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下定决心,要拍出一张合照。她走到靠近江逾白的地方,林泽秋马上赶到她的身边。他们三个人的距离大大地缩短了。

林知夏站在中心地带。她的左边是江逾白,右边则是林泽秋。她的脸上充满笑意,看起来非常开心。

林泽秋微微扯动嘴角,又担心自己笑得僵硬,会不如江逾白好看。他承认,江逾白那小子确实长得很不错。哪怕林泽秋从来不在乎男人的外表,他也不想在同一张照片的比较中落于下风。

江逾白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注意仪表。他猜测,林知夏将会妥善保存这一张照片。所以,他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

那位负责拍照的同学蹲在地上,举起数码相机,大声呼吁道:“你们笑一个吧,喊一声茄子。我再来一遍啊。一,二,三……茄子!”

林知夏最配合。她兴致盎然地喊道:“茄子!”

江逾白平视前方。他只在心中默念:茄子。

而林泽秋就像一座蜡像一样静止不动。

那位同学连拍十张照片,才把数码相机交还给林知夏。

林知夏查阅照片,惊奇道:“好漂亮呀。”

她所见到的照片里,不仅有林知夏、江逾白、林泽秋,还有一片枯黄的草地,彰显冬季的萧瑟与荒凉。满树的红梅生机勃勃,傲然绽放,体现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这般奇妙的景象中,包含着浓烈的色彩对比,让她暂时忘记了江逾白和林泽秋。

林知夏转过身,充满期待地望向江逾白:“等你回家了,你可以把照片的电子版发到我的邮箱吗?”

江逾白拎着数码相机的带子,干脆利落地说:“我会把照片洗出来,装进相框,送给你。”

林知夏心花怒放:“好的好的,谢谢你,江逾白!”

江逾白点头:“不客气。”

林泽秋旁观他们两个人的相处,似乎还是很讲礼貌的。但他的心里仍然不太舒服。毕竟他不能时时刻刻地看着林知夏,稍不留神,林知夏就和江逾白玩到一起去了。而他唯一的慰藉是——江逾白要去另一个城市读高中。这意味着江逾白和林知夏的友谊将要走向终点,林知夏在高中阶段只能老老实实地找一个女孩子做她最好的朋友——这,才是一个高中女生应有的校园轨迹。

*

今年入冬以来,西伯利亚寒潮不断侵袭,带来了十年一遇的严冬气候。城市的高楼大厦都被掩藏在铺天盖地的寒气中。妈妈每天早晨都要把林知夏的手套、围巾、耳捂、帽子全部准备好,唯恐女儿在上下学的路上受寒着凉。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最低气温只有零下七度,林知夏裹得像个粽子。她和江逾白一起离开考场,慢悠悠地走向省立一中的校门。江逾白毫无征兆地摘下了他的手套。他打开书包,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送到林知夏的面前。

“什么东西?”林知夏问他。

他说:“相片和相框。”

林知夏正要脱掉手套,江逾白却制止道:“天气冷,我来拆。”

江逾白拆开礼盒,林知夏见到了黄花梨木打造的精妙相框。而在相片中,她和江逾白、林泽秋并排站在一株繁盛的梅花树下,充满了年轻人的蓬勃朝气。虽然林泽秋看起来稍微有点僵直,但是总体上瑕不掩瑜,这是一副非常值得珍藏的照片。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江逾白双手冰凉。

林知夏连忙把相框装进书包:“你快点戴上手套。”又说:“这个相框,会被我摆在书桌上。”

“我也有一个。”江逾白透露道。

林知夏惊奇地说:“你的那张相片里,包括我哥哥吗?”

不包括。

在江逾白保存的那张相片上,林泽秋被江逾白无情地裁掉了。江逾白没有丝毫的愧疚。他本来都打算把裁掉的版本送给林知夏。后来出于品行方面的考虑,江逾白还是忍住了。他甚至可以猜到林知夏的心思——江逾白是林知夏相识四年的好朋友,林泽秋则是林知夏非常在意的哥哥,他们两个人对林知夏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是她成长过程中的见证者。

江逾白爸爸的办公桌上,也摆了一张全家福。那张照片里,包括江逾白的父母,江逾白的叔叔,还有江逾白他自己。显然,林知夏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样重视亲情和友情。

即便如此,江逾白仍然诚实地说:“我的照片里,并没有林泽秋。”

林知夏表示理解:“嗯,这和我想得一样。”

她还说:“其实那一天,我幻想爸爸妈妈也来到了学校。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你和我,我们五个人一起拍一张照片。你们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当我感到害怕和紧张,你们都会帮助我。你们都是我前进的动力。”

“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江逾白谦虚地表态,“我爸爸说,真正的朋友自然会互相帮助。”

“是的是的!”林知夏赞同不已。

今天是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省立一中的校门近在眼前。似乎穿过那一道校门,就会步入漫长的寒假,步入热闹的春节。直到这时,林知夏才开口说:“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和两个博士姐姐合作的论文要在这个月投出去,沈老师说,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能通过……然后,我的第一篇论文会被发表,我是第一作者。”

江逾白和林知夏认识四年,他自认为早已见惯了大场面。然而,当他听说林知夏身为第一作者的第一篇论文即将发表,他还是遭受了很大的震动。

他问:“你有空写论文吗?”

他怀疑,这一年以来,林知夏过得很辛苦。

林知夏详细地描述道:“我和博士姐姐们相处三年多,她们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从去年一月份开始动笔,期间修改过几次,沈老师也帮我看过稿子。”

江逾白若有所思:“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林知夏实话实说:“我的研究方向是海洋总环流模型在渤海黄海和东海的混合参数化分析。”

“什么?”江逾白又问了一遍。

林知夏看着他:“其实我觉得,在某些研究领域,很厉害的超前创新的论文标题一般都不会太长。我这种标题长长一串的论文,暗示了本文所做的工作,只包括一点微小的改良。”

江逾白很关心她:“这个研究方向,是你喜欢的吗?”

林知夏点头:“沈老师手把手地教过我,怎么去把脑袋里的想法更系统地表述出来。你还记得牛思源吗?他是沈老师的学生。我看了牛思源的论文之后,产生了第一篇论文的灵感来源。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沈老师。沈老师给了我第一批原始数据。然后,她又帮我分批采集了几次数据,她鼓励我开题……说起来,我其实拖了整整三年,才把这篇论文做完。”

“你应该没有拖延症。”江逾白评价道。

林知夏立刻反思自己:“嗯,我不喜欢拖延。可是,有时候,我不敢迈出第一步。”

她和江逾白同时走出校门,细细碎碎的小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想起初一那年的寒假,她和江逾白一起参加集训的经历。她记得,在那个路灯昏黄的雪夜,她和江逾白隔着一条马路对彼此喊道:明天见!

明天见。

真是充满期待的三个字。

她开始怀念初一那年的寒假集训。

江逾白与她稍稍拉开一段距离,相当正式地对她说:“你成长了很多,林知夏。你比小时候更勇敢、更刚强。”

林知夏自顾自地重复道:“非常勇敢,非常刚强。”

“是的,”江逾白附和道,“你会变得越来越好。”

林知夏立刻说:“江逾白也会变得越来越好,这是事实,也是我的希望。”

她率先迈出一步,踏上斑马线:“新学期再见,江逾白!”

绿灯正在倒数秒数,江逾白朝她挥手:“新学期再见,林知夏。”

林知夏笑了一声,像往常一样跑向公交车站牌。她的初三寒假生活开始了。

寒假时长一个月,林知夏准备把她的主要精力放在论文上。她的第一篇论文写的是海洋总环流模型的实际运用与因地制宜的改良。为了处理庞大而琐碎的数据,林知夏动用了计算机集群,还尝试了Google公司最新公开的MapReduce框架。这个框架的基础概念非常简洁,容易操作,也给了林知夏改进MapReduce的灵感。除此之外,她还想完善自己对量子场论的理解,对二维黎曼流形边界的思考,不过,因为缺乏相关专业教授的肯定和推荐,她没有贸然动笔。

爸爸妈妈明显察觉到了林知夏的变化。

今年寒假,林知夏比往年更安静一些,更内敛一些。当她听说爸爸妈妈要带她和林泽秋一起回老家,她镇定地宣称:“我不去。你们和哥哥一起回老家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待七天。”

以往的每一年春节,林知夏都不想回老家。但她是个粘人精。她一定会跟在爸爸妈妈的身后。只要爸爸妈妈决定去乡下过年,林知夏就只能服从父母的意见。

可是,在这个初三寒假,林知夏忽然独立了。她说:“我快满十三岁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爸爸震惊地问道:“夏夏会做饭吗?夏夏一个人在家,准备吃什么?”

林知夏想了想,才说:“我可以吃方便面、矿泉水、卤鸡翅。我还会吃橘子,补充维生素C,防止自己因为缺乏维生素C而患上坏血病。”

妈妈批评她:“快过年了,什么病不病的,别说这种话。”

“嗯嗯。”林知夏点头。她表现得很乖巧听话。

但在“回老家”的问题上,林知夏特别固执,分毫不让。尤其当她听说今年舅舅和舅妈也要去乡下过年,她更加排斥道:“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舅舅舅妈什么样子你们都知道。这些亲戚,对我没有亲情,为什么我还要去讨好他们呢?”

爸爸叫她:“夏夏……”

林知夏立刻接话:“夏夏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我也不回去了。”林泽秋突然发话。

就像林知夏一样,林泽秋很反感舅舅一家。尤其舅舅家的那个表弟,整天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表弟拎起来揍一顿。

爷爷家和外公家的条件不好,平时洗澡、上厕所都不太讲究。在爷爷家里的时候,只要林知夏走进卫生间,林泽秋就要站在外面替她守门。爷爷家的那个卫生间的门锁是坏的——爷爷奶奶总是不愿意修理,他们觉得没必要花钱去修整厕所。林知夏就用一把椅子和几块木头拼成所谓的“千斤顶”,抵在门后。而林泽秋仍然不放心,因为爷爷家里有很多客人……总之,林泽秋不适应乡下老家的一切事物。他强烈要求和林知夏一起留守在家中。

他说:“林知夏不会做饭,我会做饭。我还能做一顿年夜饭。”

林知夏开心地鼓掌:“太好啦,哥哥,我们不用吃方便面啦。”

“我不会让你在春节吃方便面。”林泽秋坚定地说。

林知夏马上开始点菜:“那我们吃红烧鲫鱼、黄豆炖猪蹄、青椒炒牛肉、凉拌西红柿……好不好,哥哥?”

林泽秋坐在沙发上。林知夏来到他身边,悄悄地说:“哥哥,我偷偷藏了两千块钱奖学金,足够我们在春节用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去买,你喜欢吃牛肉……我要给哥哥买超市里最好的牛肉!”

林泽秋一怔。

他双手搭在膝头,微微攥紧了裤子的布料,心底蓦地涌起一阵温暖。虽然他感觉自己对林知夏投入了百分之百的亲情,而林知夏只在高兴的时候稍微回报他百分之四十……但,不管怎么说,林知夏的好意,他心领了。

他和林知夏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年夜饭的菜单。

他们的爸爸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秋秋,夏夏,爸爸妈妈还没同意让你们自己在家啊。你们去年没回老家,前年没回老家,今年不能不露面啊。”

爸爸的话,没人听。

爸爸无奈地看向了妈妈。

妈妈正在织毛衣。客厅的炉火烧得红旺,四处充盈着融融暖意,妈妈的手指带着针线翻飞。她表态道:“三年没回去,乡里乡亲都要讲闲话了。咱爸咱妈听着不好受,我还得回去一趟。”

爸爸说:“那行,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妈妈却说 :“你留下来吧,照顾秋秋和夏夏,过年过节的,家里没有大人怎么行?这段时间小偷多起来了,咱家开着小店,又住一楼,亮着灯,太招贼了。”

林知夏后知后觉地喊道:“妈妈……”

林泽秋很担心,林知夏这个缠妈精,压根离不开妈妈。

他的担心果然是正确的。

林知夏飞快地倒戈:“妈妈,妈妈,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她站在妈妈的面前,轻轻托起毛衣的一角:“妈妈,你一个人回老家会不会不开心?舅舅和舅妈对你都不好。有一次,你和舅舅说话,我听见了……舅舅怪你在他读硕士的时候,没有给他足够多的钱……”

“还有这事?”林泽秋皱紧眉头,“他这种垃圾货色,谁能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爸爸温声说:“林泽秋,你别说了,别惹你妈妈不高兴。”

林泽秋当场顶嘴:“我讲两句不行吗?犯法了?”

林知夏努力地维护哥哥:“舅舅敢对妈妈说那样的话,就是因为没人引导他,没人指教他。他在整个家庭资源倾向他的环境中长大,亲人不顺着他的意思,他就大发雷霆。他是个损人利己的人,同时又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我哥哥说得一点都没错。爸爸,你不能因为哥哥说了实话,而批评哥哥呀,爸爸,求真务实是我们的校训之一。揭露事实是有风险的,也是值得表扬的。”

林知夏巧舌如簧。

爸爸听完女儿的话,暂时失去了语言功能,完全不能反驳她。

林知夏转过身,和哥哥击掌。

爸爸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他这一双整天吵架的儿女,突然统一了战线。

妈妈动作熟练地给毛衣缝线。她把整件毛衣拎起来,反复看了几遍,才说:“夏夏,待会儿你去试试这件毛衣。你要是不喜欢这领子,妈妈还能给你改。”

“好的,”林知夏拽住妈妈的袖子,嗓音又软又甜,“妈妈真好。”

妈妈还说:“夏夏,你不想去老家,以后就别去了。妈妈待几天就回来了,你不用跟我一块儿。妈妈一个人带着你,路上太麻烦。”

林知夏只能答应。

这个春节,她过得很清净。

春节长达七天,林知夏总在伏案学习。她还会抽空去视察林泽秋,指导一下林泽秋的寒假作业。林泽秋表面上百般不情愿,实际上却帮她准备了座位,盖好了软垫。

而爸爸连续三天没有开门做生意。他忽然多出很多空闲时间。他要么在客厅看电视,要么就给妻子打电话,催她早点回家。

又过了几日,妈妈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林知夏早早地守在门口,远远地扑向妈妈,边跑边说:“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林泽秋比妹妹矜持得多。他只是帮妈妈拿了行李,又听妈妈说春运的火车太挤了,路上的方便面和盒饭都涨价了,妈妈奔波一晚上没吃东西,但她从老家给女儿和儿子带了点零食,据说是哪一位叔公的女儿从北京拿过来的高级特产果脯。

妈妈一边打开行李箱,一边讲话:“那个叔公的女儿,以前跟我一起在田里干活,她被蛇咬了,我背着她去了村卫生所。她总说我救了她一命。这两年,她在北京做买卖,挣了些钱……”

客厅新装的灯泡洒下微微泛黄的暖光,妈妈就坐在这片光芒中,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条。

林知夏闻见清新而熟悉的香气。

很快,林知夏就惊呆了。因为她看见了草莓果脯——世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妈妈刚把塑料纸掀开,林知夏忍不住凑了过去,妈妈喂她吃一块果脯,还问:“好吃吗,夏夏?”

林知夏点头:“好好吃!”

不愧是北京的高级特产果脯。

随后,她突然想起妈妈奔波一夜,都没吃饭。这一路上,哪怕妈妈再饿,妈妈都没有把那一盒草莓果脯拆了吃掉。

草莓忽然没有那么甜了,林知夏的心里酸酸涩涩。她贴近妈妈的怀里,轻声说:“妈妈……我的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妈妈摸着她的脑袋说:“妈妈的夏夏也是最好的夏夏。”

*

这个寒假,更是最好的寒假。

初三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林知夏的论文就通过了。她的文章被刊登在《Journal of Physical Oography》(物理海洋学报),这是她有生以来正式发表的第一篇论文。

江逾白把林知夏的文章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并在早读课上认真。

江逾白认为,他的英语学得还行。但是,林知夏的文章,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挑战。他费力地着论文中的一系列叙述,那翻来覆去的数学变换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此前,林知夏自称她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改良”,江逾白还以为她这篇论文简单易懂,便于理解,他真没想到林知夏所说的“微小改良”是这个样子。

论文的最后一份附件附赠了长达七页的边界证明,全部出自林知夏的手笔。江逾白简直不愿承认自己也是数学竞赛班的一名学生。他就像在一本无字天书,强迫自己读完了林知夏的全部推导过程。

偏偏林知夏还在等待他的评价。

江逾白明明不是《Journal of Physical Oography》的审稿人,却仿佛扮演了一个比审稿人还重要的角色。

江逾白用一张草稿纸盖住这篇论文的首页,盖住了他勉强能看懂一半的Abstract(摘要)。接着,他真心实意地恭喜林知夏:“我看过了你的第一篇论文,数学理论扎实,计算机处理流程清晰……”

“清晰易懂吗?”林知夏特别期待地问道。

江逾白不能撒谎。他含蓄地形容道:“清晰,明显。”

“明显?”林知夏仔细掂量江逾白的用词。过了好半晌,她恍然悟道:“你的意思是,我写得太复杂了吗?其实这些东西,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江逾白点头,并在论文打印稿的第一页写下:林知夏船长成功捕获的第一颗星球。

林知夏顿时很来劲:“我将来还会捕获更多的星球,各种各样的星球!”

“我知道。”江逾白在打印稿上署名“地球军团”。

他看着这一沓纸,缓声说:“我相信你。”

“嗯!”林知夏给出回应。

这篇论文并没有改变林知夏的生活。她就像从前一样低调,依旧谢绝一切媒体采访,甚至不做任何解释。因为,她的解释也有可能出现在报纸上。

初三(十七)班还有部分同学,竟然在省立一中的门口被报社记者堵住了。记者向他们问起林知夏的为人处世,他们都保持了统一的口径,遵循着“不清楚、不知道、不确定”的三不原则。

这其中,又数沈负暄的话术最为突出。

沈负暄很擅长插科打诨,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向。比如,有一家热衷于挖掘猛料的报社记者详细地询问沈负暄,林知夏在学校是怎么学习的,有没有得到外界的帮助,她的论文是不是找人代写的,沈负暄就开始和记者讨论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区别,还聊到了省城的历史与教育背景,最后,记者嫌他太啰嗦了,主动放弃了采访。

沈负暄来到林知夏的面前邀功:“那帮大人,太没意思了。我帮你挡掉了《晚间镜像报》的记者,这个报纸我看过,天天报道娱乐圈明星的私生活和一些无聊的都市谣言。”

“那你为什么会看这个报纸?”林知夏的重点居然在这里。

原本伶牙俐齿的沈负暄顿时结结巴巴:“我、我……”他想出一个说辞:“猎奇。”

林知夏“哈哈”地笑了一声。随后,她礼貌地询问了沈负暄最近过得怎么样,中考体育准备得顺利吗?

提起中考体育,沈负暄就像泄气的皮球。他和江逾白强化训练了半年,江逾白的引体向上已经达到“优秀”的标准,而沈负暄依然艰难地挣扎于及格线。

直到这个时候,沈负暄才知道,江逾白从小学习武术,身体素质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沈负暄早就获得了初中联赛一等奖,稳升本校的高中竞赛班。可他仍然追求中考的高分,还想冲刺全市状元——那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就像大航海时代拼命拓展海域的西班牙人,总要拿出点真金白银,才能彰显他的实力。

他和初三(十七)班的众多同学一样,日复一日地为中考而学习。

六月逐渐逼近,班上并没有分离的伤感,绝大多数同学都能升入省立一中的高中部,哪怕不在竞赛班,大家也能频繁见面。这种平静而妥帖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中考结束的那一天。

中考结束的当日,江逾白才对初三(十七)班的几个同学透露,下学期,他要去北京的国际高中。他将在北京度过整个高中时光,然后出国进修本科,再回到省城来工作。

江逾白的人生规划十分清晰。

段启言却傻了眼。他呆呆地站在考场之外,听完江逾白的话,简直不敢相信:“你要去北京了?”

六月中旬的风是闷热的,不仅带不来一丝凉爽,还强塞了几分热度。段启言的额头冒出汗意。他抹了一把额头,又问了一遍:“江逾白,你要去北京?”

江逾白和林知夏一前一后走向考场之外:“是的。”

段启言高喊道:“林知夏,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林知夏没作声。她在中考的考场上走神了,语文作文和历史试卷都写得心不在焉。至于江逾白……分别的日期越来越近,林知夏刻意避免自己去思考没有江逾白的日常生活。

她含糊其辞地回答段启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早晚会明白的,段启言。”

林知夏突如其来的稳重成熟,让段启言不由自主定格在了原地。

他们的考试地点是市中心的一所高中。那所高中也有几十年的历史,校门高大而破旧,门上的铁环锈迹斑斑。

林知夏伸出手,敲了敲门环。她像平常一样和众多同学们道别,还笑着说:“下学期见!”

轮到江逾白时,林知夏竟然说:“明天见。”

江逾白也回答:“明天见。”

林知夏和江逾白已经约好了,今年暑假的每个周六和周日,他们都要在省图书馆见面,共同度过高中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悠长假期。

作者有话要说:截止到下章更新前,本章所有15字以上2分评论发红包,感谢!

【下集预告:分离时刻来临,希望永远在前方!夏夏依然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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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阶段的终篇

林知夏生平最喜欢的娱乐场所, 就是图书馆。

她对每一个学科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她曾经幻想自己可以住在图书馆,从清晨到黄昏, 她与数不清的书籍相伴。

而江逾白在省城生活多年, 从没去过省图书馆。

暑假的第一个周末, 江逾白走向了这一片未知区域。他站在省图书馆大厦的正前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再抬头时, 他听见林知夏的声音:“江江江江逾白, 我来啦!”

他回应道:“早上好,林林林林知夏。”

省图书馆大厦高达六层, 内部的藏书浩如烟海。林知夏清楚地记得每一类图书被安置在哪一层楼的哪个地方。她领着江逾白走上楼梯, 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之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中外历史区”。

江逾白随手拿了一本书,扉页上写着“唐代财政”。他对唐代的财政制度并不了解, 这本书刚好触及他的知识盲区。

他对林知夏说:“我今天打算《唐代财政》。”

林知夏的视线扫过那一批排列整齐的书籍:“好的, 我也想看一看隋唐时期的文化传统和民风民俗。”

所有书架都是冷轧钢板制成, 摸上去冰冰凉凉的。林知夏左手搭住一层钢板,踮起脚尖,右手抓向书架最顶层的一本《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她的指尖碰到了书册的脊背,只差一点就能把整本书拽出来。

江逾白看她这么费劲,自然要来帮她的忙。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手指越过她的手背,轻松取走那一本《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再递到她的眼前。

林知夏先说了一声:“谢谢。”接着, 她又指挥他从高处拿了一本《唐代日常衣食住行》,还带着他走向附近的一间自习室——那是一个光线通透的小房间,室内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刚好能供他们两个人一起伏案学习。

林知夏心旷神怡地进屋,关紧房门,再把两本书摆在桌上。她和江逾白面对面地落座,安安静静地打开他们挑选的书本。

清早的阳光转变为淡金色,悠然拂落在纸页间。林知夏和江逾白认真读书,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江逾白从书中获悉了唐朝的课役制度。所谓“课役”,指的是赋税和徭役。他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了贫苦老百姓的角色。看到书中描写的税额,江逾白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按照前文的说法,如果他是一个贫民,唐朝初期和中期他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到了晚唐时期,他注定要在动荡的乱世中被剥削得一干二净,平常想吃饭,买不到盐;想做菜,买不到铁刀。

林知夏见他神情严肃,忍不住问他:“江逾白,你喜欢吃小饼干吗?”

林知夏从书包里拿出一只饭盒,盒子里装满了蜂蜜牛奶饼干。她掀开饭盒的盖子,很大方地和江逾白分享零食。

她说:“爸爸新买了一个烤箱,妈妈给我做了蜂蜜牛奶小饼干……这些都是今天早上新鲜出炉的,特别好吃。江逾白,你要不要尝一尝?”

林知夏盛情难却,江逾白没有推辞。他抓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缓慢而无声地咀嚼——在整个过程中,林知夏目不转睛地定定望着他,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

“味道怎么样?”林知夏直接问道。

江逾白喝了点水,润过嗓子,矜持地回答:“不错。”

林知夏一手撑住腮帮:“江逾白,你吃东西的样子很不一般。”

江逾白向后靠上座椅:“你说的不一般,指的是……”

“你和我认识的所有同学都不一样。”林知夏实话实说。

江逾白记起林知夏对他的评价。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独一无二的江逾白。

林知夏很感谢江逾白,在她踌躇或退缩时,他给予她无尽的勇气和鼓励。反过来,江逾白也收到了林知夏各式各样的褒奖。只要林知夏在十七班和他做同桌,他基本上都会保持一个比较好的心情。

小学阶段的江逾白,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打败林知夏。后来,江逾白看清了现实。他深刻地认识到一点——他绝不可能在学术上超过林知夏,哪怕他请来一百个家庭教师也不可能。他作为林知夏的朋友,发自内心地认可她的每一项成就。

他不由得说:“比起我,你更加与众不同。”

他低头看书,仍在描述:“林知夏船长的光芒,照亮了许多黑暗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