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慎语答:“龙纹碗侈口外撇,角度小难把握,非常容易出破绽;双龙赶珠纹线条复杂,暗刻不明显所以瑕疵率高;粉彩那只外壁和碗心均有绘画, 绘画稍一不同就废了。”

这两只碗代表难度很高的两类,一类有纹,一类有画。梁鹤乘没考住纪慎语,搁下碗又打一套太极拳,许是心花怒放,拳头都有劲儿了。

纪慎语眼巴巴等学艺,来之前就列出一二三四,要逐个请教。梁鹤乘却一点不急,要见识见识玉石雕刻的精工过程。

纪慎语反做起老师:“这是鸡血石,我要刻一枚印章。”

梁鹤乘问:“相比起来,造古董和雕刻你更喜欢哪个?”

纪慎语想想:“造古董工序繁多,比雕刻有趣儿,但只是单纯仿制,不像雕刻得自己构思,平分秋色吧。”答完瞄准某个花瓶,“师父,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是什么?”

梁鹤乘查出癌症后就没怎么做过了,在家干躺半个月,浑浑噩噩。这点本事后继无人,自己住院治病又倍感孤苦,于是愈发浑浑噩噩。后来想着反正也没几年活头,怎么也得留一两件得意之作,因此攒力做出那件百寿纹瓶。

他没钱花就从屋里拿一件倒腾出去,不诓买主,只按仿器的价格卖。没成想遇见纪慎语,缘分到了,也可能是老天爷怜悯他,他便把百寿纹瓶送了出去。

纪慎语听完问:“你之前说瞎眼张也未必看出真假,谁是瞎眼张?”

梁鹤乘压低嗓子:“他是你师父我的死对头,他瞎眼,我六指儿——”

纪慎语听乐了:“你把他戳瞎的?”

这对新认没多久的师徒不干正事,对着脸喝着汤,没完没了地侃大山,笑声不断。但有人欢喜有人忧,丁汉白准备去找张斯年,结果临走被张寅派去出差。

邻市挖出一个小墓,叫他去跟当地文物局开会,只去一两天。

丁汉白回家收拾衣服,一进前院闻见香气,是姜漱柳在厨房做饭。大上午怎么回来做饭?他跟着对方朝卧室走,他妈进入姜采薇的房间,他也进去,把那姐俩吓一跳。

姜采薇面色苍白,嘴角还破着,硬生生挤出笑。

丁汉白问:“倒休?不舒服?”

姜漱柳替妹妹答:“嗯,你回来干吗?”

“我收拾东西离家出走,过两天回来。”丁汉白说着往外走,他妈竟然没理他说了什么。姜漱柳坐床边喂姜采薇吃饭,喂两口停下,给姜采薇擦眼泪。

“别怕了。”姜漱柳自己也哭起来,“我哄着你,其实我心里也后怕……”

姜采薇扑姜漱柳怀里:“姐,我身上伤口疼……”

咣当一声,丁汉白在门外听够冲进来,冲到床边半蹲看着姜采薇:“小姨,你昨夜下班晚,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姜采薇不肯说,他急道:“你只跟我妈说有什么用?你俩抱着哭能解决?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去找,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儿?!”

姜采薇昨天下班晚,她又惦记陪纪慎语去烧纸,就从小巷走,结果遇上流氓。反抗的时候被打伤,万幸的是呼救被另一同事经过听见,才脱险。她昨晚在同事家睡了一夜,上午回来只跟姜漱柳说了。

丁汉白霍然起身,动了大气,见姜采薇哭得厉害又强硬止住,安慰道:“小姨,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情况稳定,也等我回来,再把当时的具体情况告诉我,这事儿没完。”

姜漱柳问:“别胡来,你想干什么?”

丁汉白坦荡荡:“那儿挨着报社和学校,保不齐以前就有人遇到过,不管,以后没准儿还有姑娘遭殃。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聋作哑。”

他说完去收拾衣服,姜采薇没拦住,让姜漱柳拦着,她不是怕被人知道,是昨晚被打怕了,担心丁汉白会出事。

姜漱柳没动,重新端起饭:“随他去吧,一个不行把尔和可愈也叫上,还有廷恩和慎语,家里这么多大小伙子,还治不了一个臭流氓?”

纪慎语当天回来时丁汉白已经走了,还留纸条让他打扫机器房,他可算逮住机会,捏着钥匙立刻进去,放心大胆地观摩。

满柜子好料,分门别类,还有一些出胚的物件儿,都是丁汉白平时没做完的。纪慎语打开一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枚青玉牌,多层剔刻,内容是人物故事,八枚正好讲完。故事落在五厘米大的玉牌上,极其复杂,贩夫走卒亭台楼阁都描绘得详细,线条如发,他自己就算有这番耐心,也达不到这个水平。

最后擦机器,纪慎语一丝不苟地完成清洁,锁门时听见一声巨响,前阵子被丁汉白踹翻的富贵竹又被姜廷恩碰飞了。

“纪珍珠!”

纪慎语已对这称呼免疫,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姜廷恩蹿来:“我找小姑检查作业,她居然睡了,还不让我进屋,后来大姑把我骂一顿,让我这两天都不许打扰小姑。”

纪慎语一听担心道:“小姨是不是病了?”

姜廷恩说:“病了才需要人照顾啊,她平时病了都是使唤我。”说着停下,“我觉得吧,她也适龄了,会不会谈恋爱未婚先孕了?虽然没听过她恋爱……”

纪慎语大骂:“你有病吧?整天像个傻子似的!”

姜廷恩就是株墙头草,平时唯丁汉白马首是瞻,丁汉白不在,谁忽悠两句就跟人家走,好不容易自己分析点东西,还被教训一通。

第二天纪慎语起个大早,在前院等候整整两个钟头,姜采薇终于露面了。他心一揪,本来以为对方只是不舒服,怎么脸上还有伤口?

“慎语?”姜采薇面露尴尬,“这么早,有事儿吗?”

纪慎语说:“我有块鸡血石,想给你做件东西,你喜欢手镯还是手链?”

姜采薇随口说手镯,说完又回房间了。纪慎语不好跟着,但发觉对方走路都一瘸一拐,更不放心离开,冲上去:“小姨,你到底怎么了?”

姜廷恩也从旁屋冲出来,光着膀子:“小姑,你想急死我啊!”

姜采薇没有真的被流氓侵犯,觉得抓人也无法严惩,可现在一个两个都装了雷达似的,急吼吼问她。她也懒得再瞒,索性将那晚的事儿说了。

屋里叮铃咣当,被姜廷恩暴走撞翻好几样,纪慎语则杵在床边,愧疚地说:“对不起,都怪我让你带我烧纸,不然——”

姜采薇打断:“这样寻根溯源傻不傻?谁也没错,要怪就怪那流氓。”

很快,全家都知道了,姜廷恩家里也知道了,他爸姜寻竹来看小妹,长辈们全挤在卧室。四个小辈都坐在小院石桌旁,远看像打麻将。

丁尔和最大,说:“小巷黑,肯定看不清流氓的长相。”

姜廷恩问:“那怎么抓?怎么知道谁是流氓?”

丁可愈说:“流氓也看不清咱们啊。”

纪慎语安静听,明白对方的意思是先引流氓出来,貌似荒谬,又似乎没更好的办法。如果引出当天拦截姜采薇的流氓正好,就算引出别的也不冤枉。

可问题是,谁来引,怎么引?

他盯着桌面思考,恍觉周围寂静,一抬头发现另三人都看着自己。老二老三对他不熟,于是他先问姜廷恩:“你看我干什么?”

姜廷恩支吾:“他俩都看你,我也看看……”

纪慎语直接对上丁可愈的视线,意味不言自明,丁可愈也挺敞亮,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找女孩子做饵不安全,况且家里除去小姨也没女孩子了,所以应该男孩儿装成女孩儿。师弟,我觉得你特别合适。”

纪慎语说:“我看你白白净净的,对市里地形又熟悉,比我合适。”他在桌下踢姜廷恩一脚,姜廷恩立即点头附和。

“我哪有你白净,而且我这么高,流氓不敢上。”丁可愈瞪姜廷恩,姜廷恩脖子拧发条,顺势点个没完。这时丁尔和说:“慎语,小姨是为了赶回来陪你去烧纸才出事儿,如果你稍作牺牲收拾了流氓——”

纪慎语一下没了反驳的话,他本来就自责,又怕姜采薇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怪他,那丁尔和这两句直戳要害,他不敢再拒绝。

这四人各自准备,家里雕刻的工具个个都能当凶器使,姜廷恩还揣一大块田黄石,比板砖都沉。他们计划天黑后让纪慎语在巷子里转悠,其他人潜伏着,争取把流氓一举拿下。

纪慎语晃悠到前院,等人都离开才去看姜采薇。“小姨?”他见姜采薇卧床织手套,转移注意力也好,睡不着也好,都是给他织的,他恨不得立刻打死那流氓。

他没多待,主要问问那流氓的外貌特征、身高音色,有没有带工具什么的,可惜姜采薇当时太恐惧,没注意多少。他问完离开,一字没说晚上的计划。

四个人吃过晚饭就出了门,丁尔和开车,丁可愈和姜廷恩把纪慎语挤在后排中间,忍不住嗤嗤乐。就算平时不太对付,也才十八九岁而已,说忘就忘。

纪慎语穿着丁可愈从影楼借的长裙,裙子里套着短裤,上身穿着衬衣,还戴着一顶假发。丁可愈揽住他:“师弟,你胸这么平,流氓看得上吗?”

纪慎语戴着假发直冒汗:“黑漆漆的,他能看出我平不平?”

车停在路边,天完全黑透后纪慎语独自走进巷子里,开始来回转悠。这是件需要耐心的事儿,如果臭流氓今晚没出现,他们明晚还来。

其余三人在车上等,时不时下去一个进巷中观望,没动静便返回,不能离太近。等到十一点,姜廷恩打起哈欠,靠着车门打盹儿。

又过半小时,丁可愈也困了,肚子都咕噜叫。他们仨不再干等,下车准备去附近吃点宵夜,顺便给纪慎语带回来一份。

家里准备熄灯了,丁延寿把影壁上的射灯关掉,一转身听见门响。铁门动静大,出差回来的丁汉白动静更大,跨过门槛就喊叫:“你大晚上站那儿干吗!吓死人了!”

丁延寿问:“你这出的什么差,一天一夜近郊游?”

丁汉白不理自己老子,他根本沉不下心,总惦记着姜采薇好没好,又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干脆跑路回家。先去前院看姜采薇,在对方睡之前问了许多当晚的情况。

姜采薇难得笑出来:“今天慎语也问我这些,一模一样。”

丁汉白问:“他们都知道了?”

小院黑着灯,丁汉白发现纪慎语不在,去东院,发现老二老三也不在。既然打听情况,应该是要收拾流氓,他立即打车去巷口,总觉得那几个人相当不靠谱。

纪慎语已经来回转悠几个钟头,腿都酸了,靠着墙边站一会儿,每当有人经过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走到巷尾,出去是另一条街,拐弯是一处死角,他往巷口走,奇怪那三人怎么好久没过来。

风吹动裙摆,他差点顺拐,调整姿势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女的,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的窄巷里伸出一双手抱住他,直接勒紧他的肩膀,将他往里面拖。

一只潮湿的手掌捂紧他的嘴,腰部也被抱住,他才惊觉竟然有两个人。

纪慎语拼尽全力挣扎,狠命踢到一个,可马上被揪住头发扇了耳光。假发甩得乱七八糟,长裙被撕扯着捞起,他偷偷从裤兜掏出藏匿的小刻刀。

“操!这是个男的?!”

勒着纪慎语胸口的流氓松开手,压着嗓子喊,另一个急于确认,放下捂嘴的手,朝下去摸纪慎语的腿间。纪慎语惊喘呼救:“师哥——师哥——”

砰的一声,出租车门被碰上,丁汉白看见家里的车,车上却没人。他往巷子里冲,远远听见衣物摩擦和两个男人的辱骂。

“男的穿着裙子晃悠什么?!男扮女装?真他妈恶心!”

“真是男的,哪儿他妈来的变态!”

纪慎语遭受着拳脚,脆弱处忽然被握住,他惊慌挣扎,攥紧刻刀用力一挥。

“——纪珍珠!”

他听见什么了,那么近,那么熟悉。

丁汉白青筋暴起,这时巷中同时荡起两声惨叫。

第20章 男人最痛。

纪慎语坠倒在地, 疼得汗如雨下。

双眼迅速模糊一片, 连人影闪进来都没看到,当拳脚声在身边响起, 那两个流氓求饶哀嚎才使他明白, 终于有人来帮他了。

“师哥……”他发出的动静微弱无比。

丁汉白只摁着一个流氓揍, 因为另一个已经躺地上呻吟许久。他听见纪慎语那句后再无暇顾及其他,冲到对方身边, 抓住对方的肩膀往起扶。

纪慎语疼得哀鸣一声, 身体一歪重新倒下。丁汉白半蹲,焦躁地问:“伤哪儿了?!是不是流血了?!”

他托住纪慎语的后腰发力, 让整个人好歹站起来, 而纪慎语即使站立也躬着身体, 摇摇晃晃眼看又要栽倒。

丁汉白背过身:“上来,我背你。”

纪慎语疼得咬着牙:“不行……腿……”

丁汉白立刻去摸腿:“腿骨折了?”他摸到纪慎语两腿紧并着,不住颤栗,逐步向上, 发觉纪慎语紧捂着腿根之间。

“操……”他这下慌了, 也顾不得那俩流氓缓过来会不会跑, 直接将纪慎语打横抱起,奋力朝巷口冲去。

吃夜宵的三人并排走回来,姜廷恩还给纪慎语打包一份鸡汤菜饭,没走到巷口就见丁汉白抱着个长发飘飘的人奔出来。

丁汉白扭脸看见他们:“老二开车!老三老四去逮那俩人!”

这吼声加上丁汉白骇人的神色,把那仨人都吓得发懵,丁尔和反应完即刻去开车门, 丁可愈和姜廷恩马上往巷中跑。

丁汉白抱着纪慎语坐进后边,稍一动弹纪慎语就疼得憋着嗓子叫,于是他动不敢动,只好把对方抱在自己腿上。纪慎语颤抖不止,像煮熟的虾子那样蜷缩在他怀里,头脸上的冷汗沾湿他的衬衫,而后颈边一热,惊觉纪慎语咬着嘴哭了。

给纪芳许烧纸时都没哭,此刻得疼成了什么样。

丁汉白又急又气,冲丁尔和骂:“谁出的馊主意?!”

丁尔和手心出汗:“我们商量的。”握方向盘都打滑,回答的瞬间被一辆车超过。丁汉白恨不得一脚踹驾驶座上:“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他胸膛震动,一低头才看清纪慎语的穿戴,裙子被撕扯烂了,假发也乱糟糟的,衬衫崩掉好几个扣子……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火还没发,纪慎语贴着他哭:“我会不会废了……我害怕……”

丁汉白气极:“你害怕?你装成妞儿色诱流氓怎么不害怕?幸亏那俩流氓不是男女不忌,否则你后边和前面一样疼!”

他骂完催促丁尔和加速,然后将纪慎语的破裙子和假发摘下来,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对方裹上,小声说:“马上到医院了,大夫看看就不疼了,擦擦眼泪。”

纪慎语没动,许是他声音太小。但没办法,骂人可以高声,哄人哪好意思。

丁汉白只得抬手给纪慎语擦眼泪,越擦越多,似乎自己都对那“男人最痛”感同身受。终于到医院,他抱着纪慎语去看急诊,大夫问因由,他难得磕巴起来。

“遇、遇见变态了。”他说,说完闪出去,差遣丁尔和去取钱,以防手术或者住院。

帘子拉着,只能看见大夫立在床边,拉链声很短,纪慎语被脱掉裤子,紧接着大夫倒抽一口气,让纪慎语别忍,使劲儿哭吧。

丁汉白听墙角似的,忍不住喊:“大夫,没……废了吧?”

大夫没说话,只听纪慎语哭得更凶。丁汉白心烦意乱,充分发挥长兄情意和人道主义精神,又喊:“大夫,他还不到十七,你一定治好,钱不是问题。”

哭声渐止,一抽一抽的,丁汉白想,古代小太监进宫净身,大概就是这么个场景吧。没等他想完,大夫撩帘出来,隔着镜片瞪他一眼。

“大夫,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没伤你那儿,你有什么承受不住。”

丁汉白接过方子,努力辨认写的什么,见需住院观察加用药,大喜过望:“没有大碍?!”大夫说没伤到根本,只不过那儿本就脆弱,所以格外疼,而且这孩子貌似相当耐不住疼。

丁汉白绕到帘后,没想到纪慎语还没穿好裤子,曲着腿,腿间那处被掐成了深红色。他上前帮忙,不让对方动作太大,穿好又等护士把其他伤口处理完才走。

已经凌晨两点多,走廊没什么人,丁汉白横抱着纪慎语慢慢走,也不训斥了,也不安慰了,就静静走。

纪慎语疼得口齿不清:“你累么?”

丁汉白雕刻十几个钟头都不用休息,双臂抱一会儿人而已,没觉得累,但说:“能不累?等哪天我病了,你抱着我来。”

纪慎语不吭声,抽着气闭上眼,而后又睁开:“我不住院。”太丢人了,他受不了。

丁汉白倒没坚持,抱着他离开。一路回家,家里影壁旁的射灯又亮了,仿佛给他们留的,丁汉白把纪慎语抱回小院,妥当搁床上,喂下止疼片。

纪慎语冷汗沾湿衣裤,也顾不上换洗,等疼意缓解昏昏睡去。

现在正是夜半时分,丁汉白知道这一家人都没睡,只不过都想让别人睡个好觉,所以没人出来问。他绕回前院,去客房揪出姜廷恩,要问问前因后果。

姜廷恩向来不打自招,把今晚的事儿交代透彻。

“那俩流氓呢?你和老四逮住没有?”

“跑了一个,留下的那个流好多血,被纪慎语用刻刀从胸口划到肚脐眼儿,一气呵成,又深又长……”

丁汉白想起那两声惨叫,流氓那声急促短暂,可伤口那么长,纪慎语的手法真利索。他问完看着姜廷恩,姜廷恩叫他看得害怕,止不住求饶保证。

“行了,窝囊废。”他说,“纪慎语受伤了,你将功补过伺候他吧,不会伺候就陪着解闷儿。”

姜廷恩点头如捣蒜:“大哥,那老二老三呢!他们也伺候?”

丁汉白没搭理,走了。把走廊门口的灯都关掉,走到哪儿黑到哪儿,一直走到东院。丁厚康听见动静披着衣服出来,不撵人,可能替儿子心虚。

丁汉白说:“二叔,你回屋睡吧。”

他直奔丁可愈的卧室,踹开门,把对方从被窝里薅出来,掼倒在地踹上几脚。丁可愈的嚎叫声把丁尔和引来,那正好,丁汉白连着丁尔和一起收拾。

三兄弟倒下去俩,丁厚康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喊:“汉白,这才是你亲堂弟。”

言外之意,姓纪的只是个外人。

丁汉白没换过衣服,奔波这么久满身尘土,和黑夜很是相衬。他停在门当间,嗓子有点沙哑:“二叔,错就是错了,没什么亲不亲的。这是小错,教训一顿就翻篇儿,要是哪天犯了大错,且没完呢。”

他回去睡觉,乏得很,沾枕头就栽入梦里。

不消停的一夜,天蒙蒙亮时,纪慎语疼醒了。汗珠啪嗒啪嗒掉,额头两鬓都湿着,他仰躺不敢动弹,绷着力气疼,放松身体也疼,那要命的地方像坏了,牵连着四肢百骸,疼得他嘴唇和脸颊一并煞白。

捱到天光大亮,姜采薇来敲门,问他怎么样。

纪慎语谎称没事儿,生怕姜采薇进来,那他还不如割脉自杀好了。姜采薇离开,姜廷恩又来,端着盆拎着壶,要伺候他洗漱。

俩人锁着门,擦洗一通换好衣服,姜廷恩老实得很:“你知道吗,昨晚大哥把老二老三揍了一顿,没揍我。”

纪慎语问:“为什么没揍你?”

姜廷恩急道:“我是从犯!再说,我这不是来伺候你了嘛,你别恨我。”

其实纪慎语觉得计划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在执行中出现意外,但那意外也确实说明大家不怎么在乎他。他很能理解,一个半道而来的外人,凭什么让人家在乎呢?

他套上件短袖,又咽下止疼片:“你能不能帮我洗洗头发?”

姜廷恩虽然干活儿质量次,但还算任劳任怨,让纪慎语枕着床边,他支着盆给对方洗头发。床单湿掉一大片,洗一半壶里没水了,他赶紧拎壶去装热水。

遇见姜漱柳,姜漱柳问他纪慎语的情况,他回答着跟进大客厅。再一看早饭做好了,他又放下壶给纪慎语端早饭,端完想起头发还没洗完。

纪慎语滴着水苦等,脚步声渐近,却沉稳得不像姜廷恩。

丁汉白刚起床:“这一大滩水,以为你疼得尿炕了。”

说着走近,弯腰托住纪慎语的后脑,挤上洗发水搓出泡沫,坐在床边暂替了姜廷恩的工作。纪慎语倒着仰视他,问:“师哥,你昨晚打二哥三哥了?”

丁汉白“嗯”一声,往对方脸上抹泡沫:“为抓流氓没错,顺便欺负欺负你也是真的,打他们不单是给你出气,也是……”

纪慎语问:“也是什么?”

丁汉白想了想:“正正家风。”

泡沫越搓越多,姜廷恩终于把热水拎来了,纪慎语洗完头发缓缓坐起,在洇湿一片的床单上无措。丁汉白俯身抱他出去,留姜廷恩换床单擦地板。

他们立在廊下,眼看一只喜鹊落上石桌,啄去一口早饭。

丁汉白说:“本人活二十年,还没抱过自己老婆,先没完没了抱着你了。”

怀里没动静,纪慎语竟然靠着他的肩头睡了,大概一夜没有睡好,止疼后便犯了困。后来他把人安置好,陪姜采薇去派出所做笔录,把那流氓的事儿处理完才回来。

吃饱肚子的喜鹊很喜欢这儿,抓着枝头啼叫起来。

招来麻雀和灰鸽子,在树上合奏。

就这么叫唤一天,傍晚时分又加入一位,丁汉白从机器房出来,听着三鸟一人的动静直头疼。蹚到北屋窗外,他问床上的纪慎语:“有事儿就喊,哼哼什么?”

纪慎语脸颊通红:“我肚子疼。”

止疼药的药效早就过去,伤处连着小腹一起疼,揪着、拧着,他绷紧两腿克制许久,疼得厉害发出无意识的呻吟。丁汉白进来,大手罩在他腹部一揉,他险些叫出来。

“今天尿尿没有?”丁汉白问。

纪慎语摇头,别说尿尿,他连床都下不来,而且那儿红肿着,怎么尿……丁汉白抱起他去洗手间,满院子嚷嚷:“没疼死先憋死,昨晚加今天一天,你也不怕憋崩了水漫金山。”

纪慎语的脸仍红着,羞臊混在痛苦里,丁汉白把他放在马桶前,不走,后退两步等着他解决。太疼了,放松小腹淅沥尿出来,疼得他站不住,眼前白茫茫一片,几乎昏过去。

夜里,丁汉白往窗户挂了个铜铃,细绳延伸到枕头边,纪慎语有事儿拽一拽就行。

前半夜无风也无事,丁汉白酣睡正香,等四点多铃声乍起,惊飞一树鸟雀。他翻个身,静躺片刻才想起铃声的意思,光着上身钻出被窝,赶到隔壁眼都没睁开。

纪慎语又憋足一夜,到达极限,被抱去解决返回,丁汉白栽在他床上:“老子不走了,反正天亮还得去洗脸刷牙,我再睡会儿……”

纪慎语给对方盖被子,实在抱歉。

同床共枕到天亮,丁汉白睡不安稳,早早醒了,他见纪慎语蹙眉睁着眼,估计是疼得根本没睡。“还尿尿么?”对方摇头,他笑,“折腾死我了,擦药?”

纪慎语又摇头:“擦完得晾着,不能穿裤子。”

丁汉白莫名其妙:“那就晾着啊。”说完反应过来,无比嫌弃,“你怕我看啊?难道我没有吗?稀罕你那儿红艳艳的啊。”

纪慎语叫他说得恨不能遁地,转过脸小心脱掉裤子,这时丁汉白下床拿热毛巾和药膏给他。在被子下敷完擦完,因为难为情而忘记一点痛意。

丁汉白重新躺下,一个枕头不够,霸道地往自己那儿拽,触手摸到又硬又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把小号刻刀。他惊道:“枕头底下藏着刀,你这是防谁呢?”

对方还没解释,他又说:“那晚你把流氓从胸口划到肚脐眼儿,在正中间。”

纪慎语太好笑了:“我想让他轴对称来着……”

刻刀递到眼前,丁汉白凑近:“那这个呢,也想给我来一刀对称的?”

丁汉白光着膀子,纪慎语光着下身,在一条被子下各有千秋。目光对上,伴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明明都没睡好,却都不困了。

纪慎语从枕边拿出鸡血石,血红与乳白交杂,四四方方,顶上是一丛热烈的红白玫瑰。

他疼得睡不着,熬了一宿,雕了一宿。

没抛光已经靡艳至极,丁汉白呆着,纪慎语问:“你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丁汉白抢过握紧:“我喜欢丁香。”

纪慎语没说话,只似有什么落了空。

第21章 到嘴的鸭子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