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过程似乎非常缓慢,哨兵望向桅脚,那桅杆竟然是被斩马刀一击连根劈断的。

拄着斩马刀的自然是判官郎君,他是何时来到了蓬莱船上?在更远的地方,乐通天与廖先生正各自挥着关刀和铁鞭,与那两个怪人斗在一起。

 

哨兵耳边风声愈发大了,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在海面上被摔得粉身碎骨时,却感觉被谁一把抓住后颈的领子,平平稳稳落在了熟悉的走蛟船甲板上。

 

重伤的哨兵落了地,失去了神仙般俯瞰的视角。他看不清救他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到这船上也不太安全,有箭矢弹丸纷纷落下,打在蓬莱士兵们支起的盾牌上,又被铜凤凰率人射回去。

 

一枚箭矢穿过盾牌的缝隙呼啸而至。救他的那人挥手把箭挡开,道:

 

“我们琉球三老可能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原来就在刚才,建文被打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只觉得背后一阵松快。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判官郎君及时赶到了,和不周、广汉两大长老厮打起来。趁乐通天和廖三垣和他们打斗之时,更有一众小郎君的亲兵上了这艘大福船,把明军各个围住,俘虏了起来。

 

建文头上冒着冷汗,向小郎君问道:“船队怎么样了?”

 

小郎君朝船后一努嘴,神色不大好看。

 

建文向船外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驶了过来,它比押送青龙船的这艘大福船更大一圈,正是铁面佛的铁甲座船。小小的走蛟船夹在两艘船船底,只等有人把藻井搬运上去。它已经被数艘船只围住,但双方已经停了火。

 

铁甲船上,铁面佛远远的身影一动不动,估计正是在往这边看,建文觉得他应是吃了瘪,现在并不会明着出手对自己,因此只是观望。

 

“那将军看着驽钝,这次倒是反应极快,一字长蛇阵只成了一半,因此耽搁了。”小郎君道。

 

“还是打起来了。”建文语中含着歉意。他看着小郎君带上来的亲兵们,他们刀下还俘虏着一众明军。亲兵们也直直地看着建文,他知道此时一定不能泄气。于是又提声道:

 

“但既然事态已经升级,咱们要么死,要么赢。”

 

蓬莱士兵们都点点头。小郎君也露出笑容,把刀一挺,快步向桅杆砍去,先让琉球三老有机会救下蓬莱哨兵。而在另一头,乐通天他们把兵器舞得飞转,双方对战几个回合,已经各自退出圈子。

 

铁冠道人喊道:“诸位,这是大明的财物,难道不应当双手奉还吗?”

 

大明本来的确是四灵齐备,青龙船是建文在两年多之前开走的,这句话倒是不假。他问得先发制人,乐通天一顿刀,指着他道:“你放屁!”可这汉子平常话也不多,关于对方具体放了什么屁,他一时也没想出来。

 

廖三垣清清嗓子:“请两位搞清楚,我们可是海盗。海盗的东西焉有奉还之理?”

 

这句话却是掷地有声,令人无可辩驳。铁冠道人一瞪眼,接着又道:“可两军本来只是普通交火,是太子升级战事,造成了杀伤。蓬莱判官何苦帮他干这种事?”

 

这就是挑拨离间了。乐通天又道:“你又放屁!”接着动动嘴,没底气了,好像对面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廖三垣仍是捻捻髯,从容不迫道:“哦?你们拿自己弟兄挡刀,诸位将士就很乐意么?”

 

被俘的明军们听他这么一说,不顾钢刃加身,纷纷叫嚷起来。

 

铁冠道人一怔,没想到对面还有位这么能言善辩的人物。他看看远处的铁面佛,后者略往后侧侧身,好像也是听到了什么。两位长老面对蓬莱众人略占了下风,还拿明军挡刀,本来就是在铁面佛跟前极损了国师神圣形象,因此现下快点结束乱局的压力,反而通通堆在了他俩身上。

 

廖三垣见不周、广汉大眼瞪小眼,自知自己一番话已然生效,轻蔑地笑了笑。

 

广汉长老回头一看,建文和七里早已经合力把藻井抬开,给腾格斯救治了一番。他面色铁青,一挥拂尘,朗声道:

 

“国师本来不想伤你性命。但你若一再相逼,我们二人也只好舍命陪君,咱们共赴黄泉。”

 

“这帮人说话都这么难听吗?”小郎君凑过来道。这长老遣词造句阴阳怪气,令人十分不快,连他听了都要皱眉头。

 

这话是喊给建文听的,也是给铁面佛听的。

 

铁面佛听到他这么说,当下便远远地喊道:“一切以长老方便为先!”接着低声吩咐道:“鸣螺收兵。”

 

费信一怔,铁面佛道:“还有,传令福船上的弟兄全部撤下,橹手也全都回来。我们还要退兵十里。”

 

“这……这四艘福船岂不是就变成空船?东西怎么办?”

 

费信大为诧异。这不像是他平常熟悉的铁将军,为什么来到这片海域之后,仅仅过了不到半月,便染上这么多官场气息?难道这也是郑提督教的?

 

“这不是纯粹的战争,我不想要。”铁面佛道。

 

费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又多嘴道:“可这世界上能轮得着咱们打的,有纯粹的战争吗?”

 

见铁面佛面带不悦,费信识趣地闭上了嘴。

 

 

螺声响动,明军的传信飞箭飞了过来。建文这边收到了彼此退兵的帖子,便着蓬莱士兵把俘虏的明军用小艇渡向蓬莱船队;船上的大明橹手也纷纷钻出舷窗,从橹上滑进海中,忙不迭地游往大明的方向。

 

琉球三老趁着乱,在两船之间纵跃几下,就把藻井和腾格斯分别搬去走蛟船,看来他们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动作哪里逃得过两长老的眼睛?他们两人喊声“休走!”也跟着跳上走蛟船。

 

小郎君与乐通天见阵地转移,也跟着跳了下去,廖三垣往下望了一眼,还是缩了回来,老实在福船上寻找软梯和绳索。他见了建文两人,口中直道:

 

“那船上人手更多,那几个看起来十分能打的琉球三老也在。大王,他们要干什么?”

 

建文摇摇头,明军的船倒是越开越远了,战场的压力减少了很多,但建文的疑窦却油然而生。

 

“明军难道是不管这堆事了?他们真以为这两个长老能守住四条福船?”

 

三人望向走蛟船下。小郎君追着两长老挥刀不迭,一人攻势竟比两人猛烈。廖三垣道:“走蛟船的一众好手在车轮战,这两人竟然不落下风,看来之前的确保留了些实力。”

 

七里点头道:“他们两人刀枪不入,不知是什么邪术。”

 

建文道:“我刚刚就在想,这两人为什么总是不离左右?”

 

的确,这两人秤不离砣,但招式上好像也没有特别需要配合才能完成的,这一点的确看来有些怪异。七里看了一会,道:“我也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