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离地面有些距离,她反身坐着晃荡着双脚,也没个着力点,看着晃晃悠悠的,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眉心一蹙,咬着烟声音含糊:“什么毛病,非得这么坐着?”

  燕绥跟没听见一样,扶着窗台故意又往外挪了挪,侧身看他,笑得顾盼生辉:“怎么着,你是算到我今天会来?”

  傅征是真觉得燕绥会摔下来,他走近两步,似笑非笑地回了句:“黄历说我今天撞瘟神,你说我是算到了还是没算到?”

  有烟味沁入鼻尖,意外得有些好闻。

  燕绥晃了晃脚,朝他笑了笑,软声问:“我都千辛万苦跑进来找你了,是不是该给我个面子……”

  那声音,故意放轻了,好让语气里的娇软随着尾音沁出来。

  傅征一晃神,燕绥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近得就在他耳边:“留个号码给我?”

  郎其琛明天开始集训,傅征是教官,整个集训结束前,燕绥都不可能有机会再见到傅征。

  意外的。

  傅征轻扬眉,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他侧目,那双眼又深又沉,泛着海水的潮意,就像在索马里那夜,他把她扑倒在甲板上时垂眸看下来的那一眼。

  傅征还咬着烟,微勾了唇角,漫不经心道:“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十七章

  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喽?

  燕绥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句话,目光渐渐变深,唇角微翘,控制不住地露出几分小得意,她侧过身子,倚着窗:“条件呢?别割地赔款的太过分。”

  傅征碾熄了烟,说:“不过分,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燕绥微微挑眉,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傅征这话听着,像是对她有事相求啊?

  她挠了挠下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就算是举手之劳吧,一般也没几个人能使唤得了我。”

  傅征抬眼。

  他善于观察人,只一眼,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他不慌不忙,抬手正了正领口。

  燕绥下意识被他的动作吸引,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后颈处沿着衣领纹丝密合地规整好。男人的喉结微微一滚,侧目看她,声线慵懒,语气也有些寡淡道:“不有负我这身军装,随便你再提个要求。”

  燕绥心里“咕咚”一声,吐了个大泡泡,一时恋爱脑,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思考他有什么事需要劳驾她,而是满脑子脑补傅征穿军装,整衣领,正帽檐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摸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

  良久,有些为难地开口道:“你这是给我出考题啊,太过分的不能提;不切实际的又不能提;可换你跟我吃顿饭吧……我又不甘心。”

  她眼珠子一转,透了几分坏:“先欠着行不,等我们再熟点,让我占点你便宜。”

  傅征还是头一次听女孩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要占他便宜,他失笑,又是刚才说“也不是不可以”时候的痞样,微挑了眉几分打量几分趣地看着她:“我这边,赊账从来不给人涨利息,你要是真想欠……”

  他一顿,再开口时,声线低沉:“随你。”

  两个字,燕绥愣是听出了几分纵容和妥协。

  燕绥很受用,警戒线一降再降,就算傅征等会开口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能面不改色上上下下。

  ——

  她答应得爽快,傅征也没拖泥带水。

  傅征有个发小叫迟宴,从出生到念军校都没分开过。军校毕业后,又同时分配到一个部队,成为了战友。

  前几日,傅征这批护航编队归港,迟宴的护航编队出发,临走前拜托他一件事。

  迟宴小学时就喜欢揪揪前座女生的小辫子,拉拉同桌女生的小手,所以初中会早恋,傅征一点也不意外。一路换女友换到高三,迟宴遇到了高一刚入学的苏小曦,从此栽在她手里。

  因为苏小曦一句想看海看星星,迟宴偷开了家里的摩托车带她去海边,被迟爸发现,没收手机关禁闭关了整整一个星期。就这样,他还天天溜到阳台叫住傅征,让他当两人的信使,互相传信。

  分手是因为迟宴想考军校,而苏小曦希望他能考南部理工大学,先去大学里等她。两人因为这件事多次争吵,迟宴年轻气盛,苏小曦也不愿服软,这分歧不可逆转,只能以分手告终。

  后来再复合,是两年后,迟宴回了趟学校,苏小曦辗转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渐渐恢复了联系。

  当傅征发现迟宴一有休息时间就抓紧玩手机的时候,才知道,迟宴和苏小曦复合了。

  可惜旧情复燃的感情并不顺利。

  苏小曦是单亲家庭,父亲没什么正经工作还嗜赌如命。父母离异后,苏小曦跟着母亲过,因苏父时常骚扰,母女两人被迫搬过不少次家。

  大三那年寒假,迟宴和苏小曦复合没多久,迟宴就和傅征因为苏小曦父亲上门骚扰,勒索,去过苏小曦的家。此后苏小曦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拖拽着迟宴生活在她父亲的阴影里。

  “她父亲的缘故,她休学过两年。”傅征顿了顿,说:“这次来,是想在南辰找地方落脚,我明天开始封闭式集训,顾不了。”

  燕绥坐办公室三年,八卦嗅觉培养得很灵敏。她把傅征的话从头到尾消化了一遍,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迟家是不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苏小曦想在南辰落脚的意思应该不止是租个房这么简单吧,工作也想在这找,那她有没有工作经验?”

  傅征倒不意外她能猜到迟家并不同意迟宴和苏小曦交往,但这毕竟是迟宴自己的事,他避重就轻,只回答了她后半个问题:“她留在这,是打算和迟宴结婚的。”

  燕绥“哦”了声,没想法了。

  她这会倒觉得,傅征这个封闭式集训来得正是时候,要搁她这会正稀罕他的时候,看他一脚踩进这泥塘里为自己不省心的发小他女人忙前忙后,她醋劲大起来真怕吓死他。

  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女人……可能是个绿茶婊啊。

  不过不管苏小曦是不是,她这会都欢迎她来,非常欢迎!

  她把手机递过去:“你把号码存上。”

  知道这是她答应了,傅征伸手接过,在拨号键盘上输入号码,拨过去。

  手机屏幕的背光亮度有些低,燕绥凑近了些勉强看清,他输一个数字她就记一个,等傅征把号码拨出去时,她已经背了下来。

  确认电话通了,傅征把手机递回给她,说:“晚点我把航班信息发给你。”

  燕绥接过,指尖故意挨着他手指,蹭了个便宜。

  她的指尖凉,有着女性才有的纤细柔软,几乎是触到傅征手指的瞬间,他倏然抬眼,目带警告地盯住她。

  燕绥占到便宜,笑眯眯的,一点也不怵他:“那就到时候再联系了,傅长官。”话落,她撑着窗沿跳下去,头也没回,扬起手挥了挥,径直从包厢走了出去。

  ——

  晚上十点,燕绥的手机收到一条航班信息。

  她刚从浴室出来,听到震动提示,手指还湿漉着,一手拎着围在胸前的浴巾一手划开屏幕,查看短信。

  “苏小曦,东航MU8888,明天下午三点四十,南门六号出口,手机号码:1385168XXXX。”

  燕绥回:“收到。”

  ——

  隔日,燕绥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辛芽往行程单上加上三点半到机场接苏小曦这一项。

  燕绥的生活圈很小,小到辛芽五根手指就把她的朋友点完。所以,她听到苏小曦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时,顿了顿,问:“需要我安排酒店吗?”

  “安排一下吧。”燕绥用笔帽点了点文件,思索了几秒,道:“定盛远的,她一个人住。还有……房屋中介的号码给我整理几个,等会发到我手机里,要是有靠谱的房东也行。”

  辛芽惊得下巴都掉了:“燕总,你要租房子住?”

  燕绥头也没抬,指了指门口,示意她麻溜地先出去。

  她这个助理哪都挺好,就是有点傻白甜……燕绥有时候是真的很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辛芽的办事效率高,到中午,除了整理好的房屋中介的号码,连租房都挑了好几户,打印了递给她。

  这回不糊涂了,大概是想明白附近没有比燕绥住得那个小区离公司更近的住宅楼。挑选的租房,不是户型稍大的合租屋就是价格实惠的单身公寓。

  燕绥没和苏小曦见过面,更不清楚她的喜好,在傻白甜助理满眼期待的目光下,不动声色地按下那几份租房图,“嗯”了声,然后欣赏辛芽耷拉着肩膀一副没被表扬无精打采的模样,慢腾腾挪出办公室。

  下午两点半,燕绥离开公司,前往机场。

  燕绥的方向感一般,跟导航抵达南门六号出口后,在路边临时送客区熄了火,去机场旅客到达区接人。

  三点四十,机场广播提示东航MU8888准时落地,燕绥调出傅征的短信,给苏小曦打了个电话,告知位置和穿着。

  十五分钟后,燕绥看着出现在旅客到达区,推着行李箱,身着浅蓝色束腰风衣,长发飘飘的苏小曦时,她按着墨镜鼻托往下拉,露出一双眼睛,噼里啪啦地给傅征发了条短信:“接到苏小曦了,完美完成任务,傅队请放心。”

  收起手机,她这才向正四处张望的苏小曦挥了挥手:“这里。”

  一天的训练结束,傅征回到宿舍。

  被塞在柜子里一天的手机嗡鸣着响起两声,他拉开柜子,屏幕亮起的瞬间,满屏同一个未知号码的短信。

  三点五十五分,1367666XXXX:“接到苏小曦了,完美完成任务,傅队请放心。”

  五点整,1367666XXXX:“在潮汕牛肉火火锅和苏小曦友好进餐。”

  六点十分,1367666XXXX:“与苏小曦亲切交流了租房要求和工作选择等内容。”

  八点三十,1367666XXXX:“苏小曦已在盛远酒店下榻。”

  傅征有些头疼,他把号码存进通讯录,看着那串号码在首页提示上统一换成“燕绥”后,觉得更糟心了。

  正犹豫着是回短信呢还是直接回电话时,手机震动了两声,又进来一条燕绥的短信,这次言简意赅:“可以给我打电话了。”

  傅征沉默了数秒。

  原本按在通话键上的手指缩回来,他刻意把手机仍在一边,起身去浴室洗澡。

  十五分钟后,傅征换上背心,家居裤,重新走回书桌前,给燕绥打电话。

  响了几秒,那端接起。

  燕绥嘬着小舅妈开好的椰子汁,把一晚上翻了一半的书倒扣在腰上,深深吸了口气,调侃:“傅长官,你的沐浴露好香。”

第二十八章

  傅征被她一句话诈得警觉性刚起,部队的熄灯号吹响,号声和手机那端重合。很快,又同时归于沉寂。

  装逼失败,燕绥咬着吸管,尴尬得没好意思出声。

  短暂的安静后,床板被压出吱响,傅征说:“还以为你有个狗鼻子。”

  哪有什么狗鼻子。

  燕绥的舅舅郎啸昨天公差刚回,顺路带了几箱椰子。小舅妈知道她喜欢,就叫她顺路来大院带一箱走。

  郎啸是这次封闭式集训的总教官,燕绥把苏小曦送到盛远酒店后顺路回了趟大院,朗誉林担心她晚上开车不安全,没得商量得让她留在院里住一晚。

  正巧郎啸回来,她借口关心郎其琛,没费什么功夫就套出了这次集训的时间安排。

  本还想着好好调戏下傅征,结果出师不利……

  椰汁喝完,吸管爆出咕噜声,燕绥回过神,琢磨着等会去厨房借把刀劈开椰壳吃椰肉。

  她不说话,傅征只能先开口。他倚着床头,微瞌了双目,声音也变得懒散:“你打算怎么安排?”

  燕绥戴上耳机,把手机塞裤子袋里,捧着椰子下楼去厨房。

  傅征听到她在踢踏的脚步声里,轻轻地嘟囔了句:“我等你电话可等了一个小时,能别上来就关心别的女人不?”

  燕绥对怎么刷存在感格外有心得,猜他应该是听见了,又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苏小曦比我还大一岁,毕业两年了居然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她不是应届毕业生,在南辰可不好找工作……”

  原本燕绥打的算盘是,给苏小曦在公司里安排个职位。要是短期内没有合适的房源,还能暂时住在公司的员工寝室。所以晚上吃饭时,燕绥就顺口问了问苏小曦的工作经验,寻思着给她安个适合的岗位,也算给傅征交代了。

  不料,苏小曦不止毕业两年没有工作经验,她连简历都没有投过,一心想要随军当全职太太。听见燕绥问她工作问题时,还有些意外。

  燕绥从刀架上取了把结实的刀,对着椰子比划了下,一刀落下,哐当一声闷响,傅征睁开眼,问她:“大半夜的你磨刀?”

  “劈椰子。”话落,燕绥又一刀,就着第一道刀痕用力砍下去,虎口被震得发麻,她松了刀柄甩了甩手腕,继续刚才的话题:“工作难找就算了,她还不情愿工作,我就没说让她进我公司的事了。目前么……先替她租好房子,我又不是她妈,别的管不了。”

  傅征复又闭眼,低低地“嗯”了声。

  燕绥又哐哐地劈了两下,抬刀的空隙,忽听他指导:“找个薄弱处,刀尖凿进去,用腕劲按着刀背下压,试试。”

  燕绥照办,手上功夫利落,嘴也没闲着,调戏道:“傅长官是心疼刀还是心疼我啊。”

  傅征静了几秒,说:“是嫌你太吵。”

  ——

  多了苏小曦这个横空飞来的麻烦,燕绥本来就不够用的时间更加紧张了。

  下午约了合作公司续签合同,燕绥实在走不开,答应苏小曦陪她去看房的事只能交给辛芽。

  第一晚和苏小曦接触后,燕绥就不太喜欢她。辛芽临出发前,燕绥生怕自己这个傻白甜助理会错意太殷勤招待苏小曦,特意把她拎到办公室好好补了补课。

  辛芽一走,合作方也到了,燕沉来办公室叫她,不见辛芽,随口问道:“你助理呢?”

  燕绥正在补妆,粉饼轻轻扫过鼻尖,抬眼看他,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你助理一个顶十个,你还惦记我的辛芽。”

  燕沉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她用粉饼扫过眉黛,轻压眼角,最后涂上口红,用小拇指的指腹抹匀唇色。

  她的动作很快,可落在他的眼里,每一帧都像是静止的,所有的画面都像是后期处理过的明星画报,精致夺目。

  他的眸色微深,没来得及细想,一句话脱口而出:“晚上一起庆祝下吧。”

  燕绥最后看了眼镜子,确认没有问题,推开椅子起身,语气浅淡得听不出喜怒:“好啊,你定好叫我。”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燕沉反而有些意外,但这种情绪只出现了短短几秒。很快,他隐藏起所有的情绪,目光迎向朝他走来的燕绥,微笑颔首:“走吧。”

  ——

  签完合同,燕绥送走合作方,盘算着下半年的巨额进账,心都要飞了,哪还有心思工作。

  燕总一高兴,就喜欢提前下班。

  十分钟后,公司某十人工作小群里冒出前台打了无数感叹号的一条消息:“燕总又双叒叕提前下班了。”

  回复的队列整齐划一:“有什么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1。”

  “有什么奇怪的+2。”

  “……”

  “有什么奇怪的+身份证。”

  前台曰:“和燕副总一起提前下班。”

  工作群顿时炸了。

  “真的假的?两总裁之间不是隔着争夺皇位的血汗深仇吗?”

  “除了必要的会议,难得见两位同框啊。”

  “一个星期抛开工作交流说不上十句话的两个人一起下班,我是不是今天可以去买彩票了?”

  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前台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说有笑的。”

  工作小群安静片刻后,再一次整齐回复:“活久见。”

  ——

  两年前,燕戬病愈出国,他前脚刚上飞机,燕沉的母亲后脚带人逼进公司闯入会议室,打断了那天的工作组汇报会议。

  燕沉的母亲是燕氏的开国功臣之一,说话举重若轻。从燕戬病重决定让燕绥接班那日起,她就一直在反对,她的反对意见很简单——燕氏要留给真正的燕家人。

  可惜,燕氏的决定权在燕戬手里,没人能挑战他的权威,燕沉母亲的反对自然也毫无意义。此后,燕绥接手公司,燕戬从旁协助,帮她早日熟悉公司业务。

  然而一年后的那天,发生的一切都令燕绥猝不及防,她在燕沉母亲把事情闹得无法收拾前,遣散了工作组,清空了顶楼。

  她独自面对燕沉的母亲以及她雇佣的几个打手,不卑不亢,不惊不惧。

  燕绥做事讲究效率,在燕沉的母亲蛮不讲理,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她立刻选择了最有效的报警。

  燕沉得知消息穿越大半个南辰市回到公司时,只看见燕绥站在会议室门口目送他的母亲被警察带走。

  两家,在那天彻底交恶。

  八卦这种东西,是长着翅膀的。

  哪怕燕绥那天反应及时,及早隔断了消息的流传,燕沉母亲带人闯入会议室却有不少员工亲眼看见了。

  公司的小道八卦,未解之谜里,常年置顶的,始终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