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轮提价让财力不足者不断被筛下,只是那些落队者一个个并无沮丧,反而如同藏在暗处的狼一样虎视眈眈参与竞价的剩下几位。

看到这场面王策觉得要出事,这分明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架势,一旦群英会结束说不定就要开始火并和暗杀,到底这些人怎么了?海藏珠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不惜让他们犯险到自相残杀?

财帛动人心是没错,可也得有命花才行,王策揣摩着,海藏珠应该不是奇珍异宝这么简单,其中必然藏有更大秘密。

 

火气十足的竞价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铜雀,这枚海藏珠来自何人,其中又藏着何物?”

这声音王策熟悉,正是戴了一顶几乎包裹住脑袋的兜鳌的疯狗,风头无双鬼头刀的副手。

铜雀呵呵一笑,也不说话。

疯狗抱着双臂继续道:“海藏珠里必定有藏一物,此物即代表了其力量拟化,知道海藏珠真正秘密的人是绝不会将其拿出来拍卖。这东西有市无价不说,如今居然摆在了群英会的藏品上,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枚海藏珠中的藏物必定无比鸡肋,未必名副其实。”

他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剿灭了众人原本还在升温的紧张感,疯狗身份特殊,他是替鬼头刀参会,见识卓绝,而且疯狗虽然作战时疯狂嗜血,平时却极其冷静,少有闹事。

 

铜雀见台下人眼神疑惑,不得不做出解释:“疯狗头领的疑虑也是正常的,海藏珠一般人是得不到的,真懂它的也不会让其从自己手里流落出去。不过这枚海藏珠来历并非某一路豪强,而是我骑鲸商团的一件珍藏。鉴于南洋此番困局险象,鄙人申请从商团藏品中起出,放于群英会供大家竞拍。”

骑鲸商团的宝库藏品,原来如此。

朝鲜商人笑了笑,继续说:“至于其中藏的是何物?也简单,鄙人给大家展示一下即可。”

他从琉璃匣子中取出那枚蓝幽幽的珠子,放于夜明珠光束之下,顿时能看到其中有一粒尖锐牙齿。

“此中藏的是‘鲨鱼牙’。”

「海藏珠●鲨鱼牙」「海藏珠●鲨鱼牙」

 

铜雀说:“至于能够演化出何种力量,鄙人就不得而知了,唯有与其滴血认主才会明白。”

“我要了。”

疯狗一拍茶几站了起来,径直大步走到台前,回头望去:“望诸位给个面子,若是感觉无法抵挡妖邪,可来找我老大鬼头刀,他会庇护在场诸位安全。”

 

铜雀皮笑肉不笑:“疯狗头领,一次。”

下面一片静籁。

禄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台上,犹豫了下后合上“清贫度日”的扇子,闭目养神。

头戴斗笠的廉贞微微抬起头,又用手轻轻压了一下笠檐。

“疯狗头领,第二次。”

天府其中一人抬手试图参与竞拍,立刻就有另一个人将其手拉了下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疯狗头领,第三次。”

王策注意到隔壁贪狼神色有些焦躁,看得出贪狼很想拍下海藏珠,但又碍于鬼头刀的威慑,目光不善地看着霸道的疯狗。最终他眉头舒展,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冷眼旁观。

其间王策发现贪狼下意识左手摸了摸腰间的磨刀管,右手则放在随身的火石木筒上,他又看向贪狼头发上的铜夹以及牛筋带。

王策脑子里迅速运转:这些东西似乎别有用途。

 

铜雀一拍扶尺,笑眯眯道:“成交,恭喜疯狗头领竞价成功,此次竞价依旧是公平公正公开,希望诸位头领再接再厉,来年与会,继续把酒言欢。”

疯狗一把抓过海藏珠放入怀里,大步流星走出房间,中途无人敢同其对视。

王策好奇道:“据我所知,鬼头刀好像从未在人前出现过,都是手下代替出马。”

七杀瞥了他一眼:“你资历尚浅,自然不知道。鬼头刀的船航速远超其他,训练有素,我曾见过他的船只伏击一支藩国水师,当真是快若闪电,要打要走全他说了算,如海上游骑兵,让人无从抵挡。”

“速度么?”王策眉心拧起,开始假象如果自己遭遇鬼头刀的追杀如何应对。这也是他一贯以来的习惯,不断提前做出深陷危机的构想,从而早早预案在胸。

想来想去,王策只有一个办法应付鬼头刀的急速突袭,那就是尽早靠岸,让其速度优势无法施展。可这样一来相当被动,船只多半要被对方毁掉。

 

“平时鬼头刀倒是很讲究规矩。”七杀仿佛看破眼前男人心中忌惮,不紧不慢说着:“近半年来,不少船队都被海上妖人所惑,唯有鬼头刀所占据的航道依旧平稳,你知道为何?”

王策心中警惕:“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个?”

七杀淡淡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是提点你一点罢了,大家都没有太大差别,没有海藏珠,就生死不在自己掌握中。”

生死不在掌握中?

“看来姐姐还是担心小弟的,多谢姐姐提点。”王策嬉皮笑脸道:“小弟一定努力多活一阵子,让姐姐多担心担心。”

“油腔滑调。”七杀冷哼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感情好。”王策顺势接话:“咱们按理说都不算什么好人,看来都能活上一千年,千年的交情,多不容易。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你看,咱们已经同舟渡,说明之前我们修了百世缘分。”

七杀不为所动:“那我和这里所有人都修过百世,也不差你一个。”

“可见百世之前七杀姐姐一定是相当博爱,说不定就是一位转世圣女、菩萨入世修行。行善者得善报,行恶者得恶报,听说从善者将逐步进入天国,首进天堂之善思天,次进善语天,继进善行天,最后步入光明天……”

七杀美目微诧:“你怎么知道拜火教教义?”

“略懂,拜火教教义很得我心。”王策心里意动,果然七杀信的是拜火教。

王策也破获了心中那一丝最关键的锁扣:妖人,海藏珠,蛊惑,鬼头刀,群英会……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此次群英会的重点是众人商议如何应对鬼船妖人,而海藏珠就是最好的武器?”他试探性问。

“聪明是真聪明,来当我副手吧,我是很欣赏你。”七杀一笑,正色道:“目前海上见过妖人真容的,只有鬼头刀幸免于难,不止如此,他还击沉了妖人旗舰,就是依仗海藏珠的力量。”

王策不由为之一滞:“海藏珠到底如何拥有这种神力?”

“海藏珠,海藏珠,藏这个字用的甚是巧妙。”七杀理了理头发,慢悠悠站起来往外走,王策赶紧跟在旁边,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自然而然,郑宝珠和罗成也跟在王策身后。

“海藏珠中所藏之物,就是力量的根源。”七杀走到外面检查出口,从一个乌木匣子里翻出她的银扣鎏铜手持火枪,随意插在腰间牛皮套里。

“鬼头刀的海藏珠内藏的是‘海带’。”

王策怀疑自己听错:“海带?吃的那种?”

罗成心里腹诽,这什么鬼珠子,海带都能当武器了?那岂不是随便摸一条带鱼出来也能说是绝世宝剑?

郑宝珠却在想另一件事:这珠子里的海带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海带一般是用来炖汤,可以当武器的海带一定相当有嚼劲……

 

“没错,就是海员们常吃的海带。”七杀又将一把弯刀匕首插在小腿牛皮鞘内,而后是袖箭缠在腰间。

她站在船头上,海风将七杀卷曲的长发吹拂起来,船灯光晕映在她侧脸上,鼻梁的弧度不多不少,既不会过于突兀,又无损于异域风情的妩媚精致,多了温柔,少了此前那些冰冷与咄咄逼人。

“鬼头刀就靠着一枚‘海带珠’可乘风破浪,可控制海中海带为其所用,更是正面击溃了妖人。海藏珠可破敌,也是他主动告知了群英会其他十天干,如你所见,此次群英会举行就是众人商议如何获取海藏珠,骑鲸商团恰好在这个关头抛出一枚海藏珠,可以说是抓准了时机……”

王策皱眉:“妖人到底有多强?”

“远超你的想象。”七杀扣上腰间牛皮带扣子:“可以这么说,除去鬼头刀之外,我们其他人遇到妖人,都得死。”

王策心里一沉,七杀没有理由散布恐慌,而此前众人面对海藏珠时那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也证实了这一点。

妖人不可力敌。

 

郑宝珠拍了拍王策肩膀:“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王策点头:“靠你了宝珠。”

少女侍卫拍了拍胸口,一副一切有我的姿态。

王策心说,这小丫头说得还挺认真……但愿到时候我能够护住你吧。

罗成也腆着脸说:“老大,那我呢?”

“作为小弟,你当然是要帮我挡刀。”

罗成惊了:“老大,我身子骨薄,挡不住,那个我会游泳,我可以自救,我去找救兵。”

“行了行了。”王策心里好笑:“遇到妖人的时候允许你战略性撤退,去搬救兵。”

罗成精神一抖。

“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手下。”七杀哼了一声。

“我们这叫上下同心,其力断金。”

王策毫无愧色。

 

他突然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扭头看去,只见后面贪狼正冷眼旁观,目光里散发出杀意。不用说,正是目睹王策当着他面与七杀亲昵交谈所致。

王策心说,既然到了这一步,那索性我就主动出击了。

他猛地站起来:“诸位,此次群英会不安全。”

这一声让众人都脸色不好看,群英会排场历来不小,以其私密安全为人乐道。

铜雀疑惑道:“王老弟何出此言?”

王策指向旁边:“贪狼头领手持火枪,此前他就在竞拍海藏珠时试图抬手,瞄准了前面拍得海藏珠的疯狗头领,最后又放下来,想来是早有预谋”

此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引起众人窃窃私语。台上铜雀也有些焦头烂额,这和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啊,王策这小子在玩儿哪一出?

夜明珠灯束打在旁边贪狼身上,他愤怒之下将茶几拍得四分五裂:“找死!”

王策一副害怕的样子往七杀身后缩:“众兄弟救我,他要灭口。”“先宰了你!”

贪狼伸手朝王策脖子抓来。

 

“事情没弄清楚,没人能动你。”

蓦然一道阴影踱步到王策身旁,一步跨出,恰好挡住了气势汹汹的贪狼。他比壮硕的贪狼还要高出一头,此人脑袋完全罩在一个铁盔中,只露出森然双目,口鼻以铁条封住,能呼气。据说这是鬼头刀给疯狗专门仿古甲胄打造的覆面兜鳌,能够抵挡暗处箭矢刀剑,不过更重要原因在于疯狗很容易见血发疯,如同野兽般陷入彻底疯狂,用牙齿撕咬对方身体,这兜鳌是防止其再度狂性大发。

头戴沉重兜鳌的疯狗身着一件对襟罩甲,白纹黑底,片状胸甲和头部兜鳌以铁链十字形链接为一体,他双手背负身后,铁塔般立在那儿,冷冷一句话让周围原本想要做和事老的人都噤声。

就连一向张狂不逊的贪狼也是眼中精芒闪烁,最终硬生生停下了此前往前迈步的动作。

鬼头刀大有问鼎南洋的势头,贪狼自认厮杀并不输疯狗,只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夜行百里、快若惊鸿的海中游龙鬼头刀实在让他忌惮。

 

“你,可以说了。”疯狗缓缓转动脖子,竟如金铁交错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王策拱手道:“多谢疯狗头领仗义助拳,在下绝非信口开河。贪狼头领确实身怀火器,似有所图。”

旁边的贪狼冷笑道:“进出皆有磁石鉴别,更有能人斟辨,我哪来的火器?如有不信,尽可以搜身。”

为了表示尊重和中立,由铜雀这个局外人摸了摸贪狼身上,贪狼原本着衣就很少,一搜之下火器这种武器根本无处遁形。

“贪狼身上没有携带火器。”铜雀深深看了眼王策,不知他要如何收场。

贪狼趁机恶狠狠道:“这小子对七杀无事献殷勤,为躲避我的追杀故意闹事,现在又大闹群英会戏弄诸位,容我和他一起出去解决问题……”

 

众人看向王策的目光变得不善冷漠起来。原本海上人就很是现实,先天做选择,贪狼无疑远大于王策这个后起之秀,再者王策竟然利用众人造势,更是让诸位豪强不满。

没想王策只是淡淡一笑:“贪狼头领玩了个灯下黑的手法,容我给诸位头领变一个小戏法。”

他走到贪狼面前说了声得罪。还未等贪狼反应过来,王策已经手指如飞从他身上取走了几件东西。

铜雀皱眉:“火石木筒,磨刀管,束发铜夹,牛筋带,这些东西都是正常随身携带品。”

很快他脸色变得发白,口中喃喃:“这,这。”

王策迅速将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物件拼凑在一起,以火石木筒为骨架和柄,磨刀铁管卡在其中成了枪管,铜夹恰好能够和另一个小机括咬合变成一个开关阀,牛筋带起到加固和稳定作用。

抬起手,一把看似古怪笔筒大小的怪异火枪被王策用以瞄准铜雀:“铜雀老板,你说这开枪,能不能打死人?”

铜雀慌忙道:“可不敢,可不敢。”

 

贪狼更是脸色铁青,他咬牙道:“我哪来的火药?这不过是你嫁祸和戏法。”

“火药吗?那很简单。”王策打了个响指:“只要让人分别带入硫磺,硝石,炭末配比一起即可。这三种东西船上都好找,硫磺可防腐货仓里都有准备,硝石在茅厕多得是,木炭就更不必讲。”

“强词夺理。”贪狼怒目圆睁:“你说谁给我火药,你指名道姓!”

王策也不恼,笑呵呵把玩手里之物:“我这种小人物,自然不知道贪狼老大这样的大人物的朋友是什么人。不过呢,我闲来无事最喜欢研究一些玩物,这把组装火枪还有另一个玩法。”

他将牛筋带缠绕两圈固定在机括上拉紧,磨刀管固定在木筒内,铜夹变成了一个上面的校准瞄口,如此就变成了一支隐蔽的小小弩机。

“真是构思奇妙,妙啊。”王策啧啧赞叹,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根小竹牙签塞进去,瞄准旁边,手指一抬。仿佛蚊子飞过的一个细微声音后,竹牙签只有一点点尾部露出皮子外。

 

在场人脸色骤变,十天干中,腰系竹剑的天同,头戴斗笠的廉贞,以及天梁薛龙三人呈掎角之势围住贪狼。

“如果在上面稍微淬点什么,大概杀一个人也很容易的了。”王策笑着将弩机递给铜雀。

铜雀面沉如水,看向贪狼:“还请贪狼头领给一个解释。”

“解释?想要解释?”贪狼环顾四周:“那我给你解释。”

他往前走了一步,停在白蟹身边,侧脸看了这位头戴斗笠浑身发白的人一眼。

“白蟹的兵器是身上的绳索,这些绳结都以古蛛丝与金蚕丝凝合编织而成,韧如竹,坚如铁,看似寻常无奇,却是可瞬间杀死周围人的暗器。”

白蟹以手帕捂嘴咳嗽了两声,手帕上一抹鲜红。

贪狼再度踏出一步,面向天府林家几人:“林家为船匠世家,据说更是墨家传承,看到他们胳膊上的长袖了么?里头是木鸢爪,随时可以飞出取人性命。”

林家人皆双手拢在袖子里,眼观鼻鼻观心。

贪狼踱步,停在天同前:“‘一竹文字’是一把竹剑不错,可少有人知道,日本剑道原本就以竹剑为基础,剑道练习需佩戴防具,否则竹剑也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佩龙牙鬼面具的武士手放在“一竹文字”剑柄上,不动如山,仿佛一座静默的石像。

“至于曲小妹,我还没忘记你嘴里的金针。”

贪狼不屑道:“群英荟萃,也是针锋相对,谁不佩戴一些必要的防身手段?不过是王策点出了这一点,就给了你们一个口实。大家都朝不保夕,一个个装什么正人君子?”

他连续点出天干众人隐藏手段,场面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良久缄默的疯狗再次开口:“事已至此,误会澄清,不必多言,贪狼可以走。”

头戴兜鳌的鬼头刀代言人扭头,铁盔中的双眸瞥了王策一眼:“王策不知者不罪,此事作罢。”

疯狗迈步往外走去。

这个铁塔一样汉子的离去让众人都稍微松了口气,无他,鬼头刀给人威慑力太大了。哪怕来者是一个身高及膝的小孩,一个干瘪老人,一个瘸子,一个瞎子,但挂了鬼头刀的名字,那都无人敢小觑。

贪狼认真端详王策那张脸,仿佛想要将他那副模样刻入脑子深处:“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栽在了这小子手里……嘿嘿,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咱们还会再见。”

说罢贪狼扭头就走,也无人真正阻拦。

 

众人尽皆静默,被贪狼一番话撕破了平静伪装,不管如何面子上始终不怎么好看。大家互相聊了两句,都各自准备离去。

七杀脸带忧色,对王策道:“群英会毕,你我也就此别过,但愿下次见面你我还活着。甘棠,走了。”

小侍女甘棠给她披上了一件紫色纱衣,七杀带着人迈步离开。

群英会群雄陆续离场,王策见一名水手匆匆赶来,在铜雀耳边低语,铜雀瞳孔陡然缩小,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水手得到授意,当即大喝:“所有人都不准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