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瀑布的假山之外,玫瑰花帘被两位伴娘撩开,新娘Jessica穿着一条雪白曳地的飘逸婚纱,款款走入宾客们的视线。

Jessica戴着头纱,手里握着一束捧花。她脸颊泛红,神采飞扬,精致的薄纱裙摆铺了一地。

她在后台听到江绍祺独奏时,整颗心都飞向了他,当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了,玫瑰和水晶都是陪衬,她和江绍祺对视片刻,江绍祺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正要掏出那枚巨大的钻戒,他的后背一下子凉透了——他的口袋是空的,他好像把老婆的钻戒搞丢了。

不,不算搞丢。

江绍祺记起来了,刚才拉完琴之后,他顺手把钻戒和小提琴一起放进了琴盒里。

他当时有点激动,就没带脑子。

但他没有慌。

他牵住老婆的手指,目光落在台下。他盯着他的哥哥、嫂子、侄子……侄子还冲他点了一下头,好像对他非常肯定,而他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林江机器人诞生!小江总的高考倒计时!哥哥的高考倒计时!】下章我一定要挑战万字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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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包照常发放,感谢,

☆、预见

江绍祺的内心有一只尖叫的土拨鼠。

他的老婆还在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他。

他微微侧身, 瞥了一眼江逾白,又望向琴盒, 希望江逾白能明白他的深意。

江逾白是他的侄子, 继承了他们家族的基因, 想必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聪明孩子。只要江逾白捡起琴盒,再把琴盒交到他的手里, 那他的婚礼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 江逾白端正地坐在座位上, 并未察觉到江绍祺内心的焦虑。

灯光笼罩在江绍祺的头顶,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他勉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发表他的婚礼致辞。新娘Jessica自始至终都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知道,接下来,司仪会让他们交换戒指, 再让他们当众接吻。

江绍祺想跳过“交换戒指”的步骤, 直接和他的老婆当众接吻。

但是, 任凭他如何给司仪使眼色,司仪都不管不顾地走起了流程:“江绍祺先生,Jessica Yeung小姐,今天是你们幸福婚姻的起点。你们缘分的起点更早啊,在十二年前的一场音乐会上,Jessica第一次见到了江绍祺……”

江绍祺被他的老婆挽住了胳膊。

如果他想亲自去取戒指,他必须先撇开老婆的手。

在大庭广众之下,庄严隆重的婚礼上, 撇开老婆的手——这种行径,绝对不是江绍祺能做出来的。

江绍祺的嘴角挂着僵硬的微笑。他的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他一个人丢脸不要紧,他怕的是自己带着Jessica一起丢脸。

江绍祺的神色有些恍惚。

江逾白察觉到了叔叔的反常。他正觉得奇怪,就听林知夏问道:“你们家举行婚礼的时候,会把戒指藏在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吗?”

“什么?”江逾白没听懂。

林知夏告诉他:“三分钟之前,我看见你叔叔把一枚钻戒放在了小提琴的琴盒里。”

江逾白震惊到无话可说。

林知夏万分确定:“真的,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画面。”

昨天上午,江绍祺在礼堂彩排的时候,并没有落下戒指。江逾白猜测,他的叔叔掉链子了。他终于搞懂了为什么叔叔刚才一直在盯着他,因为,叔叔希望他能把戒指送过去。

江逾白低声问:“叔叔怎么圆场?”

林知夏双手托腮,回应道:“叔叔把婚戒从琴盒里拿出来,戴到Jessica的手上,Jessica就是他寻觅多年的知音,是他永远挚爱的妻子,是他不可分割的人生另一半。对了,再加上这句话,没有音乐就没有过去的他,没有Jessica就没有未来的他。”

时不待人,江逾白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走到了琴盒所在地,抱起琴盒,沿着玻璃台阶一步一步向上慢行,周围光线昏暗,他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绝大多数宾客都在观望新郎和新娘。

Jessica是一位新加坡华裔,她本人的中文十分流利,但她有一些亲戚在美国长大,只听得懂英语。因此,台上的司仪会先用中文讲一段话,再用英文翻译一遍——这为江逾白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当司仪说到:“请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江逾白假装自己是一位伴郎,缓步走到了江绍祺的身边,他微微低头,双手呈上琴盒。

江绍祺感动至极。

他这个侄子,真的没有白疼啊!

江绍祺稍微往旁边站了一步,江逾白悄悄复述了林知夏的话。

江绍祺听得一愣。他从琴盒里找出一枚钻戒,切割精巧的粉色钻石熠熠生辉。

司仪的主持经验十分丰富。他临场应变,代替观众问道:“哎,新郎为什么会从琴盒里拿出戒指?”

江逾白退场之后,江绍祺举起话筒,开始临场发挥:“我是一名小提琴手。小提琴曾经是我唯一的人生追求,直到我遇见了你。”

Jessica和他对视。

他语气一顿,才说:“你是我……寻觅多年的知音,永远挚爱的妻子,不可分割的人生另一半。”

她的眼底满含水光,倒映着朦胧的灯影。

他动情道:“十二年前,我们在音乐会上见面,音乐让我们结缘了,我感谢小提琴,没有音乐就没有过去的我,没有你就没有未来的我,Jessica,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Jessica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从她眼底涌出。她说出一个惊人的秘密:“我喜欢你十二年了……”

江绍祺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她攥紧了他的手指,抬头与他接吻,场上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Jessica的父母都对女婿非常满意。

林知夏在台下使劲鼓掌:“太棒啦!”

江逾白感慨:“多亏了你。”

林知夏一边鼓掌一边回答:“小事一桩,你叔叔的婚礼没受影响就好。”

江逾白又转过身,对他的父母说:“多亏了林知夏。”

桌面上立着几盏银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线罩在妈妈的侧脸上,她的语气依然温和:“非常感谢,替我们谢谢你的朋友。”

江逾白皱了一下眉头。而林知夏直接应道:“不客气,谢谢你们的款待,今天的饭菜超级好吃。”

林泽秋捂住了额头。他显然不想让林知夏继续说话,可是林知夏诚心诚意地开口道:“我以前参加的婚礼都是露天的,新郎的父母会在院子里杀猪宰羊,给客人们发红鸡蛋和红糖馒头……你吃过红糖馒头吗?”

江逾白果然没有吃过。他问:“那是什么?”

林知夏解释道:“字面意思,红糖做的馒头。”

“你会做吗?”江逾白又问。

“我可以学。”林知夏自信满满。

江逾白夸奖道:“你学什么都很快。”

林知夏忽然谦虚:“也没有啦。”

林知夏和江逾白一直在闲聊。他们双方的家人都没有再插话,也没有打断他们。

服务员又开始分批次地上菜,林知夏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草莓蛋糕。她尝了一口就说:“草莓蛋糕太好吃了。”

江逾白透露道:“我给你准备了一盒草莓鲜奶蛋糕,你可以把它带回去……晚上吃。”

哪怕爸爸妈妈都坐在江逾白的身边,江逾白也没掩饰他和林知夏的关系。他认为自己和林知夏保持了友谊的界限。

*

当天下午四点多钟,漫长的婚宴结束了。

林知夏领过一份伴手礼,又跟江逾白打了个招呼,就牵着她哥哥的手,离开了这座礼堂。

江逾白和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走进了礼堂的侧门。

侧门通向一间宽敞的休息室,江绍祺和他的老婆Jessica就在休息室里安顿了下来。江绍祺捧着一盘蛋糕,喂Jessica吃了一口,当他看到自己的亲人,他连忙把蛋糕放到桌上,喊道:“爸、妈、大哥、大嫂……”

江逾白站到落地窗之前。江绍祺又走到了他的背后,问他:“小江,你怎么知道我把戒指落在了琴盒里?是不是我的眼神到位,让你猜中了?”

Jessica正在和她的父母说话,并未留意江逾白与江绍祺。

江逾白环顾四周,才说:“林知夏的记忆力很强,她看见了你的动作。她提醒我,你的戒指被落下了。”

江绍祺连连称赞道:“小林这个小天才,聪明就算了,还这么乐于助人,就像是你叔叔我的性格。话说回来,今天要不是她,我丢脸丢大了。”

江逾白附和道:“没错。”

江绍祺笑说:“小江,你叔叔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我给我的对手发了婚礼请柬,当然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任何与利益相关的圈子都会产生纠纷,江绍祺所在的音乐圈也一样。江绍祺有个认识多年的死对头,那人经常在公开场合点评江绍祺的琴技,还说江绍祺只会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江绍祺双手抱臂,后怕道:“我要是出糗了,他能笑我几年,还会在报纸上开专栏嘲笑我。”

“你没出糗,”江逾白客观地分析道,“大部分客人都挺感动,包括Jessica的父母。”

江绍祺纠正道:“你不要叫她Jessica,她是你婶婶。”

江逾白又问:“她没有中文名吗?”

“有,”江绍祺这才介绍道,“她的中文名是杨嬟。嬟这个字,我有时候会忘记怎么写。”

江逾白好心提醒:“别让她知道你的文化水平。”

江绍祺责备地看了一眼侄子:“我的文化水平,跟你爸爸、你爷爷真没什么区别。”

江逾白默不作声。

江绍祺揽住他的肩膀,诚恳地说:“谢谢你啊,小江,还有小林,你们反应迅速,帮了我一个大忙。虽然Jessica不爱计较,但我不能让她当众丢脸,那戒指戴到她的手上,我才放心了。”

“你为什么……”江逾白委婉地询问道,“以前那么喜欢练琴,后来突然转移了生活重心?”

江绍祺认真思考侄子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不算是转移重心,我还是会每天练琴。小江,你跟叔叔不用拐弯抹角,你就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谈恋爱吧?”

“是的。”江逾白简略地回复道。

江绍祺笑了笑。他说:“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窗外的天空无边无际,云朵飘荡在广阔蓝天中,江绍祺遥望远方,自言自语道:“不用等太久……再过几年,你就懂了。”

江逾白却说:“再过几年,我应该进公司工作了。”

江绍祺回忆往事:“你爸爸跟你聊了工作?你爸爸十八岁那年的暑假……被你爷爷扔进公司里实习。那会儿我们家在南方开了新工厂,你爸爸也才刚成年,要学好多东西,他忙来忙去,从早累到晚,我庆幸他比我大十岁。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轮到你了,小江,叔叔只有一句话,珍惜你现在的轻松日子。”

江逾白和叔叔聊起了他的事业规划。叔侄二人相谈甚欢。叔叔还问江逾白有没有做过投资?江逾白忽然想起了他和林知夏合作的“林江”机器人。

*

对江逾白而言,他的高考时间是今年的五月中旬。

申请英国大学的本科,需要持有雅思成绩、A-Level成绩——前者是国际英文水平测试,后者就相当于英国高考。雅思的满分是9分,江逾白考到了8.5,算是还可以,他并不奢求满分。

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江逾白一门心思复习高考,没时间再玩机器人。他把“林江”送到了林知夏的家里,约好了暑假再来制作“林江”。然而寒假还没过完,林知夏就在某一次的QQ视频聊天中,向江逾白展示了行走中的林江。

林知夏关紧了卧室的房门。她的房间乱糟糟的,地板上摆着一堆工具箱。她把所有家具推到了墙角,节省出一块空地,让机器人在地板上一步一顿地前进。

这个机器人的脸部安装了摄像头,视频画面被传送到了电脑上。林知夏发送了一张桌面截图,附带一份《制作林江的操作指南》。她高高兴兴地说:“你快看,机器人的基本功能都实现了!几个模块的代码还要再调整一下,数据分析的速度比较慢,我打算连接一个云服务器的集群。”

江逾白打开《制作林江的操作指南》,充满耐心地了几秒钟。他低声说:“我像是在读一篇论文。”

“可能是因为……”林知夏想出一个理由,“这是我用LaTeX写的。”

LaTeX是一种文档排版系统,深受学术界的喜爱。林知夏平时写文档,总是离不开LaTeX。

江逾白很少使用LaTeX。他绕开这个话题,转而说:“你做完了机器人的基本功能,暑假我们再接着往下做。”

林知夏语气迟疑:“江逾白……”

隔着电脑屏幕,江逾白心弦一紧:“怎么了?”

林知夏一鼓作气道:“今年暑假我不能跟你一起玩了,我收到了谷老师的邮件,七月要去美国洛杉矶开会,八月跟着学长们访问英国剑桥和德国慕尼黑。我有机会去看他们的实验室,我太期待了。谷老师的组里有很多聪明的学生,有人半年发了三篇论文,我到现在还没有一篇见刊……”

江逾白还没摸到剑桥的大门,林知夏已经在准备出国访问。江逾白的年纪还比林知夏大了一个月……好在江逾白早就习惯了这种差距,他甚至能反过来安慰林知夏:“你的学长比你多学了几年。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赶上来。”

林知夏燃烧起熊熊斗志:“我会和你一起努力。”

江逾白笑了。他模仿她一贯的语气,应道:“好的好的。”

林知夏脸颊一红:“你为什么经常学我?”

江逾白并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次元有急事,字数比较少,不过没关系,我明天工作请假了,专门搞万字更新(握拳)【下集预告:江逾白正式高考,林泽秋正式高考,林知夏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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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

江逾白把《机器人林江的操作指南》打印岀来, 放进了一个档案盒里。

档案盒内装着《人类观察日记》第一册、林知夏送他的笔记本、以及《探索宇宙》系列漫画的第一版原稿——对江逾白而言,这些东西都充满了纪念意义。

寒假结束之后, 江逾白带着他的档案盒回到了北京。盒子被他摆在书房的桌子上, 每天陪伴他学习。他将在今年的五月份高考, 八月份拿到考试结果,九月份提交大学申请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明年一月份, 江逾白就能收到他的大学录取通知。

江逾白丝毫不敢懈怠, 每天都在认真复习。

整整三个月,哪怕他和林知夏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两人也没有见面, 仅仅通过QQ视频进行短暂的交流。林知夏似乎比江逾白更忙。她的实验室工作进展得不太顺利,量子计算的芯片设计遇到了阻碍。

林知夏和学长们一起研发的最新芯片没有办法被制造岀来,只能存在于电脑软件里, 在虚拟环境中做模拟。现有的芯片制造技术无法满足林知夏的需求, 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这就像是, 她专攻难题A,想出了办法B,可是B需要C,而她对C无能为力。

前沿领域的科研工作,比她想象中更难一些。

她忽然又想转行去学芯片制造。

林知夏没有把她的心事告诉江逾白。每次视频通话时,她都自称一切顺利,并鼓励江逾白继续加油 ,勇往直前。

*

五月中旬, 江逾白迎来了他的高考。

他的爸爸和妈妈特意放下工作,飞来北京看望儿子,他们一家人在北京团聚,就连叔叔和婶婶都双双降临。

考试的那几天,爸爸充当司机,亲自把江逾白送到了考场。江逾白背着书包,迈入考场大门,决绝地向前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江绍祺望着侄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小江是不是有点紧张?”

江绍祺的大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改口:“小江应该不是紧张,是坚定。这种程度的考试,小case,小江闭着眼也能考全A。”

江绍祺对江逾白很有信心,江逾白也发挥得不错。

江逾白稳稳当当地答完了所有试题,还敢在考试结束之后,找他的同学对答案。他的同学问他:“你考得很好吗?”

江逾白承认道:“算是可以。”

同学又问:“能申得上你想去的学院吗?”

江逾白却说:“不一定。”

他想去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这个学院一向竞争激烈。他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勉力一试。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太大的压力,甚至做好了落选的心理准备。

江逾白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然而,这么多年来,在林知夏持续不断的打击中,他接受了“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他能去三一学院,当然再好不过,去不了也没关系,他不至于没地方念书。

所有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夜里,江逾白感到身心放松。他泡在装满温水的浴池内,就像一条回归大海的鱼。他打开了浴室内的电视,观赏CCTV10的一档名为《人与自然》的优秀节目。

浴池侧边的大理石置物台上,放着一只高脚杯,杯子里装着鲜榨橙汁。江逾白端起高脚杯,突然之间,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无意中按下接听键。

林知夏高高兴兴地说道:“江逾白!我刚从实验室岀来,我看到你的短信了,恭喜你!你一定可以考进你想去的学校!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待会儿我们视频聊天吧?我快回寝室了……”

江逾白慌了一瞬,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沉稳地答道:“我正在看电视。”

“什么电视?”

“人与自然。”

林知夏又问:“你有空视频吗?”

水雾在浴室中蒸腾,蒙住了江逾白的视线。他微微抬起头,视野不再清明,他的心跳蓦地加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说错了话:“改天吧。”

“改天?”林知夏有点懵。

但她很快答应道:“嗯,那先不说了,我要爬楼梯了,拜拜。”

林知夏挂断电话之后,江逾白只听见一阵“嘟嘟嘟”的响声。他指尖一滑,手机差点落进水中。

他放下手机,关掉了电视。

水蒸气四处弥漫,灯光朦胧如梦境,池水在渺茫的灯色中流淌,这样安静的环境原本很利于思考,然而,江逾白的思维变得混混沌沌。

他躺在浴池内置的靠背上,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刚才那句“改天吧”说得过于冷淡,还透着一丝不耐烦……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站起身来,穿好浴衣,拨通林知夏的电话。

出乎他的意料——林知夏关机了。

江逾白等了一会儿,再次致电给林知夏,她的手机总是关机状态。江逾白又登上QQ,查看QQ联系人面板——“夏夏”的头像是灰色的。

事实上,林知夏的手机没电了。

她也没时间玩QQ。

她早晨七点半出门上课,下午参加研讨会,傍晚去了谷立凯老师的实验室赶工。这一整天几乎没有休息过。晚上九点多回到寝室,她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林知夏睡得非常踏实,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她和学长、老师们设计岀来的芯片。她将芯片放进机器中,立刻收集到了大家最想要的数据结果。谷立凯教授告诉她,这种芯片能量产,大大地提高传统计算机的运行能力,为人类社会带来跨时代的变革。

林知夏的梦境总是非常清晰,所有画面都具备完善的细节,足以蒙骗她的感官,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身处于虚幻的想象世界。

*

第二天早晨,林知夏醒来以后,在床上呆坐了一分钟。

室友邓莎莎问她:“你咋了?”

林知夏回答:“我梦到我们组的难题被解决了,我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

邓莎莎双手捧着一杯咖啡,感慨道:“夏神就是夏神,做梦都在解题,我高三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我妈找人给我算命,算命的老头说我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林知夏握住床铺的栏杆,仍在静默地思考。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她只是遗忘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她回想自己读过的论文,还有老师、学长和她说过的话,早晨的饥饿感都不再明显了。她急匆匆地洗漱,换了一身衣服,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背起书包就跑向了量子计算实验室。

整个周末,林知夏都没有联系江逾白。

江逾白刚刚考完试,可以休息几天。但他打不通林知夏的电话,也无法通过QQ找到她。他给她发送了一条短信:你最近有空吗?

江逾白没说多余的话。

江逾白一向矜持又内敛。他不可能直接告诉她,他正在等她的电话。

他的等待相当漫长。

周日下午四点多钟,江逾白坐在花园里读一本《管理的实践》。他心不在焉地翻页,手机忽然爆发一阵响声。他急忙接听,耳畔传来久违的林知夏的声音:“我这两天太忙了,手机没来得及充电,你还好吗?”

江逾白扔开手中的书本:“还好,这两天爷爷在教我怎么做工作。”

“什么工作?”林知夏问道。

江逾白饱含耐心地详细描述了一遍。他还说,今年暑假,他要准备大学面试,明年九月份,他就要去英国上学了。

林知夏的语气透露出不舍:“我们又要分开了。”

江逾白说:“我会在假期回国。”

“嗯!”林知夏回应道。

江逾白很想和她见面,但他知道她这段时间很忙,兴许没空出来玩,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复习期末考试吗?”

“没有,”林知夏却说,“我从不复习。”

江逾白喃喃自语:“你确实不用复习。”

林知夏心心念念实验室的工作。她和江逾白闲聊了几句,果然没有约他岀来见面。

林知夏一心扑在科研上,连吃饭都没平时积极,她和学长都在努力地简化芯片设计,以求能做出一份成功的实验品。

去年十月份,林知夏把自己的第一篇论文草稿交给了谷老师,谷老师先把她夸奖了一顿,又让她跟着谭千澈学长继续学习一段时间。迄今为止,她已经学了七个多月,还是没弄出一篇论文,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着急。

再过两个月,林知夏就要跟随老师和学长,去美国洛杉矶参加量子方向的学术会议。量子计算是她未来的发展方向,她怎么能没有论文傍身?

生平第一次,林知夏理解了普通人的焦虑。

他们组内的杨术文反而轻松起来了。杨术文和谭千澈一起合作了一篇论文,成功发表了,多少算是有了一点成果。杨术文的精气神都和往日不同。他在实验室里安稳、平和地工作,脸上总是一副专注的表情,谁都看不出来他曾经炸过实验室。

他还建议林知夏:“你和谭千澈说两句好话,让他给你一个创新的点子,带着你发一篇练练手。”

林知夏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谢谢,我可以靠自己发论文。”

“实验物理培养的是直觉,”杨术文反过来劝诫她,“你再聪明,你的经验没谭千澈丰富啊,年纪比他小,直觉没他强……”

林知夏默不作声。

杨术文感慨道:“你看过《自卑与超越》吗?这本书,开导了我。”

“我看过。”林知夏点头。

杨术文微微颔首:“你再看一遍,有用处的。”

林知夏坐在实验室的一把椅子上,听着杨术文的自述:“去年我刚入学,认识了隔壁组的一个博士,每次见面啊,我问他,你有没有进展啊?你做出东西了吗?导师催你了吗?那个人总是告诉我,他没看书,天天都在玩,天天打游戏,他的导师没催他,他放松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