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特意打听了一圈,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位姑娘只是凑巧在我们的店铺出售了一个略微有些特色的小傀儡。被大展柜看见了, 随手分派给了她一张请柬罢了。”他的亲信回答道,

“但确实很奇怪, 我们发现这些年脾气不好的阮大家对她们却是和颜悦色的。听说年再桃年爷昨日特意交代了他那一片街区的人,说不让动这几位姑娘。”

金家家主皱眉思索了片刻,“行吧,我们也交代下去,没查清楚来历之前,都对这几位姑娘客气一点。”

穆雪不知道她们离开之后还留下了这样的小波澜。

孙德俊居住的位置十分偏僻,那是一栋十分豪华气派独门独院的住宅。院墙高耸, 墙头明晃晃布置着密集的防御武器,院内的建筑厚墙铁窗,像是一个封闭的城堡。

只是此刻城堡的房门大开,庭院和屋舍内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已经有无数波人来搜寻过好几回了。

穆雪等人乘坐飞行法器,在荒草丛生的庭院内降落。顺着敞开的大门,走进这栋死气沉沉的大屋中。

此刻明明是午后,这栋建筑内却昏沉阴暗得很。屋子的各个角落,随意丢弃着傀儡的配件和制作了一半的类人型傀儡。

这里的窗户又小又窄,横着粗粗的铁栅栏。那些被栅栏分割的惨白日光,打在四散的呆滞人头,躯干和机械手臂上,显得更加诡异而恐怖。

“所以我不喜欢做成人型的傀儡,越像人的东西,难道不是越觉得恐怖吗?”林尹小心穿行在那些零配件之中,避免自己突然踩到某条胳膊或者大腿,

“要战斗的话,明明随便做成什么样都行。龙啊,麒麟啊什么的,为什么非要像人类呢。哎呀,是眼珠,吓死我了。”

炼器师出身的丁兰兰和穆雪没有她的这种苦恼。两人站在一个半成品的傀儡前,对着那只有半截躯干,双目呆滞的傀儡讨论。

“这样看起来,这个孙德俊对于制作傀儡确实有着一种狂热的执着。”穆雪摸着下巴,弯腰认真仔细看着那傀儡被打开的头颅,“可以看出他制作的每一具傀儡都花费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只是水平还不够到位。”

丁兰兰:“我觉得有些奇怪?”

“嗯?是哪里奇怪?”

“虽然也有很厉害的地方,但这位傀儡大师好像犯了很多常识性的错误。”丁兰兰指着傀儡被打开的胸腔,“比如这里,还有那里。连基础的传感法阵都错了,制动也不对劲。”

穆雪笑道:“这里是魔灵界,任何技艺都只传家族子弟,秘不外传。甚至有些高级的功法和技术只传嫡系,连旁支子弟都不能学习。并没有学院和老师的统一授课,许多人想学一门术法,都是靠着自己一路琢磨出来的。所以在你看来最基础的常识,这里的人做错了,那是很正常的事。”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们以家族为传承,虽然更有凝聚力,却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丁兰兰恍然大悟,但她突然抬头疑问,“奇怪,小雪。你对魔灵界怎么这样熟悉,就好像出生在这里一样。果然是书读得多的好处啊。”

在她们讨论的时候,岑千山已经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向那个发生了傀儡弑主的场所走下去。

一股难闻的恶臭从幽暗的楼梯深处传来。

穆雪站在门口,突然想起了一道黑色的门。

那道门前有着无限延伸的阶梯和流着血的祭台,令人本能地不太想走下去。

林尹:“我……我有点怕。”

丁兰兰:“我,我也是。”

楼梯的底下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岑千山好听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你们在上面等着就好,我看看就上来。”

三个女孩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爱干净的林尹深喘了口气,率先向下走去。

女孩子天生胆子更小,女孩子更不敢面对战斗。

师妹们就别上擂台了,师妹们应该先跑。

当你在某些方面把自己天然摆在弱者的位置,想依赖他人的帮助获得便利和轻松的同时,你也就等同于自认为弱者,屈居于对方之下。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是一个必须克服的心魔,不论性别。

三个女孩拉着手,沿着曲折的阶梯,向黑暗深处走去。

血腥的现场,和明灯海蜃台上看见的感觉还是大不相同。

发黑的血渍布满了狭小幽暗的空间,到处飞溅着成分不明的污秽物。

墙壁的最高处,有一排小小的琉璃窗,窗户上像是被手印抓过,涂满了污黑的痕迹,免强从那些污浊的缝隙间透进一点点昏暗的光线,打在窗对面的墙角上。

四面的墙壁上挂着无数模样接近的苍白傀儡,它们呆滞而齐整地垂着头,看着地面浓郁的血迹,仿佛审批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场凶案。

林尹感觉到胃部的一阵翻腾恶心,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但小雪掌着灯从她的身后走过去,蹲下身去看墙角光斑照射下的血污。仿佛一点没有被这样的环境所影响。

从小,林尹就有些莫名不太喜欢张小雪。

到了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原因。

自己是在羡慕,羡慕这个孩子总比自己更为勇敢,更为坦率。她似乎永远都能以最坦诚的模样,直面那些心底害怕畏惧,想要逃避的东西。

林尹就没有见过她在困境面前后退过一次。

不论是在学堂上,擂台上,战场上,还是在这样的地方。

胡说,林尹在心里想。小雪比我还小好几岁呢。我怎么可能输给她这样的小丫头。

她站直了身躯,努力克制不去看墙壁和地面上那些不曾被清理的东西,和伙伴们并肩走在了一起。

“看这里,好像有一行字。”穆雪蹲在地面上,指着墙角一处被血污染过的地方。

“我后悔了……但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岑千山撑着灯,蹲下身念出墙角的那些文字,“又有谁能逃得过这样来至天魔的诱惑……没有人……”

“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他,得到的却不是我想要的……不是。”

在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后面,胡乱的画了一道门,一道黑色的门,门下有着长长的台阶,和一个被打上大叉的祭台。

穆雪回头看了岑千山一眼。

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和一道门。

一道在他们昨夜最欢愉的时刻后,还出现在了彼此梦境中的黑色欲望之门。

就在这个时候,穆雪突然看见对面那高处狭小的玻璃窗后,似乎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双躲在血污后的双眼,在和她的视线对上了之后,迅速地离开了。

“有人?快追!”穆雪二话不说,祭出映天云,当先从地下室追了出去。

那一抹看不清形态的黑影跑得很快,迅速地脱离了这间庭院,冲进了一处热闹的街区。

隐没进了一处窄小而寒酸的庭院。

穆雪一行到达的时候,庭院里还有另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子坐在庭院正中,听见飞行法器降落的声音,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又来了什么人?这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到,到……倒茶,来人,快给岑大家倒杯茶来。”

说话间他急忙起身,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用袖子抹了抹,一边恭恭敬敬端请岑千山入座,一边小心而紧张地打量着岑千山的脸色。

“这是什么地方?”岑千山开口问道。

“岑大家,您不知道吗?这就是如今闹得沸沸腾腾的孙德俊,孙大家从前的旧宅。”那人回答。

岑千山环视一圈,已经找不到刚刚一路追寻之人的身影。

于是不再说话,回头等着穆雪等人落地。

那男子踢了一脚跟在身边的小弟,“愣着做什么,还有三位小姑奶奶呢,还不快去搬椅子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穆雪等人一落地,就意外地狐假虎威了一回。受到了一群人的恭维和招待。看那几五大三粗,胳膊上盘龙聚虎的大汉,战战兢兢站成一排,端茶倒水,称呼她们为小姑奶奶。丁兰兰不免觉得十分好笑,

“他们为什么那么怕?岑大家明明挺好说话的。”她小声问穆雪。

“或是,因为他们是雷家的人。”穆雪轻声说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看到曾经不太喜欢的人,也会勾起一种世事难料的怀念感。

眼前这个男人穆雪认识,姓雷,名亮。

曾经是浮罔城声名赫赫的雷家二把手,以长袖善舞,圆滑世故出名,人人都称一声亮哥。

当年,自己还是从他的手上把身为奴隶的小山买了回来。

一百多年过去了,雷亮的面目变化不算太大,显然是修为有所进步,还没有到生命的衰退期。只是他见到了小山,不知为什么和老鼠见到猫一般害怕。

“雷家也对此事感兴趣?”岑千山问他。

听见岑千山终于对他说话之后,雷亮绷紧的心莫名松了口气,连忙接话道:“最初的时候,大家对这事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后来死的人多了起来,才逐渐引起了各大家族的重视。

就连我们雷家也有一个不成器的后辈,死在了买来的傀儡手中。所以我才带人过来看看。”

“你们家的那个人,是怎么死在傀儡手中的?”岑千山身后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孩突然道。

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干净漂亮得不像话,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于浮罔城中的孩子,不知什么来头。

“害,这样的污糟事说出来,倒是怕吓着小姑奶奶。”雷亮打哈哈。

百年光阴,世事变更,如今的雷家势力大不如前,不再像是从前那制霸着浮罔城几乎所有交易市场的大家旺族,在浮罔城已经没有多少说话的分量。雷亮的为人处世也更为谨慎了许多。

“我想知道他的死因,死亡的地点位置,以及傀儡的具体型号。”

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小姑娘,问的问题却简单犀利,直指事件的要害。

雷亮便收起玩笑的态度,“说起来有些惭愧,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他也不敢将那些不入流的想法实施在真人身上,便偷偷买了些仿真傀儡,在傀儡身上可尽折腾。谁知道孙大家的傀儡却发了狂,让他死在傀儡的手中。”

穆雪皱起眉头。

雷亮搓了搓手:“大家都知道孙大家的傀儡,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就是以应激反应类人而闻名。所以其实不少人高价买他的傀儡,只不过是想宣泄一下平日里无处发泄的欲望而已。”

“毕竟是傀儡嘛。无论怎么对待它们,也不会有负罪感。您说是吧”

第83章

孙德俊的旧居相比起之前的豪宅显得既破旧又寒酸, 但穆雪觉得这个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反而多了些生活的气息,不少地方似乎有女性居住过的痕迹。

厨房里整整齐齐摆着许久没被动过的整套厨具,还有粉色格子布的围裙和手套。窗台上摆着几盆自由生长的雏菊, 此刻开了零星的几朵白色花苞, 正在窗前轻轻摇摆。

穆雪在窗前的工作台边坐下, 仔细拆解察看那些被留在屋子中的傀儡半成品。隔着斑驳的玻璃听见庭院里岑千山和一些被雷亮从外面叫来的人的对话声。

“这位是岑大家, 浮罔城如今最厉害的傀儡师。有他出马,一定能查清这件事发生的真正原因, 尽早制止傀儡再度发狂伤人。你再把之前和我说过的话, 和他细细说上一遍。”

“是, 好的。我……我一直就住在他们家隔壁,孙大家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年, 几个月前才刚刚搬走的。”

“孙大家和他的太太其实感情很好。他们家以前穷,经常吃不上饭。但他的太太从不嫌弃他, 每天笑眯眯地很是阳光,自己努力挣取家用, 还总是鼓励他,说她的先生是个天才。”

“那时候,我们这些邻居, 其实都有些羡慕他。”

“孙瘸子,不不,我是说孙大家,也一直很拼, 没日没夜地研发傀儡。我们也知道他憋着一口气,想要出人头地,给他太太挣点面子,让他太太在娘家人面前也抬得起头来。”

“所以后来, 听说他的太太和别人跑了,我是不太相信的。”

屋外的交谈声不断在响起。

窗前的穆雪低头看着手中被拆开露出内部细节的傀儡。

同样身为傀儡师,她可以体会到手中这些作品中一度凝聚制作者众多的心血。这些傀儡的身上,哪怕每一个便宜的零配件,都经过了细致的打磨和拼接。

穆雪似乎可以看见曾经有一个男人坐在这样昏暗破旧的小屋里,疯狂地沉迷于炼制傀儡术。

他就像是当年的自己,在这个屋子中,忘却了身边的一切人和事务,狂热地醉心于炼器之术。他或许也有过和自己一样的理想,想要制作出最为接近神作的傀儡。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的有些事只有勤奋是远远不够的,这位傀儡师在天赋上还差了那么一些,目前看起来,他制作的傀儡僵硬呆滞,甚至连精品都还远远称不上。

只有一个特别之处在穆雪的细细观察下被发现。就是其中有那么几具傀儡的胸腔打开之后,可以看见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额外添加了一个奇怪法阵。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阵符。是想要起什么作用呢?”穆雪摸着下巴,凝眉沉思,努力想要通过那些符文,理解这个神秘法阵的含义。

浮罔城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天空中雷云翻滚,变得黑沉沉的。

一窗之隔的庭院里,又开始传来了一些孩子的声音。

“啊,我们都是父亲买回来的。义父让我们全部住在大宅子的里面。”

“虐待?没有的,义父对我们很好,给吃饱,给穿暖,也不要求我们做什么事。我们只要安安静静生活在庭院里,不吵闹就好。”

“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没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说出来不用顾忌。你们的义父已经死了。”成年男子的声音鼓励他。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义父会来到我们中间,挑选一位优秀的孩子,说是被其他的家庭认养了。”

“是的,那些兄弟和姐妹,我再没有见到过。”

在那个孩子说话的时候,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闪电骤亮的光把窗外说话孩子的剪影打在了窗户上。

看着那道人影,穆雪的心中顿时有了一阵明悟,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理解了那个法阵使用的含义。

闪电透过窗户照进屋子内,屋里的各个角落,密密堆积着各种傀儡的躯干,那些半残缺的呆滞面孔,在闪电突明突暗的光线中,现出了黑白分明的轮廓阴影。

穆雪突然看见,那无数的苍白面孔之中,有一张面孔上的眼睛动了动。

屋外雷声炸响,大雨瓢泼而下。

……

在浮罔城一条街区的巷子口,卓玉,程宴,萧长歌三人挤在街边一处屋檐下避雨。

骤降的瓢泼大雨,阻挡了他们逛街的脚步。

浮罔城的天气很冷,这样又湿又冷的时节令人十分难受。

“恩人,恩人怎么站在这里。”之前被卓玉救下的小男孩撑着油纸伞路过,看见了卓玉又惊又喜,“我叫冰子,家就在附近,若是不嫌弃,还请几位去我家中避一避这雨。”

程宴和萧长歌一齐转头看卓玉。

程宴伸手搭上卓玉的肩膀,一脸自豪,“原来师弟悄悄做了这样的好事,师弟真是个温柔的人。”

卓玉莫名觉得有些羞耻,虽然时常看见师门中的师兄弟们这样勾肩搭背,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不习惯的动作。

萧长歌已经施了一个避雨决,和程宴勾肩搭背地挤在一起,推动夹带着卓玉在雨中跟着那个男孩冲进了巷子里一间老旧的石头屋里。

那屋子的外观看起来黑沉而破旧,内里倒是意外收拾得挺干净清爽。屋内烧着火炉,暖烘烘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阴冷潮湿,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屋子里住着的除了冰子,角落里还有两个更小一些的孩子。

看见来了客人,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利索地洗了三个杯子,垫着小脚从火炉上提下水壶,给客人倒了三杯热水。

听说是救了哥哥的恩人,还特意打开上了锁的柜子,从里面端出几块黑漆漆的烤饼,殷勤地让给客人吃。顺手把流着口水的弟弟往身后扯了扯。

“若是在从前,我们这样小孩,卖给人家做徒弟也是常见的事。”小女孩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还热情地聊着天,“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强买强卖的事特别多,我们这样的街区,甚至时常有人直接抢了小孩就走。”

“得亏是遇到了恩人,否者娘亲走了,哥哥又被人抢去,我怕是很难带着小宝活下去。”

那副成熟老练的模样,和瘦瘦小小的身板一点都不相符。甚至在说到母亲离世这样悲伤往事的时候,也不过是略微露出了一点克制的落寂。

卓玉将那饼拿在手里,又硬又粗,也不知放了多久。在师门内,他虽活得压抑,但物质师尊在上是从未短缺过自己的,自然吃不下这样的东西。

但他却看见坐在身边的萧长歌,若无其事地掰了半块黑饼给最小的男孩,笑吟吟地和他一起吃了。

吃完拍拍手,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和三个孩子们分享。与此同时还不动声色地将几枚的灵石顺手塞进了装黑饼的碗里。

这才是真正温柔的人该有的样子吧。卓玉这样想着,尝了一口手中的饼,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雨水慢慢小了,萧长歌一行人告辞离去。

走出很远回头看去,还看见冰子牵着妹妹的手,站在巷子口目送他们离开。

“这里的孩子也太不容易了。”程宴边走边摇头叹息,“可惜我灵石花没了,只在椅子下悄悄给他们留了几个。”

他搭上萧长歌的肩膀,“晚餐蹭师弟的。”

萧长歌笑着许诺:“晚上我做东,请两位师兄喝酒。”

踩着潮湿的街道,三人边走边说边走。一辆密闭式的飞行法器,从他们的身边悄无声息飞过。

雨后的街道里,传来短促的一声尖叫声。

三人回头看去,发现巷子口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不见了。湿漉漉的街道上,掉着一只小女孩的鞋子。

而那无声无息地飞行器刚刚合上黑洞洞的门,迅速向着远方飞去。

“艹!”向来脾气很好的萧长歌甩掉手中的雨伞,骂了一句粗话,祭出随身飞行法器,第一个疾行狂追了出去。

……

在孙德俊的庭院中,岑千山正和那些曾经被孙德俊收养的义子义女说话,空中突然亮起闪电,响起了雷声。

他抬头看向雷云密布的天空之时,破旧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一抹黑影撞破屋门,向外逃窜。

穆雪的映天云紧跟着出来,疾驰追击。

岑千山也不急追,只轻轻唤了一声:“千机。”

千机应身而现,全身的躯干在空中翻转重组,一瞬之间化身为了一柄漆黑的玄铁强弓。

岑千山重心后移,开弓如月,霹雳弦惊,箭如流星,向着那已经快消失在天际的黑影远远追去。

箭势破空,一箭中的,那抹匆忙逃窜的黑影从空中坠落,掉进了一片密林之中。穆雪压下云头,紧随进入。

密林之内,树影倬倬,林木们在闪电的光芒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穆雪步行在丛林中,任凭那瓢泼的冰雨打在自己的面孔上。

树荫下,缩着一个人形的破旧傀儡,那傀儡脸部的肌肤早已脱落大半,露出钢制的牙齿和机械眼球,像一个怪物一般可怖。

当穆雪缓缓靠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护住脸,用僵硬的腔调磕磕绊绊地说,“别打我,别打我。”

穆雪站在雨中,低头看了他许久,“你是谁?”

“我不知道,不知道……害怕,我害怕。”傀儡抱着脑袋胡乱摇头,两排露出牙龈的牙齿咯咯碰撞。

在穆雪弯下腰想要拉他的时候,他却仿佛突然受惊,弹起身,张着大嘴,挥舞钢化骨骼的手爪,向穆雪猛扑上来。

穆雪的手臂迅速附上一层玄铁鳞甲,单手按住那傀儡的面庞,把他强制按在地面。山小今现身化为液态,钻入傀儡的四肢关节,轻而易举地卸下了他的四肢,阻止了他半疯狂的攻击行为。

穆雪坐在他的身边,双手交错架在膝盖上,一直等他自己平静下来,躺在那里,呆滞地看着下雨的天空。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穆雪问。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副冰冷的身躯里。”那傀儡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用迟钝机械地声调慢慢地说,“但很奇怪,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好像我应该有一个更温暖的身体,更灵活的四肢。”

是的,你本来是一个人类,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还有灵活的四肢。

“是你杀了孙德俊?”穆雪问。

“不……记得了,我很怕那个人,非常……怕他。”傀儡愣愣地说着话,他的胸腔打开,伸出了一台每一个傀儡都配备的微型明灯海蜃台,海蜃台的光芒亮起出现了一些视角低下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有一个苍白的祭台,祭台上摆满了白色的雏菊,躺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的手上海套着一只粉色条纹格子手套。

祭台地下面跪着一个男人,他双目圆瞪,面上的神情似笑似哭,状若疯狂,跪在那里哆哆嗦嗦地反复念诵着一句话,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您,请满足我的愿望,让我拥有如同神祇一般的傀儡术。”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您,请您一定要满足我的愿望。”

“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您了……”

“呵,那么,满足你。”

祭台之上,一股黑色的烟雾慢慢覆盖了纯白的一切,一个男子轻轻一声冷笑,似从幽冥深处传来。

穆雪坐在冰冷的雨中,看着那光芒中再现的场景,觉得身躯从内到外都被冰冷的雨水淋透了。

“你……还愿意待在这里面吗?”最后,她这样问。

“不想了,真的不想。这里面实在太冷,太黑。我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无论什么方式都行。”

“那我送你离开。”穆雪的手按在那玄铁制成的冰凉胸腔上,“下一次醒来,一定会有温暖的身体,有母亲的怀抱,和亲爱的兄弟姐妹和一个舒适安宁的家。”

冰雨中,那机械制作的眼球似乎微微亮起的光,

“谢谢你,姐姐。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在雨中亮起的光芒,伴随着雨声永远地消失了。

……

原来死亡并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

自己是这样的幸运。从沉睡中苏醒,新生而脆弱的时候被护在温暖的怀中,有可亲可爱的家人,安逸舒适的家,遇到值得尊敬的师长,和那些相互帮扶着长大的同门。

甚至如今还有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

岑千山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他伸手把瘫坐在地上的穆雪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