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悍骁十分认真,“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有两个解决办法。第一,简叔撂态度,放弃竞争。第二,找个山外山,人外人,大吃小,给压下去。”

贺燃没做声,在袅袅升空的烟雾里眯缝了双眼。

“还有,陶星来的身份,说不定会很快被挖出来。”陆悍骁眉目深皱,“一个一个来,挺狠的。对了,萌萌最好也别外出。”

贺燃暴躁地碾熄烟蒂,“操他妈的!”

事情他看得清,陆悍骁说得全是硬道理,贺燃没耽误,第二天,就把萌萌送到了外婆那。外婆信佛,索性带着小娃去几十公里外的东山古寺小住去了。

陶星来很怀疑,“寺庙吃斋,我大萌萌没有肉吃,她肯干?”

他正和简皙视频,边视频边翻微博,翻着翻着,他靠了一声,“不会吧?!”

简皙草木皆兵,“怎么了?又出事了?”

陶星来立刻嘿嘿笑起来,“没呢,有粉丝夸我帅过梁朝伟。”

简皙松了口气,心脏都快被吓出来了。

结束视频,陶星来没敢说,在他微博评论里,已经出现“你就是洁犀日化陶总的儿子吧?”“漏税狗滚蛋”的言辞。

虽然只寥寥数条,但从发出来起,就以肉眼可见的点赞速度疯狂顶至热评。

李小强的电话随后杀到,“陶儿,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撞枪口,好几个大品牌正在谈你的代言呢!”

陶星来一听就火了,“那是我妈!我是她亲儿子!”

李小强也火大,“你有合同在身,又在电影宣传期,如果出现严重的负面影响,你是要违约赔钱的!”

陶星来:“强儿,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我告诉你,我马上就发微博怼人!”

掐断电话,陶星来气势汹汹地敲打键盘。

第一句话还没打完,娱乐新闻推送框“唰”的一下冒了出来。

陶星来一看傻眼,标题是——

[影后乔殊力撑陶星来,点名怒怼造谣者。]

原来,两分钟前,乔殊六千万粉丝微博大号,直接转发一条点赞数最高的,辱骂陶星来的水军评论。

并且高冷地写了三个字:

[你大爷!]

该条微博,一分钟,粉丝评论破万。

陶星来战战兢兢,拿起手机,找出乔殊的号码拨了过去。

乔殊很快接听,“哟,稀奇啊,头回主动找我呢。”

“你疯了吧乔殊!”陶星来劈头盖脸一顿吼,“这事儿要你出什么头!你这御姐形象还要不要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你的影响有多差!!”

那头很安静,浅绵绵的呼吸。

几秒之后,乔殊轻声,“你在关心我。”

“关心个屁!”陶星来火死了,“赶紧删掉,听见没!你团队的公关呢,死了啊!”

乔殊就这么笑出了声音,“对啊,死了啊。”

陶星来:“……”神经病吧。

乐够了,乔殊清了清嗓子,好像是贴着陶星来的耳朵一般,语调都变得热气腾腾。

她说:“我很喜欢你,任何时候,我都为你而战。”

陶星来两眼一黑,脑子直接被这甜言蜜语给烧成傻逼了。

———

事态都轰动到娱乐圈,这玩的太大。

然而,头疼的事永远不止眼前,这日中午,纪委的调查小组上门,找到了简严清。他们态度温和,用词委婉,举报信三个字,还是坐实了贺燃的猜测。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简市长,请您谅解,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常规程序,对外绝对保密。”

简严清听后,不感意外,“好,但我需要五分钟时间。”

待对方退到门外等候,简严清转过身,对贺燃说:“不要乱找人,不要乱听消息。”

贺燃郑重点头,他知道,困境里的任何一只橄榄枝,都可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简严清神色微松,沉默了两秒,重新抬眸,看着贺燃,说:“小皙和星来,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贺燃没说一句话,但他的眼神有力,无声承诺。

简严清这一走,基本上就是这场局的最高潮。

简皙知道消息后,差点哭崩。

贺燃把她死死抱在怀里,“不怕,老公在。”

简皙抓着他的衣襟,眼泪把布料浸透,哽咽地胡言乱语,“爸爸会不会出事?”

贺燃的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抚摸着她的背。

然后给出定心丸,字字铿锵:

“不会。”

简家现如今乱成一团,对方太厉害,从证据到设计,一环扣一环,是把人往死里逼的决心。贺燃想起陆悍骁说过的话——

“找个山外山,人外人,大吃小,把事情给压下去。”

于是,他在简严清出事的当天下午,没做犹豫,开车南下,直奔遥省。

———

今夜变天,暴雨将至。

遥省贺宅,光亮通屋。

夜色里,贺燃独自站立于室外,一动不动,盯着大门。

第三个小时,门终于开了,门缝由窄变宽,屋里的灯光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贺正安一身棉麻布料的中山装,手背在身后,踱步而来。

贺燃咽了咽喉咙,叫了一声:“爸。”

贺正安丝毫未见动容,五官硬挺,气质锋利。

站了太久,贺燃背脊酸胀,他顾不上疼痛,把事情始末,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贺正安听后,良久,讥讽地笑道:“你不是很能耐吗?天王老子也镇不住你。怎么,现在竟然求起我来了?”

贺燃深深地吸了口气,“父亲,我就是来求你的。要打要骂,我受着。看在萌萌和简皙的份上,请你出个面。”

“凭什么?”贺正安语气嫌恶,“你算个什么东西?”

贺燃张了张嘴,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悉数咽了回去。

多年父子不和,贺正安怨气难平,发泄一通后,稍感痛快,但还未完全解气,于是说:“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看看你,不情不愿,像什么话!”

话刚落音,贺燃就在他那声感叹号里,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天空阴云遮月,贺燃的眼神疲惫又执着——

“爸,求您了。”

第63章 不可描述的片子

为了简晳, 贺燃可以跪天跪地。

更别提是自己的老子。

盛夏夜的风声里,有暴雨将至的泥土味,空气闷热,压榨了贺燃连日以来, 所剩不多的精力。

他就这么跪在地上,膝盖被鹅卵石磕得隐隐作痛。

贺正安负手而立, 神色未明。

父子俩一高一低, 此情此景, 像是时光倒流, 那时的贺燃简直就是草包里的极品, 父母离异, 家爱缺失,贺正安的顽固与铁血性格,让少年的叛逆因子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人一唱一和, 让本就敏感的父子关系,终于化身成酣畅淋漓的敌人。每次贺燃惹事,贺正安懒费口舌,跪地,挨打, 皮带都抽断了好几根。

像极了现在。

只不过, 那张戾气逼人的少年脸像, 已经了无踪影,贺燃为人子,也为人父, 眉宇间有万丈丘壑,也有了隐忍清风。

贺正安片刻失神。

贺燃等得不安,抬起头忍不住叫他,“父亲?”

贺正安敛下情绪,恶语与打击就要脱口而出,但一看到贺燃的眼神,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长时间静默,贺正安终于问:“你愿不愿意回来继承家业?”

举家搬迁,重回遥省。

贺燃几乎没有犹豫,“愿意。”

他不想再看到简晳哭,他什么都愿意。

贺正安一语不发的样子,简直让人心口血倒流。

有雨落下。

贺正安转过背,任他跪着,往家门口走去。

这一刹那,贺燃真正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

贺正安的背脊挺直依旧,像嶙峋的苍树枝木,到底是老了,被这夜色一衬,孤独又寂寥。

雨点越来越大,如斜飞的刀刃,扑了贺燃满脸。

贺正安抬步上阶梯,贺燃没起身,跪在风雨里。

突然,贺正安停下动作,目视家里的光亮,丢下一句,“简家现在就你撑着,病了,全体完蛋。”

贺燃心底有火苗微窜,耳根子瞬间起立。

就听贺正安说:“十几年没进过家门,不像话。待会别坐沙发,席垫新买的。”

贺燃懵了。

而门口留意动静的阿姨,拿起早准备的伞,小跑到他边上。

“快快快,”阿姨来贺家也有二十余年,心疼贺燃,给他举着伞,“你爸爸让你进屋呢,我就说,父子哪有仇成这样的。”

贺燃连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哎!怎么了!”阿姨扶着他。

贺燃摆手,“没事,跪得太久,麻了。卧槽,姨,你怎么长这么好看!”

阿姨笑得胖身子直颠,“行行行,今天你最大。”

贺燃舔了舔牙,“老头开窍的样子,还挺顺眼。”

“要不要我搀着你啊?”

“搀搀搀,姨,借个手臂。”贺燃看着自己跪出血丝儿的膝盖,“失策,早知道就换个长裤来了。”

时隔十余年,贺燃终于第一次,正式踏进自己家。

贺正安坐在侧厅的茶室,手边的木盒里是一小捧碧螺春。

贺燃连忙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我来。”

他把茶叶夹到匙里,放炭火上小烤,然后烫茶具,瓷杯在热水里咕噜翻腾。

贺正安看他泡茶的手艺有板有眼,贺燃主动解释:“简晳的妈妈喜欢喝茶,我跟简晳学的。”

贺正安冷哼一声,“女儿就是比儿子可靠。”

贺燃:“他们家也有个儿子,您上回见过的。”

贺正安幽幽道:“那你是找到同伙组织了。”

贺燃沏茶的动作没停,静了两秒,笑了出来。

贺正安提高语气,“你还笑。”

贺燃收敛嘴角,忍着。

过了一会,贺正安也像被点了笑穴,弯起了嘴角。

贺燃把茶水双手奉上,贺正安大方接过,父子俩在对视里,实践了一回“一笑泯恩仇”。

贺正安凉了凉茶,问:“她家老头,在那个位置上也有近十年了吧?”

贺燃一愣,“您知道?”

贺正安咳了一声,“他动静闹得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贺燃点头,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简严清受到匿名举报,但举报材料薄薄几页,事实论据乏善可陈,但先将陶溪红拖下水,再借此做文章,哪怕没犯事,舆论威慑力足够吓人。

贺正安听了个大概,手一抬。

贺燃还想说,“他们……”

“我知道了。”贺正安似乎不愿再多听,起身去书房,“你要不想睡这,就趁早出去找酒店,这两天在开农博论坛会,没房你就睡大街。”

贺燃也起身,冲着他的背影,“睡咱家庄稼地行吗?”

贺正安嗤声一笑,“现在有个屁的地给你睡。还以为是以前的乡村农田?早就高科现代化了。”

贺燃:“……”

说起这种东西,老爷子表现得也不像刚才那么冷漠,颇有兴致地多赏了几句话给他。

“我就跟你打个赌,你闺女,吃的那什么土豆泥,玉米泥,也都是我老贺种的。”

贺燃:“……”

他颇讨巧,顺着话说:“我不赌,我认输。”

贺正安心情又好了几分,得意地仰着下巴,上了楼,“你卧室一直留着,被褥干净,洗个澡再睡,别给我弄脏。”

蒙尘多年的家,好像一下子清晰明朗起来。

贺燃站在客厅,重重地应了一声:“行。”

———

简家。

这段时间鸡飞狗跳,陶溪红的眩晕症又犯了,躺在床上根本没法儿起来。简晳向医院请了年假,在家打点照顾。

简严清配合调查后,直接去了市政府,他的日常工作照旧,等待随时的第二轮配审。

陶星来推了两个电影宣传的通告,从北京飞了回来。“妈,我妈呢!”

简晳赶紧跑出来,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别嚷,妈睡着了。”她看着陶星来手里提着的东西,“你拿着什么?”

“绿皮甘蔗。”陶星来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咱妈爱吃的,我从机场回来,瞧见路边有,戴着个大墨镜就去买了。想想可生气,那老板竟然没认出我来。”

简晳:“老板年轻吗?”

“不是特别年轻了。”陶星来欣赏着自己选的甘蔗,说:“七十来岁吧,看着就怪可怜的,想到了我爷爷。”

简严清是孤儿,简晳脑仁儿疼,“你这想象力也够天马行空的。”

陶星来嚼着甘蔗,汁水在嘴里乱撞,“小学三年级写作文,老师让写‘我最喜欢的人’,我写的就是爷爷呢!”

简晳:“见都没见过,你怎么写?”

陶星来吐掉甘蔗渣渣,“我全程代入刘德华。”

简晳:“……”

“姐,发什么呆啊,过来吃甘蔗,一个人啃好没劲。”陶星来递了一袋给她,“放心吃,我买了三袋,对了,我贺贺哥呢?”

“出差了,他公司事情也多。”简晳说:“你姐夫比你乖,你整个一草包。”

陶星来切了声,“你别草包歧视。”

沉默了一会,他又说:“下周电影正式上映,也不知道能不能一家人去电影院看。”

甘蔗再甜,也补不足现实的苦。

简晳咽了咽喉咙,没吭声。

陶星来这张脸,长得十分向阳,精神面貌永远郁郁葱葱。如今,连他的眉头都刻着一个愁字,可见乌云压顶。

简晳微微叹气,“待会妈妈醒了,你多陪她说说话。”

陶星来吸了吸鼻子,“知道了,我给她演相声。”

陶溪红没睡多久,眩晕症正发病,一起身就往地下栽,所以她醒了,也是靠着床头休息。

房间门响了响,然后推开,陶星来的脑袋瓜子冒了出来。

“老陶,小陶来给你送温暖了,你最爱的绿皮甘蔗,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陶溪红当即笑开了眼,“哟,我们家影帝回来了。”

陶星来换了身白T恤,眉眼干净像少年,“臭妈,你生病一点也不洋气,可得快点儿好起来。”

他把甘蔗放桌上,“都给我把它吃了,我要甜得你发慌。”

陶星来坐在床边,“不许伤心,不许多想,不许消极,我和姐都长大了,我们能挣钱养着你和爸。累了大半辈子,是该退休了,不怕,我给你发养老工资。”

陶溪红笑道:“臭小子。”

“妈,我膨胀,我快乐。”陶星来伸出大拇指,往自己额头上一按,自行点了个赞。

陶溪红缓了缓,说:“你别闹腾,娱乐圈复杂难走,做出成绩不容易。”

“我把经纪人给炒鱿鱼了。”陶星来嫌弃道:“他逼逼叨叨可烦人,开什么玩笑,我爸妈出事,我能袖手旁观?都对不起我刚才给自己点的那个赞了。”

陶溪红皱了下眉,“你别任性,经纪人同志也不容易。”

陶星来却轻声,“正是因为你们给我创造了条件,我才能一直任性做自己。”

他与简晳,接受最好的教育,物质精神从未贫瘠,不需赚钱,不需养家,所以陶星来,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行业,恣意到底。

“傻孩子。”陶溪红眼眶微红,“你和你姐,是爸爸妈妈一辈子的骄傲。”

陶星来点头,挺用力,“那当然,老简制造,质量三包。”

一说到简严清,陶溪红又惆怅了,“你爸爸那边的情况很复杂,如果他真的出事。”

“我会变卖我手上的全部股权,想方设法保住他。”

“我愿意拿出这几年拍电影赚的钱,一定要救爸爸。”

母子两人,异口同声,心意都往着一处指。

连日来的重压,在这两句话里,悄然地释放。

这一刻,陶溪红泪流满面。

陶星来握住她的手,很紧,“妈,有我和姐夫在,您别怕。如果真的能用钱解决,我就拼命拍片儿,武侠的,言情的,演渣男,我不挑,坚决霸屏,闪瞎观众的眼睛。”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哪怕是三级片,我也愿意。”

说来也是神奇,这个想法刚在心里走了个场,手机就响了,一条微信。

来自乔殊:[刚刚莫名其妙连打三个喷嚏,你是不是又骂我了?]

陶星来手一抖,不可控制地脑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