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似乎更开心了,漂亮的眼睛里流溢着明亮的光彩。

江逾白拾起草莓贺卡,这才发现林知夏为他写了一首诗。诗句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跳跃在他的心间。他臣服于汉语的博大精深,欣赏着平仄押韵的格律之美,品味着字里行间的美好祝愿,差点忘了他还有一只木盒没有打开。

“小木盒,”林知夏提醒道,“你有一只小木盒。”

江逾白放下贺卡,轻轻地打开盒子的搭扣。平平无奇的木盒里,竟然装着一片微缩景观,涵盖了花丛、池塘、绿树、石子路、和一栋小木屋——这是林知夏亲手为他制作的微观花园。他怀疑这件精致的手工艺品又耗费了林知夏一个暑假的空闲时间。

他忍不住探出手指,指尖擦过了树枝,林知夏在一旁介绍道:“我把铁丝拧成了细线,刷一层白色乳胶,再撒上深绿色的塑料碎屑,就做出了树叶的样子。”

“这栋木屋,怎么做的?”江逾白发问道。

“我爸爸有一个工具箱,”林知夏诚实地说,“我家里有废弃的木料。”

她停顿片刻,补充道:“我爷爷是村子里的木匠,我爸爸也会一点木工。爸爸帮我切割了搭房子用的小木条,建房子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说完,她点了点头,确认道:“爸爸是材料供给商,林知夏是总设计师、总建筑师。”

江逾白关上木盒:“我会妥善地保存它。”

“好的。”林知夏应声。

随后,她又悄悄地说:“江逾白首领,我在新的星球上发现了这座花园。哪怕我离开了宇宙飞船,去执行别的任务,请你记得,我的信念都在花园里。”

江逾白捧起这个装着花园的木盒,入戏道:“林知夏船长的信念,是宇宙中最珍贵的宝物。”

林知夏双手扒住课桌的桌沿。快乐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涌出,像奔腾的潮水一般迸发在胸腔,她很想悄悄地为江逾白唱一首歌,不过,班主任张老师忽然敲响了黑板。

张老师连敲十几下,全班陷入沉静,再没有一个人胆敢开口讲话。

张老师走下讲台,站在第一大组的侧边,宣布道:“九月底,我们学校要举行百年校庆。省立一中的前身是1906年建立的一所学堂,2006年,刚好是学校成立的一百周年。校长很重视这次的校庆活动,初中部的每个班级都要拿出节目。”

拿出节目?

这是要排练一个节目的意思吗?

林知夏作为十七班的班长,当然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信息。她立刻抬起头,聚精会神地望着班主任。

班主任感受到她的目光,马上念出她的名字:“林知夏,你虽然是我们班的班长,但是,你这个月还要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初赛……”

林知夏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背后,充满担当地说:“张老师,我可以组织同学、筹备节目,高中数学联赛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林知夏讲完“高中数学联赛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整个十七班的所有同学一瞬间都成了哑巴。林知夏已经获得了初中数学联赛的一等奖,似乎高中联赛的一等奖也会被她收入囊中。

同学们仰视着林知夏的身影,只觉得她无比强悍、无比高大,她的名字就是初中部的神话。

张老师对林知夏万分和蔼:“好,林知夏,你自由支配时间,和咱们班上的文艺委员、体育委员都商量一下。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出个节目,包括但不限于小品、舞蹈、话剧、乐器合奏。”

同学们顿时跃跃欲试,而张老师话锋一转,蓦地警告道:“你们都得记住两个要点,第一,学习是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别让节目影响了你们的学习进度。第二,节目的主题一定要积极向上,别演一出《哈姆雷特》,到时候谁的面子都挂不住。百年校庆,就得热热闹闹、喜喜庆庆。”

林知夏带头答应:“没问题!”

她这一声喊完,其他同学稀里糊涂地跟着呐喊:“没问题!”

沈负暄不禁感慨道:“林班长在我们班上的威信太高。”

沈负暄的座位就在江逾白的正前方。沈负暄刚发表完他的意见,江逾白立刻接话:“班级有凝聚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沈负暄微微点头,“选节目都方便了。只要林知夏同意,班上就没人反对。”

沈负暄的同桌韩鹏却说:“不见得吧。咱班上三十六个人,众口难调,也不能让每个人都上台表演,你等着吧,绝对有人吵起来。”

韩鹏一说“吵起来”,江逾白不由自主地看向段启言。在江逾白的眼中,段启言是一位暴躁易怒、热爱狂奔的同学,他兴许会提议全班来一出“疾速奔跑”作为校庆的隆重贺礼。

*

班会课结束之后,张老师前脚刚踏出教室,同学们后脚就跑向了林知夏的座位附近。众人把林知夏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献计献策,交谈的声音杂七杂八,林知夏听得云里雾里。

十七班的体育委员,曹武同学,竟然一脸正色地建议道:“林班长,我们组织男生做引体向上吧?我们把单杠搬到舞台上,放背景音乐《男儿当自强》,全班男生随着音乐做引体向上,这节目好新颖,其它班级没人能想到,我们还容易准备,容易排练。”

林知夏一票否决:“舞台上固定单杠很麻烦。节目对男生的体力要求太高,女生没有参与机会。”

曹武就像一个进言失败的老臣,畏畏缩缩地将双手揣进袖中,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段启言恰好站在曹武的旁边。段启言一手搭上曹武的肩膀,积极发声:“演小品,怎么样?张老师说了,校庆就得热热闹闹、喜喜庆庆,还有什么节目能比小品更热闹、更喜庆?我们按照春晚的标准来演,谁能演成功,谁就是咱们省立一中的赵本山。”

“省立一中赵本山”的称号,无疑是一项殊荣,它将会花落谁家呢?

段启言的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文艺委员汤婷婷却说:“小品有什么意思?初中部的校庆典礼要在省级大剧院举行,你去过那个剧院吗?特大号的,观众特多,你整一个小品,坐在远处的观众都看不见你的表情,还不如全班一起排练舞蹈!”

汤婷婷是段启言的小学校友。但她对段启言毫无尊敬。她早已忘记了“第一战神”的光辉历史。

面对林知夏时,汤婷婷的态度一下子温柔了许多。汤婷婷抬起双手,掌心轻拍自己的脸蛋,既腼腆又羞涩还有三分胆怯地说:“林班长,我们排练舞蹈吧,你站主位,你最可爱。”

“我最可爱吗?”林知夏的语气略带质疑。

汤婷婷退让道:“那要不,我来跳主位?”

“跳什么舞蹈?”江逾白随口问道。

江逾白刚满十一岁。但他参加过许多宴会,看过许多艺术家的表演。他决心为林知夏出谋划策,帮她排练一个足够吸引全场观众注意的节目。

而林知夏还没考虑好。她仍然在小品和舞蹈中犹豫不决。这时,汤婷婷举手问道:“咱班女生擅长哪一种舞蹈?我会跳街舞,有人和我一块儿跳街舞吗?”

满座安静。

初二(十七)班的女生们没有一个吱声。

就连林知夏自己都对舞蹈一无所知。

汤婷婷在恍惚中认清了现实。她退居二线,沉默不言。

“乐器合奏?”江逾白真诚地询问,“谁练过小提琴,大提琴,或者萨克斯?”

沈负暄懒洋洋地回答:“我会拉大提琴。”

“你愿意跟我合奏吗?”江逾白礼貌地发出邀请。

“不愿意。”沈负暄粗鲁地拒绝了他。

如果沈负暄愿意和江逾白合奏,那么,初二(十七)班校庆献礼的责任就完全落在了江逾白和沈负暄的肩膀上。江逾白认为,他这样做,能帮林知夏减轻负担。

林知夏却说:“沈负暄不想拉大提琴。江逾白,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表演钢琴独奏……”

“为什么不能?”沈负暄调笑道。

林知夏有理有据地解释:“省立一中的百年校庆,意义非常重大,要是我们全班都能参与进来就好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排练一出小品。我会把全班三十六个人分成四组,包括剧本组、道具组、演员组、导演组。大家各司其职,携手同行,肯定能带来一场出色的表演。”

江逾白装出一种理智客观的语气:“林班长说得很对,百年一遇的校庆典礼,全班都应该有机会参与。我支持林班长的节目设定。”

“我也支持!”沈负暄响应道。

段启言双手抱臂:“这不就是我刚才的主意?”

“滚吧你,”韩鹏反驳道,“林班长讲得比你详细多了。”

林知夏及时制止韩鹏与段启言的争吵,总结道:“好的,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八岁的林知夏日记节选:今天早晨,江逾白弹钢琴的时候,我坐到了三角钢琴的琴盖上。他抓住我的手腕,低头亲了我的手背。我的心跳有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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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我再修一修!下章更新万字!【下集预告:震惊!汇聚全班之力!十七班的小品排练!初中部的百年校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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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典礼

九月开学的第一天, “校庆献礼”成了初二(十七)班的同学们最关注的一件事。

小品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班上同学一致认为,演员组的主要成员, 必须具备一定的外貌条件——根据沈负暄打听到的最新消息, 初中部的校庆活动将在省级大剧院举行。到时候, 会有几架摄像机对准舞台,实时拍摄舞台上的表演者。

摄像机采集的画面, 将被投放在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这样一来, 坐在后排的观众也能清晰地看见一切场景。

韩鹏提议道:“我们让江逾白去演男主角吧!江逾白的长相最好。他演男主, 摄像机一拍,保准大家都不会走神。”

段启言冷笑一声:“谁说江逾白的长相最好?”

段启言的潜台词是:我比江逾白长得更好。

可是, 文艺委员汤婷婷再一次驳斥了段启言的意见:“我也觉得男主角应该选江逾白。虽然江逾白比我们年纪小, 但他在人堆里最显眼,你们懂吗?”

显眼?

江逾白也配用“显眼”这个形容词?

段启言一边腹诽,一边睨视着江逾白。

段启言不仅想成为男主角, 还想获得“省立一中赵本山”的美誉。如果同学们推举了江逾白做主角, 段启言只能沦为陪衬——这是段启言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江逾白就是段启言的假想敌。

而江逾白本人, 竟然完全脱离了热火朝天的选角氛围。他拧开保温杯,气定神闲地倒出半杯水。他缓缓向后靠上椅背,动作优雅地喝水,就仿佛正在被议论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段启言毫不留情地挑衅道:“江逾白,你有没有演过小品和话剧?”

江逾白措词巧妙地回答:“我可以从今天开始磨练演技。”

段启言冷冷地嗤笑。他微微勾起唇角,双手叉腰,爆发出强势的气场,并向大家介绍道:“我曾经在师范附小的文化艺术节上, 演过一个重要的角色,全校师生好评如潮。”

汤婷婷当场揭穿了他:“段启言演的是《小马过河》里的小马。”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负暄实在憋不住,笑得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段启言的面色白中泛红,汤婷婷还在补充细节:“段启言都没露脸。他戴着一个马头。纸壳子做的马头,罩在段启言的脑袋上。要不是主持人报幕叫到了段启言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那匹马是他演的。”

沈负暄勉强扶住桌子,慢慢地站起身:“段启言,就算你演过小品,你的脸被一个马头罩住了,台下没人能看见你的表情,那就相当于你没有磨练过演技。你还不如江逾白,起码江逾白有一个谦虚的心态。”

段启言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林知夏随口问了一句:“沈负暄,你要进演员组吗?”

“演员多没意思啊,”沈负暄拍响桌子,“我要当导演,我要当总导演,指挥全场的总导演。”

沈负暄兼任“副班长”和“数学课代表”两个职位。他的成绩非常好,威望非常高,平日里经常帮助同学解题,再加上他的妈妈是省立一中的校长,班上一般没人反对沈负暄的观点。

沈负暄顺理成章地担任了导演组的组长。

他点名让江逾白做男主角。

林知夏立刻征求江逾白的意见:“你愿意做男主角吗,江逾白?你要是不愿意,直接跟我说,我可以把你安排到别的组,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江逾白扣紧水杯的盖子。他把手伸进抽屉,摸到了林知夏送给他的花园木盒。

那片花园里,保存着林知夏船长的信念。江逾白仿佛触及了信念的实体,异常坚决地说:“我愿意。”

即便江逾白没有一丝犹豫,林知夏还是有些不放心。

江逾白是全班最好看的男生,也具有很高的领悟能力。不过,小品的男主角一般都是搞笑的谐星。而林知夏觉得,江逾白更适合担任“军团首领”、“白马王子”、“绝地武士”之类的角色。

经过一番思索,林知夏忍不住问道:“我能演女主角吗?”

全班寂静。

林知夏的心里有点慌,表面上依然镇定又果决:“如果没人反对,我就是女主角。”

沈负暄两手一摊:“我还以为,你会去做编剧。小品的灵魂是剧本,你不管剧本,那剧本怎么办?”

确实。

沈负暄说出了同学们的心声。

林知夏写过几篇满分作文。她引经据典,博闻强识,笔下的素材丰富而精炼,囊括古今中外的文明与历史。她是语文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林知夏不写剧本……

谁能担此大任?

眼看着班上的讨论陷入僵局,万春蕾自告奋勇道:“我来写剧本!”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万春蕾的身上。万春蕾捋平了身上的外套,充满大将风度:“我是全市第四届中小学生围棋比赛的小学组季军。我做事情,讲究逻辑。我来写剧本怎么样?大家信得过吗?”

“信得过。”林知夏点头。

林知夏发话之后,其他同学纷纷附和。

万春蕾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编剧组的组长。这一场节目的质量,全由万春蕾来决定,她顿时感到责任重大。她挑选了七位同学辅佐她。

*

当天下午,万春蕾借用小教室,召开一场剧本会。

除了编剧组的八位同学,这场剧本会上,还有江逾白、林知夏、沈负暄三个人。

十一位同学齐聚一堂,捧起空白的草稿纸,苦思冥想。

万春蕾握手成拳,拳头支撑着下巴,宛如一座沉思者雕像。她喃喃自语道:“演什么啊?你们想演什么?”

沈负暄含笑道:“《西游记》三打白骨精。”

江逾白严肃道:“《三国演义》火烧赤壁。”

沈负暄笑意更深:“哇,江逾白,你想演《三国演义》的赤壁吗?那要怎么分配角色?你是周瑜,林知夏是小乔?”

江逾白演周瑜,林知夏演小乔——这个假设,却让江逾白觉得不好意思。他知道,周瑜和小乔是一对夫妻。而他还是个初中生,不应当涉及成人的层面。此外,他和林知夏是好朋友,更不能扮演周瑜和小乔。

林知夏与江逾白不同。她根本没考虑到“周瑜小乔是夫妻”的层面。

她只是平静地分析道:“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赤壁之战,伤亡惨重。曹操逃跑的时候,道路泥泞,狂风大作,军队难以行进。曹操就让一些病弱的士兵背着草,伏在地上,骑兵的马蹄直接从那些士兵的身上踏过,活活踩死了许多人。”

林知夏描述的场景,震撼了整个编剧组。

“我们不能演赤壁之战,”万春蕾坚决地说,“张老师讲了,校庆就得热热闹闹,喜喜庆庆,不要搞这种死伤无数的东西。”

编剧组里的另一个同学问道:“那还能演什么?《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大观园?”

万春蕾评价道:“刘姥姥进大观园,温馨、平淡、有趣。可是,它跟我们省立一中的百年校庆有什么关系啊?”

编剧组再次集体沉默。

林知夏双手捧脸,安安静静地望着同学。她既然加入了演员组,就不会越俎代庖,抢走编剧组的份内工作。

江逾白缺少林知夏的这份感悟。

江逾白直接建议:“省立一中的前身是1906年的一所学堂。我们设置两幕场景。第一幕在1906年,第二幕在2006年。我们的小品对比一百年来的变化,弘扬‘博学慎思,修身明德’的校训。”

省立一中的校训是“博学慎思,修身明德”,结合了《礼记·中庸》与《礼记·大学》的名句。

江逾白才刚讲完,沈负暄就感叹道:“你这个办法挺不错,点明了百年校庆的主题,还能让观众们记起校训。张老师肯定特别喜欢。”

光线明亮的小教室里,林知夏双手按住桌子,忽地站了起来:“江逾白的办法很好,我支持。”

编剧组的同学们,大多持有相同的看法。他们一时想不到更好的主意,索性全票通过了江逾白的提案。

万春蕾更是风风火火地准备起剧本。她把剧本命名为《变迁》,又分成了两个部分——1906年与2006年。

编剧组的同学们加班加点,赶在两天内做出了《变迁》的第一版。

万春蕾把重点放在了“女生读书的机会”上。

她通过两幕戏剧化的场景,还原历史与现实——公元1906年,正值清朝末年,男女不得同校,女子学堂稀缺。公元2006年,省立一中同时招收男女学生,九年义务教育免除学杂费。女学生能在课堂上积极发言,女老师能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百年历史推动了社会进步,也推动了教育的革新与发展。

《变迁》这个剧本,宣扬的是一种“回顾校史、热爱学习”的精神。

编剧组的八位同学都对《变迁》很有信心。他们相互校对,确定版本,就把电子稿发给了沈负暄。

沈负暄带着一帮朋友跑去学校门口的复印店,直接将《变迁》打印成36份,再带给初二(十七)班的每一位同学。

大家拿到剧本,反复品读,都说编剧们写得好,写得妙,行文流畅,立意很高,肯定能摘取“校庆节目一等奖”的桂冠。

班主任张老师也很喜欢这个本子。虽然这个本子,并不符合他“热热闹闹、喜喜庆庆”的要求,但他看出了台词背后的精神文化,他非常欣慰。他鼓励大家带着学习的热情,演出竞赛班的昂扬斗志。

张老师的高度赞扬,让十七班的演员组、导演组、道具组迫不及待地开展了排练工作。

省立一中的初中部有一栋艺术大楼,楼里共有两个排练厅。百年校庆即将来临,排练厅的档期难求,初二(十七)班只能在周二、周三的中午使用一个排练厅。

这意味着,每逢周二和周三,林知夏都不能回家吃午饭,也不能回家睡午觉了。起初,她有一点不开心,但她随后就想到,她是十七班的班长,还是《变迁》的女主角,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调动全班的积极性,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排练。

编剧组的八位同学为了剧本,连续熬夜四天。相比之下,林知夏一点都不辛苦。林知夏应该打起精神,不辜负全班同学的期待!

林知夏仅仅花了几秒钟,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她在家里告诉妈妈:“妈妈,妈妈,我们学校九月底要举行百年校庆,我们班准备了一出小品……”

她手指攥着妈妈的围裙,稍稍歪了一下头:“可能不是小品,更像是话剧。妈妈,我是话剧的女主角。每周二和周三,我都不能回家吃饭睡觉了,我要在学校参加排练。班上的其他同学都会跟我一起排练的。”

林知夏刚上初中的那段时间,妈妈经常担心她年纪太小,在班上会受欺负。结果,林知夏不仅当上了班长,还拥有了许多朋友。她和同学们一起准备节目,听起来并不是坏事,妈妈也就答应了,顺便问了她一句:“夏夏,你们要排练多久?”

林知夏实话实说:“连续排练两周,从周二和周三中午的十二点排练到下午两点。”

妈妈有些心疼女儿:“夏夏累不累?”

林知夏摇头:“夏夏不累。”

妈妈又问:“夏夏中午吃什么呢?”

林知夏靠在妈妈身上撒娇:“夏夏可以在学校食堂吃午饭。”

“食堂的饭好吃吗?”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妈妈骑自行车去你们学校,中午给你送饭吧?”

林知夏还没回答,林泽秋忽然出现在她的背后。林泽秋肯定听见了林知夏和妈妈的对话,所以,他态度恶劣地宣称:“林知夏迟早会被惯坏。”

“才不会呢,”林知夏扭头看他,“我也不想让妈妈给我送饭,我就要在学校食堂吃午饭!”

林泽秋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草莓酸奶。他还没打开盖子,就注意到了林知夏纯净无杂质的眼神。在这个家里,只要他吃任何与草莓相关的东西,他就不得不接受林知夏的凝视——除非她的手里也有草莓。

他只能把草莓酸奶塞进林知夏的手里,自己找了一盒黄桃酸奶。他飞快地开盖,刚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陡然改变。他拽起林知夏,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卧室。

林知夏双手捧着草莓酸奶,还没来得及品尝草莓的滋味,她的哥哥就沉着一张脸,非常严肃地审问道:“林知夏,我问你,你是话剧的女主角,那话剧的男主角是谁?”

林知夏猜到了哥哥要讲什么。她觉得他好古板,好啰嗦。她干脆直说道:“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同意让我们演这出戏,初二年级的教导主任已经帮我们审查过剧本了,你为什么还要关心男主角是谁?我和男主角完全没有感情戏。”

哥哥的脸色变得更差劲。

阴霾仿佛压紧了他的眉梢,他握着一杯黄桃酸奶,在狭窄的卧室里走出两步,才说:“你才十一岁,你明白什么是感情戏?你在家里看过什么电视连续剧?”

“电视连续剧里,一般都有感情戏呀。为什么我不能看呢?”林知夏丝毫没觉得羞愧。

她搜索自己的记忆,还说:“哥哥,你在看电视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刻意地回避男女主角的感情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哥。”

林知夏这一招“祸水东引”,并没有影响到林泽秋。

林泽秋猜出了一点端倪。他的妹妹不肯开口告诉他,男主角究竟是谁,他更怀疑江逾白就是那一出话剧的男主角。再往深了想,林知夏说她没有感情戏,那就一定没有吗?

哪怕他们初二(十七)班选择了《灰姑娘》、《睡美人》、《白雪公主》、《美女与野兽》这种老少皆宜的童话剧目,都会有王子与公主幸福生活的结尾片段。

林泽秋原本以为,林知夏被高中竞赛班的教练们看中了,学业重心完全偏向了高中和大学的知识。她要参加数学、物理、信息三门学科的奥林匹克竞赛,怎么还能有时间和精力,去兼顾初中的“最好的朋友”?

他没想到,林知夏和江逾白会通过校庆的一个节目扯上关系。

是他失策了。

他思前想后,仍然顾虑重重。

他干脆和爸爸妈妈打了声招呼,说是要陪林知夏一起排练。他还说,林知夏在学校食堂吃饭,可能吃不惯,有他这个哥哥在场,林知夏会更适应一些。

爸爸妈妈都夸他体贴,夸他考虑周到,是个温柔的好哥哥。

*

今年九月份,林泽秋升上了初三。

他仍然是培优班的尖子生,初三年级的佼佼者。他放弃了竞赛班,再也没考过一次。

但他还是经常听到竞赛班的消息。

他的妹妹林知夏不仅在初二年级称王称霸,还跑去了高中部,扫荡三门学科的竞赛分队。有那么一段时间,林泽秋觉得,他的所有同学都在悄悄地议论他的妹妹。

初三竞赛班的几个女生,甚至跑到了林泽秋班级的门口,指明要看一眼林泽秋。林泽秋长相出色,早已习惯了其他班的同学偷瞄他。然而,竞赛班的脑回路似乎有些不一样——初三竞赛班的女生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她们欣赏他的妹妹。

她们指着林泽秋说:“这就是林知夏的哥哥!林知夏的亲哥哥!”

其中一位女生随口问:“林知夏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另一位女生说:“不知道啊。不重要吧。”

讲完以上三句话,那几个女生就飘然离去了。林泽秋形单影只,一个人立在门口,颀长的影子落到地板上,掩盖了一片洁白的瓷砖。当年他有多向往竞赛班,后来他就有多反感“竞赛”两个字。

毫无疑问,林知夏的存在,为林泽秋的初中生活带来了阴影。但他从没对林知夏诉过苦。他竭尽全力地忽略外界的声音,每天坚持和林知夏一同上下学。他认为,做哥哥做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极限。

初二(十七)班的校庆节目,又让林泽秋把他的极限范围进一步拓宽。

周二的中午十二点,林泽秋在食堂买了一份炸鸡汉堡。为了节省时间,他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地吃完午餐,直奔初中部的艺术大楼排练厅。

艺术大楼的保安拦下林泽秋,问他是哪个班的,他谎称自己是初二(十七)班的学生,即将出演一部话剧的男主角。那保安看他确实长得不错,很有男主角的风范,就随意地扫了一眼他的学生卡,允许他进入艺术大楼。

林泽秋在省立一中读书,读了两年多,从未靠近过艺术大楼。他们班上排练的校庆节目,他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亲自参加了。

而现在,他就像一只孤魂野鬼,幽幽飘荡在排练厅的门前。

林泽秋徘徊几秒钟,林知夏一眼瞧见了他。

林知夏朝他挥手:“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