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自打神道开了,不知多少人类闯入渡亡道,至今沉睡在无常妄境中悲苦不可自拔。”无常摊开苍白的手掌,掌心开出一朵诡异的丝绒之花,花托下细细的红丝蔓延,向大地四面伸长而去。

“你的同伴都不怎么有趣。生于安逸,未经风霜,随随便便就可以摆布操控那颗柔软脆弱的心。”他手掌收缩,细细的红丝骤然回收,从地底提出了一个人,“只有这个,还有那么点意思。”

穆雪瞳孔骤缩,如果不是控制了一下自己,她当场就要动手了。

那被红线捆束四肢,昏迷不醒,打横悬吊于空中之人,正是她的徒弟岑千山。

“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内心既坚定又柔软。处于两个极端。”无常看着被他像傀儡一般悬挂于眼前的男子,完美而呆滞的面容上露出一点僵硬的笑容,

“差一点就和你一样,被他挣脱了出来。幸好在最后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一个不得了的弱点。”

束在空中的岑千山被放到了地上,此刻处于昏迷之中的他双眉紧颦,长睫微颤,正有萤透的水滴从眼角溢出,凝聚成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滚落。

“他明明那么强,他的这里却有一个角落一点都不能触碰。你看,我随便碰一碰,他就哭了呀。” 无常指了指自己敞开的胸腔,睁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你呢,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地方?”

“我当然也有。”穆雪地目光从岑千山的脸上收回,平静地看向那个名叫无常的家伙,“我心有不可触碰之地,一碰我可就炸了!”

她抬起双臂,白嫩短小的手指上沾满鲜血,不知道何时,已在空中书了俩列诡异的文字,那神神鬼符文凝而不散,升于空中,渗入了穆雪白皙的面部肌肤,从她左右双眼至脖颈各留下一列赤红的文字。

如果细细看去,会发现和岑千山书于左脸上的文字如出一辙。

六道转轮魔功,借鬼神之力为己用,此法威力强大,修炼极难,同无限化身转轮秘法同出一脉,是她前世保命的绝艺。

直到自己渡劫之前,她才悄悄将其留在家中,算是传给了小山。

神道之内灵力稀薄,抑一切凡物,但这套功法引鬼神之力,尚且能发挥一定的威力。只是之前碍于身份,穆雪不敢在师兄师姐和小山面前使用。

如今形势迫在眉睫,小山也昏迷不醒,当然毫无顾忌地施展出来。

一位千手千臂,眉目狰狞,背晕巨大法轮的上古神像的虚影从穆雪小小的身后升起,那神像之大几于九层宝塔比肩,大威法轮,漫漫神光,铺天盖地的无数手臂各持法宝,气势磅礴。

相较之下,无常人类一般的身躯在这样的神像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升上半空,直面百倍于自己的敌人。

“嗤,最不喜欢打架。”他面无表情地抬起一臂,一层薄薄的屏障就稳稳抵住了那千手千臂射来的法宝轮光,两相在空中僵持不下。

“我知道你,你有你的秘密,比他人强一些。难道你就以为能打败我了吗?”他面色如常的看着穆雪,“哦,对了。你有言禁,不能承认呢。”

悬浮于无常周边的四具苍白鬼面,其一巧笑倩兮,欢天喜地。其二横眉怒目,鬼面狰狞。其三耷眉耷目,哭声凄厉。其四眉开眼笑,发出咯咯咯的尖细笑声。

四张鬼面,代表了喜怒哀乐四种情绪,魔音震撼,摇荡心神,令穆雪几乎难以抑制地受其感染。悲时同苦,乐时极悦。四张鬼面在空中轮转,闻之心情在极乐与极哀中来回切换,几欲癫狂。

穆雪勉强运转行庭心法凝心静气,依旧胸中烦闷,头疼欲裂,几乎控制不住魔神。

“喂,”她捂着脑袋,双目充血,突然抬起头冲天空的敌人喊,“你是因为自己没有心,羡慕了,才这样喜欢折腾人心以为乐的吧?”

无常从空中低头看下来,刻板无波的声音说道:“我羡慕你们?”

他身侧那四张声音嘹亮,鬼哭男嚎的面孔齐齐闭上了嘴,一道转头看了下来。

魔音停歇,穆雪终于得以喘息,悄悄松了口气,口中继续说着话,“你根本不是神灵,你也算不得生物。你只是——神造之物。”

空中的男子一手挡住千臂魔神的攻击,紧闭着双唇,冷冷地看着地面的穆雪,四张鬼面也消失了表情,紧闭着嘴,齐刷刷看下来。

穆雪知道自己或许猜对了方向,她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脑袋飞速地运转,回想起之前在幻境中的点点细节。

曾然,她陷入了无常所设之幻境,但心通这类的法门其实是双向的,在被别人控制的同时,也可以通过幻境中的蛛丝马迹了解到一点点关于超控者的心态。

控制幻境之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态。

这一点点的线索,或许便能在关键的时候帮到她摆脱困境。

“你其实连什么是真正的悲欢喜乐都不明白,因为你本没有心。所以你超控人心,让他们痛苦,把他们推到情绪的极端,想借此……窥视一下什么是人间七情六欲。”

穆雪慢慢说着话,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做了一个手势,在不远处,岑千山的怀中爬出一个小小的铁皮人,那个小铁皮人轻手轻脚爬下岑千山的身躯,开始解束缚在他四肢上的红色绳索。

“你是怎么知道的?”半空中的无常开口道。

无心之物,也就谈不上心机,是就是,简单而纯粹。

巨大的敌人变化角度,从四面八方向他发动攻击,但他只毫无顾忌举起一只手臂轻松化解所有。

注意力全部只放在眼前这个小小的人类女孩身上。

“因为你根本不像人类,反倒像我制作的那些傀儡。是的,你只不过是一个神造的傀儡而已。”

穆雪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移动脚步。

即便是神造之物,在这个区域内,他也是最强而睿智的存在,不应轻视。但此刻,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穆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让我来猜猜看,或许你被制造你的主人限制在这里,无法离开。你既感觉不到快乐,也不知悲伤为何物。世界只有永恒的灰白,所以你困住所有进入此地的生灵,让他们陪你一起永远活在绝望的深渊。”

穆雪话音刚落,天空中千臂魔神的虚影骤然向无常发动了剧烈的攻击。双目和口中射出三道灼目的光芒射无常。无常双手交叠于胸前,挡住这道强烈的攻击,但小小的身躯也被巨大的推力撞回九层高塔。

于此同时,穆雪冲到岑千山身边。在刚刚的战斗中,她多次试探,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只要千手魔神远离九层塔一个明确的半径范围。无常就不会再跟过去。

也就是说这个强大的敌人能够活动的区域十分有限。再远他或许只能发动精神类的攻击。

穆雪一手扶住岑千山,一手翻出一张小小黄色符箓。骈两指夹于前、口中道:“请师祖庇佑。”

那小小的符箓上,不曾书有符文法印,倒是印着一只小小的黑色鲸鱼。那小鱼从符箓上摆动尾巴,游动出来,化身渐大。

无常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从高塔上俯冲下来,出手阻拦。但那黑鱼的幻影已经一张口,将穆雪和岑千山吞入腹中,连人带鱼消失不见。

在遥远的逍遥峰上。苏行庭似乎心有所感,突然抬起头来,“这么快,小雪就不得不动用符箓了?”

渡灵道上,远离高塔的一处废墟中,肥胖的大头鲸鱼出现,它摆了一下尾巴,把穆雪和岑千山吐了出来。随即消失溃散在天地中。

在穆雪离开逍遥峰向往神域的那天,师父苏行庭并没有阻拦于她。而是叹息一声,取出三枚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符箓,慎重的装进穆雪随身的荷包中。

“这是我宗师祖留下的符箓,上有上古大妖的天赋能力,即便在神域也可以使用。小雪带着防身啊。”

穆雪抬头看向远处的黑塔。察觉无常果然没有移动位置追来。心中暂时送了口气。

刚刚站起身,衣角却被某个陷入昏迷中的人抓住了,“不,不要离开。”

妄境中的岑千山,看见了自己最不想在此刻见到的人。他置身淤泥之中,而师尊的靴子踏着那些泥泞,站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说你不曾弑父,只是缘于陷害,我居然都信了。”师尊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一枚烧红的铁针,一点点穿进他的胸膛,扎透他的心。

“不,我没有。”岑千山摇头。

“你是没有亲手杀死父亲。但悄悄使用令人情绪激动的药剂。并在我和娘子吵架争执的地方,摆放了尖锐的利器。”那脑袋被贯穿的义父从旁伸过头来,唾弃了一口,“你这个卑劣,残忍的小骗子。简直令人恶心!”

师尊和义父和所有人一起看着他。那厌恶的神色令岑千山心中一片绝望。

“不是的,师尊。”他伸手拉住那红色衣角,“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费尽心机,是为被师尊收留。”

“可是后来,后来,师尊那般对我,我的心早就变了,我对师尊的心意……一片赤诚,再无杂念。”

但那位从来都不舍得打骂他的人,却冷冰冰的推开他的手,准备拂袖离去。

“不,不能走。”岑千山死死拽着那一抹红衣,急切道,“你可以打我,罚我。无论怎么对我都可以,就是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师尊,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把我支走,等我看到雷劫匆忙赶回来,却只看到你留在家里给我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双目赤红,盯着地面混乱了的水面,身躯微微颤抖,“你不会知道最初那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在这个你不在了,却又到处都是你的气息的屋子里。我差一点,就撑不住了。”

一只柔软的小手,不知从哪伸过来。穿过百十年孤单痛苦的岁月,穿过千山万水不得相见的距离,像从前那样,温柔地摸他的脑袋。

“别哭了,我的小山。”

第34章

穆雪坐在岑千山的身边, 顺手揉一揉他的头发,思考着怎么把小山唤醒,再去寻找师兄师姐。

手底下的触感还和从前一样, 细腻又柔软。穆雪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熟睡的人,伸手帮他把眼角的泪痕擦了。

在涩欲海见到小山的时候,觉得他人长大了, 性子也变了,陌生了许多。如今看着他这副模样又觉得他只是披了一层硬壳, 内里其实还是那个敏感而纤细的男孩。

小山是个十分敏感的孩子,穆雪是知道的。

他总和街道上的那些孩子打架,是因为害怕别人看不起他。他总能揣摩自己的心意,从不会做出惹自己生气的事,是因为害怕自己不喜欢他。

刚来的那些年,他白日里样样全能,晚上的睡眠却非常不好,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白皙的小脸上见天的挂着黑眼圈。

后来穆雪索性把他睡觉的小床帮到自己的工作台附近, 让他睡着的时候能听见点声音, 醒来的时候睁眼就能看见自己, 他才好像一只慢慢熟悉的巢穴的小动物,渐渐睡得踏实了。

有时候他半夜做噩梦,穆雪就在工作之余伸出一只手,像这样揉揉他的头发,或者拍拍他的背, 他便会很快地安定下来。

坐在荒地上的穆雪, 小小的手轻拍着睡在身边高大的男人, 看着那人的情绪渐渐变得安稳, 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

岑千山在这时候突然睁开的了双眼。

那双眼因为刚刚哭过,带着一点水光和微红。

他愣愣看了穆雪半晌,一下爬起身来,着急地四处张望。

此处是一荒地,放眼望去,空阔无人,只有几个亡灵在远处游荡。并没有自己的梦中之人。

可是那道声音是那样清晰而真实,安抚了他混乱的心神,助他从胶着的妄境中挣脱。那手心温暖的触感,明明还留在自己的肌肤上。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岑千山呆立在原地,拧蹙双眉,眸波微颤,最终慢慢地把视线落到了穆雪身上。

这样的目光让穆雪有些皮肤发麻,她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自己应该没有露出马脚。

以现在这副五短身材,小山应该很难认出自己才对。何况只要自己不开口承认,就不算破了言禁。穆雪勉强安了自己的心。

岑千山缓缓弯下腰,看着穆雪的面孔。他伸出手,拇指在穆雪脸上轻轻擦了一下,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

“你受伤了?”

穆雪胡乱抹了一把脸,“没,没有。沾上的。”

岑千山的目光在穆雪染血的手指和面孔上来回看了一遍,语气温柔而平静,“抱歉,是为了救我受的伤?”

他比穆雪高出那么多,这样背着斜阳俯身逼近,眸色深深,藏着不知怎样的心思。

穆雪的心莫名就虚了。

明明昏迷的时候还是个会哭着撒娇的小可怜,为什么这一醒来摇身一变就能带给人这么恐怖的压迫感。

刚刚施展六道转轮大法的时候,穆雪咬破手指,以血为媒,在脸上书了符文。可是随着灵力的耗尽,字早就糊了,自己也擦过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能这么敏锐?

“你醒了就好,我还要去找我师兄师姐呢。”穆雪避开他的话题。

虽然刚刚的那一战几乎耗尽了她稀少的灵力。但师兄和师姐尚且状况不明,她没有休息的时间。

远处,那座黑沉沉的九层塔附近,亮起一点夺目的寒芒,那光芒似冷月清辉,如寒梅绽放——是梅花九剑独有的剑气。

“太好了,是付师兄,他自己醒过来了。”穆雪撇下岑千山,拔起小短腿,向远处的战场跑去。

九层高塔之前。

付云正面对着一场艰难的苦战。他的冷月和苗红儿的体术,已经施展到了极限。剑影拳风,漫天卷地攻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个诡异身影。

而那个男子只用一只素手就轻松挡住了全部攻击,甚至还露出些百无聊赖的神色。

在他的身躯周围,悬着四张神色扭曲的鬼面,各自张口发出极端难听的声响。

幸得有精通乐理的仲伯,盘膝而坐拉弦奏乐,同魔音相抗。

但此刻,他也满头冷汗滚滚而下,手下琴音愈发高亢嘹亮,显然支撑得十分吃力。

面对这样的强敌。

苗红儿心无畏惧,全力施展。鬼门关内她解开了心结,心有顿悟。这场生死边缘的艰险战斗,反而令她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爽快。身法越发圆融,招式愈加流畅,身化残影,一化为二,二化为三,后竟达数十之多。前后上下,数十个苗红儿的身影,密集的拳脚攻向那位名叫无常的男人。

无常终于皱起了眉头,他惨白无血色的手掌升起一道灰色的火焰,那火焰包裹住了他的拳头,缓缓出了一拳,那一拳明明极为缓慢,苗红儿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十余个虚影骤然消散,被那一拳远远击飞,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付云的剑及时挡在无常的面前,阻止了他追向苗红儿的攻势。

剑名冷月,如月寒光,自小便养在付云体内,与主人心意相通,锋利无双。

但此刻,那无坚不摧的银白剑尖却被一只包裹着灰焰的苍白手指给死死捏住,

“剑修?剑修我见过不少。看似强大其实最好多付。”无常如面具一般精致的五官毫无表情,指间发力,钳在手中的银剑弯了起来,

“过刚,就易折。一旦折了心中所持,便可任凭摆布,倒也无趣。”

雪白剑身发出铮铮剑鸣,持剑的付云脸色煞白,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此时,大地和宝塔开始微微晃动。

一尊八臂的巨大魔神从地底升起。那魔神皮肤湛蓝,红发烈烈如火,怒目圆瞪,遮蔽了大半天空。他那粱柱般粗大的双臂合拢高举,向着无常狠狠砸下。

一袭黑衣的岑千山从天而降,加入战局。

无常撇开付云,一抬手稳稳接住那魔神铜锤似的双拳。

“你也挣脱出来了?”无常道。

岑千山:“是的,特意回来谢谢你刚刚一番照顾。”

“那倒不必谢我。”无常面具一般的五官模拟出一种僵硬的笑容,“摆弄你的时候很有意思,你自己也乐在其中地享受了不是吗?”

岑千山勃然大怒,刀化修罗和斗白衣无常。

刚刚赶到战场的穆雪扶起负伤的苗红儿,

“师兄,师姐,不必和他缠斗,我发现他的活动范围有一定的限制。只要我们离远一些他不会追上来的。”她把自己之前的发现告诉师姐。

苗红儿捂着腹部挣扎起身,吐出一大口血,摆摆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仲伯替她解释,“小雪你不知道,渡亡道至鬼门关入,九幽塔出。我们想要通过渡亡道,就必须闯入九幽塔内,借塔底九幽水道脱出。否则只能永困在这座无边无际的铁围城中,与亡灵为伴。”

“这守塔的白衣无常,是避不开的敌人。”

“原来要闯入塔内。”

穆雪抬头看去,层层黑塔的最底层,有一道坚实的玄铁大门紧紧封闭。

以他们现在微弱的灵力,想要破开这样的大门实在太难。

战场之中,那尊巨大的八臂魔神突然狂性大发,蓝色的八只手臂疯狂攻向白衣无常。掀起漫天浓烟滚滚。

岑千山趁机着浓烟,短暂地退出战场,将他随身的背包塞进穆雪手中,

“我和付云拖住他,你们想办法开门。”他以刀撑地,当着穆雪的面吐出一口血,“要快!”

随后伸手抹掉血痕,回身再战。

穆雪飞快扯开他的背包,大喜过望,“太好了,他带了这么多的炸药。”

神道之内,灵力稀薄,法不能施,术数大打折扣。但人间物理性的攻击却不受影响,比如兵刃,体术和炸药。

岑千山的背包内,就装有一大罐价值不菲的红龙血液,并一瓶结晶状的鲛人眼泪。

这两个东西一旦按比例混和,便如水入油锅,威力巨大。若是布置合理,足以炸开那扇玄铁大门了。

战场上形势严峻,付云白衣染血,苗红儿伤重难支,仲伯面色痛苦,小山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

刻不容缓。

“师姐你歇着,我去开门。”穆雪没有多想,抱着背包就跑。

苗红儿阻挡不及,看着那一点点高的小师妹抱着“炸药包”灵巧地避开战场上掉落的碎石,一溜烟向塔门跑去了。

师尊说小师妹喜好炼器术,常常去碧云峰蹭课。看来真是所言非虚啊,苗红儿想到。

配置火药这样复杂的事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我都还不会呢。

第35章

岑千山的面前是强大而恐怖的敌人, 但他的心神却牢牢系在了那个跑向塔门的小小身影上。

那人果然抱着自己的背包,跑到了玄铁门前,正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端出药剂, 分类一一摆放。

岑千山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师尊当年传授自己这门技艺时的场景。

“爆破是很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师尊坐在实验台前, 有条不紊地摆放试剂, “所以不论多么紧急的情况,手也一定要稳,心也不能慌。先把东西摆好了, 操作的时候才不会出错。比如这个龙血和鲛珠必须分开放置, 尽量放在身体左右两侧。”

黑塔前小小的身影把龙血和鲛珠远远分开,摆放在身体左右两侧。从他的包里翻出一双手套,麻利地给自己戴上。

师尊戴手套的动作总是那样利索又帅气,她边戴边转头叮嘱自己, “手套是必须戴的东西, 红龙的血具有强腐蚀性,别像上次那样, 把自己的手弄伤了。记得保护好自己。”

黑塔前的身影开始在门前的地面掘洞, 挖掘不成之后。她改用一道细细的薄尺插进门缝测量厚度。

“能掘进爆破是最好,如果条件不允许, 只能光面爆破, 那一定要把握好用量和角度。好的爆破师, 能用最少的药量一次成功。”

眼前小小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画面一幅幅地重叠在了一起。

疑窦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再也遏制不住,

初见时的铁皮小人,欲海时的并肩战斗, 刚刚那咬破指尖残留在面目上的血痕……

答案似乎就在那里, 他却近乡情怯地不敢揭开。

是自己太过疯魔, 还是真相已在眼前。

岑千山只觉得胸腔内有东西在翻滚,血液在体内逆流,呼吸为之凝滞。

苦求了一百多年的梦,是不是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分心的他被白衣无常一拳打中,翻倒在地,体内血脉翻腾,张口吐出了一口血。

刚刚他假做吐血受伤,皆为让那人心急而演戏。

此时的血却是那么真,从肺腑中呕出来,滚烫又刺目,一路火辣辣地烧伤了胸腔喉管,呕尽他的百年相思。

付云伸手把岑千山扶起,持剑和他并肩而立。

“怎么样?有没有事?”付云问道。

虽然这位来至魔灵界的修士性格有些古怪,接触也不算多,但不可否认,他在战场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伙伴。

实力强大,又翘勇无畏。寡言少语,却十分可靠。

说实话,当岑千山出现的时候,付云的整颗心顿时安定了不少。

但不知为什么,这位一路并肩作战的魔修却突然侧目过来看他,那神色莫名冰冷,眉目含着无端的怒意,绝对称不上友善。

“她说……小雪说,你是她最喜欢的师兄?”他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付云不明白,大敌当前,岑千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下意识茫然地摇头否认,“啊,不,她说的不是我。”

岑千山推开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寒霜”的刀锋化为残影,杀气腾腾地冲着无常去了。

黑袍对白衫,狂刀战无常。

九幽玄塔高耸,八臂魔神遮天。

一时杀得是浑天暗地,风卷黄沙。

岑千山握着那柄刃染红痕的长刀,他自己也是一柄刀,一柄刚刚被开了锋,无惧天地鬼神的狂刀。

无常双手接住那柄刀,哑黑无光的双眸倒映在雪亮的刀刃上,

“奇怪,你好像突然间变强了。情绪变化就能如此大幅地改变战斗力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高兴的事?”

岑千山双臂青筋暴出,仗刀与鬼神对峙,刀刃的那一侧,双眸晶亮得吓人,“你说呢,你不是很擅长窥视人心吗?”

一刀之隔,四目相争。

“找了心中渴望的那个人,所以高兴成这个样子。”无常定定地看着他,“只要她人在,不论怎么对你,都无所谓的吗?”

哪怕她不承认,哪怕她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呢。

二人骤然分开。

岑千山长腿后撑,稳住身形,漂亮的眼睛眯起,带着一股狠厉和怒意透过风沙看去。

黄沙之后,孤独的鬼神白衣猎猎,胸口无心。

“你这是嫉妒吧?”岑千山想了想,嘴角带起一丝玩味的笑,慢慢收敛怒意,站直了自己的身躯,“嫉妒我有这样一个可以期待的人。而你呢,你什么也没有。”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你很厉害,善于玩弄人心,喜欢看着人陷入痛苦和绝望之中。就连我也曾折在你的手中。但你自己呢,你大概连痛苦为何物都没有体会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