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伸手抓过她的小企鹅。她怀里抱着小企鹅,状态很放松,随口和江逾白闲聊:“没有。今天的班会课上,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站起来做自我介绍。金百慧说,她要考进清华大学的姚班, 还要推动人类科学发展。我觉得她是一个挺纯粹的人。她目标坚定,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

江逾白往前坐了一点 ,距离摄像头更近。他问:“你在意外界的评价吗?”

林知夏没有应声。她凝神细想,承认道:“我在意。”

接下来,她更坦诚地说:“我没有金百慧那么顽强的心理素质。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有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我不想被曝光在大众的视野里。”

江逾白与她探讨起这个问题:“你做得很对。关注度和讨论度都是一把双刃剑。”

“是的,”林知夏的语气非常冷静,“我现在还没有值得一提的研究成果,我正在学术的道路上摸索前进。”

江逾白鼓励她:“你有一个很好的开端。”

林知夏斜靠着椅背,搂紧一只毛绒小企鹅。她对江逾白讲出心里话:“江逾白,这两年来……你知道,我加入了国家集训队,也参加过一些国际竞赛。我认识了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学生。我产生了一些新的观点。”

江逾白交握双手,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什么观点?”

林知夏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小企鹅的翅膀。她说:“虽然老师和同学经常夸奖我,但我觉得,我只是把学习的过程给压缩了。”

江逾白引用现实中的例子:“我爸爸在北京投资了一家电商公司,他们最近在做数据库压缩。”

林知夏果然一下子来劲:“数据库压缩?”

“数据库的压缩技术,”江逾白形容道,“它能节省存储空间。”

林知夏在椅子上缓缓坐直:“可是,我记得,现在的数据库压缩技术,效率好像都不太高。”

江逾白切入正题:“压缩效率提高一个百分比,成果就会很明显。”

林知夏恍然大悟:“我懂了。你是不是想夸我,夸我的大脑像一个压缩型数据库?比别人厉害很多倍?”

江逾白原本还在打腹稿。他准备帮助林知夏树立强大的自信心,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天赋有多强。结果,他才刚讲了两句话,林知夏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林知夏感叹道:“江逾白,你真好,这么拐弯抹角地赞美我……我和你聊天的时候,心情很放松,好像什么话都能对你说。”

江逾白低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林知夏把小企鹅放在腿上。她面朝着电脑屏幕,郑重地约定:“每天晚上六点,如果你在线,我就找你视频聊天,只聊十分钟,好不好?”

江逾白问她:“为什么只聊十分钟?”

林知夏有理有据地说:“我不想打扰你学习。我听说,剑桥大学还是挺难考的。如果我占据了你太多时间,耽误了你的学习进度,让你考不上剑桥,我会非常内疚。”

江逾白没想到林知夏有着这样的担心。

他丝毫不慌乱,格外沉稳地说:“我有两年的准备时间。”

“是的,”林知夏和他一起展望未来,“2010年秋天,你会提交申请,然后收到录取通知。”

江逾白忽然发现,如果他的计划能够顺利执行,那他十六岁就去上大学了。当然,林知夏的入学年份比他更早,她会在十四岁那一年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江逾白思索片刻,又问她:“今年你打算参加竞赛吗?”

林知夏斟酌着回答:“看情况吧,我还没想好。”

她对着屏幕笑了笑:“你要参加北美经济学挑战赛,我可以陪你练习。当年为了建立《探索宇宙》的经济背景,我在图书馆看了很多书。”

江逾白记起那段经历。那时候,他每天向父辈请教问题,再把经济理论放进漫画剧情里。

林知夏还想和江逾白说两句话,卧室门外传来妈妈的呼声:“夏夏,秋秋,饭做好了,你们俩过来吃晚饭吧。”

林知夏摘掉耳机,妈妈又喊了一嗓子:“夏夏,秋秋,别学习了,饿着肚子学习多难受。你们快来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要去吃饭了。”林知夏告诉江逾白。

江逾白在聊天窗口上打出两个字:“好的。”

林知夏回复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又对他说:“我下线了,拜拜。”她关掉聊天窗口,退出QQ账号,穿上一双粉红色毛绒拖鞋,欢欣雀跃地跑向了客厅。

林知夏的网名是“夏天的草莓”,江逾白把她的备注改成了“夏夏”。而现在,“夏夏”变成了“离线”状态。

江逾白的手指滚动鼠标,重新浏览了他和林知夏的聊天记录。然后,他关掉电脑,打开书包,预习明天的课程。

书房的正门被人轻轻敲响。他抬起头,见到了叔叔和爷爷。

爷爷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他满头白发,发丝梳理得整齐,双眼湛湛有神。他脸上的表情、讲话的声音都不显老。他对江逾白说:“你念书很用功。”

叔叔立马接话:“我和大哥小时候,念书都很勤奋,这是我们家的家风。”

爷爷回头看着他,喊了他的全名:“你左手还在痛吗,江绍祺?”

前段时间,江绍祺所在的乐团去了英国参加“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音乐节谢幕之后,乐团又赶赴了欧洲多个场地,江绍祺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四个月。江绍祺仗着自己年轻,并不介意行程紧凑,但是,他不幸爆发了腱鞘炎的症状,不得不暂停一切安排。

江绍祺就像一只被扎破了皮的气球。他十分心虚地说道:“不痛,小毛病。”

江逾白站起身,走到江绍祺的面前:“劳逸结合,叔叔。”

江绍祺打量他片刻,有感而发:“我们家小江长大了好多。几个月不见,小江长高了,更英俊了。小江这一表人才的样子,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我们家的孩子。”

江逾白客气礼貌地回应:“谢谢。”他还说:“外表是浮云,内涵最重要。”

爷爷念了一首诗:“白衣苍狗无常态,璞玉浑金有定姿。”

白衣苍狗无常态,璞玉浑金有定姿——这首诗,出自宋代文学家秦观的手笔。

江逾白和爷爷聊起了秦观的生平经历,江绍祺听得一头雾水,甚至插不上一句话。江绍祺只能跟在他父亲和他侄子的背后,随他们二人一同走向餐厅。走着走着,江绍祺就感觉苗头不对。

江绍祺的父亲问了一句:“绍祺,你如何看待你这个侄子?”

江绍祺连忙表态:“我侄子?我说过了啊,小江一表人才,各方面能力拔尖。我大哥为了教育好儿子,十几年来花了不少心血,那都是值得的。”

他的父亲又说:“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家里就有了江逾白。”

江逾白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作声。他知道,爷爷正在催叔叔找对象、谈恋爱、结婚生子。

眼看着叔叔露出了窘迫懊恼无奈又惭愧的表情,江逾白决定施以援手。江逾白缓缓落座在餐桌边上,状似平常地开口说:“强扭的瓜不甜,结婚生子要看缘分。”

江逾白一句话还没说完,叔叔和爷爷都盯紧了他。

叔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逾白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爷爷,你别催叔叔。叔叔早就年满十八岁,他是成年人,有选择的权力。”

叔叔赞不绝口:“小江,叔叔真没白疼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不愧是我们家的好孩子。”

爷爷思维敏捷,另辟蹊径:“这么好的孩子,你就不想自己养一个?”

叔叔据理力争:“大哥有孩子了,我们江家后继有人,为什么我一定要自己养?再说了,我必须得先有一个女朋友。”

爷爷饭都不吃了,低声问他:“你的女友在哪儿?我和你妈,没瞧见她一根头发丝。”

叔叔脸色微红:“老爸,这些年来,我跑遍全球各地,哪有时间去管什么女友和孩子。你晓得一个乐团的竞争有多激烈吗?当年我费尽千辛万苦……”

爷爷竟然反问:“你晓不晓得,我给你们公司拿过多少赞助?”

爷爷左手端碗,右手执着筷子,夹起一只春卷放入碗里。他的举止儒雅而斯文,可他刚才那句话就像是往水中投掷了一枚炸弹。江绍祺被父亲炸出了水面,急忙问道:“你给我们公司捐过钱?”

爷爷讲话时,声调平稳,气息平静:“你以为,出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二十三岁当上了小提琴首席,全凭你个人努力?你年少时,稍有些天赋和兴趣 ,我和你妈从德国请来演奏家,手把手教你。我雇佣老师,每天看着你练琴十个小时……养孩子哪儿能不费心?”

江绍祺摊开一张餐巾,深吸一口气,才说:“老爸,你讲得我头痛。”

江逾白再次帮助了叔叔:“教养子女是父母的责任。如果一个人不想承担责任,那他暂时不能把小孩带到这个世界。叔叔已经在事业上取得成就,爷爷不能苛责他。”

江逾白当面挑战他爷爷的权威,他爷爷不仅没生气,还很欣慰地说:“你爸爸将你教养得很好。”

这句话之后,爷爷再也没有质问叔叔一句话。爷爷向叔叔传达了催婚的意思,然后就撒手不管了。他嘱咐江绍祺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把恢复期当成一段假期,暂时不要考虑工作之类的琐事。

江绍祺满口答应,吃饭吃得很慢。他一边吃,一边想,北京的医疗条件比省城更好,他留在北京休养,顺便关怀一下侄子的学业,算是尽到了叔叔的义务,为他自己将来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积攒经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等到侄子长大了,他还可以把自己的宝贵经验传给侄子。

这么一想,江绍祺心情稍霁。

第二天一早,江绍祺主动提出要送江逾白去上学。

以江绍祺目前的状态,实在不能开车。他和江逾白一起坐在了轿车的后排。司机发动轿车之后,江绍祺问起了江逾白的校园生活,还有他的交友情况。

江逾白透露道,他的交友情况,就和他在新加坡念书时差不多。

江绍祺会意,感叹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随后又问:“小江,你和你初中同学还有联系吗?那个智商特别高的林知夏,这段时间里,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江逾白诚实地说:“昨天傍晚,我和她QQ视频聊天了。”

江绍祺有些震惊:“你和她关系这么好啊。”

江逾白并未做出回复。轿车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奔驰,江逾白默默地看向窗外,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厦,让他联想起省立一中附近的建筑物。他走神了一段时间,直到江绍祺喊他:“小江,下车了。哦,你们学校的大门真够气派的。校门口有没有你的同学?”

江逾白扫眼一看,确认道:“有个泰国同学。”

“是你班上的同学吗?”江绍祺问他。

“是的。”江逾白冷淡地说。

江绍祺宛如一名慈父,非常温和地鼓励道:“好,小江,你下车吧,和泰国同学打个招呼。在外国友人的面前,展示出你的气质和风范。”

江逾白拉开车门,径直走向校门。

他的泰国同学是一位十五岁的女孩子,外貌清秀标致,身材纤瘦匀称,扎着一根粗马尾辫,头发上绑着一只蝴蝶结。

这位泰国同学见到江逾白,率先和他说了一声:“Good m.”

接下来,她还用并不标准的中文一字一顿地念道:“江、逾、白。”

江逾白有些尴尬。

他应该给出礼貌的回应。问题是,他忘记了这位泰国女生的本名。泰国人的名字非常难记,而他又没有林知夏的记忆力,他只能含糊地蒙混过去。

江绍祺望见侄子正在和泰国女生聊天,侄子的脸上还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江绍祺不由得自言自语 :“距离是最大的障碍。”

前排司机没听清他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气氛低沉,便问:“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江绍祺低声道,“走吧,我们先去医院,中午再来接小江。”

江绍祺以为,江逾白和林知夏相隔千里,渐渐就会断了联系。

江绍祺回首自己二十余载的人生,他经历了无数次离别。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知道哪一天和某些人分别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2008年9月这一个月,江绍祺都待在北京的家里。他和江逾白同住一栋别墅。江绍祺偶尔几次路过书房,总能听见江逾白正在和别人讲话,谈天说地,毫无顾忌……江绍祺这才发现,江逾白和林知夏会在每天傍晚六点到六点十分之间进行QQ视频聊天。随后,从傍晚七点开始,他们两个人还会再次开通QQ视频,保持安静,在彼此的监督下共同学习。

到了九月底,江逾白提出他要回一趟省城,他的爷爷还以为他想家了,立刻批准。只有江绍祺怀疑,江逾白之所以连夜坐飞机跑回省城,不仅仅是因为想家。

9月30日晚上八点,飞机降落在省城的机场。江逾白的妈妈亲自开车来接他。回家路上,妈妈问了江逾白很多问题,包括他在北京是否习惯,与同学们相处是否愉快。

江逾白所在的国际高中奉行“小班教学”模式。他们班上只有十一个学生,其中还有六位不是中国人,那些学生来自泰国、韩国、新加坡等地的富裕家庭。坦白地说,江逾白在高中遇到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很友善。他和他们相处融洽。不过,他最好的朋友依然是林知夏。

他和林知夏约定,十月二号在省图书馆相聚。

*

十月二号当天,早晨四点十分,林知夏突然醒了。

室内光线昏暗,天还没亮。

毛绒小企鹅被林知夏搂在怀里,墙壁是淡淡的粉红色,她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她沉浸在温暖又安全的环境里,正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肚子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她叫都叫不出来。

林知夏慌张极了。

她刚缓过劲,就打开门,喊道:“妈妈,妈妈,我肚子好疼……”

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从睡梦中惊醒。

妈妈披上外套,光脚走到林知夏的卧室门前。林知夏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她额头冒汗,浑身发冷,腹部有了沉重的下坠感,这让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屏住呼吸,勉强缓解痛苦。

怎么回事?

可能是阑尾炎。

林知夏昨天晚上还吃了满满一碗饭,今天白天就要去医院割阑尾吗?

恐惧化作一朵乌云,笼罩在林知夏的头顶。她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心中又惊又怕,而妈妈摸过她的脑袋,却让爸爸和哥哥都离开她的房间。

林泽秋吓得脸都白了:“我们直接打120吧,她疼成这样了,会不会是急性白血病?”

爸爸脚腕一拧,差点摔倒。他疾步走向客厅:“我们快点打车,去省人民医院。省人民医院是最好的医院,120急救不一定会把夏夏送到省人民医院……”

林泽秋刚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还没穿好衣服。他匆忙找出外套和长裤,结结巴巴说道:“爸爸,你、你带上钱和手机,我去街上拦一辆出租车。”

林泽秋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妈妈关紧了林知夏的房门。妈妈坐在林知夏的床边,缓声喊她的小名:“夏夏,还难受吗?”

林知夏闷声回答:“妈妈……”

妈妈说:“夏夏能站起来吗?妈妈扶你去一趟厕所,看看你的裤子。你十三岁了,该来了,妈妈朋友的女儿十二岁就来了。”

林知夏明白,妈妈说的“来了”,指的是月经初潮。

经过妈妈的提醒,林知夏后知后觉地感到,肚子并不是最难受的地方。她从床上坐起来,往前挪开一点距离,她的双眼顿时涌现水光:“我……我把床单弄脏了。”

妈妈柔声安慰她:“没事,夏夏,妈妈马上给你换。”

这个时候,林泽秋没敲门就闯进来说:“妈,你看好林知夏,我去街上拦车。”

林知夏立马用被子把自己盖住。她盘腿坐在床上,因为腹痛而向前倾倒,被子罩着她的脑袋,她深陷在密不透风的环境中,妈妈还对哥哥说:“行了,秋秋,别折腾了,你和你爸爸都回去睡觉吧,夏夏没事。”

林泽秋的呼吸凝滞。

他穿着一双凉拖鞋,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背心和一条四角裤,他站在冷风阵阵的客厅里,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只说:“林知夏病得很严重,我们今天要去医院。她很乖的,从小到大没骗过人,如果不是肚子痛得要死,她不会在早晨四点把我们都叫起来,爸爸妈妈,别耽误时间了,我去街上拦车……”

妈妈急忙挡住他出门的路:“林泽秋,你别折腾了,你回屋待着去吧。我说过了,你妹妹没事的,妈妈能看出来。”

林泽秋认为,林知夏状况不妙,必须立刻去医院,他差点和他妈妈吵起来。

妈妈和爸爸悄悄说了几句话,爸爸松了一口气,转头去做儿子的思想工作,但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

爸爸确定,省立一中实行了性教育,肯定普及了这方面的知识。先前他在省立一中参加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曾经讲过《生理卫生健康教育》,还让各位家长注意孩子们的心理状态。

爸爸就把儿子拉到沙发上,委婉地告诉他:“你妹妹啊……长大了。”

这七个字,足够了。

爸爸讲不下去了。

林泽秋仍然没理解爸爸的意思。倘若他是林知夏的姐姐,那他早就应该领悟了,但他是林知夏的哥哥,从没有过相关经历。他百思不得其解,思维越发阻塞,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林知夏长大了,和她这副可怜的样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林泽秋焦虑地站起身,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来回走动。

而林知夏刚被妈妈带进洗手间。

妈妈翻出来一包卫生巾,当着林知夏的面,把卫生巾拆开了,轻轻地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触摸到展开的卫生巾。而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那一条床单。她绝对不会再把床单弄脏了……她一定会注意的。

妈妈走出卫生间,飞快地换好林知夏的床单,又把林知夏扶回床上。林知夏紧紧地裹住被子,泪眼汪汪地问:“妈妈,你第一次来月经……肚子也很痛吗?”

妈妈诚实地告诉女儿:“有些人很痛,有些人不痛。你是妈妈的女儿,就和妈妈小时候一样,苦了你了。”

林知夏委屈巴巴地侧过脸,脸颊贴上一条干净的枕巾。她小声问:“我每个月都会这么难受吗?”

“不会的,”妈妈抚摸她的额头,沾了满手的汗水,“过了今天就好了,夏夏不要害怕。妈妈去给你灌热水袋,煮红糖姜汤水。”

林知夏却说:“妈妈别走,妈妈……”她牵住妈妈的手腕,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幼年时代。那时候,她怕黑又怕鬼,还怕外星人抓走她,每天夜里都要妈妈哄她睡着——这个状况在林知夏六岁之后,就有了明显的改善。

而她如今十三岁了,当她的身体不舒服,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她的妈妈。

妈妈喊来了爸爸。

爸爸承担起照顾女儿的重任。他在厨房烧水,嘱咐林泽秋去找热水袋。

林泽秋终于搞清楚了林知夏的状况来源。他们班上也有个女生,每月总有两三天抱着热水袋来上课。男同学背地里说,这个就叫“生理期”,林泽秋无意中听过同学们的探讨,方才知道处于“生理期”的部分女生需要热水袋和暖宝宝来缓解不适。

林泽秋一个箭步冲向储藏柜,找出一只大容量的热水袋,拿到洗手间清洗干净,再把热水袋交给爸爸。

爸爸往袋子里面灌满开水,又用干净的毛巾包裹在热水袋的表面,再用一团毛线球的软线扎好毛巾,防止毛巾散开,烫伤林知夏。

爸爸片刻没耽误地把这个热水袋送到了林知夏的手中。

林知夏抱紧热水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她被自己的闹钟吵醒。

林知夏讨厌闹钟的声音。她从来不定闹钟,除非有大事发生。她想了一会儿,记起今天要和江逾白见面。

今天要和江逾白见面!

林知夏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可她现在有气无力,别说去一趟省图书馆了,她连自己家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她只能拿起床头柜上的话筒,费劲地拨出一串手机号。哪怕她现在状态不佳,她也能背诵江逾白的所有电话号码。

此时此刻,江逾白正在收拾书包。

江逾白从北京带回来一些土特产。他想把土特产送给林知夏当礼物。他刚拉上书包拉链,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林知夏家的电话号码,他立刻按下接听:“早上好,林知夏。”

在这一通电话里,林知夏气若游丝地说:“江逾白……”

江逾白和林知夏认识四年,从没听她用这种语调说过话。想当初,林知夏接种完乙肝疫苗,在教室里发了高烧,她的声音都比现在要有力气。

江逾白追问道:“你怎么了?”

江逾白的卧室在三楼,窗户正对着花园,园内鸟雀清啼,树影晃动,交织成一副秋意盎然的美景,江逾白却无心赏景,他的情绪跌落至谷底。

林知夏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挂断电话,他感到担忧,再三询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安不安全?”

林知夏怎么能说得出口?

上个月,林知夏和江逾白QQ视频时,她还坚定地宣称,什么话都能对江逾白说……而现在,她面临着难以启齿的困境。

林知夏再一次用被子蒙住头,含糊不清地说:“我生病了,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生了什么病?”江逾白问她,“昨天晚上六点,QQ视频的时候……”

林知夏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是健康状态。现在,我是虚弱状态。”

江逾白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虚弱状态……你得了急病?”

江逾白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联想。

卧室里的一切家具都消失了,他的视野和灵魂仿佛变得空荡荡——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识状态持续了大概两三秒,林知夏告诉他:“很小的病,就像感冒一样,就像我四年级打完乙肝疫苗发烧了一样……我真的没事,就是没力气说话,声音不好听。我今天不能去省图书馆和你见面了。你等我几天,等我好起来,我会去找你。”

江逾白立刻答应。

林知夏和他说了一声再见,随即挂断电话。

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一丝负担,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睡得昏天暗地。

从早上睡到傍晚,爸爸妈妈都没来叫她。

傍晚五点多,林知夏自己饿醒了。

她坐在床上,连喊三声:“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把她的卧室门打开,端来一碗温热的红糖姜汤。

虽然,林知夏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她肚子好饿,吃什么都行。

于是,她喝下了红糖姜汤。

妈妈还说:“这碗汤是你哥哥熬的。”

“哥哥熬的?”林知夏非常震惊。

要知道,林泽秋生平最讨厌的食物就是生姜。他六七岁的时候,发现哪一道菜里有生姜,就会大吼大叫地跳起来。他非常讨厌生姜的味道。

没想到,林泽秋十六岁这一年,竟然突破了自我,忍受着生姜的味道,站在厨房里,贤惠地熬汤。

林知夏顿时被感动到了。

她顾念着兄妹之情,感慨道:“妈妈,帮我谢谢哥哥。”

妈妈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又问:“夏夏吃饭吗?妈妈留了一碗饭和一盘菜。”

林知夏准备起床,妈妈却让她在床上躺着。

过了一会儿,妈妈拿来一个小桌板,架在林知夏的床上,再把饭菜和碗筷摆到桌板上。

林知夏抱着热水袋不撒手,妈妈干脆握着勺子,喂她吃饭。到了这个时候,林知夏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四天,林知夏恢复了平日里的作息。

她给江逾白打了电话,约他在十月七号的下午一点见面。那天正是省立一中高中部的社团筹备日,如果江逾白愿意和她一起去学校,他能见到很多初中同学。

江逾白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可以。”

*

十月七号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下午一点,白云畅游在广袤无垠的蓝天中,教学楼前飘荡着一面鲜明的旗帜,整个高中部热闹非凡,安置在地面的广播喇叭连续不断地外放着一首校歌。

江逾白唱过无数次的校歌,却被拦在省立一中的校门外。

保安问他,是不是省立一中的学生,有没有学生卡,麻烦出示一下。

江逾白辩解,他是省立一中初中部的毕业生。

“毕业生?”保安摇了摇头。

保安没放他进去,直到林知夏跑来了学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