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海德格尔所说的“Dasein”!

没错,就是这样子。

林知夏调整好心态,这才重新翻开笔记本,记录今天的《人类观察日记》。

她写道:今天我要观察我自己。我的探究题目是——林知夏究竟是不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

林知夏写的这一行字,全被江逾白看见了。

江逾白问她:“意志软弱?你在怕什么?”

林知夏犹豫了一会儿。她本来不想说实话,因为她还没解除《探索宇宙》系列漫画带给她的偶像包袱。但是,很显然,江逾白正在关心她。她应当诚实地回应一份来自好朋友的关心。

她轻声说:“我怕打针。”

江逾白反问:“为什么?”

他的语气格外关切,林知夏忍不住对他说实话:“因为打针很痛。我怕痛。你是不是要嘲笑我了?”

江逾白转过身,面朝着她,认真地对她说:“这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林知夏也面朝着他,问他:“江逾白,你害怕什么呢?”

“我怕脏东西,”江逾白说出自己的缺点,“我的房间不能有明显的灰尘。床单、被套、枕头套必须一天一换。”

林知夏点头:“你很讲究。”

江逾白摇头:“不算讲究,我这是吹毛求疵。”

林知夏夸赞他:“你好谦虚。”

江逾白随口说:“比不上你。”

林知夏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你觉得你自己不如我吗?”

她和江逾白所建立的“相互吹捧”的友好关系在这一瞬间破灭了。

江逾白重新坐正,抚平了袖口,自尊心似乎在隐隐作痛。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安慰她:“你别怕,打疫苗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可是你知道吗?”林知夏科普道,“乙肝疫苗的本质是灭活的病毒。注射疫苗之后,我有可能会发烧。”

江逾白毫不在意:“你只是有可能发烧,又不是一定会发烧。”

林知夏定了定神,阐述道:“著名的数学推理——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如果一件事会朝着变坏的方向发展,那它总有一天能变坏。当你选择了任意集合做积分来计算测度……”

“请你说人话。”江逾白提出了他的请求。

林知夏从善如流:“我的意思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不会的,”江逾白斩钉截铁地安慰她,“你乐观一点。”

林知夏却说:“我一直都很乐观呀。”

*

林知夏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平稳地度过了几周。

十二月初,实验小学组织了一场摸底考试。

普通学生在考试之前一般都会教材、努力复习、浏览笔记。

林知夏和普通学生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她在考试之前,也会大量看书。

但她不看教材。

比如,这次四年级上学期的摸底考试举行之前,林知夏就在图书馆快速翻阅《统一理论和超权对称》、《量子计算新编》以及《超越时空》。

当她身处于考场,飞快地写完试卷,她就在脑中回忆那些图书馆书籍的内容。

她整理着脑海里的思路,反复推导数学方程式,相当于为自己安排了另一场考试。

此时此刻,整个考场安静得非同寻常。监考老师坐在讲台边上,从来不会打扰同学。

林知夏视线一瞥,恰好看到了坐在她斜前方的江逾白。

江逾白的坐姿好端正。他握笔标准,写字认真。

林知夏盯着他的背影发呆,不知不觉间,学校广播放出了“老师收卷,考试结束”的指令。

林知夏伸了个懒腰。

监考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他走到林知夏面前,收起林知夏的试卷,目光略过试卷上的英语作文,虽然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考完啦!”林知夏开心地宣告。

她跳到江逾白的桌子旁边:“江逾白,你考得怎么样呀?”

林知夏想知道,江逾白参加完一场大型考试后,抱有什么样的心态。这样一来,她的《人类观察日记》会有新的素材。

江逾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淡淡一笑,自称:“我考得一般。”

丁岩路过时,听见了这句话,马上警觉道:“真的?”

江逾白拧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斐济矿泉水。虽然他没有在言语中透露一丝端倪,但他心里觉得,这一次考试肯定稳了。他一定会成为全班第一。

林知夏虽然天赋异禀,但她不一定熟悉应试教育的技巧。

而他,江逾白,经过了四个月的家庭教师紧急培训,做梦都能说出“华罗庚金杯小学生数学竞赛”的解题方法。

这一次考试,数学和英语试卷都非常难,出题人的角度刁钻古怪,对得起省城实验小学的实验教材。

考试刚开始七分钟,江逾白回了一次头。他发现,林知夏正在发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江逾白再次回头。他发现,林知夏还在发呆。她连坐姿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为什么一动不动?

可能正在思考物理。

就是这惊鸿一瞥,让江逾白重拾了信心。

林知夏确实聪明。她是天才中的天才。但她也会走神。她也会粗枝大叶、心不在焉。

当前这一刻,江逾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尊严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询问林知夏:“你在乎成绩排名吗?”

林知夏散漫地回答:“考试成绩排名吗?我不在乎啊。我永远是年级第一。总分多高,看我心情。”

显然,林知夏太骄傲了。

俗话说“骄兵必败”,并不是没有道理。

根据江逾白的推测,林知夏走神了挺长一段时间。她很可能没有写完试卷。正常情况下,哪怕她写完了,也应该抽空检查一下所有题目。

人无完人,天外有天,再强大的对手,也有失误的时候。

于是,江逾白鼓起勇气,向林知夏立下战贴:“林知夏,你以前常考第一,是因为,我还没转过来。”

他刚说完,附近几位同学都盯住了他。

林知夏凝视他的双眼:“你的意思是,这一次,你考得非常好,你可以超过我,做年级第一吗?”

丁岩拉住了江逾白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讲话,不要自取其辱、自讨苦吃。

丁岩见识过林知夏异于常人的智力。

他相信,全校没有一个学生能比林知夏更聪明。

作为江逾白的好朋友,丁岩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江逾白在林知夏面前受辱。

虽然,江逾白把林知夏当成了竞争对手,做梦都想听林知夏夸他厉害。但是,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

丁岩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说:“江逾白,算了吧,你看开一点。”

真是有趣。

什么叫“你看开一点”?

江逾白有他自己的坚持。

他撇开丁岩的手,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他面对着林知夏,不卑不亢地说:“林知夏,我可以超过你。这一次,我应该是年级第一。”

林知夏愣了一下神,才说:“江逾白,我们做了四个月的同桌,你对我还没有一个很全面的了解。这样吧,我们打个赌。”

她一边讲话,一边走向教室门外。

所有同学的书包都被放在了教室外侧的走廊靠墙处。

塑胶地板上沾着鞋印。江逾白捡起自己的书包,并没有把书包背在身上。他一手拎着书包带子,跟随林知夏的脚步,问她:“林知夏,你想打什么赌?”

林知夏站定。

今日阳光明媚,教学楼的瓷砖亮得反光。

她拍响一块瓷砖,堂堂正正地说:“江逾白,如果你是年级第一,我叫你一声江老师。如果我是年级第一,你叫我一声林老师,以示尊敬。”

江逾白后退一步。

他并没有立刻答应。

江逾白反思自己刚才的言行。他认为自己的举止不够礼貌。哪怕是对待一位竞争对手,他也应该展现出应有的尊重,谨慎地评估竞争对手的提议。

到底要不要答应林知夏的赌约呢?

江逾白这次考试,考得特别好。

他的数学和英语应该都是满分。语文也有十全的把握。

三门满分的江逾白,所得到的最差结果,无非是和林知夏并列年级第一。

他接受了林知夏的赌约:“可以。”

他还说:“你输了,可别哭。”

“我才不会哭呢,”林知夏说,“我很坚强的。”

江逾白提醒她:“下周一,全校学生开始接种乙肝疫苗……”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听起来非常温和:“你别害怕。”

林知夏背起书包,一溜烟跑出了走廊。

*

本周末,林知夏破天荒地没去图书馆。

她借口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一下,爸爸妈妈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哥哥却一眼看穿了她:“你还在担心打疫苗的事?”

林知夏抱紧小企鹅的毛绒玩具:“我没有。”

林泽秋说:“你一害怕,就会抱这只企鹅。”他歪了一下头:“企鹅长得傻里傻气。”

他穿着一身运动衣,换好运动鞋,从地上捡起篮球,正准备出门。

林泽秋有整整一个月都没出去玩过。

说来辛酸,上个月,家里生意特别忙,林泽秋每天都要打扫卫生,还要认真对待学业。而今天!他终于活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同学,和他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篮球。

林知夏竟然问他:“你去打篮球,能带上我吗?”

“林知夏,”林泽秋质问她,“你会打篮球吗?”

林知夏有理有据地说:“我不会。所以,我才想观察你们。”

林泽秋一口回绝:“我那帮同学没跟女生玩过。你去了篮球场,我们几个都不自在。”

“那你可以留在家里,和我玩翻花绳吗?”林知夏马上掏出一根绳子。

林泽秋推开她的手:“別挡我的路,我好久没碰过篮球。”

“哥哥……”林知夏低下头,“你是不是很烦我?以前我在学校里没有同桌,也不敢跟别人讲话,只能下课去找女生玩翻花绳。她们跳皮筋的时候,我一直都是站桩的人。哥哥现在也不愿意和我玩翻花绳了。”

林泽秋听她提及“我在学校里没有同桌,也不敢跟别人讲话”,他的动作就迟疑了很多。

他站在防盗门之前,踏出一步,又收回了腿,即便他的同学们还在篮球场上等他。

他看着林知夏,她仍然低着头。

林泽秋心底一涩,缓声说:“算了,我陪你玩翻花绳吧。”

“那你的同学怎么办?” 林知夏立即抬头。

林泽秋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管他们干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放他们的鸽子。他们早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喜欢这一章!我要加油存稿,和大家一起努力成为Dasein(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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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哥哥在本章的担忧,后来都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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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林知夏的日记节选:“今天是我过完18岁生日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江逾白让我去他的房间,辅导他的学习。他主动叫我林老师,我怀疑他有阴谋。可是他长大以后,我发现他的心思不好猜了。”

【18岁的林老师和江同学的情节,我会写一整章!一整章!让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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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震惊!终生难忘!林知夏的打针经历!江逾白羞愤难当,初次喊出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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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曲与歌词

林泽秋耐着性子, 陪林知夏玩了半天的翻花绳。他整个周末都没有去篮球场。他待在家里,借口说自己是为了学习。

不过, 林知夏知道, 林泽秋是想陪她度过一段焦虑期。

周一上学之前, 林知夏吃完早饭,站到了林泽秋的面前, 大声喊他:“哥哥!”

林泽秋如临大敌:“干什么?”

林知夏表扬道:“你是个好哥哥!”

说完, 她背起书包, 飞快地冲出了家门。

今天上午,实验小学四年级的第一堂课和第二堂课全部改为自习课。

教室的墙上挂着一只圆形电子表。林知夏端端正正地坐好, 频繁地抬头看表, 在心里记录当前的时间。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晨七点五十九分,再过短短一分钟,林知夏就要跟随班主任, 去校医室打针了。

好可怕。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

“林知夏, ”江逾白问她, “你在发抖吗?”

“我没有。”林知夏倔强地回答。

江逾白微微皱眉:“你身体不舒服,干脆别打针了。”

话音落后,上课铃骤然打响,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走廊。

班主任吴老师站在门外,冲着教室里的同学喊道:“哪些同学要接种乙肝疫苗,自己出来,我们排个队。我们四年级一班第一批打针,大家不要磨蹭, 保持安静,吴老师带你们去校医室。”

林知夏壮着胆子,站了起来。

她犹豫着迈出第一步。

江逾白又喊住她:“林知夏,你可以不去。”

“不行!”林知夏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战胜自己!我要做尼采形容的超人,要做海德格尔形容的Dasein!”

江逾白不懂“Dasein”是什么东西。他仍然想出了安慰林知夏的方法。他对林知夏说:“就算你不怕打针,你也有别的恐惧。没有人能做超人。”

江逾白的话充满了哲学气息,林知夏听得一愣。无论江逾白说得多么有道理,她也不想在江逾白的面前展现她最软弱的一面。

林知夏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跟上了前排同学,混进了班级的队伍里。

众人宛如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朝着实验小学的校医室进发。

实验小学的校医室布置得干净整洁,门口立着一块“乙肝疫苗接种”的牌子。站在校医室的大厅内,林知夏闻到了淡淡的酒精味道。

医生和护士面戴口罩,坐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房门大敞,所有同学都能看见室内的景象。

吴老师按照学号叫名。班长董孙奇的学号排在第一位,吴老师大声念道:“1号,董孙奇!”

董孙奇跳到了吴老师的面前:“老师,我准备好了!”

吴老师平静地说:“好,你进去打针吧。”

董孙奇脱掉外套,撩起袖子,露出整条手臂。许多同学都向他投来了关注的目光,这让他忍不住想表现一把,展示一位班长应有的独特风采。

护士姐姐离他很近。他紧闭双眼,右手握拳。

针头扎入皮肤时,董孙奇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充满压抑地“嘶”了一声。他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护士姐姐递给他一只棉签。

护士姐姐对他说:“你用棉签按伤口,等会儿再把棉签扔了。”

“好嘞!”董孙奇答应道。

他衣衫不整地走到门外,脸上带着一种坚毅的表情,犹如刚刚打完一场胜仗的士兵。门外就有同学问他:“班长,打针疼吗?”

终于有人问出来了!

这个问题,正中董孙奇的下怀!

董孙奇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我是班长,我不能喊疼。”

董孙奇的同桌魏荣杰激动地问道:“到底有多疼啊?你讲一讲呗!”

“手臂麻了,”董孙奇望向远方,“那种痛啊,痛到了骨头里。哎,我说过了,我是班长,哪怕打针再疼,我都不能叫出声。对了,二班的人快来了,你们几个,千万不要叫唤!不要让二班的那帮小子,看不起我们一班的同学。”

他说话时,林知夏恰好站在一旁。

董孙奇的描述,被林知夏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

林知夏渐渐感到慌张。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当她听见:“4号,林知夏!”她脚步迟钝地踏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林知夏牢记着江逾白和林泽秋对她说过的话——闭上眼睛,不要怕。

她伸出一只手,护士姐姐卷起了她的袖子。

林知夏扭头看向了一边,酒精棉擦得皮肤凉凉的。果然,她的整只胳膊都麻了……护士姐姐见她长得漂亮可爱,就很温柔地安慰她:“没事的,小朋友,不会很疼的。”

林知夏的左手交给了护士,右手搭住了大腿,五指紧紧攥着裤子的布料。

她应该抽空回答护士姐姐的话。可是她的精神高度戒备,只觉尖锐的针头戳破了皮肤,损伤了表皮层和真皮层,直达血肉深处。

液体缓慢注入,手臂极度酸胀。

真的好疼呀。

为什么疼痛感会如此清晰而强烈呢?

林知夏很费解。

林知夏讨厌打针。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管疫苗,究竟要打多久?

林知夏双眼含泪,脸颊红透,死死地咬牙忍住,才没有“呜——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记起江逾白的话——每一个人都有难以战胜的恐惧。这本身并不可耻,就像哥哥害怕虫子,江逾白讨厌灰尘。她应当勇敢地面对现实,不辜负哥哥和江逾白的期望。

这时,护士姐姐告诉她:“好啦,小朋友,疫苗打完了。你这样,用棉签轻轻地按着伤口,等你不出血了,就可以把棉球扔掉啦。你还难受吗?”

林知夏轻轻地点头,故作坚强和镇定,只是隐隐带着一点哭腔:“不难受了,谢谢姐姐。”

焦虑的情绪在恍惚中消退,终于完全卸下了心理负担,林知夏轻飘飘地离开了校医室。

她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等到全班都打完针,吴老师清点了一遍人数,领着四年级(一)班的同学返回班级。

林知夏的心情很好。她蹦蹦跳跳,跑向自己的座位。

江逾白等了她整整一节课。他急不可待地问她:“你打过针了?”

“打过啦!”林知夏一手托腮,“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嘛。”

江逾白仔细观察她的脸:“你的眼睛红了。”

林知夏底气不足:“我才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