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没再追问。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哥哥加油,哥哥中考加油。”说完,她晃晃悠悠地走回卧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晚上九点是她意识清醒的极限,一旦过了九点,她整个人都会被困意侵蚀。

林泽秋在她的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顺手关紧了她的房门。

他的记忆力远远比不上林知夏。但他始终记得这一夜,始终记得林知夏对他的评价:我的哥哥一直很用功,很优秀,闪闪发光。我的哥哥是很好的男孩子。

到了六月中旬,中考正式开考,林泽秋保持了稳定的心态。他背着书包走进考场,书包里还放着林知夏送他的彩蛋。或许是彩蛋的好运气眷顾了他,他发挥得非常出色,几乎达到了他的最高水平。他感觉自己一只脚迈进了省立一中的高中培优班。

七月中旬,中考成绩出炉,林泽秋考得比他想象中更好。他排名全市第四十九名,他的大名甚至登上了《晨间日报》。那份报纸附赠的一张红色喜报上,列出了本市中考的前五十名学生的姓名,林泽秋排在倒数第二位,那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林泽秋的爸爸妈妈高兴极了。他们都为儿子感到骄傲,爸爸连续两天每餐多吃了一碗饭,整天在家里念叨:“我们家秋秋和夏夏的成绩都这么好,多好的儿子和女儿啊,你们说说,我和你们的妈妈都没什么文化,没念过大学,居然能养出你们这样的孩子来,哎,祖坟冒青烟了。”

中考结束之后,林泽秋的心里就很踏实。他翻开《晨间日报》,有意无意地问起林知夏:“六月初有一天,你趴在桌上睡着了,你做梦了,梦到我成了中考状元,你记得吗?”

林知夏正在吃西瓜。她听见哥哥的话,稍微思索一秒钟,就承认道:“我记得。”

林泽秋心潮起伏:“你在梦里对记者说了什么话?”

林知夏用小勺子舀起一块西瓜:“在我的梦里,那个记者采访我,问我对你有什么印象,哥哥,我怎么能在外人的面前讲你不好呢?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必须使劲夸你呀。”

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必须使劲夸你呀。

听见那句话,林泽秋的四肢有些许的僵硬。他拍了一下餐桌,一言不发地走回卧室,林知夏还在问他:“哥哥,哥哥,你不吃西瓜了吗?”

林泽秋恶狠狠地回答:“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林知夏告状道:“妈妈,妈妈,哥哥凶我!”

妈妈正在冲洗阳台,听见女儿的话,妈妈跨出来一步:“林泽秋,你对妹妹要温柔,家和万事兴!”

林泽秋关上他的房门,手里仍然抓着《晨间日报》。无论如何,他都在林知夏的帮助下考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并且进入了省立一中高中部的最强班级。他丝毫不敢懈怠,暑假也在预习高中课本。他自认为做了充分的准备,便开始期待高中校园生活。

九月开学的那一天,林泽秋照常和林知夏一起坐公交车去上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林知夏的心情非常好。她和哥哥一起走进省立一中的校门,她忍不住在校园里蹦蹦跳跳:“我初三了!”

远处的树荫随风摇动,人群熙熙攘攘,林知夏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她立马甩开哥哥,边跑边喊:“江逾白!江逾白!”

江逾白听见她的声音,站在原地不动。整整一个暑假不见,林知夏觉得他又长高了很多。她迫不及待地跑到他身边,雀跃不已地问他:“江逾白,江逾白,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样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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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场大冒险

什么样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江逾白猜测道:“手工艺品。”

林知夏点头:“江逾白好聪明!”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只铁盒子, 盒子上一如既往地贴着一根红色缎带和一封草莓贺卡。盒子里装着她自己制作的一沓木制书签。她在所有书签的正反面勾描图画,再写下一首自创的诗歌, 诗歌的开头都是“江江江江逾白”, 落款则是“林林林林知夏”。

江逾白看清了书签的个数——共有31张书签。

这一批书签的原材料是一块黄花梨木的薄板, 林知夏在爸爸的帮助下把木板切成31块,仿照漆画的工艺去涂描、上色、题字, 最后抛光打蜡。

林知夏告诉江逾白:“每一张书签的右下角都有标号 , 从1开始, 到31结束。每个月最多有31天,这些书签, 可以陪你度过每个月的每一天。”

江逾白和林知夏对视两秒, 才说:“谢谢。”

林知夏原地一蹦:“不客气。”

江逾白拉开书包拉链,把铁盒子放进去,再拿出一只小狗毛绒玩具。他介绍道:“瑞士山地犬。”

林知夏想起来, 江逾白和她说过, 今年暑假他要去瑞士度假。他每一次外出旅游, 都会带回来一件富有当地特色的礼物,比如这一次,他选择了一只瑞士山地犬的玩偶。

林知夏双手接过这只毛绒小狗:“我知道,这种狗是瑞士特产的山地犬……其实就是瑞士本地的土狗,就像我们这边的中华田园犬一样。”

江逾白问她:“你喜欢土狗吗?”

“喜欢!”林知夏笑说,“超级喜欢。”

林泽秋走到妹妹背后时,刚好听见她说了一句:喜欢,超级喜欢。

林泽秋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他抬起一只手, 搭住妹妹的肩膀:“你在说什么,林知夏?”

林知夏抬头看他:“土狗。”

林泽秋简直不能相信,他的妹妹,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他是个土狗。

他满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头顶,让他的脸色泛白又泛红。他强忍着冲天的怒意,声调冷冰冰地说:“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我是土狗,你也是土狗。”

林知夏的眼神变得茫然,江逾白替她解围:“我和林知夏讨论了瑞士山地犬。瑞士山地犬是瑞士的土狗。你刚才问林知夏在说什么,她只不过回答了你的问题,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你冷静点。”

林泽秋挡在林知夏的正前方,与江逾白距离极近。

江逾白没有后退一步。他直面林泽秋的审视。他还说:“你是林知夏的哥哥,不应该随便对她发火。”

“你管的挺宽。”林泽秋评价道。

江逾白隆重地介绍自己:“我是林知夏最好的朋友。”

“是的!”林知夏承认道,“哥哥,江逾白是我最好的朋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林知夏一溜烟跑了过去,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

林泽秋的气息被噎在了肺部。与此同时,林泽秋察觉出一丝端倪——江逾白以守护者的姿态保卫着林知夏。和她说话时,他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确实比林泽秋要好相处一些。

林泽秋双手揣进外套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高中部。

林知夏喊他:“哥哥!”

他朗声答道:“你跟我过来!”

林知夏却说:“我要去初三年级的教学楼!”

开学第一天,校园里人山人海,人来人往。秋日的天空辽阔而高远,雪白的云朵蔓延至地平线,林知夏抬起头,望见哥哥渐行渐远。

她心中有些奇怪。哥哥一直很反对她和江逾白接触,为什么今天的哥哥没有抓着她进行一番新的思想教育?

“他走远了。”江逾白忽然冒出一句话。

林知夏扭过头:“我们去教室吧,江逾白。”

江逾白和她同行。两人穿过一条遍布树荫的石子路,聊起了双方的暑假经历。林知夏听着江逾白的旅游故事,又想起上一次被迫终止的博物馆之旅,她觉得非常可惜,忍不住暗暗地盘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和他一起出去玩呢?

机会很快就来了。

开学几天后,张老师在班上对同学说,初三竞赛班要组织一场秋游活动,地点就选在本市最大的游乐场……张老师话音刚落,初三(十七)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段启言拍着桌子,嗷嗷嚎叫。

林知夏有样学样,也拍响了桌子。她的心情非常激动,因为她从没去过游乐场。每当爸爸妈妈带她出门,问她要去哪里,她的首选永远是省图书馆或者大学城。

而现在,她能和初三(十七)班的全体同学一起游览本市最大的游乐场!

这是一次多么令人振奋的集体活动!

经过林知夏的不懈努力,她挣到了上万元的奖学金,绝大多数都被她交给了妈妈。她自己偷偷藏了大概一千块钱,满足她的日常开销。

本次的秋游活动,就让林知夏从她的小金库里掏出两百元巨款。她拎着一个小篮子,在自家的超市里购物,往篮子里装了薯片、燕麦饼干、草莓蛋糕卷、旺仔小馒头。然后,她抱着篮子走去收银台,找爸爸付款。

爸爸疑惑又惊讶地问:“夏夏,你这是在干嘛?”

“买东西。”林知夏略显腼腆地回答。

爸爸合上报纸:“你想拿就拿,夏夏,爸爸让你拿。”

林知夏摇头:“我有钱。我付得起。”

她把一张一百元放到爸爸的面前。

爸爸微微皱眉,手里抓着报纸竖起来:“你哪儿来的一百块?”

“罗马尼亚大师赛的奖学金,我自己偷偷藏了一点点。”林知夏向爸爸透露道。

爸爸轻抽一口凉气:“别让你妈妈知道。”

“嗯嗯,爸爸不要跟妈妈说,”林知夏点头,“我努力攒钱,是因为我不想经常问妈妈要钱。”

爸爸对林知夏几乎没有任何要求。女儿瞒着父母藏钱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是女儿聪明的表现。他的女儿聪明的无与伦比,无人可及,攒个百把块钱,有什么问题呢?他同意帮林知夏保守秘密。

爸爸还把林知夏夸了一顿,说她可爱、善良、有大智慧、懂得为父母着想,她是爸爸的小天使,爸爸不能拿小天使的钱。

林知夏被爸爸夸得心花怒放,没再坚持付款。她抱着零食回家了。

隔天一早,林知夏背起一个装满零食的书包,兴冲冲地奔向学校。省立一中的两辆校车将初三竞赛班的所有学生送到了省城游乐场,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礼拜四早晨,竞赛班的学生们得到了老师的许可,他们能在游乐场自由活动。

张老师举着喇叭,高声说:“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全体同学,你们要注意,不能走出游乐场,听到没,不能走出游乐场!有谁遇到问题了,身体不舒服了,立刻来找老师,找我和王老师都行!秋游是让大家放松的活动,你们一定要给我记住,你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千万别去人少的地方!”

竞赛班的同学们齐声应好。

张老师讲出一句“解散”,七十多名学生立刻涌向了四面八方。

林知夏拽住江逾白的书包带子:“我们去玩过山车吧,江逾白!”

沈负暄跟在江逾白的背后,附和道:“过山车好玩,我们先去玩过山车,再去玩跳楼机!”

江逾白回头看了一眼沈负暄。在江逾白的印象中,沈负暄的身体素质不算很好,每一次的一千米体育测试结束之后,沈负暄都会像一张面饼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既然如此,沈负暄为什么敢玩过山车,还敢玩跳楼机?

江逾白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过山车。

车上坐满了一群成年游客。他们扯着嗓子,放声尖叫,脸上带着害怕又惶恐的表情,这让江逾白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来,如果他自己也在坐车时流露出一丝紧张,头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那他在林知夏心目中的形象……可能会大打折扣,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他推拒道:“我不玩过山车。”

简洁有力的拒绝,包含了他的诸多考量。

段启言却像一条疯狗般跑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喂,你们几个,跟我去玩过山车吧?”

两年初中生活的磨砺,让段启言完全忘记了昔日的“师范附小第一战神”。他不再是那个孤傲、独特、自力更生的第一战神,他彻彻底底地融入了集体,平常下课去男厕所都要找人结伴,更何况是坐过山车呢?

他充满期待地搂住江逾白的肩膀:“江逾白,咱俩一起去玩呗?”

江逾白正准备一口回绝,却见林知夏和沈负暄已经买完了票,走向了过山车的检票口。江逾白的胜负欲立即被点燃,恰如熊熊大火一般燃烧。他不甘落后,转变态度说:“可以。”

段启言又问:“喂,江逾白,你害不害怕坐过山车?”

江逾白嗤笑一声:“我恨不得天天坐。”

“走!”段启言兴奋地高喊道。

江逾白赶上了林知夏的同趟列车。排队检票前,他问林知夏:“你恐高吗?”

林知夏摇头。随后,她反问他:“你猜,坐过山车的时候,是前排比较刺激,还是后排比较刺激?”

江逾白不假思索道:“前排。”

林知夏指了指后排座位:“我读过一篇文章,模拟结果显示,后排比前排更惊险,主要是在最高点和下坡路段,后排的垂直加速度带来的刺激更大,前排在上坡路段会比较难受[1]……江逾白,我们坐第一排吧!”

每一排只有两个座位。

江逾白答应了她。他缓慢地坐进那个位置,系好防护措施,扣上安全锁,沈负暄和段启言就坐在他的后面。过山车还没启动,段启言就问:“你们会不会尖叫啊?”

林知夏诚实地说:“我从来没有玩过,所以我很想试一试。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尖叫。”

林知夏话音落后,过山车发动了。他们沿着轨道缓慢爬坡,越升越高,直至顶点,陡然向下俯冲,极速飞驰带来的强烈失重感,让江逾白觉得他正在遨游宇宙。他听见沈负暄撕心裂肺的呐喊,就连段启言都在说:“我不玩了放我下去工作人员在哪……”

江逾白偏头看着林知夏,林知夏闭着双眼,咬紧牙关,缩在她的座位上。她和段启言一样后悔,她只是没有像段启言一样把心声说出来。

狂风灌入江逾白的衣领,他的头发被吹乱了。他高喊道:“别怕!”

林知夏睁开双眼,空气刮过她的耳朵,她回答道:“江逾白!你在跟我说话吗?”

过山车缓速冲向另一个高峰,江逾白想方设法地鼓励她:“林知夏,你别怕,你体验到了垂直加速度……”

“我不怕!”林知夏努力地说服自己,“我一点都不怕!”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刻,过山车终于返回了起始点,微风吹拂着林知夏的脸颊,她脸色发白,双腿发软,一步一顿地走出了座位。迈下台阶时,江逾白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看起来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林知夏的心里充满了敬佩。

段启言缓过劲来,就站在一条长椅的附近拉伸四肢。

林知夏环顾四周,问道:“我看见了游乐场的小商店,你们想喝什么饮料吗?”

“我去买饮料,”江逾白提议道,“你坐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背着书包走向了商店。

十八班的两位女生迎面跑过来,跟在他的身边,亦步亦趋,他侧目瞥了她们一眼。他对十八班的同学有点印象,但他和她们并不熟,他不太懂这两位女同学为什么要尾随他——应该不是要打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还是竞赛班的校友,不至于做出打劫的行径。

江逾白正在猜测她们的动机,十八班的那一位女生忽然催促道:“卢薇,你快把信拿出来吧……”

另一位女生满脸通红又含羞带怯地将一张粉红色的信封递给了江逾白。

江逾白当着她们的面,拆开了信封,随后,他定格在了原地。他看见信上写道:十七班的江逾白,我是十八班的卢薇,交个朋友吧,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哎,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明天继续挑战万更【双手紧紧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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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引用:

[1] Alberghi, S., Foschi, A., Pezzi, G. and Ortoni, F., 2007. Is it more thrilling to ride at the front or the back of a roller coaster?. The Physics Teacher, 45(9), pp.536-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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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到下章更新前,本章所有15字以上2分评论发红包,感谢

【下集预告:2008年新春巨献!林家的不速之客!林知夏的高性能计算模型!江逾白面临的新挑战!】

☆、Shuffle不可逆

很明显, 十八班的这位女生,想和江逾白交朋友, 还想要他的手机号。

但是, 从逻辑角度上思考, 这件事疑点重重。江逾白并不认识卢薇,也没和她讲过几句话, 她为什么突然对他示好?

江逾白的爸爸经常教育他, 警惕那些突如其来的好意。他记起父亲的谆谆教诲, 马上把这封粉红色的信纸还给了卢薇。

他态度客气地说道:“十七班和十八班是兄弟班级。兄弟班级的同学都是朋友。我的手机号是私人号码,不方便泄露, 请见谅。”

卢薇心底发慌, 耳朵都涨红了。她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那封信就像一块烫手山芋,烫得她手掌隐隐作痛。她干脆甩开胳膊, 把信纸扔到地上。

江逾白竟然还提醒她:“不要乱扔垃圾。”

卢薇羞愤难当, 仓皇离去。

这戏剧化的一幕, 刚好落入了林知夏的眼中。

今天的太阳散发着一种温暖的光晕,团状的云朵就像雪白的驼峰,飘荡在蔚蓝色的沙漠中。林知夏仰头望着天空,脑袋里想的却是粉红色的信纸。她陷入了一种迷惘,如同旅行者陷入一望无际的沙漠。

又过了几分钟,江逾白拎着一袋饮料回来。他买了矿泉水、橙汁和可乐。林知夏拿起一瓶矿泉水,悄悄地塞给他一张纸币。

他的语气很不可思议:“你给我钱?”

林知夏双手握住矿泉水瓶:“嗯嗯。”

沈负暄坐在长椅的另一侧。他偏头看着林知夏和江逾白,无声地笑了笑, 煽风点火道:“林知夏不想让你请客,你就收下她的钱吧。”

随即,他还问:“江逾白,十八班的卢薇跟你讲了什么话?她送你的那个信封,是粉红色的吧。”

江逾白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坐在沈负暄和林知夏的中间。

江逾白仔细斟酌一番,才开口说:“我和十八班的卢薇不熟,她送我一封信,很不合常理……”江逾白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父亲的话:“生活往往没有规律,警惕突如其来的好意。”

沈负暄调笑道:“你就没别的感想?”

段启言斜立在沈负暄的面前,绷直脚背,拉伸脚筋:“沈负暄,你别往歪处想,别做班上的混子。前段时间,班上总有人乱传我和汤婷婷,差点没把我气昏。”

沈负暄坐姿前倾,手肘抵着膝盖:“我和别人聊天,你也能扯到汤婷婷,可以啊你,段启言。”

“干嘛?”段启言站直身体,“你想吵架?”

沈负暄跷起二郎腿:“吵架多没意思,我们俩来打赌吧。”

段启言升入初中之后,总共打过两个赌,那两次都输得好惨,让他的心伤到了深处。他只能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默默舔舐伤口,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不会再跟同学打赌。

沈负暄却怂恿他:“你没胆子吗,段启言?”

段启言把心一横:“你要打什么赌?”

沈负暄抬起手,指向跳楼机:“如果你玩跳楼机不尖叫,我就请你们吃午饭。”

段启言打断道:“我要是叫出声,会怎么样?”

“如果你输了,”沈负暄陈述着规则,“你请我们吃午饭。”

为了一顿免费午餐,段启言背起书包,毅然决然地走向跳楼机。在他自己的想象中,他的周身笼罩着“第一战神”的金色光辉,是的,他又想起了“师范附小第一战神”的荣耀历史。

沈负暄跟在段启言的背后:“喂,段启言,没人说过你一定要玩,赌约可以作废。”

段启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购买了一张跳楼机的票,闭着眼睛迈向座位。

跳楼机果然非常刺激,他体会到了永生难忘的疯狂感觉,哪怕他被吓得魂飞天外,他愣是一声没吭,就连沈负暄都开口称赞他:“你很勇敢啊!”

沈负暄没有食言。他把大家带到了游乐场里的一家火锅店,订了两个鸳鸯锅,还放话道:“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跟我客气。”

林知夏很少吃火锅,因为她妈妈说,火锅吃多了会上火。可是她对美食的热爱永不止息,又怎么能经受得住火锅的诱惑呢?她壮着胆子把羊肉放进麻辣红锅里,看着薄薄的肉片在香气四溢的红油中激烈翻滚,她惊叹道:“羊肉也变红了。”

江逾白坐在她的旁边。他拌好自己碗里的蘸料,林知夏就问他:“怎么搭配这些东西?”

对面的段启言忽然冒出一句话:“林知夏,你没吃过火锅吗?”

“我吃过,”林知夏坚定地说,“我就是不认识那些酱。”

江逾白迟疑一秒钟,端起她的碗,亲手为她添了一勺花生酱和牛肉酱。她顿时心花怒放:“我想要鲜美一点的味道。鲜美,清甜,回味无穷。”

江逾白往她的碗里加了一点白糖、耗油和芝麻,搅拌均匀,再倒出一小碟。他亲自品尝了碟子里的蘸料,确保万无一失,才把她的那只碗还给她。

“谢谢你,江逾白,”林知夏捧着碗,感动不已,“你真好。”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或许只有江逾白听见了。

江逾白觉得他没做什么,只是帮她调了个蘸料,她竟然表现得这么高兴。她会不会因为过于珍惜这一碗蘸料而不舍得动筷子——江逾白的念头刚冒出来,林知夏就捞了一大勺的羊肉放进她的碗里。

她坐得笔直,充满仪式感地等待羊肉凉下来。红油和酱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试吃,辣椒呛得她泪眼汪汪,她仍然用一种很幸福的语气说:“麻辣火锅,真好吃。”

江逾白在她的面前摆了一罐可乐。

她扯开拉环,如获至宝,连喝三口,轻叹道:“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滋味,江逾白,你也来试试。”

江逾白拒绝道:“不,我不吃辣椒。”

林知夏用一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望着他:“为什么不吃辣椒?”

江逾白在心里答道: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哭出来。

但,他怎么可能讲出心里话?

他保持沉默。

林知夏盯着他瞧了一阵,仿佛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他偏头看向另一边,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林知夏的身上。林知夏却在这时候问他:“江逾白,十八班的卢薇在信上写了什么?”

江逾白没料到她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不过,她是十七班的班长。她关注十七班和十八班的交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江逾白完整地复述一遍信上内容,林知夏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江逾白没有应声,林知夏自顾自地说:“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话中一顿,她的嗓音变得更轻:“江逾白,无论你将来遇到多么有趣的人,多么可爱的人……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

江逾白居然建议道:“你可以把‘之一’两个字去掉。”

林知夏和他对视,更正道:“我永远是你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是的。”江逾白表示赞许。

林知夏非常快乐。可是她心中仍有一点疑惑。她忍不住说:“永远代表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总是告诉你,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这其实是我的一种愿望。大多数情况下,缘分都是有期限的……”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江逾白把筷子搁在了碗口。

“因为有女生给你送粉红色的信,要你的手机号码,”林知夏诚实地说,“这件事就在我的意料之外。”

江逾白大概理解了林知夏的意思。

林知夏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视野的提升,江逾白的朋友会越来越多,林知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会被逐步削弱。

这,怎么可能?

林知夏在无形中拔高了江逾白的交友期待。江逾白爸爸妈妈的朋友家的孩子们,有好几个都和江逾白同龄。然而,每当江逾白想和他的同龄人交流数学心得,探讨对宇宙的思考、对个体的认知,那些同龄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相比之下,林知夏总能飞快地领悟江逾白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