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爷冷声一嗤,“我让你去收债,你脾气倒挺大。”

“是你。”贺燃抬头,眉间深褶如刻印。

“我头回见到这么牛逼的,一听是你,呵,那就难怪了。”嘉爷啧啧称叹。

贺燃心想,去你妈个逼,自导自演带了笼子等人跳!

他面上还是疏淡的笑,好声道:“嘉爷,承蒙您还看得起,但我能力有限,您莫见怪。”

“已经见怪了,如何?”

贺燃没再说话,反而站的更直,两手垂下,脚步微迈,是准备挨打的姿势。“我还是那句话,您高兴就好。”

嘉爷眸色一冷,旁边手下蠢蠢欲试。半晌,他走到贺燃面前,已然变了番脸色,亲切至极:“你要是能回来帮我,才是天大的高兴。放心,我不逼你。”

他假惺惺的笑着,眼神一使,泱泱手下都上车撤离。

贺燃这才松了弦,捂着剧痛的肩膀急喘息。

回想嘉爷走前最后那句话,不逼他。

贺燃冷笑,这种人他太了解,贱招多到让人发指。

果然。

天色刚淡,警察就找上门来了,在确定贺燃身份后——

“我们怀疑你绑架债务人女儿,并实施了威胁恐吓。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

市一院。

简晳临下班接了个先兆流产的孕妇,安顿好后已快晚上八点,手机短信几条未读,简晳在看到四小时前贺燃那条[下班来接你]的信息时,手指顿住。

这么晚了,他还会等吗?

很快否定掉,简晳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等或不等,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才是。

换好衣服下班,刚走到大门手机在包里响。

简晳无法解释有电话进来的那一瞬间,心“哐”声猛蹦的原因。

拿起一看,不是贺燃,是个陌生号码。

简晳接听,“哪位?”

“简医生?简医生,我是林加!”那头急乎乎地说:“就是上次在KTV你帮过我……”

“我知道。”简晳顿了下,“你,有什么事?”

林加的语气都像要哭了,“简医生,我知道这事不该来麻烦你,燃哥也不让,但实在是没法了,我,我……”

“贺燃?”简晳打断,皱眉:“你慢点儿说,他怎么了?”

“有人作证他绑架恐吓小女孩。他昨晚接了个要债的活,那孩子就是欠债人的女儿。”

“小女孩是上午十点不见的,但燃哥说……”林加的话被简晳打断,“我上午见过他,十一点之前他都在医院。”

简晳已经坐上驾驶座,毫不犹豫问:“他被关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我愿意作证。”

到派出所是在一小时后,城市的远郊。

简晳下车就注意到,派出所门口站着五六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大冷天的其中一个还穿着短袖,手臂上的龙虎纹身十分吓人。

一见到简晳,他们吹口哨,呵笑不止,不知谁喊了句,“娘们别多管闲事啊!”

“简医生!”林加从派出所门口飞奔而来。

简晳对那伙人的警告熟视无睹,“贺燃呢?”

“我带你去!”林加领着人往里头走,“燃哥死活不让我去找你,说如果我找了你,这辈子就不做兄弟了。但我不能看着他被人陷害。”

一听这话,简晳心绪复杂,只得轻声宽慰,“没事,我为他证明不在场就好。”

可还没到审讯室,某个房间一阵桌椅倒地的巨响,警察厉声:“你想干什么!不许动!”

又是一阵磕碰声,似乎还有棍棒打在身上的动静?

简晳正分辨,右前方的屋里窜出一道人影。简晳眼睛都睁圆了,正是贺燃。

他戴着手铐,愤然挣扎,后边是拿着警棍惊慌失措的警察。

“你他妈的给我滚回去!”贺燃冲简晳厉声吼喊:“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吗!”

简晳压下心跳,克制着解释:“十点钟的时候你明明在医院,我……”

“我要你做个毛的证!”贺燃已经被警察拽着往屋里拖,饱含怒意地放低嗓音:“回去!”

被他一凶,简晳觉得莫名委屈,眼眶都红透了。

贺燃看她的反应,气焰顿灭,半哄着说:“听话。”

嘉爷既然挖了个坑给他,就是往死里弄。他可以忍,可以受,可以承担这莫名的罪,但是简晳不可以,他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

念及此,贺燃又硬了心肠,换上一副恶狠的面孔,对旁边的林加说:“再不把她带走,信不信我搞警察,到时候关个一两年,我他妈看你内不内疚!”

这事贺燃真干得出,林加白着脸,推着简晳就往外走。外头起风了,鸡飞狗跳瞬间安静了,林加沮丧极了。

“简医生对不住了,燃哥就是这脾气,他不让我来找你,就是怕你受牵连,那帮人根本不是人。”

简晳心情极差,不想说话。

林加鼻子通红,强壮振作,“谢谢你,我再去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一直沉默的简晳终于吭声。

“我……”林加拳头握得死紧,“我找他们说理去!”

“等等。”简晳把人叫停,“你待着别动。”

记得贺燃提起过,林加的老婆快生了,一家老小全靠他养活。

简晳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走向车边,“给我两个小时时间,有情况你再打我电话。”

林加木楞地点了下头,看着白色奥迪如白剑开出视野。

———

市政府办公大楼。

虽过晚上九点,但灯火通明,忙碌起来不分昼夜。

简晳坐电梯去九楼,被告知人员还在会议厅开水利水电方面的专题会,她只好在接待室等。

十分钟后,会议厅动静渐大,两扇红木门从里至外被推开。

清一色的黑色正装有序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简严清,他边走边低声和身边的人交谈。

“简市长,需要您紧急批复。”秘书长递过红头文件,“还有张部长的调令书。”

简严清颔首,“先回办公室。”

简晳从接待室出来,喊了声:“爸爸。”

简医生家洗澡澡

简严清略感意外,抬手示意了一下,“去办公室等我。”

把手头的事解决完毕,又把紧急文件审阅签发,才对秘书说:“今天先到这,明天会议如期召开。”

简晳等了十五分钟,期间秘书给她拿了点水果。

简严清回到办公室,松了松领带,“今天有空来看爸爸了?”

简晳放下手中的热茶,站起身直言道:“爸爸,我想请你帮个忙。”

“嗯?”简严清绕到办公桌,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你说。”

简晳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言简意赅地抹去了贺燃不许她作证的事。

简严清听完久未发言。简晳有点急,刚要再开口,简严清已经拿起私人手机拨了出去。

———

城北郊区。

派出所的审讯室里,贺燃手脚加铐,被束缚在审讯凳上,白炽灯明晃晃地对着他眼睛。

“12月18日上午九点,你把受害人绑至互同巷的民房里,期间对女孩父亲实施了电话威胁,是否属实?”

对桌办案人员义正言辞,神情严肃。

贺燃极轻一笑,“属实个狗屁。”

刚落音,后头的男子按住他受伤的右肩使劲一掐,贺燃顿时额头冒汗,“我日你大爷!”

那人拿着棍子又是一挥,“让你狂!”

贺燃连人带椅被撂倒在地,他咬紧牙关,抬头怒目,“你们这帮孙子,就别让老子活着出去,信不信我告死你们这群渣子!”

“嘿儿,你小子嘴挺硬,上头说了,就把你往死里搞。”男人目光凶狠,脚抬到半空刚要踹下去,敲门声响起。

一个便衣男子形色匆忙,进来后在办案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对方神情浮出紧张之色,连忙起身指着贺燃,“放人!”

打人者不可置信,“啥?你可别弄错!你们所长明明就……”

“我说放人!”他越过木桌,急急给贺燃解铐,同时压低声音警告喋喋抱怨的打人者,“所长大还是局长大?市局的电话亲自打过来了!”

贺燃敛下剧痛,听到这话眸色迟疑。

他按着肩膀,脚步缓慢地往外走,夜深露重,风呼呼而啸。

嘉爷这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下三滥,贺燃见怪不怪,舔了舔槽牙,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

还没走下派出所的台阶,一辆白车平缓驶来堵住了去路。

贺燃神色微闪,简晳滑下车窗,冷淡淡地看着他,两人对视,贺燃的眼神从惊讶到平静,最后浮出调侃的笑意。

简晳被他盯得火冒三丈,没好气地说:“我就来看看你胳膊断了没。”

贺燃偏着头,故作委屈道:“断了哎。”

“断的好!”简晳转过头,手指抠着方向盘。

贺燃也不急,由着她沉默,他费劲地从兜里摸出烟放嘴里咬着。

简皙轻微叹气,无奈地又偏过头说:“还不上车。”

贺燃挑眉坐上副驾,拳打的伤痕横在脸颊,更添几分痞性。

简皙转动方向盘,侧脸很美很冷,贺燃把烟放回烟盒,靠着椅背闭目说:“看见有药店就放我下来,我这胳膊疼的厉害,得买点药。”

简皙语气冰冷,“疼死活该。”

贺燃气息微喘,忍着肩胛上的痛道歉:“对不起,老是凶你。但我说实话,那种情况你不能出头,弄我的不是什么好人。”

“我看你就不是好人。”简皙气没全消,但他一解释,心里还是好过些。

贺燃身上的伤不轻,他没再吭声,表情绷得硬硬的,“前面就有药店,停车吧,你早点回家。”

简皙车速不减,“唰”的一下开了过去。

贺燃:“……”

“喂,陈主任,我是小简。”简皙拿出手机打电话,笑容盈盈,“这么晚了还打扰您真不好意思,对,我有个朋友伤了手,想找您给看看。那好,我十五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她表情又变冷了。

贺燃嗤笑,“去四川学过变脸吧?这技术登峰造极。给哥找后门了?哎,简医生,其实你还是不怎么讨厌我的,对么?”

简皙的手不受控地握紧方向盘,她压下骤乱的心跳,冷言道:“我只是不和你一般见识。”

贺燃眉毛微挑,心头的喜悦跟开了盖的可乐一样,滋溜溜冒气泡。

他坐直了些,脑袋往简皙身边靠,热乎的气息洒向她脖颈:“医者仁心哦简医生。”

简皙皮肤一阵麻,呼吸都乱了套。

贺燃恢复原样,清了清嗓子,“前边什么都没有,你踩急刹干吗?”

简皙:“闭嘴。”

呵。贺燃心想,还恼羞成怒了呢。

———

医院骨科。

贺燃照了片子,被医生详细检查了番后,拎着一袋药结束看诊。

“开后门就是方便,别提是晚上,就算白天看病,没排个两小时队别想出来。”贺燃拎着药包,走在简皙后面,“我说,你能慢点吗,刚夸你医者仁心来着。”

简皙停下,双手交叠在胸前,“你这人……”

“我没看错人,”贺燃打断她,隔着短短两米,他的神情变得温柔,“嘴硬心软又善良,手长腰细还漂亮。”

简皙愣了愣,然后哭笑不得,被这男人夸真挺不一样。

还带押韵!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晚上的不快竟然在无声的对目里沉默散远。

简皙抿了抿唇,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贺燃朝她走来,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本来说接你下班的。结果这一晚上净干些操蛋事了。”

简皙:“不用对不起,你来不来都无所谓。”

贺燃啧的一声,“你这女人,专往人心里捅刀子。”

简皙摇了摇车钥匙,“趁我没改变主意,上车。”

“家里就一个老太太,我这样子回去能把她吓出心脏病。”贺燃说:“你走吧,我自个儿找地方待一晚。”

简皙收紧钥匙,问:“你带钱了?”

贺燃笑,“早被条子搜走了。”

“没钱你去哪开房?”

“自动取款机那能避风。”

简皙不置可否,一语不发地往前走,贺燃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如弯月一点一点缩小。

他垂眸,鞋尖在地上用力摩了两下,正准备离开——

“喂。”是简皙。

贺燃回头,简皙远远的站在那,但声音十分清晰,“我家就在附近,你睡沙发。”

十个字,平静,冷淡,却给贺燃会心一击,说不出的安然和满足。

————

“沙发有点小,你拿两条椅子堵着,这是被子枕头,要是还冷,那还有条羊绒毯。”简皙交待完,把东西放在沙发上,“哦,你看电视吗?遥控器在下面。”

贺燃身量高大,空气似乎都被他夺去大半。简皙淡化他强烈的存在感,就要回卧室。

“简医生。”贺燃问:“我能不能借你浴室洗个澡?”

“可以。”简皙说:“等等,我拿条毛巾给你。”

等人去卧室,他才打量这套房子。

五六十平一个人住足够,装修也很新,简洁整齐,左边是面照片墙,三张照片都是简皙和一个男的。

“那是我弟弟。”简皙从卧室出来,手上搭了条蓝毛巾,“他比我小三岁。”

贺燃移开目光,“姐弟感情很好。”

“被逼的,巨烦。”简皙习惯性吐槽,“小孩似的。”

“脑子还是身体?”贺燃接过毛巾,笑着侃。

“身高一八八的巨婴。”简皙也笑。

贺燃挑眉,“跟我一样高啊。”

“你有一八八?”简皙看了他一眼。

贺燃挺不乐意,“什么眼神,怀疑啊?来来来,比比看。”

“真不像,我看你最多一米八五。”简皙走过去,左手在他和自己的脑袋之间比划,“你看,我手还能够得着,换做陶星来就……”

简皙打住,发现贺燃笑意横生,一点也不掩藏地看着她。

太近了,两个人太近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好像下一秒就会撞进他的怀抱。

贺燃沉音压声,那嗓子碾过她的耳垂,“被你发现了,我真的只有一米八五,简医生……你好厉害啊……”

简皙猛地后退,十分无语。

贺燃嘴角轻飘飘地勾起,“我去洗澡了。”

简皙下意识地提醒道:“你把门锁好!”她怕他又发骚!

“怎么?”贺燃侧过身,表情深沉:“怕控制不住自己啊?”

简皙不解,“什么?”

“控制不住冲进来看我。”贺燃说:“没关系,你想看,我能给你摆出十八种姿势,不收钱。”

简皙哭笑不得,“你!”

“你笑了就好。”贺燃语气温和,声音也归于平静,“说了要疼你,可总是一堆破事让你不高兴。”

他坦荡的好感和直白的表述如此普通。

普通得没有词藻修饰,没有花言巧语,可这久违的赤诚意外的让简皙觉得……舒坦。

她若有所思又不反驳的样子让贺燃轻轻笑了起来,“简皙。”

她抬起头,“嗯?”

贺燃在她晃神的时候已经脱了上衣,青紫的伤印和坚实的肌肉混在一起,给视觉呈现一场极佳盛宴。

他隐着笑,脸上是淡淡的温柔和自信:

“其实你对我有点来劲,是吗?”

哎呦我日

简晳条件反射般的推了把贺燃。

“哎呦我日,”疼的他五官都拧成一团,“恼羞成怒了是不?”

“再乱说你就睡大街!”简晳转身去厨房,没再搭理。

在厨房接了半杯水一口喝光,还觉不够,又接了半杯。

简晳捧着杯子往外瞄了一眼,浴室门关上了,她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自己这是怎么了,引狼入室么?

简晳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捡起案台上的两颗维生素和水吞服。

贺燃洗澡很快,十来分钟就出来了,头发湿哒哒的,衣服还穿原来的,挺不客气地说:“简医生,帮忙上下药。”

简晳站在窗户边,正在回陶星来的微信,她侧过头,眉间聚着忍无可忍。

贺燃:“肩膀后面我够不着。”

简晳呵了声,“都一米八八了手还这么短。”讽刺归讽刺,人还是朝他走去,“药呢?”

一支消肿,一支化瘀,还有一包消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