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歆乐疯了,电话里传来“嘭咚”闷响。

陈清禾问:“屋里有人?”

“没!是我从床上滚下来了!”

霍歆四十分钟后赶了过来,见面就是一个深吻,陈清禾被她撞得直往后退,“哎!门!门没关!”

两个月不见,这一炮打得轰轰烈烈特持久。

两人弄完事儿又洗了个澡,都接近午饭点了。

霍歆兴奋地带着陈清禾去逛大沈阳。

“上车呀!”

陈清禾看着门口这辆Benz G500,愣了下。

溜大街,吃美食,霍歆扒拉着他的手,全程不肯松。

下午四点,霍歆带他回了自己家。

陈清禾准备了些特产,一身黑色常服,把他衬得玉树临风。尤以军人的气质加持,更是人群里的频频回眸。

霍歆家住大院,几道哨岗。

“这都是要登记车牌的,如果是外来的,还要……”

“还要填写出入证,电话当事人,抵押身份证明。”陈清禾接了话,流利地说了出来。

霍歆咦了一声,侧头看他。

陈清禾笑得淡,“书上看的。”

北方军区大院和他们那边没太多差别,格局大致相同,恍然间,陈清禾觉得自己归了家。

霍歆停好车。

陈清禾对她说:“你先进去,跟你父母打个招呼,实在不行的话——”

霍歆看着他,目光笔直。

陈清禾拢了拢她耳朵边的碎发,笑,“我就破门而入。”

霍歆莞尔雀跃,“好嘞!等我会儿。”

看她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陈清禾闲适地靠着车门,低头想点烟。

烟没点着,就听到一道响亮的男声。

“哟呵,瞧瞧这是谁啊!”

陈清禾皱眉,这语气不友善,且莫名熟悉,深远的记忆勾搭着扑过来,和某个点串连成线,陈清禾循声而望。

几米之远,一身量高大的同龄男性,对他阴恻恻地笑。

两年多不见,讨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晏飞。

是当年在军校,被陈清禾两度开瓢,也是直接导致他离家参军的老仇人,晏飞。

“哦!”晏飞一阵阴阳怪调的尾音,不屑地将他上下打量,“原来,让我妹和家里闹得死去活来的人,是你啊。”

陈清禾表情尚算平静,就指尖的烟身,被他不动声色地捏凹了。

他也笑,看起来客气,实则寒森。

“霍歆是你哪位表妹啊?”

晏飞听了大笑话,哈哈两声,然后玩味,故意,“她是我亲妹妹。”

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就是这么天意巧合。

晏飞是个不入流的二浪子,记仇小气且多疑,这么多年,对被陈清禾开了两次脑袋的事儿恨之入骨。

他向前几步,挑衅道,“当初在学校你风头很盛啊,怎么,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班长?需不需要我帮你打声招呼?”

陈清禾冷笑一声,“省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脑袋吧,怎么,伤口都好了?”

晏飞当场变脸,操了一声,抓起地上的板砖就干了过来。

陈清禾是练家子,体格招式远在他之上,起先,晏飞还能扛几招,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出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他便悄悄收了力气,肚皮一挺,把自己送给了陈清禾的拳头。

晏飞倒地,尘土飞扬地滚了两圈。

“哎呦!哎呦!”

他被揍的这一幕,恰好被刚下楼的霍歆看见。

她身后,还有她的父母。

他们严厉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霜降的寒冷。

陈清禾的拳头举在半空,瞬间颓了。

他知道。

这戏,完了。

不顾霍歆的泣声挽留,陈清禾走得头也不回。

本来这事儿,警务兵是要逮捕他的,但霍歆厉声威胁她父母,“谁敢!”

于是,没人敢动弹,任凭陈清禾走出了大院儿。

出了这扇门。

也就别想再进来了。

霍歆开始疯狂地给陈清禾打电话,去建民旅馆堵人,但陈清禾反侦察能力强,早就换了地儿。

沈阳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再熟悉不过。

但此刻,宛若陌生迷宫,她找不到了陈清禾。

霍歆开始声泪俱下地给他发短信,十几条一起震。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你别走行吗?”

“你跟我哥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打架呢?”

“打就打吧,你能别不理我吗?”

“陈清禾,你不要我了么。”

后来呢?

后来啊,据旅馆老板回忆,那晚十一点的时候,302的陈姓客人,满脸期待,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两个小时后,他竟然满身伤地回来了。

凌晨四点。

辗侧难眠的霍歆,收到了一条短信。

陈清禾发的。

[不管你骗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没法过去这道坎。小蔷薇,咱俩算了吧。]

他字里行间,都是货真价实的伤心。

霍歆知道,这男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陈清禾第二天就返回部队,手机上交,恰好上级命令,野战队提前开启猎人集训。地点是大兴安岭,真正的与世隔绝。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霍歆又去原来驻地,找过他一回,自然扑了个空。

当时她碰上的,是驻守大门的执勤警卫兵,这小兵是新来的,对陈清禾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他答非所问,被有心的霍歆一听,就觉得是被陈清禾指使,不想见她的借口而已。

霍歆伤了心,也就稀里糊涂地回了沈阳。

当初陈清禾给她发的分手短信——[我没法过去这道坎]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也不是故意隐瞒她哥哥叫晏飞,她也从不知道两人间的过节。

这怎么就成了,不可饶恕的坎儿了呢?

郁闷转为怨念,怨念久了,又都成了恨。

———

猎人集训残酷至极。

步坦协同,交替掩护,武装十公里,战斗负荷每天都是四十斤以上,野外求生项目里,陈清禾在执行一项丛林搜索任务时,滚下了五米高的陡峭山坡,大冬天的,直接落到下边的深潭里。

差点就挂了。

死去又活来不知多少次,陈清禾以全队第一的成绩,完成集训。

两个月后再回驻地,他终于忍不住去问了,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没有。

记录上,一次都没有。

陈清禾想着,不就是个插曲吗,谁还过不去了。

日子如水流。

这两年,陈清禾从哈尔滨战区调至792步兵师,又因出色表现,提拔至陆航直升机团。绕了中国大半地方,守卫了中俄、中缅国境地区。

2014年元旦,陈清禾光荣退伍,赶在农历春节回到上海。

走前的最后一晚,陈清禾拿回手机,安了几个时下软件,在登录微信时,他手一抖,鬼使神差地点了“添加朋友”,然后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搜索结果弹出:

头像是朵水彩的粉色蔷薇花。

地区:辽宁 沈阳。

相册是对陌生人可见十条动态。

陈清禾点进去。

最新的一条是2012年1月,两行文字信息——

[今天台里新年聚餐,挽香的服务还是那么好。小赵说这道菜是咸的,李小强说那道菜是甜的。可我尝不出,你不在,什么都是苦的。]

此后,再无更新。

陈清禾关了手机,闭上了眼睛,好像闻到了记忆沸腾的味道。

像是滚开的水,咕噜冒着泡,一个个热烈汹涌地往上窜,气泡升上了天儿,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爆炸。

那溅开的水汽,在空气里蒙出一个景象——

白皑皑的月光雪山。

有蔷薇,在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靠,我竟然喜欢上了清禾兄。

———

更晚了,抱歉啊,白天做了个碎石,吊了一下午的水消炎,见谅见谅。

———

备注:“这道菜是咸的,那道菜是甜的…”这句话出自网络,原作者不明。

☆、第69章 月光雪山(4)

陈清禾是在2014年重回故里。

一身笔挺军装,两个二等功, 三个三等功, 对得起衣锦还乡这个词。

大院和他走的那年差别不大,就大门翻新了几处, 站岗的人儿也换了,让陈清禾微微恍然。

到家的时候,闻风而动的陈家亲友都赶了来。一是接风洗尘, 二是撮合他和老爷子的关系。

二婶问道军营生活时,陈清禾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那么大的洪水, 我拿根绳儿就扎进去了, 人?人当然救回来了!”

“野外生存时,猜猜看我碰到了啥?没错, 真狼, 眼睛冒绿光。”

陈清禾随便挑了几件事,把众人听得倒吸气。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伯。”

陈自俨自楼梯下来, 他一出现, 小辈们自觉闭了嘴。

陈清禾回头瞄了眼,又轻飘飘地移开,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丰功伟业。

“还有去年的中缅边境, 我们那队可是……”

陈自俨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道:“小儿科。”

陈清禾也呵了声儿,牙齿利着,“行啊, 挑你队伍里随便谁,跟我干一架,看究竟谁是小儿科。”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还和从前一样。

二婶拉了拉陈清禾的胳膊,“哎,忍忍啊。”

陈自俨这回倒没生气,故意走到陈清禾面前,闲适地往藤椅上一坐,诶嘿,悠哉地喝起了碧螺春。

陈清禾眉一挑,把剩下的惊险事给说完,把这帮小崽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爽利,但那些受过的苦,挨过的伤,出生入死多少回,全都是他真枪实弹经历过的。

一旁的陈自俨,事不关心地品着茶,其实呢,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当听到陈清禾在大兴安岭,从雪坡上滚落寒潭时,老司令这枯褶的手,差点把杯耳给捏碎喽。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捣蛋鬼,黑了,结实了,也比以前更狂了。

陈自俨目光落到他后脑勺上,嘿呦短发间若隐若现的疤痕,还是那么明显。

这孩子,虽然讨厌。

但将门之风,胜于蓝啊。

接风宴上,陈清禾那酒量叫一个敞亮,气氛热烈得很。

同辈们正热闹,主位上的陈自俨,突然把自个儿刚盛的汤,默默推到了陈清禾面前。

然后不着一词,起身,走了。

鱼汤浓白,热气还新鲜。

亲友们自觉安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陈清禾。

陈清禾默了几秒,突然端起碗,仰头一口喝完,瓷碗倒扣,对着爷爷的背影大声——

“好喝!”

也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接二连三,声响掀天。

大伙儿明白,这爷孙俩,有戏了。

陈清禾回来后,大院里的发小都给他攒聚接风,可能年龄长了,对这热闹不热衷了,把时间一调和,弄了个大一点的饭局,所有人聚聚就算完事儿。

“陈哥,咱们这群人里头,你是最硬气的一个,不带半点儿泥水。”一发小喝多,开始吐真言,“你是真大爷。”

陈清禾笑笑,“谢您嘞。”

聊完往昔,就聊如今。陈清禾问:“汇报一下你们的近况吧。”

“老五出国进修了,号子干后勤去了,燕儿最牛逼,从那什么生物工程毕业后,你猜怎么着?嘿!当模特儿去了,还演了两部电视剧呢。”

陈清禾问:“厉坤和迎晨呢?”

“厉哥满世界跑,据说,上个月去了阿富汗执行任务。”

这哥们儿拇指竖起,对厉坤也是打心眼的服气,他又叹了一口气。

“晨丫头在杭州,是他们总部的一个分公司,上那儿当高管去了。这两人,哎。”

山南水北,也是俩角色啊。

话不用说满,这群孩子里,个个都有故事。

陈清禾没再问。

他闷头喝了一口酒,自己不过走了四年,怎么就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了呢。

休息了一天,陈清禾就去工作岗位报道了。

警卫部不是个闲散部门,尤其碰上各种会议,一天立在外面,水都没空喝一口。

陈清禾完全可以借着家里的关系,去更轻松的地方,但他克己有度,真正的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一搬,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能修复很多事情。

和爷爷的关系虽然还不够软和,但到底不是仇人了。

陈清禾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艰苦野外死不了,回到花花世界,也能玩得嗨。和陆悍骁他们每周聚几次,打牌吃朝天椒,输了的喝农夫山泉,都是抖机灵的人,玩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正经起来,站岗执勤,军装上身,又是一条硬汉。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陈清禾翻看以前当兵时的照片。

规整的床铺,小战士纯真炽热的笑容,还有北国的雪山和月亮。

陈清禾一闭眼。

月光雪山下,就开出了一朵蔷薇花。

花开的时候,他就神特么失眠,一失眠,就鬼使神差地去冰箱找水果吃。

还非水蜜桃不吃了。

蜜桃在他嘴里汁水四溅的时候,陈清禾又会神游四海——

她已经是别人的小蔷薇了吧。

如果再见面。

“操,瞎想什么呢!”陈清禾摇了摇脑袋,甩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又不是八点档言情电视剧。

哪有那么多如果。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如果”还真的结了果。

他哥们儿陆悍骁和他媳妇,经过不少波折之后,终于将要修成正果。

明天去领证,所以今晚上弄了个单身派对,也就是随便宰的意思。

吃完饭又去唱歌,陈清禾和他在窗户边抽烟过着风,也不知怎的,就聊起了男人心事,最后落在了感情问题上。

和小蔷薇的故事,陆悍骁是清楚的,他问:“如果你再碰上她,你会怎么做?”

陈清禾嘴硬着,气也没消,说:“我要把她心给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这当然是气话,气话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