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鲛旗在桅杆上被海风拉得笔直,红色狮头之下却是鲛鱼雪白身体,这面古怪的旗帜在这几年声名鹊起,不再屈居于逐日海镖旗之下,此时如一条大鱼在空中左右游弋。

苍山船甲板上,舒决端坐上首,沉声道:“我狮鲛卫三条铁则,你还记得么?”

跪在下方的一名魁梧汉子瓮声瓮气回答说:“战时令行禁止;每次获利五五分账;狮鲛卫不得互相残杀。俺没有违反铁则!”

周围站着除去掌舵之外的其他狮鲛卫成员,他们看着地上的汉子,一个个反应不一,有幸灾乐祸的,有惋惜的,还有不以为然的,更多的是一种警惕,不时看向首领。

舒决朗声道:“此次冲突,你趁乱淫人妻女,违反第一条令行禁止,你可有话说?”

“俺冤枉!”

大汉猛地站起来,被身后两人猛地压住左右臂再度俯下身体跪坐在地,他拉开嗓门道:“是那婆娘自愿的,头领你不信可找她来对峙,明明是那婆娘答应了俺,俺才和她玩了一会。”

舒决冷漠注视着眼前人:“我等原本承接此番护送之责,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却在海盗偷袭之时吓唬船上女眷,以此要挟宣淫,那女子为保护幼子委身于你,而后得知实情不堪受辱已经剃度出家。我亲自查证过,你还要狡辩么?”

地上大汉梗着脖子:“首领,俺说一句实话中不中?”

“你说。”

“俺们在海上玩命冲什么?不就是女人和金银?若有好营生,谁愿意来风吹日晒?”

这一句话似乎打动了不少人,让许多狮鲛卫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大汉吐了一口唾沫:“俺们反正多半会死在哪一次出海?搞一个女人不能搞?俺又不是强迫,只是吓了吓她,俺豁出命救她,陪俺睡一觉咋了?首领,俺每次冲锋从没怂过,也从没乱拿钱,就是这回那女人实在像我那死去的婆娘,所以我就问她能不能陪俺睡。她扭扭捏捏同意了,她若是要喊,俺能让她不出声么?当时俺和她许好了,不过是短暂鱼水之情。这女人也忒恶毒了,回头就不认账。”

舒决不语。

此事他前后调查了一月有余,的确如眼前汉子所说,那女子一面之词却是有些许疑点,这汉子牛二也是一员猛将。可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情有可原,那就没人遵守规矩了。

舒决一字一顿道:“狮鲛卫第一条,令行禁止,违反者牛二,斩手,逐船。”

 

话毕,旁边一人压住挣扎的牛二,手中锃亮钢刀斩落,牛二一声闷哼,左臂手掌齐手腕而断。旁边立刻有人过来给他包扎止血,牛二被砍了手也是硬气没喊叫,咬牙站起来。

“首领,俺还是不服。”

牛二这句话终于让舒决眼露杀机。

这莽汉却不管不顾道:“你说过,俺们和陆地上以前的唐朝沙陀兵,还有后来助当今天子夺天下的朵颜三卫一样,是海上藩兵。俺们现在还不如海盗一个个快活,都是刀头舔血,他们吃香喝辣,左拥右抱,俺们做同样的事,不欺负人,也不杀人夺宝,却落得这个下场。俺们这算什么狮鲛卫?俺们到底有什么前途?”

在场人从未想过牛二这莽汉居然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不由联想到紧巴巴的日子,也都脸上恻然。

舒决则面色平静道:“作恶易,为善难,我并不要求狮鲛卫行善除恶,尽可能维持控制航道畅通才是长远财路。眼下开拓艰辛,万事开头难,掌握了航道控制权与口碑,狮鲛卫才能平稳长久行走四海。”

“日常里我没有说太多这些道理,因为大家都不是小孩,千般道理不如一箱金银,我也知道诸位有的养名伶,有的供爹娘。今日索性对诸位兄弟公布一番本月营收状况……”

舒决翻出随身携带的账簿,将上面一行行收银开支与利润列给众人,听得大家无比吃惊——要知道狮鲛卫才成立两年,第一年勒起裤带过日子,今年稍好一些,成员也有所增加,可依旧不如其他海镖,更不比那些吃横财的海盗了。

可首领一公布,足足比上月涨了两倍有余,比起第一年更是涨了五倍粮饷。

“我知道兄弟们日常劳顿豁出性命,咱们要的财路是细水长流,而非是一笔横财,诸位请想想,若是给你一千两银子,你们能存下来么?”

众人面面相觑。

无人不想天降横财,各个都做过如此美梦,买一身名匠打造的威风软银甲,换一柄吹毛可断的百褶刀,再给相好买胭脂、水分与苏州绸子与蜀锦,添置一处宅子……越是想,越是发现银子怎么都不够。

真正情况是,若真有一千两银子,怕是没两天就会花光,除去大吃大喝大买,剩余的多半是赌博,试图再来一番横财加身,不过大抵是要败光的。

舒决以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想必你们都明白了,需要的不是银子,而是银矿。我现在正在将狮鲛卫打造成一个可以不断产生银子的矿藏,百年贵族,千年世家,为什么他们能够历经朝代不败?就是因为他们明白什么东西是可以长久的,银子很重要,因为重要,怎么获取,怎么运用才是最难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这群心思各异的年轻汉子,舒决松了口气,又给牛二添置了一笔退役抚恤,规矩森厉,人情依旧在。牛二闷闷拿了钱,却不知道能去何处,舒决给他耳语了一番,这才让牛二脸露惊异之色,慌忙告谢。

舒决回到船长室,屋内最醒目的是挂在木墙上的巨大海图,上头用笔墨标注了各处海域,航道,藩国海盗,暗礁旋涡,这是狮鲛卫几年的心血。

上面有两条短短被朱砂标红的线,这是狮鲛卫目前涉足的两处航道,一年之前狮鲛卫只有一艘破船,眼下却已经有了三艘船,两条航道的客户,以及三十名悍勇成员。

要不是两年前那一次被王策迎面击溃碾压,或许自己还在逐日海镖里昏昏度日,或许哪一次就会被头领给卖了人头。

一饮一啄,真是世事难料。

 

逐日海镖被王策的战舰击溃后就分崩离析,两位头领一个重伤不愈而死,另一个被舒决当面捅了个透心凉,舒决从中脱离出来成立了自己的海上番兵“狮鲛卫”。

如牛二所言,狮鲛卫原本就是效仿蒙古部朵颜三卫而成的独立海上武力,既不属于诸国也不被商团控制,等同于西洋之地的雇佣军武。日常战备操演也是为了应对一切海上可能爆发的遭遇战与海上灾疫,并非是纯粹正面作战武力参与到各藩国冲突之中,护卫商船与搜寻是狮鲛卫这一小团体的主要营生。

真正自己当家舒决才发现其中要操劳之事简直层出不穷,如何维系狮鲛卫团结,奖惩细则,甄别细作,寻找商路与财源,账本与金银汇兑,维系客源与进贡给大势力……

这些事情搞得舒决劳神费力,却也学会应对不少从未见识过的状况。

真正最难的还是如何与各路势力打交道,狮鲛卫要从海路上分得一杯羹,这其中很有讲究,不能乱伸手。除非准备一辈子蒙面当海盗,说不准哪天就撞上铁板或者被围剿屠戮。

舒决绞尽脑汁花费不菲财资才和一些商团话事人、海盗头子、海镖首领、卫所军官递上了交情,算是留下了名字。让他有些不快的是,这些人却给自己取了一个阴柔雅号“美面鲛”,笑话他唇红齿白,俊气有余,刚猛凶戾不足,倒更是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