一个眉眼英挺的卷发碧眼女子,她上身以白色麻布裹胸,露出匀称娇韧的小腹,下面是一条白色阔腿裙裤,腰间宽大牛皮带上系了一把带鞘弯刀。

女子叹了口气,一把扶起这个醉醺醺的男子。

“你谁啊?”

醉男子用力眨了眨眼,嘴唇有些嘟起:“我不认识你……”

“我是白玫啊。”女子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把我忘了?真是薄情寡性!”

舒决嘻嘻一笑:“白玫啊,可是你一点也不白。”

白玫翻了个白眼:“别装醉,周围没监视你的人了,都被我手下赶走了。”

 

舒决舔了舔嘴唇,双眼之中哪还有之前的迷茫,不过依旧靠坐在墙边,左手放在支起的膝盖上,右手抓起酒壶饮了一口。

“被逐日夺了指挥权的滋味不好受吧?”白玫一笑,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他旁边地上:“我就说了,来我们这里,会比你现在好很多。”

“去你们那?”舒决自嘲道:“然后呢?都说我是你和你姐姐养的姘头小白脸么?然后呢,白天帮你们管理船上后勤,晚上给你们侍寝么……”

白玫倒也不反驳,这原本就是她心中所想。这么一个美男子,可高冷可洒脱,又有鲨鱼般凶猛狂野的一面,简直满足她对男色审美的多方位青睐,不能成为自己枕边人实在遗憾。

“可你现在被逐日相当于软禁,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解禁。”白玫依旧不死心,淳淳善诱着:“你来我那儿,我可以担保给你一艘永久的船,不过职位往上就得靠你的战绩说话。”

“为什么?”舒决反问道:“就是因为我这张脸么?”

白玫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这么固执,我喜欢你还不够么?”

舒决摸了摸白玫的脸颊:“你生得很美,那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名海盗头子,找一个富贵人家嫁了不是更轻松?海盗终究是不得善终。”

“不是一回事。”白玫傲然道:“我怎么可能受人随意控制。”

“我也是。”

舒决一笑,看着这个关心自己的女子:“无论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受你豢养,忘了我吧,找一个乖巧懂事的,我相信有无数人等着,可惜我当不来。”

“对了,芍药呢?”

听到这个名字白玫就眉头一皱:“我怎么知道她。”

舒决摇摇头,神色几分无奈:“你们姐妹……真是……不管怎么说,替我也向她问好。”

慢慢站起来,舒决背对她挥挥手,继续喝着酒朝着前方走去。清冷月光下,男子的步伐依旧轻盈,怡然自得地在冷风中融入黑夜,双足无法戴上镣铐的人走起来都这样。

白玫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骂道:“真是狼心狗肺的小狼狗,不识好人心!”

骂过后她又怔怔想,或许这就是舒决让人难忘的原因,得不到,白玫就会一次次想,他在自己身边会有多好。

 

自护送蒲川抵达爪哇返回逐日海镖,舒决就受到头领处罚,一大原因是战损殒命十二个兄弟,再者是有人举报舒决私自和蒲川定下协议,这才有了冒险夺船枭首的冒险计划。

对此舒决只是简单回应,海上遭遇数倍于己方海盗,只能战不能逃,否则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至于所谓“私下协议”是无中生有,斩首之策也是由于斥船带回错误情报之后不得已的变阵。

纵使如此,舒决依旧被剥夺指挥权,失去了船长职务,头领让他待命反省自己所为。

舒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手段慢了一些,应该当场分红财物,而非是全部带回逐日,这样也能堵住不少人的嘴。说到底被弹劾,还是因为分润不均,打生打死却没能够拿到够多的银子。

休养了约一月,舒决被首领再次召回,得到重新启用。这让舒决觉得十分意外,首领绝不是什么珍惜手下人命的角色,那样的人当不来海盗头子,关键是首领的刚愎容不得有人质疑,他认为你做错你有千般理由也是错,况且还能将人员战损的黑锅丢在舒决身上,何乐不为。简单来说,首领就是俗称的“我都要”的类型。

此番分给舒决的人手都基本上是老弱病残,首领还说这是为了避免被识别出身份,专门抽调的新人给你用,用上一次,还活着的不就是老兵了?如果嘴不严的,你看着处理。

舒决心觉古怪,这次对手是太弱了么?还是首领是故意要送这些人去死以省下这个月的饷银?他暂时还猜不透。

首领需要他做一件暗戏,所谓暗戏就是指决不能上台面、不可对外声张的活儿。

对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暗戏只意味着一件事:海盗。

 

海盗这一行成员驳杂,各有诉求,但其实纯粹匪类在其中占据极小比例。或者这么说,毫无来头的一伙人要混迹成海盗,往往是稍露风头就遭到围剿或者黑吃黑。

能够长久维系自己名气者,如南洋两大巨头七杀与贪狼,都不算是纯粹海盗,更像是一方割据霸主,各有教义与规范。

最初听闻海盗之中竟有善类,年幼的舒决不解问父亲,那不是盗贼么怎么还会有好人?

父亲说,海盗只是一面旗帜,需要时有人就挂出来。

那时父亲是淡马锡卫海军官,穿着威风凛凛的狮头银护心甲,走到哪儿佩剑都不离身,他身上有一股海水味道,那是阳光与盐分混合出来的干燥与灿然,带着热腾腾的汗水气息。

他负责海上抵御剿灭海盗。舒决记得海盗怎么都剿灭不干净,他们仿佛拥有无限的人数,好不容易赶走捣毁了一伙,另一伙又会立刻打出旗帜。

父亲十分耐心地给他解惑,海盗是不可能灭绝的,这就像是人的影子。你看,你身后的影子,就是海盗。

太阳下,舒决扭头注视身后脚下黑乎乎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害怕,那影子里仿佛藏着另一个自己,只是对方躲了起来,就像是藏匿在大海深处的海盗。

父亲用粗粝手指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说,抵御海盗以预防为主,堵不如疏,消除他们存在的土壤才是根本。外部过于强烈打压,反而会导致他们内部更加团结,招抚遣散才是良策。

舒决说我明白了,就是要让没有人给他们干活,如果人人都能够安全赚到钱,就没人愿意去当海盗了。

父亲朗声大笑,对,也不对。

他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讲,这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去面对和理解。

银色狮头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泽,就像是那个男人充满自信的笑容。

不久后,狮头甲作为父亲的遗物送到了母亲手里,让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甲胄上的血迹被清理过,但依旧有暗红色污渍沾染在缝隙里,让银甲色泽也蒙上一层血痕。

海卫军官舒望带队剿灭一处海岛上的藏匿海盗,对方在舒望劝诫下愿意投诚,结果在登船后发起暴动夺船,舒望在厮杀中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