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抚平袖口的动作一顿。

他转移话题:“我有一些私人收藏。”

“你的私人收藏?”林知夏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江逾白带着她横穿走廊。他按下一串密码,打开一扇防盗门。他们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屋顶的浮雕透光透风,光线被裁成一幅画,照亮了一堵墙。

林知夏环视四周,神思恍惚。

“这个肯定不是你爷爷亲手做的。”林知夏指向了一座玻璃柜。

“是我收集的雕刻品。”江逾白介绍道。

林知夏蹲在了玻璃柜的前方:“中国传统手工艺品?”

江逾白蹲在她的旁边:“传统工艺,当代作品。”

柜子的第一层摆放着一座山水风景石雕,雕工精湛,造型奇巧。那山川雄伟壮观,浑然天成,蓝色的湖水波光粼粼,像是刚被一阵清风吹过。

“你可以用手摸。”江逾白提议道。

林知夏摇头如拨浪鼓:“不,它们看起来好珍贵,我不能摸。”

江逾白却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比它们更珍贵。”

江逾白说得很对,林知夏倍受鼓舞。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柜门,碰到了玉雕的山川风景,她说:“我猜,山峰是碧玉,大树是月光石,湖水是天河石。”

“是的。”江逾白认可道。

林知夏问他:“你为什么要收集雕刻品?”

江逾白回忆往昔:“我去爷爷家里做客,他让我挑几件东西带走……”

“难怪!”林知夏恍然大悟,“我刚才还在想,为什么这些宝物都像是爷爷奶奶们的藏品,原来它们真的来自于你的爷爷家。”

随即,她又有些腼腆地说:“江逾白,我送你的十一岁生日礼物,就像这座石雕一样,也有大树、池塘、小房子。”

江逾白不经意地透露:“它被我放在书房。”

“你的书房?”林知夏喜不自胜,“太好啦,它每天都能陪你学习。”

林知夏从心底散发的快乐情绪传染了江逾白。

在这个明亮又通透的房间里,空气无比新鲜,无比清甜,江逾白伸手拉开另一扇柜门,林知夏又见到了几件钟表工艺品。

江逾白邀请她鉴赏:“十八世纪的欧洲古董钟表。”

林知夏频频点头:“嗯嗯!它们都是Table clock,我在图书馆的欧洲历史书里见过。”

她近距离地审视,想记住每一个细节。

江逾白递给她一双手套。她立刻戴上手套,轻轻触摸了十八世纪的钟表、十七世纪的餐具,她还和江逾白玩起了历史穿越游戏。

江逾白扮演国王,林知夏扮演女王。

林知夏气定神闲,握住一根权杖。她模仿莎士比亚的作品《理查三世》里的台词,对江逾白宣战道:“高涨的海水是暴风雨的前奏,江逾白陛下,你的时代,面临转变……”

江逾白竟然用语言战胜了她:“送我王冠的人,是你。为我加冕的人,也是你。你忘记了吗?”

林知夏顿时呆住。

江逾白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林知夏溃不成军。林知夏马上改口:“嗯,我们和解吧。”

江逾白低头笑了。或许是因为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毫无顾虑,很自然地接话:“你用什么方式跟我和解?”

林知夏说:“签订合同。”

江逾白目前的角色是“江逾白国王”,而一位英明的国王应当处变不惊。他单手抬起自己的权杖,淡定地回答:“我不能跟你签合同。”

“为什么?”林知夏问道。

江逾白解释:“签合同要有律师在场。”

林知夏笑说:“不愧是小江总。”

江逾白后退一步,林知夏追着他喊:“小江总,小江总,小江总。”他横过权杖,挡在她的面前,提醒道:“界限,把握界限。”

“你怎么跟我哥哥一样。”林知夏随口说道。

江逾白反问:“哪里一样?”

“就是,哥哥经常跟我讲,要注意界限,”林知夏一字不漏地转述道,“哥哥说,女生不能和男生交朋友,女生最好的朋友应该是女生。这个问题挺严重的,我和他吵过架。”

江逾白冷淡地应道:“吵得好。”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林知夏还听见了她爸爸说话的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林知夏跑到门口,向外一看,她真的看到了爸爸,还有江逾白的叔叔江绍祺。

宽阔笔直的长廊上,两位成年男性的身影十分高大。江绍祺与林知夏的爸爸并排行走,走了好几步,江绍祺才问:“您的全名是……林富贵吗?”

林富贵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个动作。他双手交握,掌心合拢又分开,分开又合拢。他观望着私人藏馆的天花板和诸多藏品,哑声说:“对,我是林富贵。我是林知夏的爸爸。”

江绍祺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和你在沈教授的实验室见过面。”

“我有印象,我有印象。”林富贵附和道。

眼下正值三月初,气温偏低,尚未回暖。林富贵穿着起球的老款毛衣,外套一件仿皮的皮夹克。他的衣服洗得干净,穿在身上相当舒适,但是,当他身处于如此豪华的收藏室,他的着装和气质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这座庄园让林富贵叹为观止。建筑物的设计与内部装潢,全是他梦里都没想过的模样。他急着把女儿带回家。他瞥见林知夏之后,赶忙招手:“来,夏夏,快过来。”

林知夏“哒哒哒”地跑向爸爸。

江逾白缓步跟在她的背后。他还没来得及请她吃午饭——他从上个月开始筹备这一顿饭,是因为他想帮她庆功。她获得了好几块金牌,按理来说,应该有一场庆功宴。

但是,林富贵牵住女儿的手腕,要求她:“夏夏,和你朋友说声再见。”

林知夏迟疑道:“爸爸,我今天和朋友玩得很开心……我们可以和他一起吃顿饭吗?”

爸爸却说:“夏夏,你妈妈给你做好午饭了,咱们回家吧。”

江逾白旁观这一幕,仍然表现得很有礼貌。他好像做到了真正的处变不惊,即便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不可言说的失落。他和林知夏的历史穿越游戏刚刚进行了一半,他们还没从欧洲大陆回到古代中国——林知夏说了,她想让江逾白做将军,她自己要做武则天二世。

林知夏的父亲来接她回家,江逾白没有理由挽留她。

江逾白看向了叔叔,叔叔立马开口辩解:“小江,上次我带你去大学城,我和林知夏的爸爸交换了联系方式。林知夏小朋友智商174,我和她爸爸互留电话号码,那是家长的一种考虑,你知道吗?你叔叔我是个细心的人。今天,你邀请林知夏来家里玩,不管怎么说,林知夏才十一岁半,你得告诉人家父母,我就帮你打了个电话……”

江逾白理解叔叔的良苦用心。

林知夏年纪还小,她的父母必须掌握她的行踪。

虽然,他和林知夏关系不错,但是,林知夏的父母并不了解他。叔叔一个电话打过去,林知夏的爸爸大概很紧张,年幼的女孩子需要更多的关照和保护。

江逾白主动把林知夏和她的爸爸带到了停车场。他家里的司机会送他们回家。他看着林知夏坐上轿车,她还把车窗摇下来,朝他招手:“周一见,江逾白!”

江逾白站在原地,目送轿车离去:“周一见,林知夏。”

*

回家路上,林知夏的爸爸没说一句话。

到了安城小区门口,林知夏和爸爸一起下车之后,爸爸蓦地叹了口气。周六上午的小区街道人来人往,四周充斥着谈话声、狗叫声、杂乱的脚步声。

爸爸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他刚要把一支烟卷拿出来,林知夏就攥住了他的袖子:“爸爸,爸爸,不要抽烟。”

爸爸叫她:“夏夏。”

林知夏双手背后:“夏夏在这里。”

爸爸没有带着林知夏回家。他在小区里找到一条长椅。他让林知夏坐到他的身边,然后才说:“夏夏,你这个朋友江逾白,他和你不一样。爸爸不是不让你和他玩,爸爸就想告诉你,你现在啊,拿过世界级的竞赛奖,在学校里也有别的小伙伴……”

林知夏伸直双腿:“我懂了。”

“你懂了?我还没讲到重点。”爸爸惊讶地感叹道。

林知夏仰头望着天空:“嗯,我能猜到你的意思。你想告诉我,我跟江逾白交朋友的风险很大。”

爸爸再次掏出烟盒:“夏夏太聪明了。”

他举了个例子:“爸爸是从村里出来的。在我们的村子里,村长的儿子欺负别人,别人都没处说理,那怎么办呢?就忍着。”

“江逾白真的很好,”林知夏争辩道,“爸爸你要是能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爸爸点燃一根烟卷。白雾弥散,如烟似尘,浸染附近的空气。

林知夏打了一个喷嚏。

爸爸才刚抽了一口烟,就立刻把烟头掐灭。他把烟头扔进座位旁边的垃圾桶,嗓音低沉地说道:“爸爸是不了解江逾白。你平常得多注意。我把话告诉你,你自己拿主意。哎,你是出过国的人了,见的世面比我多了。”

林知夏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无论我将来去过多少地方,我永远是你的女儿,你永远是我的爸爸。”

这短短一句话,似乎让爸爸有些感动。林知夏趁机说:“爸爸,你千万要帮我保密,别让哥哥知道我去江逾白家里玩了,不然哥哥一定会炸掉的。”

爸爸没料到他的儿子比他还严肃。他的脸上露出一点讶异神色:“秋秋和江逾白打过交道吗?”

“没有,从来没有。”林知夏分外遗憾。

爸爸谨慎地思考几秒钟,答应道:“好,爸爸帮你保密,但是没有下一次。夏夏,在你十八岁之前啊,你还是不能去男同学的家里。”

“十八岁以后,我想去就能去吗?”林知夏提出质疑。

爸爸站起身,带她走回家:“那时候,你是成年人了,爸爸妈妈管不住你。”

林知夏没作声。她生怕爸爸在哥哥的面前露出马脚。她和爸爸一前一后踏进家门,哥哥正好在客厅削苹果。哥哥见到她回来,还问了一声:“你去哪个同学的家里玩了,林知夏?”

哥哥坐在一把椅子上,左手抓着苹果,右手握着削皮刀。他就像旧社会的封建大家长,盘查着家族内部的一切琐事。林知夏避开他的目光,躲到了爸爸的背后。

爸爸接过话题:“我刚从外面回来,正好碰到了夏夏。”接着又问:“秋秋,你最近学习还行吗,身体吃得消吗?”

再过三个月,林泽秋就要参加中考。

这学期开学以来,林泽秋只考过一次全班第一,年级排名大不如前。他的同班同学说,有些聪明人,到了初三才开始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比林泽秋这种一直用功的学生要强一些——林泽秋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在林泽秋的眼里,只有他妹妹那种程度的才算是“聪明人”。他妹妹无论学不学习,都是年级第一,甚至是2007年度罗马尼亚大师赛的国际第一。

爸爸一提成绩,林泽秋思虑万千,完全忘记了盘问林知夏。

林知夏为哥哥鼓劲:“哥哥加油!哥哥遇到不会的题目,一定要来找我。”

哥哥却说:“算了吧。”

林知夏再三坚持:“我能帮你节省时间!”

哥哥侧目看她:“你还要搞数学竞赛。”

林知夏详细解释:“我不准备参加今年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冬令营里最强、最有经验的十几位选手,已经在进行第二轮集训了,我相信他们可以拿到金牌。”

哥哥啃了一口苹果:“林知夏,你在学校里,还有什么可忙的?”

“信息竞赛呀!”林知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三人一组的信息竞赛,很好玩的,奖金特别多。正好有这个机会,我想试一试。”

林知夏做完规划,很快就付诸实践。她加入了高二年级的信息竞赛队,并在省立一中的选拔赛中脱颖而出。

到了四月份,林泽秋还在为中考而发奋复习的时候,林知夏已经代表省立一中,冲进了全省的高中生信息学科决赛圈。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冒犯现实中的选手,我自己编了一个类似于ACM的国际高中生计算机竞赛,很快会与大家见面。今天我还是没有达成万更,但我会在明天做出新一轮的尝试【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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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照常发红包,下集预告:【惊险刺激!林泽秋的中考经历!夏夏和小江总升入初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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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辅导

2007年度的省内信息学竞赛在4月12日的上午九点钟举行。

信息学竞赛三人一组, 组员必须分工协作,共同完成十道编程题目。林知夏的两位队友都是高二年级的学长——这两位学长的成绩原本位于竞赛班的中上游, 自从他们和林知夏组队, 他们变得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省级一等奖, 也应该属于林知夏和她的队友。

林知夏背着书包, 跟随老师进场。她打了个哈欠, 队友就问:“你困吗,林知夏?”

“有点困, ”林知夏实话实说, “我哥哥今天早晨五点钟起床,在客厅里晨练了一段时间,我被他吵醒了。”

队友惊讶地问:“你哥哥每天早晨五点起床锻炼?”

林知夏替哥哥辩解:“下个礼拜, 他要参加体育中考。”

是的, 哥哥快要中考了。

他好努力, 好认真。

林知夏佩服哥哥的毅力,也很支持哥哥早起锻炼。唯一的问题是,林知夏今天没有睡醒。她的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解题的速度下降了许多。

她耗时七分钟,才做完第二题。

她困得不行,渐渐地低下了头,趴在电脑桌上。她的右手握着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 写的都是没人能看懂的数学推导式。

队友们明显紧张起来。其中一位队友开口说:“林知夏,你今天不在状态啊。”

另一位队友说:“实验一中的人在百度贴吧发了帖子,他们要赢过省立一中。你们看前排大屏幕的滚动信息……实验一中做到第四题了。”

林知夏打起精神,环视四周。

直到这时,林知夏才发现,半数以上的参赛队伍的做题速度都超过了她。实验一中的进度最快,他们真的可以战胜省立一中。

林知夏心头的警铃大作,意识无比清晰,眼神变得坚定而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告诉两位队友:“你们把题目念出来,念给我听。”

赛场上,每一支队伍里都有三名选手。同队的选手共用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电脑、一份打印好的试题文件。

林知夏的队友捧起试题,一句一顿地为她朗读。

队友刚一念完,林知夏就有了思路。她飞快地敲击键盘,写出一行又一行的代码。她甚至不需要编译,就能准确地预知结果——因为每一行代码都在她的大脑里提前运行过了。虽然她的做法不一定是最完美的,但是,她的效率高得令人啧啧称奇。

林知夏和她的队友们一举夺得了省级竞赛的金牌以及三千元人民币的奖励。

按理说,三千元的队伍奖金,应该平分给三名队友。不过,林知夏的那两位队友都不好意思拿走一千块,他们执意让林知夏一个人独占这三千块钱。他们还说,林知夏在编程比赛中的优异表现,造福了整个队伍。

林知夏仍然给了他们两千块。她解释道:“我在罗马尼亚大师赛上领悟了一个道理……队友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因为队友和我一起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帮我分担了压力。”

*

当天下午,林知夏抱着省级竞赛的奖杯,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

前不久,由于林知夏斩获了重量级的数学竞赛金牌,省立一中给她发放了上万元的奖学金。今天,她又带回来一千块钱,妈妈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扬她才好,只问她:“夏夏太厉害了,晚上想吃什么菜?”

林知夏思考片刻,提议道:“妈妈,妈妈,今晚我们吃青椒炒牛肉、苹果羹、糖醋排骨、凉拌秋葵,好不好?这些都是哥哥喜欢吃的菜。哥哥快要中考了,每天都很辛苦。”

妈妈一边洗碗,一边答应道:“好,妈妈再给你做一碗鸡蛋羹。夏夏今天比赛很累吧,快回你房间休息休息。”

林知夏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住妈妈:“今天比赛的时候,夏夏差一点就睡着了。”

差一点就睡着了……

还能获得一等奖?

妈妈弯下腰,用一块抹布擦干净灶台,同时出声哄她的女儿:“夏夏要是觉得累了,就去床上睡会儿觉,等你哥哥回家,妈妈喊你起床吃饭。”

林知夏点了一下头。她走回自己的卧室,抱起小企鹅,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最近这一个月,哥哥经常帮她的小企鹅洗澡。哥哥还任劳任怨地打扫她的房间,把她的书桌擦得干干净净。

林知夏注意到,哥哥的衣服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枚罗马尼亚彩蛋。

林知夏真的没想到,区区一枚罗马尼亚彩蛋,竟然有那么大的功效,不仅让哥哥克服了对企鹅的恐惧,还让哥哥对她的态度温柔了许多。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六点多钟,妈妈把林知夏喊醒。

林知夏立刻起床,穿上毛绒兔子拖鞋,直奔家里的餐桌。

饭菜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满桌都是林泽秋喜欢的菜式。林泽秋坐在桌边,若有所思:“今天过节吗?”

妈妈告诉他:“你妹妹在今天的信息学竞赛上拿了冠军,得了一千块的奖学金。”

林泽秋听完这个喜讯,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表情。他往林知夏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林知夏回应道:“谢谢哥哥。”

林知夏咬了一口排骨肉,仔细品尝,又说:“妈妈做的红烧排骨和糖醋排骨都好好吃呀,妈妈做的菜是天下第一好吃。夏夏每天都想吃妈妈做的饭,吃完了就会很开心……”

林泽秋忽然打断妹妹的话:“林知夏,你十二岁了,能不能别总是用‘夏夏’称呼自己,你不会讲第一人称吗?幼不幼稚?”

罗马尼亚彩蛋的功效似乎到期了。

林知夏放下筷子,和哥哥针锋相对:“我高兴,你管得着吗?你也可以用‘秋秋’来做自称,你敢不敢抛弃第一人称,用这种方式来讲话?你不敢吧,林泽秋。”

林泽秋喉结滚动,脑海中冒出一句——秋秋不和你吵,秋秋继续吃饭了。他打了个寒战,差点把饭碗摔到地上。

妈妈叫了他的全名:“林泽秋,今晚的菜,是你妹妹让我做的,你妹妹很关心你,你不要总是找她吵架,家和万事兴。”

林泽秋捧着碗,低头扒了一口饭。

妈妈等到他咀嚼完毕,才说:“秋秋,你快中考了,你得听妈妈的话,早晨不能起太早,作息规律不能搞乱套了。你要像平时一样吃饭睡觉,你们的班主任跟我说过,你正常发挥就能考进省立一中的高中部。”

省立一中的高中部竞争激烈。林泽秋想考上高中部的培优班,中考必须取得一个好成绩。他正处于冲刺阶段,丝毫不敢松懈,对自身的要求非常严格。

今天早晨五点,他莫名其妙地醒了,然后,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知道自己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他总是在想,他是林知夏的哥哥,不能比她差的太远。如果他的中考成绩一塌糊涂,他的爸爸妈妈都会失望。

林泽秋对失败的预设,让他更渴求成功。

他勤勤恳恳地复习,周六周日几乎全天候地坐在课桌前。在查漏补缺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发现一些棘手的题型,哪怕林知夏就在他的隔壁,他也不愿意开口向妹妹求助。

他的妹妹,是一个十二岁了还要用“夏夏”做自称的撒娇精。

他不需要妹妹对他施以援手。他完全可以独立地解题——虽然林泽秋的内心充斥着诸如此类的念头,但是,现实总是比想象更残酷一些。

林泽秋握着一支圆珠笔,盯着老师发下来的物理试卷,再一次地卡在了压轴题上。他一动不动地静坐二十分钟,隐隐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

林泽秋回头一瞧,瞥见了林知夏的身影。林知夏躲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泽秋不耐烦地应道:“你有什么事?”

“我觉得你又遇到了不会做的题,又不愿意来找我。”林知夏直言不讳地表达观点。

林泽秋的第一反应是把他的物理试卷藏起来。他摆开一本语文书,掩饰道:“我在背书。”

林知夏走到他的身边。她追寻蛛丝马迹,不费吹灰之力地侦破了现场,成功地找到了那张物理试卷。她扫了一眼最后一题,刚要开口,林泽秋就说:“你回你房间去,别来管我。”

林知夏伸手摸进哥哥的上衣口袋,抓到了一枚罗马尼亚彩蛋。她认真地说:“我听见复活节彩蛋在跟我讲话。彩蛋告诉我,距离中考只剩短短一段时间了,我可以和哥哥共同进步。”

哥哥轻轻拉开她的手腕:“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我暂时没什么好忙的。”林知夏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林泽秋的旁边。

林知夏每天都要抱着小企鹅睡觉。她的小企鹅总是香喷喷的、干干净净的,而她自己从未洗过一次企鹅。她恍然察觉了家人对她的关注度。

而现在,她正在尝试关注哥哥,帮助他卸下心理负担。

她用铅笔写下了物理试卷压轴题的解题方法。她打开林泽秋的笔记本,直接在最后一页归纳总结,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书籍的指引,脑海中就有一个清晰的框架。

林泽秋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你的数学笔记本呢?”林知夏又问,“哥哥,把你的数学笔记本给我。”

林泽秋拒绝道:“算了吧,数学内容太多了。”

林知夏原本想说,可是初中数学很简单,但她又想到段启言常年挂在嘴边的“竞赛风范”,她就硬生生地咽下了心里话。她模仿江逾白的话术,压低声音说:“初中数学的内容,适合做系统总结。”

林泽秋觉得妹妹突然沉稳老练了很多。他狐疑地盯着她,她顿时恢复了自己的状态:“快把你的笔记本给我,你到底给不给?”

林泽秋给了她一个空白的笔记本。

林知夏的思维就像一道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倾泻在纸页上。她记录题型,详略得当。她似乎能猜到林泽秋的数学功底,因此,她记载的所有题目的难度都偏大,都保持了压轴题的水准。

从这天开始,林知夏经常陪着林泽秋复习。

林泽秋在桌上放置两盏台灯,他还给林知夏的座位准备了柔软的垫子。到了五月底,天气逐渐变热,林泽秋找出家里最好的电风扇,拆下罩子,用毛巾把扇叶擦得纤尘不染,再把电风扇放进林知夏的卧室里。

虽然,林泽秋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他的眼前——经过林知夏的一番辅导,他的学习成绩稳步提高,又坐回了班级第一的位置。

更可耻的是,只要林知夏在他的身边,他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无论他碰到多么复杂的难题,林知夏都会写出最简洁易懂的解题方法。

六月初的某一个晚上,林知夏陪他进行最后一轮复习。他学到夜里九点,林知夏开始犯困。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昏昏沉沉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喃喃自语道:“哥哥考得很好,哥哥是中考状元……”

林泽秋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林知夏在说梦话——这很罕见。林知夏睡觉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她几乎从没讲过梦话。

但是,今夜,林泽秋清楚地听见妹妹说:“嗯……你们可以采访我……”

林泽秋猜到了她的梦境。她大概梦见林泽秋成了中考状元,记者来到家里采访她。

林知夏在现实中总是躲避记者,拒绝报社和媒体的一切接触。然而,她在这个梦里,却很大方地说:“我哥哥一直……一直很用功,很优秀,闪闪发光……哥哥是很好的男孩子……”

林泽秋抬起手掌,支住自己的额头。他嗓子眼涌起一股酸涩之意,声音更低沉也更温柔:“林知夏。”

林知夏没醒。

他又喊了一声:“夏夏。”

林知夏迷迷糊糊,表情很懵:“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泽秋关了台灯:“九点十分了,你回你房间去睡觉吧,我也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