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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太后对皇帝和端亲王极好,皇帝也知恩图报,虽然程太后从来没当过皇后,可是登基后也照封她为太后,而且还封了程太后的侄儿为冀北侯。程太后欣慰之余,索性又跟皇帝商量着,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端亲王为王妃。

不过端亲王妃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也许是因为这层,端亲王府与冀北侯府往来已经很少,若不是宋澈会经常往程家走动走动,简直能让人忘记两家还是姻亲这层。

也正因为侍棋提到这层,所以徐滢才压根没想到端亲王要办的事居然会是去冀北侯府赴宴,若不是这么以为,她也肯定不会不早做准备,带着衣裳出门了。

冀北侯府位于城西狮子坊,今日很热闹。

门口迎客的程家几位公子见到端亲王的仪仗到来,皆自怔了半刻,然后立刻如开水烫了脚一般跳的跳进府内禀报,上的上前来迎接。端亲王才刚自马上下来,就见朱漆大门内还没现人影,就有听着如同被六月烈日照晒般,热得想猛摇扇子的笑声传出来。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出来的人身姿挺拔,颌下一把墨黑胡须,双眼如同跌落地上的琥珀珠子,清亮灵活,身上蟒服玉带,头顶束着赤金镙丝镶晴绿珠石冠,看装束应是冀北侯无疑,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轻,而且比面前他这位妹婿看着都还要潇洒几分。

冀北侯很热情,端亲王回应也很热烈,他负手打着哈哈,大步走上去:“来给舅兄添福添寿!”

这两厢哈哈响得,活似是昨儿才同穿过一条裤子。

然后就是相互挽着进门。

徐滢这种小喽罗,当然没有什么人前亮相的机会。她看看随行进来的人,无非五六个着常服的侍卫,那位传说中的伍先生仍是没看见。而当她收回目光准备跨门槛时,正好又对上臭得跟三个月没洗的袜子似的一张脸——

宋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上来,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臭脸在一尺远处射来眼刀:“好狗不挡道!”

徐滢微顿半刻,想了想说道:“大人是想说您的衣服尺寸跟‘狗’也挺合衬的么?”

宋澈的头顶立马又开始冒烟。

徐滢敛了神色,恭谦地颌首致意:“下官先失陪。”

臭没德性的,还是个亲王世子呢,张嘴就骂人,修养呢?胸襟呢?气度呢?

怪不得衙门里都没人服他。

端亲王身份显赫,自然有专门的厅堂招待他。

冀北侯乃程太后的侄儿,差着辈分,太后自不会来,通常情况下,一个有作为明事理的皇帝,又没有专门给个后戚专门出宫贺寿的理儿,所以端亲王能来,那基本上程家的面子已经给足了。

这厅叫杏花厅,端亲王一进门,原先四座三三两两坐着谈天的宾客们立刻就涌过来了。

徐滢还是拍了好几个人的肩膀道明了身份,这才挤回到端亲王身边。

就别提多么热闹了。端亲王很给这位舅老爷面子,全程雍容自若,气盖山河,没有半点情绪。

就在徐滢以为自己就要陪着站这么一天下来时,端亲王却突然扭了头,起身跟她道:“去洗个手。”

徐滢愕了愕。

洗个手的意思就是去净房,难道这也要她陪着去?

靠近他们的小片范围人群适时地停止了寒暄,并且主动地腾出了过道位置。冀北侯这里也立刻着人来准备引路,甚至连薰香热水帕子都已经暗中让人去准备。更让人无语的是端亲王已经抬了步,徐滢还能杵着不动吗?

她硬着头皮躬了身,随在他身后出了门。

廊下拐了弯,端亲王忽然停步与引路的家丁说道:“你忙你的去吧,府里的路本王知道。”

徐滢心下略沉,把家丁也遣开,那回头谁在净房外侍候?不过想想她又释然了,徐镛好歹也是个从七品的小吏,是朝廷命官,亲王权再大,身份再高,也没有随意把朝廷命官当下人使的理儿,何况端亲王这模样分明就是故意支开外人的样子。

这么琢磨着,端亲王却已经撩了袍子,慢条斯理在廊椅上坐下来。

徐滢打量了他两眼,只见其悠然自得好一副从容有度富贵有余的姿态,心里更加有数,越发恭谨地立在旁侧不动。

“你过来。”

端亲王招手道,声音也压进扇子摇动发出的声音里:“我让刘霁跟着你,你们这会儿就去前厅转转,等到客人差不多到齐,就看看今儿的礼金册子放在哪里,然后设法找出这几个人的贺仪数目来,抄了告诉我。记住,千万别弄错。”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纸,塞到徐滢手上,又指指前方月亮门下立着的一名锦衣家仆。

徐滢展开那纸一看,只见上方写着七八个人名。

端亲王带她出来定是有任务她知道,把她带着这里来交代任务她也能猜得出来,却没想到竟是让她去办这么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有权有势的亲王,怎么会八卦到去偷看别人家的礼金?想想也是匪夷所思。

不过,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又不是让她去偷礼金。

她点点头,含笑道:“遵命。”

端亲王这里回了杏花厅,她便就与那刘霁装成闲走的宾客,往前厅走去。

刘霁是王府的下人,对冀北侯府的地形也较熟,端亲王专把他带过来显然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眼下时近正午,前厅里礼金棚内的客人已经寮寮无几,徐滢在门外廊子里欣赏了片刻墙上的饰画,就见帐房先生们开始凑头收拾起帐簿来。

根据经验以及常规作法,帐簿收集之后会连同财物一道搬进主人房间经过清点确认之后再收入库中。这几个帐房抱着帐簿边说边走,只见装金银的箱子抬到了二进门下拐了弯儿,而帐房们却是径直往东边一座清静小院里去了。

第11章 多余的人

刘霁道:“那边是撷香院,侯爷素日会客吃茶的去处。”

端亲王不常来程家,但想要打听些冀北侯不太隐秘的习惯,应还是轻而易举。

钱和帐本不放在一处,那就更好下手了。至少看守的人肯定没有那么多。

徐滢进了院,院角种着株足足覆盖了小半个院子的合欢树,院墙两侧又有门通往别处,四通八达,进出便利,帐房们正好又空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几个丫鬟在廊下收拾花架,今日宾客众多,这里反倒少被人涉足。

礼金帐本并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东西,但院子里时时有人,若以武力解决反倒后患无穷。端亲王找了她过来,又着她穿体面些,恐怕就是要她浑水摸鱼。

但是,眼下院子里既有人,她又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呢?

想了想,她扭头在刘霁耳边说了几句。

刘霁迟疑了半刻,点点头,伸了手请她先行。

进了门,徐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王爷着我来拿两本书,可有人在?”

全京师只有一个小王爷,丫鬟们闻言扭过头来,见着刘霁已是心下有底,顿时走过来福礼。

徐滢高扬了下巴,也不睬她们,趾高气扬地走向正面主屋。

宋澈常在程家行走,她们自然不敢拦的。只要没有人打扰,那么只消片刻她就能把事情搞掂。

徐滢推门进了屋,手还扶在门上,探出去的脚就停在半空了。

屋子东侧雕花大窗下,居然席地坐了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简单道袍,盘腿坐在锦榻上,手里捧着本册子,也一脸惊讶地往门口望来。

徐滢万没想到屋里头会有人!好在刘霁机灵,上身躬了身道:“小侯爷。”

能在冀北侯的茶室翻看册子的小侯爷,当然就是程家的小侯爷。

徐滢只顿了那么半刻,立刻就把脚落了地,也躬身行起礼来:“参见小侯爷。”

程筠将册子合上,薄唇微微一扬,缓声道:“你是?”

到了眼下,徐滢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谎撒到底了,“在下徐镛,奉小王爷的命令过来取两本书。”目光顺便往那册子封皮上睃了睃,果不其然,正是方才帐房们送进来的礼金册子。

“小王爷么?他要看书?”程筠脸上有了兴味,“他要看什么书?”

“也没有交代什么书,只说今儿人太嘈杂了,着小的随便取两本书给他解解闷。”

徐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骗人最主要的是心够定,心定了假的也能成真了。面前这人既然能提到宋澈时神态轻松,八成与他关系极好。她微笑抬了头,接着又道:“既然小侯爷在,不如就请小侯爷挑两本。”

程筠笑了下,说道:“他既然让你来拿书,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两日我的腿疾犯了么?”

徐滢又是一顿。看往他身旁炕桌,只见上方果然摆了只药碗。

他腿疾犯了,那就不能起身。不能起身,她又如何拿到那册子?

“怎么了?”程筠望着她呆怔的脸,显得愈发有趣,“很意外么?”

徐滢连忙笑道:“哪里,只是想起小王爷真没曾跟我提起。”

正说着,门外又传了轻轻地说话声,而且越走越近,徐滢与他都往外看过去,只见进来的是对少男少女,男的着锦袍束珠冠,高大英挺,而女的纤瘦身段,翠色衣裙,一头乌发披垂在后,曼妙多姿,楚楚动人。

“徐镛?!”

那男子甫进门,立刻抬头往徐镛望来,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意外和纳闷。

徐镛可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熟人。

徐家虽然也算高门大户,但是三房又算得什么?徐少川早就过世了,徐镛和徐滢必然极少出席这些宴会场合。翼北侯身为后戚,身份高贵,今儿来的登门的必然非富即贵,若说在这里遇见徐少泽那一辈的人倒还情有可原,可面前这男子虽则出身锦绣却分明并未入仕。

徐滢不知该怎么称呼,而刘霁自打跟程筠请了安之后便就退出了门外。

“你们认识?”程筠挑眉望着他。

旁边的少女却微讶道:“徐镛?你不是摔伤脚了吗?”

徐滢听到这话更是背脊发凉了。她强笑道:“已经好了。”并不敢多说,她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不过,徐镛摔伤的事情只有徐家府里人才知道,这少女怎么会知道他摔了?再想想能到这里来赴宴的小姐,长房两位姑娘虽也有可能过来,但却不见得有资格在程家小侯爷面前如此随意。

再想了想,心下就了然了,从容与这少女一笑,说道:“表姑娘的病,好了不曾?”

除了冯阁老的孙女,还有谁会在面前这二位跟前这么有脸面呢?

冯清秋却是一讶,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末了又笑:“你今日如何这般斯文客气?你又怎么在这儿?”

旁边的男子低清了清嗓子,提醒她:“秋妹妹不知道么?他如今在端亲王手下任职。”

冯清秋恍然,又笑着冲徐滢点点头。

程筠笑道:“原来是你们的亲戚,这就难怪了。”又指着榻下绣墩儿,“都坐吧。”

那男子听到这亲戚二字,眉头倏地拧了拧,看了眼徐滢,眼里有嫌恶一闪而过。

徐滢就纳闷了,徐镛也不过就是无趣了点,怎么就令得面前这位心生嫌恶了?

但她既有任务要完成,自然得留下来了。

她挑选了程筠的右下首坐下,面前榻沿上摆的就是那几本礼金簿子。

这时候冯清秋说道:“说到徐镛伤腿的事儿,筠哥哥的腿疾可好些了?今日外头少了你,总觉得好生无趣。我可是许久都不见筠哥哥吹笛子听了。”少女的目光清澈又泛着光采,像是夜幕里晶亮的星辰,令人难以移目。

她隔壁的男子却凝眉望着她,目光里也似含着千山万水。

他们三个人这么样眉来眼去,徐滢立刻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原来冯清秋此来是为了程筠,难怪会那么重视这场宴会了。

垂头端了茶在手,假装看不见,轻抿一口茶。

程筠忽然指了指左下首坐着的男子,与冯清秋道:“说到吹笛子,崔嘉的笛子吹的比我好些,你有空不如去广威伯府听。”

崔嘉?

徐滢望着对面,一口茶噗地喷出来,堪堪喷了她的未婚夫一脸。

第12章 人生狗血

几片茶叶落在崔嘉眼窝内,茶水顺着他的额角鼻梁流下来,伴着他能喷火出来的双眼,场面着实精彩得很。

榻沿几本册子也没逃过这劫难,雨点般密密麻麻的茶渍遍布其上。

一直很淡定优雅的程筠面对这变故,也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而冯清秋在惊愕片刻之后,居然噗地一下捂口笑出了声。

崔嘉的脸愈来愈黑,愈来愈亮,听见这笑声出自冯清秋,他惨不忍睹的脸上也就更加崩溃了。他腾地站起来指着徐滢:“你什么意思!”

徐滢连忙起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不慎,我赔我赔。”她口里这么说着,眼却是望着程筠,手下也不由分说将喷湿的几本册子全部抱起来,一面躬身一面道:“是在下的错,在下这就去替小侯爷收拾干净,这就立刻去!”

说着已是飞快退到了帘栊这头的书架角落里。

没错!那两眼含春守着冯清秋不放一副护花使者模样的家伙,正是她那个被其父亲自找上门来订下儿女婚约的未婚夫崔嘉,广威伯府的世子!人生是多么狗血,本来以为这场茶聚她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没想到当着她的面热烈追求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居然是她未来的丈夫!

听着那边厢程筠催促崔嘉下去收拾,她手脚麻利地撩起袍角来擦册子,一面麻利地翻起里头的人名。

原先只听说崔嘉不想履行婚约,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心有所属,不过这婚约也不是崔嘉自己定的,他既然有了意中人,不想履约倒也不能全怪他。

“徐公子!”程筠在那边扬声,“不必擦了,过来坐吧。”

“来了!”

徐滢抬头应了声,趁他们不注意,连忙将翻到的人名简单拿笔墨抄了个记号,揣进袖子,又捧着这几本册子走了回来。

“已经弄干净了,还请小侯爷不要记怪我。”

她深深地鞠躬,举手抬足之间诚意十足。虽然她不知道端亲王为什么对他大舅子的礼金这么感兴趣,但是她对这位程小侯爷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不如宋澈那么暴躁,也不跟崔嘉一样酸里酸气,做人也懂得留余地。

程筠随手翻了翻那些册子,微笑抬了头:“你既是小王爷的朋友,那么不必如此拘束。”

“他算什么小王爷的朋友?”冯清秋掩口又笑起来:“他不过是个托关系进去的小吏,跟在小王爷身边跑跑腿打打杂还差不多,小王爷他才瞧不上他呢!”她脸虽遮着,这笑声却不遮不掩,透着二八少女的活泼与直率。

徐滢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出声。

崔嘉许是火气还没消下,这会儿虽然脸上已经拾掇干净了,但鼻孔里的冷哼还是哼哧哼哧灼人的。

程筠微微地敛了神色,端起面前一杯茶来,顺手塞给徐滢,说道:“即使是托关系进的小吏,只要他穿上了那身官服,就是朝廷命官。冯姑娘虽是闺阁女子,但听闻冯阁老治家极严,又怎好如此贬低我们大梁的官员?”

徐滢目的达到,原本是立刻就要撤的,程筠这一塞了茶给她,她倒是不方便走了。

冯清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盯着脚尖看了半日,抬头望着徐滢,似笑非笑道:“我倒是看错你了,你脸面比我大,不止攀上了小王爷,如今连筠哥哥都替你说话,我素来爱开玩笑,想来你也不会往心里去。”

徐滢又岂听不出这番话是给她自己当台阶下的,这点话若是出自别的闺秀嘴里,徐滢本不会计较,自尊确实重要,可是当你压根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站起来时,又或者你的硬气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时,有些时候过于强调尊严真的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但是冯清秋又不同,她在徐家不只是因为冯家小姐的身份伤及了三房的尊严,而且她骨子里也根本没有看得起三房的意思,更更重要的是她是冯氏的侄女,以冯氏在徐家的作为,三房跟这位表姑娘乃至是冯家站在对立面的局面简直已经是注定了的,所以这定不能忍。

所以她并没有诚惶诚恐地替她开脱,也没有面冷如霜地置若罔闻,而是依旧微微笑道:“没有关系,既然是开玩笑,那么我就当你是放屁好了。”

冯清秋好歹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冲着她的筠哥哥来的,哪里能受得这样粗鄙的语言对待?

方才还能勉强笑得出来的一张脸,这会儿立刻就红成了猪血,而后还染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就滚下来了。

程筠其实对于徐滢的硬气也有些微愣,但看看崔嘉那副模样又还是闭上了嘴。

崔嘉忍无可忍地指到徐滢鼻尖前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竟敢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清秋可是冯家的小姐!”

徐滢手扶着程筠塞给她的那杯茶,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微微笑着。最近说她活得不耐烦的人还真多,不过说实在的,前世里把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也是数也数不清,不过是他们面上都不敢表露罢了,眼下这又算得什么?

只是刚才还觉得她这未婚夫对待徐镛的态度也有可以理解之处,眼下看他这要吃人的样子,那点理解也就立刻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就算他再不愿意娶她过门,这婚事也不是徐少川求着去定的,他这么样当着未来大舅子的面袒护别的女人,也太过份了吧?

徐滢低头又猛喝了口茶含在嘴里,鼓着两腮挑眉望着崔嘉。

崔嘉伸出来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并离远了两步站着,又惊又怒又无奈地瞪着她。

程筠看见徐滢鼓着的金鱼腮,倒是也好笑地打起了圆场:“好了,一点小事,何必剑拔驽张。”

徐滢将口里的茶吐进脚畔痰盂,拿绢子印了嘴,把余茶饮尽,起身揖首道:“多谢小侯爷赐茶,下官出来的久了,深恐王爷和小王爷怪罪,就且告辞。”

程筠唤住她:“不是要拿书么?崔嘉帮帮忙,去把书架右侧第三层的两本茶经取给徐镛。”

崔嘉怒瞪着徐滢,万分不愿意地去取了来,甩到她面前。

徐滢看在程筠的面上把书拿起来,弯腰冲上首称了声谢,而后昂首挺胸从崔嘉面前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拳头握得嘎嘎响的声音,听在耳里怎么那么美妙!

第13章 不用解释

端亲王这里因徐滢他们去的久了,正觉纳闷,才要唤人去寻,就见面前一丛人影后头徐滢和刘霁已经匆匆进来了。于是连忙又找了个托辞出来接见。仍在先前交代任务的长廊下,端亲王把袍子一撩,坐下说道:“东西呢?”

徐滢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来,铺平放在他手里。

端亲王看了两眼,眉头就已经皱得跟老树根似的了。

“这些都没有写错?”他问。

“保证一个字也不会错。”

徐滢曾经也过过一段睡觉都需要睁着一半眼的日子,对于速记几个数字几个名字十分有信心。方才出来的时候她就找笔墨详细记录了。不过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下官进去的时候因为程家小侯爷已经在内,后来崔世子和冯姑娘又点破了下官的身份,恐怕事发小侯爷定会想到下官。”

具体的刘霁已经禀报过了,也就不需她赘述了。

端亲王点点头,盯着墙脚沉吟了会儿,又把纸折起来塞进怀里,“他不会知道的。”说着又站起来,再道:“这事办的不错,明儿起你就歇一个月再来吧,本王说话算话。”说完又看到她腋下夹着的书,指道:“不是借了书吗?宋佥事在碧波榭,唱戏唱全套,送过去吧。”

徐滢顿了下,含笑道:“是。”

碧波榭在侯府后花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汉白玉砌就的曲栏连接岸地。水榭四面也有一圈白玉砌就的平台,平台外是一池睡莲,现如今莲叶平贴着水面,几枝荷尖正羞涩地冒出头来迎风摇曳。

水榭四面的长窗大敞着,屋里坐满了人。

明明坐十来个人刚显宽松的厅堂,非挤进二十多个人,宋澈盘腿坐在上首的胡床上,一面扶着杯子,一面余光瞟着最近的程家老二,暗地里将他骂得连肠子都翻出来了。

他在后院子里逗鸟喂鱼,一个人溜达得挺好,这程笙非把他劝到这里来吃茶!

四月天里,门前桃花都结出拇指那么大子的季节了,你以为很凉快么?

满屋子人又不是个个跟他熟络,当中有些额头冒着汗,手里攒着油,再有些不知道什么毛病,大老爷们儿的身上非擦得跟姑娘一样香,这香气混着汗味儿,不知谁一抬手又漏出几丝狐臭,再搅和着茶气与点心味儿,这就是程笙这崽子要请他过来的目的?

“这是今年新茶做出的绿茶饼,小王爷尝尝!”程笙见他一直绷着脸不语,连忙堆笑捧着碟子过来。

点心的味道早被掩盖在那股不知名的味道里,宋澈深深地看了眼他,杯子拍在桌上。

程笙顿了顿,满屋的王孙公子们也都渐渐静下来。

靠近胡床坐着的都是些朝中有身份人家的子弟,而稍远处却是些形容拘束慕名而来的下官子弟。

宋澈扫视着油头粉面的那些人:“你们一个两个这么有才,何必在这里吐唾沫星子?本官只是个武夫,有本事你们别跟我斗这些心眼儿,直接耍几套剑法跟本官过过招。赢了本官,还怕本官不给你们前程么!”

座下一众人无语。

宋澈脸色又往下沉了沉,两眼盯着当中一个翠绿衣裳、腰上挂着荷包香囊之类的年轻男子:“大老爷们儿身上挂个香囊,动不动翘个兰花指,你们当这是唱戏呢!既有这唱戏的本钱,怎么不干脆组个班子去?”

他们立刻就羞愧地垂下了脑袋来。

徐滢走到曲廊尽头,正碰上脸上如同齐齐刷了猪血的一帮人走出屋门。

她上前拱手:“敢问诸位兄台,宋佥事可在屋里?”

打头两个刚才被骂得狠,心里又羞又气又不敢做声,出门陡然见着面前又来了个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娘气的家伙居然也要寻宋澈,心里就冷笑了。对了下眼色,均说道:“小王爷就在屋里,兄台这就快快进去吧。”

徐滢抬脚就进。

门内一个穿锦衣的年轻人把她拦下来:“来者何人?”

“徐镛。”徐滢笑着拱了拱手,然后道:“下官过来有事寻宋佥事。”

流银不怎么去衙门,并不知道徐镛是何许人,来寻他们家小王爷“有事”的人多了去了,这姓徐的跟刚才那些人看着没什么两样,当然也不能让进。

他鼻孔朝天道:“小王爷不见客!”

门口这么点事,宋澈坐的又不是很远,当然看见了。

看到流银的表现他心情忽然就稍稍好转起来。

想想他昨儿去见端亲王的时候,她徐镛不是挺得瑟吗?不是死活不让他进吗?

总算有人给她报应。

他脸上冰雪化成春水,程笙等人也松了口气。

每次最难招待的就是他,反而不是端亲王。

徐滢对流银的态度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再笑道:“我这里有两本书是小侯爷要给宋佥事的。”

流银眼角睃了下她手上的书,又打鼻孔里长长哼出一气:“我们小王爷从不随便收东西。”还打着小侯爷的名号?哼,也不想想这种招数有多烂。

徐滢敛了笑容,挺直胸膛,抬起袖子伸到他眼前:“这身衣裳你该认得吧?你这么拦我,是不是不大合适?这两本书是给宋佥事的,有什么不明白请他回去问王爷。还有,”她微微拔高了一丝声音,叠手道:“你们小王爷的衣裳,等我洗过后会再还回来的。”

她也没打算宋澈会见她,这不是事情办到了就能撤了么,还真得逼她用这招!

流银终于放平视线,两眼大睁望着她的衣服,指着她愣了片刻,而后回头看向屋里的宋澈,又看看她,活似大白天里见了鬼——连宋澈的黑眼圈他都管,他的衣裳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怎么会穿宋澈的衣服!

门口离屋宋澈等人坐处又并不远,坐在胡床下首的程笙和林翌等人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往门口扫去。

徐滢懒得久呆,颌首转了身,如同一阵清风施施然远去。

宋澈才缓下来的脸色立刻又变成寒铁了!

流银捧着两本书战战兢兢到他面前:“爷,那位穿了爷的衣裳的小爷,来给爷送书……”宋澈的衣服从来也不给人穿,就连程家的小侯爷与他在外无衣可添,他也宁可去买了给他而决不会把自己的衣裳给他,可是这个姓徐的居然穿了他的衣裳!

他不但穿了他的衣裳居然还很心照不宣似的给他送书!

小侯爷要给小王爷书,为什么要让这个姓徐的送?

流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手上捧着的也仿佛不是书,而活脱脱是宋澈的小心肝。

座下程笙他们几个,个个也如同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凝重地直视前方,从头到尾肃穆得如同庙里的金刚罗汉。

——宋澈这家伙,平时跟他们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没想到私下里竟跟小白脸这样要好。哼。

宋澈鼻孔里已冒烟了,拍桌子道:“程笙——”

“小的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才刚开口程笙就跳起来保证,“小的保证不知道有人穿了小王爷的衣裳,也保证不知道他还来得意洋洋地找过爷!”

宋澈垂头抚着脑袋,好想死。

“把书退回去!”他喝着流银,又吐血地瞪着程笙他们,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他只是五军衙门里一个属官!今儿跟王爷来赴宴,没带衣裳,只好穿了我的!”

程笙林翌他们眼神充满了理解。

就不要再解释了好么,我们都懂的。您是赫赫有名的端亲王府小王爷,就是把自己衣服给十个属官穿,难不成我们还敢拿这点事四处宣扬么。

第14章 疯狗来了

事情办完,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徐滢回到端亲王身边认真当起了小透明。

午宴前流银又把两把书送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倒是趁她不注意时一双亮如闪电的眼往他身上身下扫了个遍,最后恭谨地作了个揖,远去了。

徐滢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不过既是宋澈那疯子身边的人,失常点也情有可原。

但周围好大一片目光却不淡定了,流银他们当然认得的,宋澈身边的第一心腹么,他平素见了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是拿鼻孔看人的,今日怎么对着个小白脸儿拱手作起揖来了?

大家也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好半日才面面相觑地收回目光。

以至于徐滢落座的时候居然有人争着给她布菜拿碗筷!

午宴后端亲王便打道回府,徐滢随行到衙门附近,将衣服换下来便就也回了府。

杨氏在睡午觉,徐镛在房里不知干什么,反正别的地方他也不能去。

徐滢没惊动他们,径直换回女装,再把宋澈的衣裳交给侍棋:“去洗干净,完了着金鹏送回衙门里给小王爷。”

侍棋很惊讶,“这是小王爷的衣服?”

徐滢也没多理会她,直接到了徐镛房里。

徐镛连忙从榻上放了脚下地,屋里还有浓浓的药味,炕桌上也有两张药方子,显然大夫刚走。

徐滢坐上绣墩儿,说道:“哥哥可知冀北侯平日为人怎么样?”

徐镛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做甚?”

徐滢便将端亲王交代他去办的事情说了,然后拖纸来写下先前那几个人的名字和礼金数目,“他查的是这个,他当亲王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个后戚的礼金帐目,而冀北侯又没有什么实权,但既然端亲王这么做了,我估计他多半是有点钱财上的问题。”

这些大小事自然得跟他交底,日后端亲王那边才不会穿帮。

徐镛一听这分析也有理,不过他说道:“但他身为太后的侄儿,就是贪点小便宜,多收点礼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冀北侯身份是响当当的,但是家里子弟还算规矩,宫里皇权也固若金汤,若他真是闹的过份,御史们多半也早就参他了。”

徐滢又没打算长期在衙门呆着,这些事她不想深究,在权贵手下混饭吃,少知道一些事反而有益。何况徐镛又不是没脑子的人,日后这些事还得他去办,他会分析,说明不会莽撞。因而不多说,午宴也没吃上什么,顺手就端了桌上一盘子豌豆黄吃起来。

“就这些,没别的事了么?”徐镛一脸关切地,就她昨儿跟宋澈那一出,他总觉得不会这么太平。

徐滢原本是要把借宋澈衣服的事就这会儿跟他说说的,不过看他担心成这样,想想还是迟点再告诉好了,情绪太过激动对养伤也不利。

口上说了声“没事”,正要接着说遇见冯清秋和崔嘉的事情,这时候院门却砰地让人撞开了,门外一道人影如箭一般往院子里冲来。

“徐镛你出来!”

这声音又尖又脆,刺耳得跟几百年没上过油的大门被推动了似的,然后也没等回话,便就又箭一般冲进了徐镛房中,一只白生生尖挺挺如同死了好几日的鸡爪子似的手指向徐镛鼻子:“你竟敢那样跟秋表姐说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徐镛紧锁眉头:“你想干什么?!”

徐滢走上去细细打量着来人,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分明不够他们兄妹大,但柳眉倒竖着,牙齿横咬着,气焰却已经膨胀到不行。

她既然提到冯清秋,徐滢也大概猜出她的来历。徐家总共三位姑娘,大姑娘徐瑗是徐少泽原配所生,三姑娘徐冰是冯氏所生,冯清秋会到徐家小住多半也是因为跟这位冰姑娘关系亲近,所以眼下会为冯清秋而来兴师问罪的,自然也只有徐冰了。

再看她满头的珠翠和精致的罗裳,她之所以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多半也是去了程家赴宴。

“看什么看,你这个惹祸精!”徐冰瞪过来,炮口一转,又对准徐滢来了。“上次打坏了我外祖母送我的盘子,这次你们转头又拿我秋表姐撒气,是不是因为秋表姐比你漂亮比你高贵,所以你们就嫉妒起来了?”

徐滢扬扬眉,没有接口。当疯狗咬你的时候,你总不能也反过去咬疯狗。

跟她理论什么长幼尊卑也没有必要,徐家既然能把她纵成这样,跟她们讲规矩是完全没有用的。

但是因为她这么一吠,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算小的问题,既然冯清秋在程家与“徐镛”起过争执,首先他这伤腿的事就难以自圆其说,他们兄妹合伙欺骗端亲王的事也再瞒不住。

当然徐家就算知道徐镛是她假冒的,也没有傻到自己跑去端亲王面前戳穿的理儿,徐家子侄被端亲王恼上,对家里谁都没有好处,但是这样一来,让冯清秋当着程筠和崔嘉的面出丑掉眼泪的罪魁祸首实际上是她,这一点却是没法瞒过去了。

如果这委屈是徐镛给的,冯氏她们恼虽恼,恐怕拿他也无可奈何,他毕竟是府里的长子,继伯母欺负失怙的侄儿这事传出去,冯阁老也没有什么脸面,读书人可不像行武之家,规矩脸面是第一的,所以倘或还不要紧,而这从冲过来质问的乃是徐冰而不是冯氏本人就看得出来。

可若是徐滢,那就不同了。

徐滢是小姐,冯氏是徐家的宗妇,又手掌着中馈,侄女们若不听话教导教导那是天经地义,传出去别人还只会说她用心良苦,反而诬徐滢不识大体有失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