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的老妇人来回穿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是她们一旦在某个地点停顿下来,就会张口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让身在近处的人痛苦不堪,骤然失去战斗的能力。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穆雪站在高处想。

他们已经陷入了僵局,越杀敌人就越多。但如果停止杀戮,众多魔物齐声呐喊起来又谁都受不了。

这些一定不是妖魔的本体,要找到本地,彻底将之剿灭。

穆雪坐在映天云中,沉心静气,神识向四面铺张开来,向着大地深处渗透下去。她身体虽然还处于筑基期。但如果单论神识的话,并不会输给金丹期的修士。

那神识化为一抹银丝,向着地底深处一路探索下去,大地之下先是坚实的城基,后来是黑暗无光的泥层。

再下去,嗯?似乎有着一个沉封在万倾土石之下的巨大神殿。那神殿深处,隐约有一团光。

穆雪努力将接近极限的神识拉升得更长,想要瞧清楚那一团朦胧的光影到底是什么。

那像是一块凝固了多年的琥珀,里面封闭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元神。

穆雪的神识慢慢靠近的时候,琥珀之中一抹冰冷刺骨的神识蔓延出来,一把拉住了穆雪。

那人突然睁开眼向穆雪看来。

那是一双曼妙的双眸,含着春情与秋思,妩媚又迷人。

穆雪先是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声。

“咦,好有趣的孩子。拥有强大的神识,却又才刚刚开始修行。根基扎实却还没有采液还丹。”那个声音在空洞无人的世界里笑起来,“最妙的是走得还是有情道。看来,终究还是被我等到了。”

地面之上,坚挺了数百年的城墙,开始簌簌发颤,大块的土块不断掉落,分崩离析。

那些满地乱跑的老妇人,涌向了一个方向。她们互相推挪着往上奔爬,叠加触拥着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年轻女性模样。

只见那女子窈窕婆娑,逍遥姿纵,身姿婀娜有致,只披着一层缥缈薄纱,素足玉臂之上套着一枚环金环。举动之时,金环碰撞,传来叮一声清响。

如此含情体动,魅而不俗气,莫说在场的男子,便是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到底是什么妖怪,我在书籍之中怎么从未见过?”面对这样身姿曼妙的女子,程宴不好意思再施展法天象地,和这样的女子贴身战斗。只能退在远处,口中大声询问。

林尹抬起手臂指着前方,指尖微颤,“你们看,她……她是不是和那些长得一样。”

这里的道路两侧的建筑大多残破损毁。但依旧可以看见众多混迹在石质建筑里的欢喜神像。

此刻,顺着林尹的手一指,大家才惊觉那欢喜佛佛像中的女佛,不论衣着容貌,都和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那魔神抬起素足,慢慢站起身,莲步轻移,向着穆雪的方向走来。

“主人,”忘川剑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难得地夹杂着些畏惧的情绪,“我似乎见过这个人。但我想不起来。”

“不论她是谁,只要我手中有你,我们尽可神魔共斩。”

忘川朦胧的意识里,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有人也曾和它说过。

“忘川,只要我手中有你,天下神魔尽可斩之。”

那年代太过久远,久到它已经不记得是谁,或许是他上一任的主人吧。

穆雪手抚剑刃,以血冲出煞气,一剑寒霜,斩向那逼近自己的魔神。

“喔,忘川剑?”在地底听过的,那带着磁性的妩媚嗓音再度响起,“忘川剑,捆仙索,东岳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东岳古神乃是上古大神,这世间不论仙魔鬼物提起他,无不要尊称一声古神,大能。但在这个女子淡淡的口气中,仿佛那只是她把酒言欢的一位朋友而已。

她第一句话说出的时候,离半空中的穆雪还十分远,随着双足之间金环叮一声响,那媚眼如丝的眉目已经骤然就贴近在了穆雪的眼前。

穆雪心中大吃一惊,心念一动驱使映天云后退,翻手祭出了一个小小的傀儡。

那巴掌大小的傀儡肌肤粉嫩和真人一般,手持一只碧莹莹的荷叶。只见她小手变幻,漫天之中现出残荷重影,一时碧荷连天,再找不到穆雪映天云的行踪。

这是在门派宝库中挑选的那块天外陨铁所制作的傀儡,因为时间短暂,只炼制了一点简答的功能,所以一路不曾取出,这还是穆雪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

只觉和她心意相通,如臂指使,十分地配合默契。

小小的傀儡看见主人成功遁走,露出十分拟人的开心神色。绿色的荷叶之间,穿出一只莹白柔软的巨大手掌,那硕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高高举起。

小傀儡的面上现出红色的符文线条,周身化为液体从那大欢喜神的指缝中溜走了。

高立在半空中的魔神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一抹红唇弯了起来,“真是神奇,东岳已经离去数万年之久。你竟然还能领悟到了一点东岳的神技呢。”

穆雪的映天云在远处出现,伸手从地上接回那化为液体,匆匆忙忙向着自己翻滚着跑来的小傀儡。她收起傀儡,一脸警惕地看着远处身姿婀娜,举动含情的欢喜魔神。

那位欢喜神抬起束着金环的手臂,双掌合十,眉目含笑,“等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不再抱有希望。却想不到真的能被我找到。”

“那么,就随我进大欢喜殿来吧。”

她精美的面容如同碎裂的宝石一般溃散,天地随之摇晃,大地隆隆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现黑洞洞的无底深渊,深渊内壁隐隐见着楼台飞阙,似有着一座层层向下延伸的神殿。

那里深渊底部产生了无法抵御的巨大吸力。

穆雪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控制不住映天云,连同漫天飞沙走石一道被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头顶一线天空被沙石遮蔽,身后是无法抵御的神灵之力。穆雪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极速翻转下跌,被一路掉落的巨石飞沙砸得头晕眼花。

一片混乱之中,突然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臂,那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就一把将她拉进了一个坚实而炙热的怀抱中,紧紧地护住了。

第60章

昏天暗地之中, 穆雪发觉自己贴着一个结实而宽厚的胸膛。

她能从那人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能感觉到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能听见一声声清晰的心跳声。

千机化为黑色的鳞甲从她的身后层层覆盖上来, 把她严严实实护在铠甲和岑千山的胸膛之间。

面对险境, 穆雪习惯的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拼出一条活路。用伤痕累累, 换来一线生机, 自幼如此。

从来不曾想过这个世界还有能让她偶尔依靠的人。

曾几何时那个被自己护在怀中,瘦骨嶙峋的少年, 可以反过来这样用胸膛和手臂护着她,彼此为了对方遮风挡雨。

他们飞速下落,掉进了一个诡异的异度空间。

那里没有山石泥土,四面苍穹辽阔, 星云缥缈, 大小不一的星体悬浮其中。

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刮着强大的飓风。随时可以撕裂一切的空间裂缝, 像一张张裂开的大嘴, 四处出现。

穆雪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脸庞上流来。

那是血,岑千山的血。既滚烫

“放开我,你受伤了, 我要自己战斗。”穆雪推那个胸膛。

那人什么也不说, 一只手臂出力, 把她更用力地向着怀里按了按,另一手抽出了雪亮的长刀。

寒霜出鞘,劈开那一道道骤风乱流。岑千山的周身出现隐隐约约的空间虚影, 那些空间内的面目狰狞的魔神轮番出现,勉强护住他们从那些恐怖的黑色裂缝周围险险穿行而过。

即便如此, 他的身躯还是渐渐被血染红,就连全力护持的千机都在一次次的冲击下开始分崩开裂,不少的碎片从它的身上不断剥离,遗落在茫茫不分上下的空间内,它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薄,很多时候,开始无法完全挡住那些强大的攻击。

“金丹期就达到修罗境,算是难得了。一天之间竟然出现这么多有意思的人类,真得是很有趣呢,

那星斗满布的苍穹之上,一颗球形的星体上站立着一个巨大的欢喜神像,那神像手膊金环,双目苍白,带着古神的威压居高临下从天际俯视。

“我要留下的只是你怀中之人。”带着磁性的柔美嗓音从天空传来,“念你修行不易,松开她,放你离去。”

岑千山冷笑一声,不搭理来至空中神灵的话语,也不顾怀中穆雪的抗议,白刃含光,孤身血战。

“米粒之光,也敢与吾相争?你可不要后悔。”天空中传来一声淡的话语,那巨大的神像虚影渐渐消失在苍幕之上。

岑千山举臂抹掉了遮挡视线的血污,莫名哈哈一笑。

百年之前,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这些神灵,降下九霄天雷,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化为灰烬,却无能为力。

如今,能这样把她抱在怀中,护着她,就算是我死,也算是了却我当年心愿。

“让我出去,岑千山。你把我放开!”穆雪大声喊话。

战况之艰险惨烈,她的元神看得一清二楚。千机的铁甲被不断剥落。它全面地收缩了防御范围,只堪堪护住了自己一人,而从岑千山胸膛流下的温热血液,几乎浸湿了自己的头发。

“你放开我,以你金丹期的修为,自己一个人才有可能逃得出去。”穆雪急得不行,“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岑千山,我一定还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一定还会再来找你。你明不明白?放手,你放开我。”

在这一刻,穆雪多想告诉岑千山,自己就是他挂心多年的师父。

他不用这样拼死血战。筑基期的自己虽然在这样的风暴中难以存活。但即便死了,也还能再次转生,二人还有再见的机会。

只恨她不能述之于口,话一旦说出来。言禁失效,无限化身转轮秘法也就没有效用了。

岑千山一言不发,固执地护着她。寒刀浴血,孤身战神域。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他们终于脱离了那个诡异的异度空间,掉落在了实地上。

千机从穆雪身上脱落,收缩成了半个残缺不全的小傀儡,张合了几下嘴边,发不出任何声音。

穆雪红着眼眶看着千机,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人,那人用浸透了血液的手指虚扶了一下她的轮廓。上下仔细打量,露出欣慰的笑,“好,好,你没有事,这一次总算没……事。”

话不曾说完,人已经耗尽灵力倒在你血肩头。

穆雪接住他,偏过头去抹了一把眼里的泪,不忍心看他那样伤痕累累的后背。

她让岑千山枕在自己腿上,为他处理伤势,包扎好伤口。

昏迷中的他皱紧着双眉,穆雪看了许久,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头。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他却忍着什么也没问。

想到刚刚在地面上,他那样热烈而直白地述说着情思。想到掉落深渊时,他那样不管不顾地抱着自己。

穆雪心中又酸又涩。忍不住低头抵住他的脑袋,悄悄拥抱了他一下。

她不知道在那一刻,岑千山垂在身边的手掌一下握紧了,手指深深地嵌入肌肤中。

她们所在之处,似乎在一条长长的隧道之中。隧道曲折幽深,不知通往何处。黑暗无光的地底隧道十分潮湿,四处响着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穆雪从储物袋里取一盏琉璃灯,亮起了一圈暖黄色的光。可以看见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着雕刻精美的石像,石像有凡人,有妖兽,有魔神。有些面目狰狞,有些慈眉善目,在光影的晃动下,有一种神秘古朴的感觉。

穆雪站起身,想要向前走去。岑千山的手伸过来拉住了她。

“别走。”那个刚刚苏醒的声音哑得不行,微弱的灯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看上去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

“你醒啦?”穆雪弯下腰看他,温言道,“没事,我只是想去前面看看,不会丢下你的。”

“你会,”那个受了伤的男人眼里水雾朦胧,倒映着灯火,语气含着无尽委屈,“你们都会,总是一个个把我随便的丢了。”

或许受伤的人特别敏感,穆雪叹了口气,召唤出映天云,让岑千山躺在上面,飘在自己的身侧,和自己并排向前慢慢走去。

灯影摇晃转动,照在石壁上那些姿态各异的石像上,仿佛让他们在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一般。石窟里嘀嗒嘀嗒的水滴声,伴随着脚步声不断响起。

“我才五岁的时候,我爹娘就不要我了,把我卖……卖了两颗低阶灵石。”

躺在映天云上的岑千山看着头着话。空阔无人的长长隧道里,响着他虚弱无力的声音。

“没多久,买了我的那个禽兽死了。义母又把我卖了,这一次把我卖进了一个污秽的奴隶市场。在那里,我每天都会挨揍,每天等着各种客人对我动手动脚,挑挑拣拣。他们说,我只是一个玩物,一个商品,根本不是人。好一点的话会卖给一个世家子弟,成为她们的玩具。不好的话就卖进暗无天日的矿穴里,劳作至死。”

“所以刚刚到师尊身边的那几年,我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地讨好她。但每一次只要她带我出门,我都心惊胆战,害怕她是把我带出去丢掉。”

穆雪看着躺在映天云上的岑小山,突然回想起当年发生的一件事。

如今躺在云上的岑千山,显得这样高大,肩膀宽厚,双腿修长,腰肢紧实。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瘦得不行的小男孩。

有一日自己带着他出门采购用具,走到货街的街口的时候,那个男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此刻还要苍白。

他突然就死死抓住墙壁,不再肯移动脚步。

“怎么了,快一点。”不明所以的穆雪回头催促。

那瘦骨嶙峋的少年咬住嘴唇,眼眶红了,“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在说什么?我要来不及了,你如果实在不肯进来,就在这里等我好了。”穆雪不明白他为什么闹情绪,只得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那个交易各种商品,包括人口买卖的货街。

等她参加完冗长的拍卖会,再出来的时候,蹲在墙角一步也没有移动的小徒弟飞奔到她的身边。顶着一头一肩的雪,哆哆嗦嗦朝她伸出手。

穆雪握住了他的小手,那手又冰又凉,一手心的冷汗,不停地打着颤。

“这是怎么了?小山很冷吗?这就带你回家去了。”

“回,带我回家吗?”

“是啊,买了好多东西,还给你买了好吃的。晚上我们炖牛骨汤喝。”

“师尊……”小小少年昂头看她。

“怎么了?”

“师尊是不会丢下小山的,对不对。”

“当然,我们小山这么能干,怎么舍得把你丢了。”

……

原来那时候,他怕得是这个,穆雪懊恼自己的粗心,带哪个孩子去曾经售卖他的奴隶市场,还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情。

“师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一度放下心来,以为再也不会被她抛弃,”岑千山闭上了眼。“可是她最终,还是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穆雪伸出手,握住了如今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掌,握紧了,轻轻捏了捏,“你受伤了,好好睡一会吧。别怕,我不会松手了。”

她牵着那朵云,牵着躺在云上的人,一点点向前走去。

于是那个人就睡在云朵般的梦境中,慢慢闭上眼,陷入了安心的睡眠。

第61章

不知是因为伤得太重, 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岑千山睡得格外深沉。只是即便在睡梦中,他握着穆雪的手, 也不曾放松过一点力道。

穆雪见他睡得香甜, 不忍吵醒,便尽量放轻脚步, 缓缓地在幽暗的隧道中走了许久。

暖黄的提灯, 阴暗幽冷的道路,还有牵在手中的小山。岁月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些明明过得艰难,却令人安心的日子。

前方渐渐有了亮光,漫长的隧道到了出口。穆雪从隧道里钻出来,外面是一处山谷, 虫鸣鸟叫, 天光炯炯, 刺眼得很。

她伸手遮住岑千山的眉眼, 举目四望。

隧道的出口开在半山腰上,向下看去山壁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无数洞穴,洞穴幽深,不知都通往何处。洞穴之外, 上下有石径相通, 空中另有桥阙互连。

处处都是人工雕琢的痕迹, 山谷之内却寂静空泛,未闻半点人声。

若是举目向上看去,山壁高耸入云, 头顶茫茫一片,不见日月, 未有星辰,不知这天光从何处来。

手心里下那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醒来了吗?”穆雪松开指缝,移开手掌,低头看他。

山间落叶飘零,幽虫絮絮。

手掌移下来,露出一双水剪秋瞳,那眼波温柔又深沉,眼中有让人不忍心的欢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被这样的眸子盯着,穆雪心跳莫名变得快了起来,她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觉得自己应该在这样寂静无人的荒山干点什么。

白云上面色苍白的岑千山撑起手臂,挣扎想要坐起身来,被穆雪一把按回云里去,

“你好好躺着睡觉,直到恢复了为止,路上如果有什么情况,先让我来应付。”

穆雪想起他不顾自己的意愿,把自己强行护在铠甲里,独自穿过风暴肆虐的空间,把自己伤成这个模样,心里有些来气。

“下一次你如果还这样,我就不管了,直接用捆仙索把你捆起来。”穆雪吓唬云床上无力反抗的伤患,“看你还怎么不让我参战。”

艳红的绳索由她手背具现,耀武扬威地在空中转了一圈。

“捆……捆我?”岑千山不知想到什么,毫无血色的面颊飞起一片可疑的红霞。

他明明只说了两个字,穆雪突然就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什么污糟话。

这些年有意无意偷看的那些在话本里,瞬间涌上心头。那些被详细描述的香艳场面,自此之后有了男主角的脸。

魔界最强的男人和那双被紧束的手,葡萄架下的红绳和挣扎中的身躯,被操纵的快乐和被肆意摆布的泪水……

乱七八糟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在穆雪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穆雪伸手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狠狠唾弃自己一口,恨不能给自己俩耳刮子。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这样猥琐的师父。

枉费小山从小对你的那份崇拜和尊敬。

她心猿意马地牵引着映天云,以及云上那个她目前不敢直视的小徒弟。沿着山道上陡峭的石阶往下走。

石阶脚下的谷底,荒草依依,青松如盖。

行不了多久,穆雪在一棵郁葱古松之后,发现了数座墓碑。

自打掉进这个山谷之后,整个山谷内,不论是石像还是崖刻,都精致华美,带着对神灵崇拜的精雕细刻,和千万年悠久岁月遗留下来的厚重包浆。

只有这一排石碑突兀地驻立在荒草丛中,粗糙而简陋得,像是有人临时以刀斧匆匆劈就,年代也新得多,至多不过一二百年的功夫。

穆雪走上前去,分开草丛细看。

每一座石碑的表面都光洁一片,无名无姓,也没有立碑之人和立碑之日。只在每一个石碑顶端,深深刻着一个类似莲花形的山脉图案。

穆雪的心沉了下来,这个图案她熟得不能再熟。

九朵花瓣,九座山峰。九连山,归源宗山门所在之处,也是代表归源宗弟子身份的宗门徽记。如今,穆雪随身携带的那枚符玉上,便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意味着,一两百年之前,曾经有一批归源宗的弟子来过这里。集体陨落于此,埋骨他乡,再也没有回去。

穆雪拔除野草,看见坟台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块归源宗弟子所独有的符玉。

此物在所有弟子入门时配发,一经佩戴,终生相随,虽死而不离身。能把它摘下来,留在这里,只有一种情况。便是此人已被师门除名,使得符玉失去了特有的阵法效应。

穆雪拿起那枚符玉,抹去厚厚的尘土。那块蒙尘多年的法器和穆雪身上佩戴的一般无二,只是正面书写姓名的地方写着徐昆两个字。

“徐昆?”穆雪来回翻看这块符玉,没想起这个名字是谁。她修习过宗门历史,门派中历代有名望的师叔和师祖的名字她都有印象。却不记得这个徐昆是何许人。只得把这块符玉收入储物袋中,准备回去之后再和师尊苏行庭请教。

穆雪收起符玉,在附近转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的山崖下,找到几间琢开的石屋。

屋中如今虽然蛛网交织,尘土厚埋,但桌椅石床,萏ü具,一应俱全,显然是有人在此地居住过不短的时日。

屋门外的石崖上,剑痕深深,交错纵横,纵然数百年岁月过去,森然剑意依旧清晰地遗留在山壁之上,不曾被时光磨灭。

穆雪仰望着那数百年前留下来的剑痕。

这套剑法便是穆雪的师尊苏行庭传给付云师兄,也传给了她的梅花九剑。

当年在此地使剑的,不知道是门中哪位先辈。剑意这般精纯,却也最终困守山谷,埋冢他乡了吗?

穆雪在附近细细转悠许久,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人,也再也没有别的发现。只得回到那几座无字碑前,埋头清空坟头杂草。

她又从储物袋里取出宗门里特有的瓜果点心,摆了几碟,捻土焚香祷告,

“先辈在上,师门后学张小雪偶经此地,清香三柱,遥祭英灵。还望先辈们早日魂归故里,再入轮回,重登大道。”

说完她恭恭敬敬拜了几拜,方才起身离开。

此事让穆雪心中沉重了许多。这个奇怪的山谷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曾经的归源宗弟子埋葬在此地,自己能不能找到回去的道路?这些如今都还不得而知。

穆雪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睡在映天云中的岑千山。

自己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受伤的小山,再慢慢找到出口,不可以先自乱了阵脚。

她离开魂冢,在石崖夹道的山谷中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走。随着渐渐深入,谷道两侧的崖壁渐渐开始出现一对对的欢喜神雕像。

这些神像不再如同地面之上欢喜城内所见的那些雕像,经由人工雕琢,匠气明显,举止僵化,神色呆板。

到了此地,这里的男神铄劲成雄,秉刚挺秀,女神云水天姿,花含春露。无论神态举止,肌肤纹理,无一不细微精巧,栩栩如生。当真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及。

若是和此地的神像相比,地面上的那些被归源宗弟子批评了一通的雕塑倒算得上是极为端庄守礼的了。

到了这个幽静无人的荒山谷道,神像之间的举动似乎不再估计世俗礼法,彻底地肆无忌惮,放纵无态起来。彼此之间或是含情仰受悱恻缠绵,或是阴阳暗通春光无限,总总体态,几乎不堪入目,伤风败德。

饶是穆雪活了两辈子,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中,也忍不住红了面孔。这个时候她不禁要庆幸岑千山受了伤,一路昏沉,不曾看见这些,这才免去了彼此之间许多尴尬。

却不知此刻躺在映天云上的岑千山背对着她,紧闭双目,白皙的耳垂却渐渐爬上一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