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吧,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不如借这个机会说了。”

“小的时候,不太懂事,总是欺负你。”

“其实并不是讨厌你,就是想找你玩,又不好意思说。”

“对不起啊,师姐和你道歉了。”

她那漂亮的笑容,终于凝固在了脸上。摸在穆雪脑袋上温暖的手,也失去了温度,僵硬地被生机全无的灰色取代,凝固在了空中。

穆雪抬起头,透过那灰色的指缝,凝望那张变成石头的熟悉脸面。

她踮起脚尖,握了握那凝固在空中的手掌,扭头就向敞开了的铁门走去。

岑千山从后伸手拉住了她,“我正要去无尽池,我保证全力替你取来池水便是。此地危机重重,你还……这么小。就待在门外守着你师姐,好不好?”

穆雪回头看向他,“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师兄师姐才来的这里,刚刚我突然明白了。此地的这一番旅程,对我来说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数,让我得以炼自己的心,度我自己的劫。”

她转头看向那道敞开了的铁门,“以我此刻的心境来说,这个神殿只怕我是不能避,也不该避。小……我们一起进去吧。”

付云转身第一个迈入了那道泛起白光的铁门。

穆雪回头看了岑千山一眼,握着他的手,一道跨进门内那一片白光之中。

第39章

付云一脚踩进门内, 踩到了一块柔软的织锦地毯上。

这是一间雅致的书房,临窗一张黄花梨木大案,摆放着洮河石的砚, 善琏湖的笔。墙上挂着吴道玄的神仙图, 怀素的狂草贴。

这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地方,付云却对此太过熟悉, 他在这里几乎渡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期。

一个端着水盆入内的宫女, 哐当一声打翻了手中的水,欣喜万分地跪伏在地上, “殿下,殿下怎么回来了?”

……

入仙山修行多年的皇长子突然回宫,消息迅速在这个沿海小国的宫城内传开了。

此刻一身云纹素袍,头梳道髻的付云居于静室内。

双膝盘坐, 两手于身前抱诀。

这本是他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姿势, 但不知为何, 在熟悉的家中, 他的心却总是不能宁静。

只不过回家探亲,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焦虑感?

但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克己自律的人。即便心中再煎熬,依旧努力调息入静。

在定境之中,下意识让神识覆盖出去, 以期能寻找自己心不静的根源所在。

神识如潮水一般铺陈, 不远处的回廊上, 两个宫女捧着食盒边走边悄悄说话,“世上怎么会有殿下这般的人物,我看到他一眼, 心都要醉了。这趟回来,他不再上山了吧?”

再往外一些, 弟弟付珍所在的宫殿内,两位内侍面色凝重。

“可有打听仔细,皇长子为何突然回来,是不是从此便要长居宫中?”

“皇长子自幼文武双全,又接了仙缘,在百官心目之中声誉极高,若是他觊觎东宫之位,殿下危矣。”

“再派人去,务必要盯紧那边的一举一动。”

宫殿的另一头,母亲的寝殿内,弟弟付珍正腻歪在母亲身边讨要一件心爱之物。

“坐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副模样。”皇后推开他,嗔怪道,“你大哥回来了,多和他学学。你但凡能有你兄长的一半,我也就放心了。”

付珍并不恼怒,笑嘻嘻地说话,“我才不要,哥哥那是要做神仙的人,我哪里比得,我不过是母后膝下的一只猴儿,平日能逗母亲开怀一笑便行啦。”

母亲宠溺着伸出手指在他额心点了点,“你啊。”

再远一些的宫学内,年迈的先生吹着胡子冲一群背不出书的小豆丁发脾气,“当年皇长子在学堂的时候,就没有一篇背不出来的文章,从未让夫子这般劳心,尔辈如何不引为楷模?”

刚刚被打过手心的小皇子、小皇女们嘀嘀咕咕,

“大哥,大哥,是我们的楷模,这话我从小都听腻了,你们说大哥真的一次都没被夫子打过手心的么?”

“皇长兄是神仙,可以不用睡觉,当初想来是要比我们学得快一些。”

“我宫里嬷嬷说,皇长兄七岁就把四书通读了。”

“我也听说神仙都是不用吃饭,也不用如厕的。所以天天读书,不容易惹夫子生气。我就老在学堂上想去解手,刚刚才被夫子骂了。”

“这样看起来,做神仙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付云将神识收了回来,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宁静,反而有一种更加窒息的束缚感。

“师尊,弟子这是怎么了。”他坐在黄庭之中,在心中问自己的师长,更问得是自己的内心。

黄庭之内景物变幻,仿佛回到那个草木恣意生长的逍遥峰。

一身青衣的师长依稀出现在眼前,叹了口气道,“云儿,你什么都好,只是把自己束得太紧了。你可以放松一点,不用这般日日用功,和师姐师弟们出去玩一玩好了。大比这种事,我们逍遥峰是否第一其实不打紧。”

付云不解地想道。我自小得师尊教导,倍浴师恩,自然要在大比中夺魁,好让师尊引以为傲才是弟子所为。

师尊笑着说,“师父喜爱的,是云儿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身外的这些光环。即便你不拿第一,也是一样是师父心中引以为傲的好徒儿。”

一旁高处的树叉上,坐着一个啃着苹果的女孩,“小小年纪,学得那么固执干什么。在这里,我才是师姐,你一个做小师弟的,只要安心玩耍就可以了。”

付云看着那张被烟灰熏黑的面孔,心中咯噔响了一声。

在他眼前的一片静水中,缓缓升起了一扇被粗大铁链交错紧紧锁住的门。

付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拉断了那条沉重的枷锁,推开门向内走去。

……

穆雪坐在她熟悉的工作台边忙碌着。

银色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屋内,照在屋子角落里那些堆积成山的大大小小傀儡上。

穆雪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工作了多久,师尊的命令似乎还没有完成,她还必须长长久久地不断地炼制下去。

但她并不因此觉得烦躁和疲惫。待在这样安静无人的空间,和这些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傀儡们为伴,是一件令她幸福而安心的事。

不用搭理那暴躁贪婪的师父,不用面对那些因为嫉妒而扭曲的嘴脸,也不用冒着危险和恐怖的妖魔战斗。

只要这样耐心地,安逸地,慢悠悠地制作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没有人会来吵她,也没有人会来伤害她,

永恒地享受着这份孤独的滋味。

她专注地将一块灵石放进手中小小傀儡的胸膛,像是给它装上心脏一样。

完成了。

穆雪松开了手,那傀儡睁开了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中转了转它小小的身躯。

窗户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阔,更多的月关洒进来,银屑一般涂抹在凌乱的桌面上。

“感谢你,我的主人。”小小的傀儡双手抱拳,向穆雪行了一礼,又伸手过来牵她。

穆雪拉着那细细的小胳膊,整个人从地面上漂浮了起来,被小小的傀儡拉着,顺着窗子飞了出去。

屋子中那些陪伴了她无数岁月,几乎是她所有心血化成的大大小小傀儡全都动了起来,跟在她们的身后,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夜空中的明月飞去。

地面上那些人类活动的星火越变越小。天空的星辰逐渐触手可及。

傀儡们拉着手慢慢凝聚到了一起,汇聚成一条赤红的游龙,龙吟响起,游龙转动灵活的身躯,载穆雪于龙背,摇水云天,一路向星辰璀璨的苍穹深处扶摇而上。

“我这是怎么了?”穆雪问道。

身前那只小小的傀儡拉着她,蓝色的眼睛如星辰似溟烟,“您以术入道,已得证天魔,自此以乾坤之体,握阴阳之柄。脱苦海,出迷津,再不需受世间之苦啦。”

“是吗?我得证天魔了吗?”穆雪多年心愿得偿,心中高兴,笑了起来。

身下红色的傀儡巨龙口中念诵起歌谣,无数童声叠嶂的乐曲声散布天际。

“天有寿兮,地有时。山有崩兮,海有竭。唯我天魔兮,得自在。于太虚同体兮,无所束。乘赤龙,遨宇宙。天道不得拘兮,寿无疆。世之极乐兮,莫于此。”

舒服的凉风掠过脸颊,悠远的歌声中,大地离她们越来越远。

穆雪胸怀舒畅,四肢百骸内如有暖流流过,身体的界限渐渐不再,自由自在地飞行在星辰璀璨的苍穹之中。

她张开四肢游荡在太虚,人间化为眼前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球。自己似乎已经渐渐失去本体,意识融入到万事万物中去。

大地之上,一只小小的蚂蚁努力举着数倍于自己体重的食物,匆匆忙忙向着巢穴的方向跑去。在它的身前出现了一条宽阔无比的巨大鸿沟。

无数的伙伴从身后汇聚,

“跨过去。”

“跨过去。”

大家齐声喊道。

丛林中的一只猛虎,扑倒了一只奔逃的小鹿,利齿死死咬住那柔软的脖颈,滚热而甘甜的血液滋润了它饥肠辘辘的肠胃。直至那香甜的猎物不再挣扎。它拖着死去的猎物往回走。几只小小的虎仔眼中亮着光,欢快地从巢穴中跑出来,迎接带着食物归来的母亲。

木屋中的猎户,揭开新娘的盖头。满心欢喜地遵循本能,去亲吻那肤色健康的女子。他们即将在这小小的屋子内,完成一次延续种族的浩大使命。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垂垂老矣的女王刚刚死去,年轻的继承人失声痛哭,俯身亲吻母亲苍老的额头,和母亲做最后的告别。

时间似乎只有短短的刹那,游荡在虚空中的穆雪体会到了万千生灵的种种悲欢喜乐。她明白了她们的悲喜,理解了她们的爱欲。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感受。

化身天魔,超脱六道,不复从前狭隘。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似乎还粘着一条线,细而缠绵,柔又强韧,远远的连着人间某个角落。

穆雪睁开了双目,眼前是浩瀚无垠的宇宙,大大小小的星辰,她的心始终被那道细细的线牵着。

小傀儡浮在她的身前,“别再想啦,大道才是你最终的追求,这里有无上的快乐,不是吗?”

穆雪低下头,看束住心脏的那条发光的细线。

傀儡目光闪闪,“扯断它,扯断这一点没必要的东西。从此我们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生活在这里。”

穆雪伸手握住了那条线,像是对傀儡,又像是对自己说,

“吾辈生而为人,走得是人道。若是真的割舍人间一切,不再为人,才永远谈不上得证大道,无从修为仙魔。”

小小的傀儡沉默了,露出惋惜的神色。红龙心有不甘地在太虚之中转动美丽的身躯,伸过头来蹭了蹭穆雪的脸,渐渐化为红色的点点萤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穆雪落回大地之上,站到了那扇泛着白光的大门前,抬起脚穿了过去。

……

岑千山发现自己站在泥泞满地的市井中。

头顶五颜六色的琉璃灯光,倒映在街面污浊的水滩上。一个男孩,踩着四个轮子的法器,从那污水上冲过去,溅起的泥泞惹来街道边成片的怒骂声。

“真是的,你看,渐了你一身。”身边的人拿出帕子,扶过他的脸,帮他把脸上的泥泞擦掉了。

岑千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袭红衣,和那眉眼弯弯的笑颜。

“愣着干什么?连师尊都不认识了?”那人笑着冲他挥挥手。

“哎呦,新婚夫妇,蜜里调油,也不要到大街上来显摆吧。”卖面食的牛婶挽着袖子,将一屉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搬上台面,笑着打趣他们。

岑千山呛了一声,整张面孔从下往上瞬间全涨红了。

牛婶的儿子牛大帅,掀开帘子出来。

这个岑千山记忆中被他从小揍到大的邻家小孩,居然亲亲热热搭上他的肩膀,“现在知道脸红啦?当初惊世骇俗,不管不顾,非要嫁入师门的人是谁啊?”

这样奇怪的言论,师尊却没有反驳,反而笑着转过头来,拉上了他的手往前走去,“别搭理他们,我们回去。”

师尊的手指有些冰凉,带着一点茧子,握住了他的手掌,轻轻捏了捏。

那轻微的动作仿佛捏在了他的心头,握住了他最柔软的所在,引得他不得不跟着向前走去。

道路上渐渐飘起的纯白的雪,柔软的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雪地上只剩手拉手慢慢前行的一对情侣。

前方是一间熟悉的院子,院子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院子大门却被一条粗大的铁链锁着。

师尊在门前停下脚步,红衣如火,眉眼如画。

她伸出一只手臂,顺着自己的鬓发慢慢向下抚摸,“快一点,打开它,我想要进去。”

她离自己那么近,眼眸有光,耳垂晶莹,潋滟的双唇微微开合,如兰的气息就吹在自己的脖颈上。

岑千山喉头滚动了一下,向那条铁索伸出手去,却又在空中收紧了手指停住了。

“你等了我这样久,”师尊抚着他的后脖颈,轻轻摩梭,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扯断这些枷锁,把我抱进去,从此我就属于你了。”

岑千山死死看着她,胸膛起伏,抿紧嘴就是不说话。

“别这样小山,放肆一点。放开自己的枷锁,你就会得到我,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岑千山握住了那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腕,慢慢把她拉离自己的脖颈,眼中带着一丝不舍,

“师尊,”他轻声说道,“有时候,人和妖魔的区别,就是人心尚有一道底线的枷锁。尤其是我这样的人,如果毫无拘束,我不知道这门里出来的会是怎样一只魔鬼。”

他慢慢地,坚决地拉下那条手臂。

“我等你。等真正的你,愿意跟着我到这扇门前的那一天。替我打开它,替我看一看这里面都关着些什么。”

岑千山被一只柔软的小手从一片白光中拉了出来。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东岳神殿大门内。一个小小的女孩正和他手拉着手,目光萤萤地看着他笑呢。

神殿的深处,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之声。

第40章

穆雪和岑千山走进神殿的大门。

广场正中挂着那块发光的玉石屏幕, 屏幕上此时,正晃动播放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影像。

有时候,是一些色彩绚丽的球体, 有时候是神秘璀璨的星云。更多的时候是无数芸芸众生的各种面孔。

无数的阴魂坐在玉石屏幕前, 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打在他们呆滞无神的面孔上。

穆雪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师姐苗红儿的身影。她坐在那些阴魂的最外围一圈, 挤在一张小小的板凳上, 规矩地坐直身躯,往日里神采飞扬的面孔, 此刻双目无神地直直望着前方。

穆雪心中难过,忍住不再看她的面孔,穿过这个开阔的广场,进入神殿的主殿之内。

上古时期的神殿, 开至混沌初分之时, 质朴浑厚, 雄伟壮阔。殿堂两侧耸立着高耸的石柱, 苍凉巨大的古神石刻。

那些雕像想必出于神之手,而非是人力所能及。

有人面蛇身的神灵,也有六臂双首的魔物。有鬓发如火,面目凶恶, 脚踩神龙之神。也有披云戴月, 仙衣飘飘, 踏月飞升的女神。

他们或盘踞于柱顶,居高临下凝视穿行路过之人。或双臂擎着穹顶,肌肉虬结, 怒目圆瞪地俯视大地。

虽只是毫无生机的石像,却个个栩栩如生, 隐隐透着千万年前的古神之威,令穿行其中的人自然而然就心存敬畏。

神殿之内,威压寂静,没有任何动静。说话的声音在空阔的石殿内回响。一眼望去,除了进来时候的正门,看不见任何其它的出口。

传说中在这神殿之内的无生无尽池,却不知所在何处。

大殿内的正中,盘坐着这座神殿的主人,东岳古神的雕像。穆雪站在巨大的神像前,抬眼看去,那位神灵低眉慈目,从高处看着她,仿佛在悲怜世界万物苍生。

穆雪的耳边突然就想起跨入神殿之门时,身在太虚幻境中听见的那首歌谣,

“天有寿兮,地有时……天道不得拘兮,寿无疆。世之极乐兮,莫于此。”

极乐园的意义原来在于此。

如今想想,不久之前她超脱六道,云游太虚时的所见所闻所感,想必是来至于这位神灵的馈赠。

只有真正的神灵,眼中见过那般的天地,才能将那样的感受传达给她。

那一场幻境,令穆雪受益非常,隐隐奠定了她道心基石的高度。这一趟的神殿之旅,她所收到的东西深刻于内心,是任何人无法夺取之物。不论什么天才地宝都无法比拟的宝物。

穆雪捻了三柱仲伯留给他们的香,点燃之后,举至头顶,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插入东岳身前那尘封了多年的香炉中。

燃香入炉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地传来一声幽远的叹息。神殿后侧的石墙,簌簌掉落灰尘,打开了一扇门。

岑千山和穆雪走到门前一看,门外是崖墙陡峭,万丈深渊,只有一条细细的石粱从门口架出。举手摇望,那石粱的末端连接着远处悬浮在空中的一块绿洲。

那空中绿岛的中心,有着一汪清泉,正是大家此行的目的地,无生无尽池。

这里的天空,不再是斜阳晚照的昏黄。深渊内烟雾弥漫,天空里阴雨密布,淅沥沥地下着雨。

“慈悲雨,还万物灵气于天地。不可过。渡之必有蚀骨之痛。”

那一路不时响起的声音再一次出声提醒他们此地的危险。

岑千山伸出手入雨帘之中,一两滴雨水打在他的手指上,迅速腐蚀了他的肌肤,冒起了一缕青烟。

这里的雨水,具有强烈的腐蚀性,石粱只有手臂粗细,脚下又是万丈深渊。想要从这里通过,可想而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岑千山指着门槛处一个显眼脚印给穆雪看,“那位付道兄比你我早出幻境。已经从这里穿过去了。”

说完这话,他抬头看穆雪。

那眼神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师兄已经过去了,我也准备过去。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穆雪摇摇头:“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修真之人,淋这样一场雨虽会有皮肉之伤,但也死不了。到了那边吃点药,和你们一样很快能恢复。”

岑千山便不再说话,他拔出寒霜,挥数刀劈断一尊身材矮胖的鬼物石像。把那尊石像顶在头顶,带着穆雪穿入险恶万分的雨幕中。

石粱既细又湿滑,十分难走。脚下还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但穆雪却沉住了心,尽全力走得既稳又快,不想拖累到和自己同行的岑千山。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的脚下,没有察觉紧跟在她身后行走的那个人,几乎将大半个遮挡酸雨的石像,都倾斜在了她的头顶,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周全地没让一滴雨水溅到她的身上。

雨势在他们步入雨帘之后,就开始变大。那看似坚实的石像在雨中变得不堪一击。泥泞不断从石像的四周流淌下来,厚实沉重的雕像溶解,变轻,最终再也遮挡不住风雨。

而长长的石粱几乎还有一半的路程没有走完。

穆雪开始飞奔,做好了承受痛苦的准备,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把她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岑千山弯着腰,把小小的穆雪护在自己的怀里,腐蚀性极强的酸雨打在他的头上,肩膀,脊背,冒起了一缕缕的青烟。却没有一滴能溅到怀中之人的身上。

最开始,他调动体内稀薄的灵力相抗,还能在石粱上迅速飞奔。随着身上冒起的一缕缕烟雾渐浓,他的脚步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他佝偻着脊背,抱着穆雪,后背浓烟滚滚,慢慢地走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穆雪被那双手臂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昂起头的角度只能看见岑千山低垂在自己头顶上的面孔越变越苍白。

她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要紧的。”岑千山看着她,缓缓冲她露出了一点笑容,“左右都要淋雨,能少淋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他慢慢地向前走着,仿佛只是抱着穆雪在雨中散步一般。

边走边轻声说话,那话语像说给怀中的穆雪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师父,那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我小的时候,她就时常这样把我抱在怀中,在大雪天里护着我,慢慢地走回家。”

穆雪在他的怀中,抬着头一直看着眼前的人。那人额角贴着湿漉的鬓发,眼波迷蒙着雾气,似乎已经陷入一种不太清醒的状态。但他依然用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护着自己,一步一挨,走在淅沥沥的大雨中。

“有一次,我发起了高烧,就像是现在这样,浑身又热有疼。”他有些迷糊地说着话,“我以为她会把我丢弃。可是她那样小心地抱着我,把我护在怀里,走在大雪中,都没让一片雪花落在我的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可以被守着护着的生命。不是一个没人要的杂种,也不是一块任人随意虐打的抹布。”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哪怕她不要我了,哪怕她只对着别人笑,都没事。只要能远远看上她一眼……我就很幸福。”

他的眼波中氤氲着秋水,低头述说着深情款款的情话。

你根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我爱她。

一直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