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雷电交加的时刻,俩人站在雨中看着彼此,不知道是谁心中的恐惧更为多一些。

“我好像有一点怕。”穆雪对着他说。

下一刻,她立刻就被拉进了一个炽热而坚强的怀抱里。

那双结实的胳膊把她紧紧圈在怀中,为她撑起避雨决,为她用灵力烘干衣服和头发。

“永远,不会让你再遭遇这种事。永远,也不想再失去你一次。”那个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脑勺,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有了这样温暖的怀抱,雷电交加,冰雨瓢泼,好像已经再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恐惧的事了。

穆雪轻轻嗯了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放松自己靠在他的匈前。

就让自己这么偶尔软弱一次,依靠一下自己的道侣。

只在这场大雨停下来之前。

第84章

星云游荡的虚空之中,

黑雾缭绕的天魔盘踞在祭台上,看着脚下深渊一般无穷无尽的世界。

在这无边的空间里,生活着无数形态诡异的魔物, 巨大的骷髅赢鱼摇曳白骨化身躯, 慢悠悠从空中游过。小如萤火的魔灵,成群结队散下荧光飞舞。

在炙焰横流的星球上,无数面容狰狞形态可怖的魔物浮沉在溶岩之中。也有那美艳妖异的魔物轻狂媚笑,趴在祭台边缘。

蜿蜒盘旋悬浮在虚空中的纯白阶梯上, 出现了一个匍匐的身影。他蜷缩在苍白的台阶上,身形一会溃散一会凝聚,瑟瑟发抖。

“哦, 这么快就过来了?”有一只人面虫身的妖魔抬起脖颈, 看着匍匐在脚下之人,红唇弯起, “哎呀, 看上去,你死不太好看呀。”

那匍匐在台阶上的身影渐渐稳定了人型,一个浑身是血瘸了腿的男人。男人抬起头来, “这……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不是你自己许诺的,要将你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我们天魔大人的吗?”祭台上女妖们笑嘻嘻地回复他。

“不,不是。我已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你了。”男人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我亲手把我的挚爱, 把我的妻子献给您了啊。”

“真是可笑, ”那位盘踞在高台的天魔笑了,“在我的面前,人类的欲望无所遁形。你所最珍视的东西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阶梯上的男人那本来人类模样的身躯,逐渐开始变得庞大扭曲, 黑色的烟雾从那腐朽的肌肤中钻出。

“不,不,我不想变成魔物。我想做人,我想做个人啊。”男人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挣扎,虚空中徒留他无望的哀嚎,“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他眼前光洁如镜的台阶面上,倒映出一个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的身躯。那是自己临死前的模样。那副模样在慢慢变化,即便他不断抗拒,依旧在黑雾的吞噬下,失去了人型,成为一只失去神智,面目可怖的魔物。

“真是的,无趣的生命即便成了魔,也依旧这般无趣。”坐在祭台上的徐昆失望地挥了挥手,让那只呆滞的新生魔物自行去了。

他抬头看向远方,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有一扇彩玉门口和他遥遥相望。

那种明亮的光芒,像是黑夜中的一轮明月,透过了黑夜而来,皎洁、明晰、丰富多彩。

到了最后,不知是自己的这份黑暗吞噬了那份光明,还是那道光明终究能够驱散浓黑呢。

不论是哪一种,对徐昆来说,都十分的有趣。

依稀在很多年前,有一位他十分喜欢的人和他说过这样话,“徐昆,你这样做,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后悔?

他早已经没有了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人类那些所谓的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对于他这样层面的神灵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

雷雨渐渐变小,穆雪和岑千山撑着伞并肩从小树林中走出来,

俩人都没有说话,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浮罔城下雨的时节不多,但凡雷雨,基本都是浩瀚磅礴的九天神雷。

那时候的岑千山很喜欢这样的雷雨天。伴随着屋外的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待在坚实稳固的屋子里,心里更有一种快要满出来的幸福感。

每到这样的时候,师尊穆雪一般就不会出门,甚至在雷声响得厉害的时候,她会难得地放下手头的工作,嘱咐岑千山给她烫一壶酒来。

她总是靠着一张木质的小几,坐在走廊上,看着远远的天边一道又一道的雷电出神。

这么多年,魔灵界内几乎无人渡劫成功。不论多么强大的传奇人物,最终都逆不过天道,陨落在九天神雷之下。

以至于有不少魔修到了金丹期后,便不再修行,放任自己寿元慢慢耗尽,走到大限来临的那一日便重入轮回。

深杯酒满,烈酒入喉。今宵不知谁人渡劫。

从前,每到这样电闪雷鸣的时刻,这个院子就显得分外的空洞而寂寞。仿佛一道天雷劈下,自己的存在就将彻底在世界消散。再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就像自己不曾来这世间走过一遭似的。

那一声声的惊雷,敲在穆雪的心头,像那不可逾越的命运,响起即将逼近的脚步声。

穆雪放下酒杯。手上的空杯很快被人重新斟满了。自己的小徒弟千山,陪坐在桌边,目光莹莹地看着自己。

明明不过多了他一个人,整个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样温暖而令人安心了起来。

有了这样的他坐在自己身边,满天的雷声听起来好像也不再那么令人觉得心惊肉跳。

心中有了值得牵绊的人,有了有人等待着自己归来的家,即便是面对天道,穆雪的心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空虚而盲目,重新有了与天相挣的勇气。

“我已经快要成年了,能不能陪师尊喝一点酒?”十六七岁的小山眼里都是星火,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是啊,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穆雪翻出一个酒盏,用酒烫了,给他斟上一杯酒,

两人持杯的手,在雨声中轻轻碰了一下。

“小山,你还记得你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他们在卖我的时候,为了能得到两块灵石还是三块灵石争吵了很久。”

“我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脸,应该是我母亲,想认真看一看,又总是看不真切。”

风雨之中,有人相伴,酒水也变得愈发香醇。

初识杯中物的岑小山很快就醉倒在穆雪的身边,抓着她的衣摆醉语呢喃,“不要紧的,我只要有师尊一个亲人就够了。”

穆雪看着雨,自饮自斟,伸手轻轻摸着手边柔软的头发。那蜷缩在自己身边岑千山还在轻声梦呓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

也是,此生能有小山作伴已经很好了。

只是真希望能渡过此劫,和他相处得更久一些。

……

雨中步行的穆雪,抬头看撑着伞走在自己身边的道侣。

原来,从那么早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把千山放在心里了。

回到孙德俊的住宅,丁兰兰和林尹围上来询问消息,

“怎么样?追到了吗?我们仔细搜索了一圈屋子,没有再发现任何能够动弹的傀儡了。”

穆雪便将小树林里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还带回了那个傀儡身体中的明灯海蜃台。

“你说什么?”两个小姑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他为了得到傀儡炼制的技术,居然把自己的妻子献祭给魔神了?”

“他还提取了孩子的生魂,炼化到傀儡中,就为了让傀儡的反应像人一些?”丁兰兰脸都白了,提在手中的半截傀儡仿佛会烫手一般,吓得掉了下去。

她们这样年轻的女孩,几乎想象不到人间竟然如此的人性之恶。

几人之中只有雷亮似乎并不以此事稀罕,

“别这样看我啊,小姑奶奶们。”雷亮无奈解释,“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别说为了这样玄妙的术法,便是为了一栋房子,为了些许银钱,杀妻卖子的男人我都见得多了。”

在浮罔城经营了多年货街各种交易的亮哥,见惯了人间的无情和背叛。相比之下,此事中让他紧张重视的,是孙德俊祭拜的那位魔神的身份。

那位天魔便是数百年前,使得魔灵界第一繁华重镇大欢喜城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

“这事看起来不太妙啊,岑大家。”雷亮的脸色十分难看,“您应该知道三百年前,大欢喜城是怎么覆灭的吧?”

岑千山沉吟片刻,取出几张黑色的名帖,他手持名帖中的传音符,将发生在此地之事细述一遍。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的印章在名帖上印下一个代表身份的银色图文。

银色的印章抬起时,黑色的名帖被印下了一道秘银图章,章中无字,唯有一幅壁立千丈,白雪覆青山的图纹。

岑千山印完图章,突然想起什么,耳朵微发红,悄悄看了身边的穆雪一眼。

当时年少轻狂,骤失一生所爱,胸中抑郁难言,悔不当初。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对师尊的心意。因而便是印签都用了这样直白得图章,如今当着师尊的面使用出来,不免觉得有些局促。

他做好名帖,将它们交给被自己召唤出来的千机和小丫负责递送。

在浮罔城一个偏僻的宅院外。卓玉、萧长歌、程宴三人,悄悄从墙头上探出头来。

在那个戒备森严的院子中,搭了一个诡异的祭坛。祭台上设有一个黑色的门楼。祭台边的屋子里,关着十来个衣着破旧的凡人孩子。

一驾密闭的大型飞行法器在院中停下,数个年幼的孩子被束在一条麻绳上,哭哭啼啼地从那法器上拖拽下来。冰子和他的妹妹赫然就在其中。

“快快,先抓两个小崽子过来试试。”祭台边上,有人喊话,“原来孙瘸子就是祭拜了天魔,才这样容易地发了大财。呸,老子还以为他真的天赋异禀,突然开窍了呢。”

“不过用一些凡人的小孩,便可以让傀儡的身价翻个数倍。哈哈哈,简直算得上无本买卖。”

“合该也轮到我等尝一尝腰缠万贯的滋味了。”

“干好了这事,房子和女人都不用愁了,哈哈哈。”

身材魁梧的男人来到一群孩子身边,伸出手,不顾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像抓小鸡仔一般,随手抓出两个人,向祭坛走去。

人群中冰子把自己的鞋子脱给光着脚的妹妹,努力用瘦小的身子挡在了妹妹的身前。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是至少妹妹能晚一些被抓到那看起来就十分恐怖的祭坛前。

“怎么样,确定要出手吗?”墙头的卓玉看着院子中的一切,悄声问,他黑沉着脸色,“别怪我没告诉你们。这一出手,别说顺利回去,就是能不能保着命,都说不准了。”

萧长歌和程宴互相看了一眼,苍白着脸色但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浮罔城的几大家主都收到一封印着“雪覆千山”图章的名帖。

烟家的庭院内,烟家家主看着那黑色名帖上一枚银色的图章,对着女儿烟凌笑道,“真是难得,岑千山居然会给我寄名帖。你知道吗因为他十分少发帖子,这枚‘雪覆千山’的图章甚至可以到集市的书店里卖个高价呢。”

不紧不慢地听完名帖中传音符的内容,处变不惊的烟大掌柜一下站起身来,“欢喜殿黑门?”

她背着手原地转了几圈,咬牙切齿道,“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敢祭祀这尊天魔。当年大欢喜城的惨烈情形,难道还要在我们浮罔城再现吗?”

柳家的阁楼之中。

家主急召门中干将于密室。桌面上,摊着那张黑色的名帖,

“岑千山?岑千山居然会主动给我们柳家寄名帖。”家中年轻一代弟子柳春绿道,“他不是贯常看咱们家不顺眼的吗?”

柳家家主捏着眉心,敲了敲桌子,“你们年轻一辈或许忘记了。但我相信家中的老人绝不会忘记。三百年前,大欢喜城中天魔现世,无数域外妖魔是怎样蜂拥而至,使得千年重镇毁于一旦,城破人亡。便是我柳家也只留下了这一支子弟,勉强逃到浮罔城中立足。”

金家的入云楼中。

金家家主背着双手站在落地窗边,手持着黑色的名帖,“照这样看来,或许这术法已经流传了出去。只怕有不少为了钱不顾一切的蠢货,开始模仿孙德俊干这种傻事了。”

他睁开眯着的双眼,“传我掌家之令,搜寻浮罔城中所有秘密祭拜魔神之人。”

几大家主,几乎同时说出这样的话:

“一经发现,即刻格杀,不计代价,摧毁祭坛。”

第85章

浮罔城某个僻静的角落,响起了巨大的动静,一条烈焰红龙冲上天空,清鸣一声向地面喷出炽热火焰。

在那附近,十余个侥幸从魔掌中逃脱的孩子抱着脑袋,在这样硝烟战火中慌忙向家的方向逃去。

一个小女孩被她同样年幼的兄长拉着手腕,奔跑在雨后的街道上,

“哥哥,”她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张望,“那些来救我们的大哥哥,会不会有事?”

她的兄长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奔跑时踩到的积水溅了她一脸。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哥哥紧抿的嘴和不断顺着脸颊掉下的泪水。

哥哥是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这些年,除非在外人面前演戏,她几乎没有看见哥哥真正掉眼泪。

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哥哥没有和她们一起哭泣。母亲病逝的时候,哥哥也没有落泪。

直到这个时候,得到了来至于陌生人的温暖,哥哥才一边哭着,一边拉着自己向生的希望跑去。

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可恶的人,但原来也有这样好的人啊。女孩在漫天的火光中祈祷。

希望那三位大哥哥一定不能有事。

卓玉三人寡不敌众,很快被那些魔修施展诡异的秘术擒拿,捆束手脚,丢在那祭台上。

“哪来的三只兔崽子,竟然坏了我等的好事。”

“哼,既然放跑了那些小崽子,今日爷爷就剖出你的心来,献祭给天魔!”

其中一人露出狰狞的嘴脸,一脚踩翻萧长歌,撕开他的衣襟,雪亮的刀尖抵在他的胸膛上。

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卓玉看着身边的萧长歌,“后悔了吧?就为了几个凡人的孩子,值不值得?”

他这句话不知问的是即将引颈就死的同门师弟,还是在问自己。

“师尊和我说过,我们修行之人,行事但问道心,不计得失。”萧长歌也看着他,脸是白的,声音带着颤,语气却没有迟疑。

“好!说得好!”程宴大声应喝,“那个贼人,你有胆子倒是冲我先来,别对着我小师弟开刀。”

那魔修果然撇开萧长歌,来提程宴。程宴放声大笑,“好,来得好。卓师弟,萧师弟,哥哥我先走一步。你我三兄弟黄泉路上作伴,来世再入我师门,一样快活得很!”

就在那尖刀往卓玉的胸口刺下的时候,院墙上响起了几个女子清冷的声音,

“不错啊,这年头倒是少见这样的好男人。”

“死了倒是可惜,幸好赶上了。”

那几个玲珑身影,束发劲装,手持法器,在墙头或蹲或站,冷森森道,

“浮罔城命令禁止祭祀天魔,你们这些人渣,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在这里搞起来。”

“害得姑奶奶们奔波一晚上,我看是你们是都活腻了。”

看清那几个女子的装束,院子里的魔修脸色全白了。

“烟家,是烟家的人。”

“烟家的人为什么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衣冠不整的卓玉三人躺在祭台上,眼睁睁看着那清一色的女子军团从天而降,干净利落毫不手软地解决了院子内的魔修,推到了祭台上的符文和装饰。

虽说是救了他们三人的性命,但这些身手不凡的女孩子们却没有立刻解开他们身上束缚的意思。一群人毫不避讳地拿眼睛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

“这些是谁家的小哥哥,这般单纯的样子,不过是看他们一眼,就脸红了。嘻嘻。”

“而且生得都这般俊俏。”

“还看着干什么?快上去把人家扶起来,来个英雄救美。问一问人家愿不愿意做你的夫侍。”

就在三人局促难当的时候,岑千山和穆雪等人赶到了院子里。

刚刚面对敌人的尖刀还豪气干云的程宴就差没喊出“师妹救我”这样的话语来。

“这几位是我的朋友。”岑千山的一句话,让烟家那些女孩子立刻收敛了嘻嘻哈哈地态度,肃穆行礼之后迅速离开。

终于获得解救的萧长歌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每次都要累师妹相救,我这个师兄做得实在不太像样。”

“她确实比我们强。擂台上我就已经认输了。”卓玉拍掉身上的绳索,站起身来,“修行之人不以得失行事,更不应以性别论英雄。”

天色渐渐晚,浮罔城像是布在大地上的一个巨大阵盘。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在这个夜晚,城池的不同方位,陆续传来术法争斗的痕迹。

柳绿春用她的黑鳞皮鞭,勒死了一个想要逃跑之人。这里的战斗简单而粗暴的结束了。她抖动鞭子在空中舞了一个鞭花,收起了长鞭,开口问同行前来的族中长辈。

“伯父,当年大欢喜城到底是怎么没的?”

“你们应该都听过一个传说,大欢喜城是因为其中建有欢喜殿而成名的。”那位上了年纪的长辈恨恨推倒祭坛,踩在祭坛的瓦砾上说道,“但事实上,一直都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欢喜殿,藏在何地。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那位柳家的长辈回忆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那一日,不知是何人打破禁忌,伴随着那道巨大的黑门在欢喜城中缓缓升起,天魔降临人间,无数的妖魔受到感招,跨越虚空,蜂拥而来。尽管城中的所有魔修,包括当年处于鼎盛时期的柳家在内,全力以赴,奋起抵抗,但终究没能抵御住铺天盖地的魔物。

终究城墙失守,生灵涂炭。热闹喧哗的千年重镇,废于一旦。那一城的血,遍地的哀嚎,还清晰地回荡在老者的记忆中。

穆雪一行人坐在各自的飞行法器上,悬浮在高空俯视全城。再一次感慨这座城池占地之辽阔,建筑之雄伟,庇护了万千生灵安居其中。

看到这样的场景,丁兰兰几人忍不住感慨。

“竟然有人施行这种丧心病狂的术法。就为了那么一点的钱财。”

“幸好及时发现了,有这么多大家族齐心协力出动,大部分的孩子应该都能获救了吧。”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临走之前,总算是做了一点好事呢。”

“是啊,就要回我们仙灵界了,走之前能做这么一件事,想想还真是高兴。”

他们带着即将回家的喜悦和兴奋,悬浮在空中彼此交谈着。

其中只有穆雪一人,紧凝双眉,深深看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镇。

“怎么了,小雪?”丁兰兰拉她的衣袖。

穆雪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翻手祭出她小巧的彩色门楼,

“我有一种共感,可以感觉到黑门祭坛所在的位置。”她打开海蜃台的灯光,现出一幅浮罔城的地图,“时间紧迫,我把位置标出来,大家一人去往一处。到了引燃信号弹求援。”

她分派这些任务的时候,神色平静,语气沉稳,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迅速向着安排给自己的方位飞去。

穆雪拉住最后离去的岑千山。

“你还记得昨夜我们说过的话吗?”

昨夜?

岑千山想起那令他意乱情迷夜晚,心神一时乱了。在那样浓郁的夜里,师尊说了多少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话,他一时不知道师尊指得是哪一句。

穆雪踮起脚尖,用力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祭出映天云,驾云离去。

脚下世界暖黄色的灯光,构出了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别人或许看不见,但此刻在穆雪的眼中,一道半透明状的巨大黑门,正在城池的中心缓缓升起。

那天魔徐昆,穿着烟雾缭绕的衣袍,正坐在那牌楼的顶部,支着苍白的手臂,眺望人间的一切。

那半虚半实的身影时而凝固,时而散开。

那是真正的天魔。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虚空之中,真正的天魔正在降临人间

徐昆的强大,穆雪深有体会。在他的真身面前,即便他们所有人联手相抗衡,也不会是这位来至于更高界面之人的对手。

师姐和师兄们只是这里的过客,他们只要平安度过今夜,便可以回到安逸舒适的仙灵界。她们没有义务,也不应该卷入这样危险的世界中来。

但对于穆雪来说,哪怕这里已不是曾经的浮罔城,哪怕城中相熟的旧人只余下了那么几位。她也打从心底不愿看着这座城池被毁于一旦。

穆雪咬咬牙,在无人之处,祭出并放大属于自己的彩色门口,一头钻了进去。

在无尽的虚空之中,人类世界的影像在黑门之前时现时散。

无数的域外妖魔汇聚到了门后,看着眼前奇妙的景观。只要两界相通,黑门大开,它们便可从门内一拥而入,去往那充满血气和生命的世界里肆虐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道彩门突然出现,从那里钻出了一个渺小的人类。

五彩的光芒就像是金乌一般耀眼,习惯于生活在黑暗中的众多妖魔,不得不在那份铺开的光芒逼视下退回黑暗的深处。

徐昆挑了挑眉,浅笑道“小师侄,你来做什么?”

穆雪站在彩光中,在自己的门楼护持下,盯着徐昆不说话。

“你想阻止我去往人间?”徐昆笑了,“蝼蚁一般的小家伙,这般不自量力吗?”

“即便是蝼蚁,也有活着的权利。蝼蚁一样也有悲喜和苦痛,也是怀着希望和梦境努力生活的生命。你没有权利那样随意地剥夺他人的生命”穆雪看着徐昆,慢慢地开口说道,“你自觉自己俯视世界万物,又岂不知道再更高的界面,也有人视你为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