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就有了共识。

为了不露破绽,徐滢径直回房换了衣才出来。

侍棋看见她脖子上红了一圈,惊问为什么,她轻描淡写抹了层散淤膏,说道:“官服领子勒的。”

侍棋也只好相信。

梳妆的时候徐滢又交待她:“如果哪天有个十五六岁,长着柳叶眉丹凤眼,尖下巴白皮肤,不管看到的是人是鬼见面就笑,一看就像个狐狸精的女人来找我,你千万别让她进门。”说完才想起侍棋也见过袁紫伊,便说道:“就是上回我们跟去戏园子里追看的那女的。”

虽说她不觉得那死丫头会真的为这点事闯到徐家来揭她的底,但这厮天生就属扒不掉的狗皮膏药,眼下凭她在袁家的处境,指不定还真会过来扒着她不放。那死丫头打小就特别会钻空子,她才不要让她扒拉上。

她刮了点香脂抹在手上,翘起的手指尖忽然碰到个冰冷坚硬的家伙,她立马看过去。

“什么东西?”

铜镜下是一只半尺见方的漆木盒子。

“哦,这是崔家让人送过来给姑娘的生日礼,姑娘看看吧。”说到这个侍棋就兴奋起来,毕竟崔家年年都记得徐滢的生日,十年下来该送的礼一样也没有少过,而且件件都十分得体。这在给三房长脸的同时,也是给三房定心丸吃啊。

徐滢开了盒子,是对质地绝佳的冰种玉镯子。

“谁送来的?”

“是崔夫人跟前的胡嬷嬷。”侍棋笑道,又催促她:“姑娘快戴上试试。”

徐滢就戴了戴。

大小还真合适,她手瘦,这镯子是粗围,衬起来很大气。

她就知道不是崔嘉送来的,按大梁的规矩这礼就是得未婚夫过来送,初初两三年每逢年节倒都是崔嘉带人来的,最近这几年崔嘉更是连徐家的大门都没踏过,崔家虽然一直都承认这门婚事,可是在徐家内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崔家上门退婚的那刻了。

所以崔嘉跟在冯清秋屁股后面走,大家也并不当回事,因为不管怎么看,冯清秋嫁给崔嘉才更合理。

她把镯子摘下来放回盒子,吩咐道:“都收起来,一件也不许弄混。”

徐家吃大厨房,大少爷二姑娘的生日,府里还是会有加菜的。两人这个月的月例也会翻倍,比如少爷小姐们每月都是二两银子的月例,这个月他们就能得到四两。其实像徐冰他们过生日的钱还要更多,因为老太太会赏,婶母们也会有送。

徐镛兄妹不知多少年没得过生日赏钱,这些年的生日都过得平淡而寒酸,今年杨氏手头有了银子,硬是给他们整了一大桌子酒菜,又每人各制了三套新衣裳,——三房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虽说只靠月例和嫁妆钱过活,但一家子有这笔钱还是过得富余。

大厨房为了整这桌菜从日落西斜就开始忙乎了。

杨氏给的赏钱多,她们自然也就做的起劲。

徐冰望着西跨院那边欢声笑语酒肉飘香,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笋丁鸡,松子鱼,粉蒸丸子,五圆鸡汤和酱汁白菜,蓦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把窗户关掉!”

一旁布菜的锦鲤吓了一跳,小心地道:“大热天的,关了窗怕会闷得难受呢。”

“关掉关掉关掉!不就是有俩钱了吗?整得跟才从天牢里出来似的!”徐冰挥手嚷嚷起来,又拍着桌子,“这都吃的什么垃圾!天天鸡鸭鱼肉,大厨房里的人都是死的吗?!就不会想办法弄点鲍参翅肚吗?!”

锦鲤无语了。

不吃鸡鸭鱼肉又吃什么呢?她们每顿还只有一个肉菜吃呢。弄鲍参肚翅?当这是金陵么?大北方的海货哪里那么容易弄?一顿下来简直都能听得见咬得银子响呢。徐家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即便是人家端亲王府,也不见得顿顿如此罢?

“还愣着干什么?我要吃鱼翅汤!”徐冰催促起来。

锦鲤颌首道:“哪里能就说就有?现如今报去厨下,也得明儿大清早去买了才有呢。”

徐冰瞪了她一眼,站起来,闷声不吭地坐在到床头去了。

三房那边听说今儿什么珍奇都有,她长这么大徐少泽和冯氏可都没曾这么隆重地给她过过生日呢。徐滢连父亲都没有,不就仗着一张嘴把杨氏嫁妆赚回去了么?也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她身为长房嫡女都吃不到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吃得那么得劲儿?

她两眼骨碌碌一转,说道:“去荣安堂!”

徐老太太才不过五十多岁,除了前阵子查出有些心悸之症,身子还算硬朗,因而晚饭也不必过于早吃。三房里这向因为假称徐滢患了赤眼症,众人怕过了病气,纷纷表示不必他们前来立规矩,而徐少泽还躺床养伤,老太太也暂时免了冯氏的晨昏定省。

二房黄氏侍侯了碗筷,回房后屋里就没外人了。

徐冰到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喝汤,见她进来冲她笑了笑。

徐冰在她下首行礼坐下:“冰儿侍侯老太太用饭。”

又拿瓷勺给她添汤,并叹道:“我三婶也真是的,虽说是大哥和二姐的生日,但他们整了那么一大桌子菜,怎么能把老太太也给撇下不顾呢?我们这些也倒罢了,向来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老太太可是他们的亲祖母!这么做是不是太没规矩了点?”

徐老太太叹着气,指着面前这一桌子菜:“这就是你三婶让人送来的。”

捞起的汤勺上正好躺了半只海参,徐冰握着勺柄,烫手似的抖了抖。

第43章 伏低做小

宋澈大早上地在院子里练剑,流银走过来说道:“常山王出去了。”

宋澈初时没反应,连刺出两招又挽了个剑花才停手望着他:“去哪儿了?”

“往南城松香坊那带去了,不知道是去刘将军府上还是长公主府上。”

常山王便是端亲王次子宋鸿。端亲王有三个儿子,王妃生下宋澈,两位侧室夫人分别生下宋鸿和宋沼两名庶子,不过对于皇家来说庶子跟嫡子并无太大分别,除了不能立世子,也依然一个封为了常山王,一个封为陈留王。

常山王宋鸿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有资格在外应酬交际。

松香坊那边也是权贵林立的去处,他一个初出茅庐的郡王,大清早的去往那里,很显然不正常。

“去盯着。”宋澈挥开剑刃,又频频舞动起来。

宋澈舞剑的时候徐滢已经到了衙门。

今日又有会议。

三十八个卫所及千户所的统领又齐聚到五军营来了。

徐滢这次并没有跟随进去议事厅,但是将军们出来的时候又同到端亲王这里来了,于是照例他们得进去端茶递水。

宋澈也在,徐滢当他透明,他的心思也没在她身上。

端亲王给了份名单给将军们,是一份有着十八人之多的调令。将军们自然有个别的发表意见,不过最终都在端亲王的强势举证下变得哑口无言。

会议气氛有点沉闷,最后右都督吴国公站出来缓和气氛:“眼看端午节将到了,兵部最近收到前军营的军报,说是魏王组织前军营的将士在秦淮河办起了龙舟赛,其余各营都有响应,就连后军营忠武侯也打算举办包粽子比赛,我看咱们营不如也办点什么活动应应景吧?”

“好主意!”端亲王丢了卷宗在桌上,“咱们营就是少了几分蓬勃劲儿,赛龙舟的话,北城海子那片很合适。”

端亲王这态度一看就是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

既然两位大头都发话了,在座将军们也都只好顺势议论起来。

徐滢觉得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双手交握立在端亲王身后,如同种在那里一棵树。

宋澈忽然瞄了她一眼,漫声道:“既是要调动气氛,又怎么落得下咱们衙门里的人?若是要赛龙舟,衙门里的人也自组一队。”

“有道理!”吴国公道:“既然是咱们大营的活动,当然要每个衙门都有人参与!”

徐滢被他们这一唱一和弄得心里直打鼓,端午节也不过七八日时间,徐镛那会儿必然还出不来,难道要她穿着背心光着膀子去划船?而且谁知道这姓宋的安的什么心?万一他把她直接摁水里溺死怎么办?

“那个……”

“就这么定了。”她才开了个头,端亲王已经大手一挥:“具体事项你们自己商议。先吃饭吧。”

徐滢往宋澈望去,宋澈嘴角噙住一抹冷笑,昂首挺首打她面前过了。

徐少泽卧床养伤这些日子,冯氏倒是哪里也没去,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冯氏不出门,徐冰也没有地方可去,昨儿夜里被三房气着了,大清早见着丫鬟们又谈论起杨氏如何疼爱一双儿女,徐滢又得了哪些人哪些礼物,午饭也没吃安生,晌午在床上辗转了会儿,终是睡不着,爬起来到冯氏处,说道:“快端午了,我想上街逛逛去。”

冯氏原是不肯的,忽一想又说道:“那你约上你秋表姐一起去,我给你十两银子,你陪她好好玩。”

徐冰有这么多钱出门,很高兴,想到能跟什么都用最好的冯清秋出门,也觉得很有面子,可她心里还是忧愁,皱了眉道:“为什么总是我陪她?母亲就不能让我自己出门逛逛吗?”

冯氏轻拍她肩膀:“咱们好不容易才讨得夫人原谅,秋姐儿是夫人的心头肉,你跟她比什么?你跟她相处得好了,来日对你不也有好处?你若是跟秋姐儿玩得好,夫人自是高兴的,将来在你的婚事上再拉扯你一把,你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怎么这都不明白?”

徐冰这才矛塞顿开,她今年都十五了,婚事还没有定下,虽是不急,但看徐滢已经有了崔家这样的好婚事,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要靠徐家来帮她压过徐滢去恐怕是难了,冯氏说的对,还是得服侍好了冯清秋,哄得冯夫人高兴了,她才能有好的未来。

这里接了钱,便高高兴兴地乘车去了冯家。

冯清秋自程家受了气回来,闷了好些日子没出门,但她自幼并没有受过委屈,以致天性活泼,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长久地苦闷。这几日跟姐妹们去东湖泛了船,又去长公主府赴了荷花宴,渐渐又快活回来了。

徐冰到冯家的时候,她就正在跟妹妹冯江萍下棋,听说徐冰来,倒是又勾些一丝不愉快。

冯江萍说道:“若是不想见,便找个由子推了便是。”

冯清秋拈着棋子想了想,倒是又让人把徐冰请了进来。

徐冰老远便隔着李子树跟她们打招呼,到了跟前,要挨着冯清秋下首的绣墩儿坐下,冯江萍伸出脚尖儿一勾,信手放了棋罐上去,徐冰便就僵在那里。

冯清秋睨了眼冯江萍,跟徐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徐冰缓下面上的不自然,说道:“我瞧着天气好,想来接姐姐出去转转。上次听你说想吃碧云楼里的糖醋鸭子,我已经让人订好席位了,这会儿去,正好赶得上。”

“哦?”冯清秋眼波溜转到棋盘上,信手落了一子,说道:“这几日我又不想吃了。”

徐冰略顿,说道:“东湖的荷花开得极妙,去散散心也好。”

“前日里才从东湖回来呢。”冯江萍在对面说。

徐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清秋看了看她,却是又起身道:“听说曲幽斋到了批新的头面,我正好要给伍尚书府的小姐添妆,不如我们去逛逛。你在前面等我,我换了衣裳就出来。”

徐冰两眼立刻冒出光来。

冯江萍看着她出去,回头跟冯清秋道:“徐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姐姐干嘛赏她的脸?”

“你懂什么?”冯清秋轻睨她:“祖父贵为阁老之尊,若是让人知道我们一味鄙视庶出一支,对他名声岂不有损?再说了,我若不赏她的脸面,又怎么才能借着她去出我当日那一口恶气呢?她是个蠢的,用来对付徐镛兄妹最是合适。”

原先本只是徐镛得罪她,但没想到后来连那个不起眼的徐滢也敢跳出来跟冯氏唱对台,这兄妹俩必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冰在花厅里坐了坐,冯清秋就出来了。

相较于先前一身家常袍子,翠色襦衣加葱白月华裙的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加之又上了点胭脂,髻上插了几枝华盛与珠钗,简直像是随时准备被登徒子偷窥。

徐冰在她面前向来有些自惭形秽,见状低了头,等她走在前,便随她一道往外走去。

冯江萍是向来与她不对盘的,小时候没少吵架,被冯氏打了几顿以后她知道自己跟冯家姑娘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也就渐渐认了命。这种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真心邀请她了,嘴上客气了两句,冯江萍压根没理她,她则正好。

第44章 口无遮拦

端午全衙门上下举办赛龙舟的事进宫报过批,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不但决定下来,而且还顺便指定了宋澈负责。

徐滢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只能祈求到时候谋个不必亲身上阵的工作。可是负责的人既是宋澈,恐怕这希望也变得十分渺小了。

不过徐滢还是决定等宋澈的人员安排拟出来后,再去寻端亲王通融通融。

这一下晌就在端亲王面前跑得格外勤。

徐冰与冯清秋直接进了曲幽斋。

曲幽斋是间玉器铺子,冯家女眷是曲幽斋的常客。

冯清秋对金银一类不感兴趣,独挑了几样玉器把玩着。林尚书府的小姐出嫁,这份礼当然是冯家公中出,但是冯清秋素有温婉和气的贤名在外,与这些权贵小姐往来又深,才会私下里置一两件小物儿表表心意。

她拿了两只镯子看了半日,问徐冰:“哪只好?”

徐冰仔细看了下,说道:“看来看去,还是不及前儿崔家送给滢姐儿的那对成色好。”

冯清秋顿了下,“徐滢?”

徐冻嗯了声,提到这个她就有些意兴阑珊。“前儿他们不是过生日么,崔伯爷便派人送了对玉镯子给她当寿礼。正巧送过来的时候我母亲在门下瞧见了,揭开看了看,那水头亮得跟玻璃似的,中间一抹绿又宛如黛山,巧的是两个偏还成对。也不知道她哪里配得这样的好饰物!”

冯氏虽然教过她要收敛,但是每想到三房的嚣张,她仍是忍不住。

冯清秋眉尖蹙了有半刻,说道;“崔嘉不是不想应这门婚事么,崔伯爷怎么还往三房送寿礼?”

“谁知道崔伯爷怎么回事?”徐冰冷哼道,“这些年倒是年年都有礼送过来,平白地长了三房的脸面。要不是仗着有崔家这门婚事,她徐滢敢跟我母亲讨杨氏的嫁妆么?什么时候这婚事要黄了那才叫好看!”

冯清秋沉吟了下,转而笑了笑,“你在外头这么口无遮拦,不知道你母亲也管不管你?”

徐冰立时噤声坐好,强笑道:“我也是仗着秋表姐不是外人才敢如此。平日自是不敢乱说话给老爷和夫人丢脸的。”冯家庶子女一概称呼冯玉璋夫妇为老爷太太,冯氏巴结冯家巴结得这么明显,自然徐冰姐弟也是如此。

冯清秋一向知进退,看她这般,也就不说什么了。

徐冰被冯清秋敲打了一番,接下来谨言慎行,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反倒心情更加不好。日落时分回到冯府,若在平时自是还要玩一会儿,往冯夫人面前卖卖乖才走的,今儿却是只到冯夫人房里告了辞,就走了。

冯夫人在准备端午祭祀的琐事,见她这般,问一旁吃点心的冯清秋:“她怎么了?”

冯清秋笑道:“看到崔家给滢姐儿送寿礼,不高兴罢?”

冯夫人望着门外,眉头就皱起来:“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的东西!”

冯清秋默了默,又笑着道:“不过,我也觉得徐滢配不上崔嘉。”她手指一下下顺着桌角贴金片儿的花纹画圈,“崔家的门第不比咱们家弱呢。”

冯夫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对牌,“冰姐儿的母亲自幼就有些要强,像他们这些庶子女,打生下来那天起就开始了跟嫡出的子女争抢,即便是她嫁到徐家当了宗妇,也还是狗肉上不得席面。三房跟崔家结了亲,对徐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偏他们事事要争。”

冯清秋道:“可是原先祖母也说过不用在乎徐崔两家的婚事。”

“那是以前。”冯夫人慈爱地望着她,“凌阁老日前已经跟皇上递了告老的折子,你祖父极有希望拿到这首辅之位,眼下我们还需要徐家打打下手。原先我是不看好这桩婚事,可是如今一来,假如徐滢真能嫁进崔家,未必对咱们没有好处。”

冯清秋蹙起眉头。

冯夫人微笑望着她:“最近没上冀北侯府去找颖姑娘玩?”

徐滢直到替端亲王送了上晌会上的一大篓卷宗回王府才又折回徐府。这当然不是她的份内事,可是既然端亲王是上司,而徐镛正好还要傍他谋前程,那么多跑跑腿总是没有坏处。

徐镛今日伤势又见好了些,已经能够弃拐杖扶着墙壁慢慢走了。

杨氏不管他耐不耐烦喝,总是花着私己银子给他炖各种强身壮骨之药。

当然徐滢她也没落下,最近每日里竟然让郭嬷嬷熬上一小锅冰糖燕窝给她,然后摇着团扇一面从旁给她扇凉,一面笑微微地看着她吃。

“我的钱反正都是留给你们的,只要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我就满足了。”她每次总是这样笑叹着跟他们兄妹说道。徐镛自然是视若罔闻,徐滢因为她的懦弱对她也不甚亲热,但是这片关爱之心她还是在乎的,吃小灶的同时她也会顺便了解一个她这个母亲。

她不知道是他们的神经太粗大,还是因为自己伪装得太完美,至今为止他们似乎都还没有怎么怀疑她跟原来的徐滢有什么区别。

杨氏对她是毫无保留的照顾,徐镛对她是绝对的信任,有时想想,上辈子斗了一世,到头来除了姨母和几个宫女,什么亲近人也没落着,这辈子虽然也斗,但是身边能有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已是很难得的收获。

这么一想,衙门里的那点糟心事其实也不算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她遇到什么困难,徐镛必然也会不假思索地帮她度过难关的。

原先之所以会出面处理这些事,不过是出于对身边形势的分析,为了自身利益而作出的选择,如今渐渐的,竟是心甘情愿地这么做了。

端亲王重新梳理了一番对下卫所和千户所的整治,又亲自下去抽查两回之后,衙门里又逐渐恢复清闲。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放到端午龙舟赛这件事上。

初三日午饭后,宋澈终于把衙门里上舟参赛的人选披露出来贴在过道墙头。

徐滢拎着壶茶打旁边路过,见到自己赫然被安排在船头击鼓,两只眼顿时瞪得都如手上茶壶那么大了。

第45章 自己解决

徐滢捧茶回了房,提起笔坐在案后就寻思起来。

坦白说,在宋澈不知道她不是徐镛的情况下,让徐镛去揽这个差事是很正常的。

虽说徐镛看上去文弱些,但他却是个将门子弟,擂个鼓鸣个金不在话下。

宋澈这个人极要面子,赛鼓如战鼓,虽是不折腾人的差事,却是极要紧的。理论上他不可能在这事上设陷阱来治她。当日他在议事厅上又是瞪她又是咬牙,她本以为是冲着她而来,现在却把她安排在这位置,这难不成是她自作多情?

可是细想之下又不对!

他连办了两个月的卫所的案子,突然之间被端亲王撤回去,按理说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劲头来办这什么劳什子龙舟赛,怎么那日却突然之间积极起来了呢?

她直觉这里头有鬼。

就是不知这鬼是冲着谁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差事她是不能担的。

大热天的谁穿的严严实实在太阳底下擂鼓?再者,就是能,她也没那份力气不是?

她扔了笔,问窗下坐着的那两位,“王爷在做什么呢?”

庞焕立刻道:“我帮您去看看。”

看了一转回来,说道:“刚刚拿着马鞭出去了。”

徐滢肩膀耷下来,端亲王不在,还有谁能帮她?

她喝了口茶站起来,快步出了院子,到了承天门外叫来混在一堆小厮们当中吹山海经的金鹏,“回府!”

端亲王既出了门,那么瞅个空子离开个一刻半刻地也没什么要紧。

徐镛在书房里清理着什么东西,桌上摆了一堆徐滢没见过的玩意儿,见到徐滢风风火火地进来他愣了愣,“怎么回事?”

徐滢扑到书案这边:“出大事了!姓宋的那家伙恐怕成心整我,他安排了我龙舟赛上船头击鼓!”

徐镛又愣了愣,然后手里一卷古籍丢在桌上,坐下去道:“报应来了吧?”

“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该怎么办?!”徐滢端起他摊到刚好的茶一饮而尽,哈着气道。

徐镛窝在椅子里望着她,静静过了片刻,他侧身支上案头,说道:“这么看来,似乎只得我上了。”

“那怎么行?”徐滢何尝不想,“你根本连站都站不稳。”

“那就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徐镛靠上椅背,接着道:“你能出其不意从冯氏手上夺回母亲嫁妆,我想让宋澈改变主意,也许对你来说并不难。”

徐滢微愕。这就是他这当哥哥的态度?

她倾身在桌案上:“你就不怕我把事情越办越砸?”

徐镛深深望着她,“我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徐滢面红耳赤,没脸再呆下去,掉头溜了。

徐镛慢腾腾把揭开的茶杯盖盖上,拉长音道:“金鹏——”

出府回到马车上,金鹏上茅房去了,徐滢看看外头天色已近晌午,端亲王就是要回府也八成得用过午饭才回的了,不由且坐着寻思起来。

就是端亲王人在衙门,这么点小事便去求他,恐怕不大好。一来宋澈并没有刻意报复她,其二即便是不合理,貌似也没有越过他直接跟端亲王上报的道理,那姓宋的很擅于拿这些规矩条例来拿捏人,她可不能撞他手里。

而徐镛不能去,那么就只能往宋澈身上下功夫了。

正打着这主意,金鹏也回来了,便就仍赶回衙门。

宋澈坐在西边小厅内自顾自地泡茶喝。他手畔是沓五颜六色的帐单。

徐滢在路上早打好了腹稿,因而公事房也没回,便径直到了他庑廊下。

衙役见了她来立刻绷紧了全身的弦挡在门口,她友好地冲他们笑了笑,他们又都搔搔后脑勺退了开来。虽然这个徐镛很牛是不假,可宋澈是堂堂亲王世子,自然不可能让他个小小都事真占了什么便宜去,万一她来是有公务呢?反正他们俩的事根本说不清,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徐滢跨步进门,走到宋澈背后咳嗽了下,说道:“佥事大人。”

宋澈扭头看了她一眼,那头发眉毛立刻又竖起来了:“你来干什么?!”

徐滢笑了下,绕到他右前侧看了看桌面,又拢手道:“普洱茶配酸鸭掌,大人真是好雅兴。”

宋澈伸手把盘子碟子全部挪到一旁,拿帐单覆过来盖着,懒得理她。

徐滢笑着在他左首站定,“大热天的,捂着多容易馊。”

宋澈臊红了脸。

“滚!”

徐滢道:“大人这里门槛太高,我就是想滚也滚不出去。”

宋澈扭过头来,眉毛头发里全是要吃人的意味。

徐滢正色道道:“我来是有事寻大人商量。大人也知道我前不久伤了腿,大夫说了短期内我的筋骨不能再用力,所以龙舟赛的事,下官想跟大人请求换个差事——”

“你觉得可能吗?!”宋澈一记眼刀丢过去。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就是上战场杀敌也得因人致用,这关系到咱们中军营的面子,大人当然要三思。”徐滢溜了他一眼,也敛了笑容,说道:“大人要是不改,那我就只好把那日庞都事和杜都事炸门的事前后经过跟王爷禀述到底了。

“敢在五军衙门大都督隔壁放火药行凶,这事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来……当然,就算查出来两位都事是出自于大人的指使,也不见得就能证明大人是冲着王爷来。可是这事若传出去,外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会端亲王府父子不睦?”

宋澈脸上又有了怒意。“你敢威胁我?!”

“不敢。”徐滢摊摊手,“下官只是陈述下事实。大人您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撤我的职或是杀了我,我死之前一定会把大人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披露给世人的。大人爱惜名声如同苍鹰爱惜自己的羽毛,犯不着跟我一个小喽罗计较。”

说真的,凭她跟他之间那么多过节,宋澈早就已恨不能把徐镛炖了煮汤喝,其实承不承认都没什么。

他与端亲王父子不睦这种事传扬出去,连皇帝都必然会亲自过问。

更重要的是,他宋澈也不是天下无敌,大营下面那些卫所将军们只怕正等着揪他的把柄钻他的空子呢,那些祖上父辈可都是有功绩的,哪像他只是仗着亲王世子的身份才捞到的佥事之职,他犯得着因为区区一个她而冒这个险?

宋澈果然又瞪起她来,目光都快在她身上灼出一个洞来了。

他站起来,咬牙切齿逼近她,吐出的气息都快把她的眉毛给灼没了:“你真是我所见过的胆儿最肥的一个!既然你这么热衷于挑战我的底线,那我就成全你,今儿我若让你活着出了这门槛,我宋澈日后便把名字倒过来写!”

说罢他抬起右手搁在她左肩上,五指如鹰爪钳住她的关节。

徐滢撇头避开他落在脸上的气息,眼角溜到他发青的脸色,蓦然间弓起右膝向上一击……

第46章 大人娇羞

宋澈发狠归发狠,是没想真把她怎么着的,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怕就算了。

她可不同徐少泽,徐少泽什么人品皇帝太后也知道几分,可徐镛只是个小吏,莫说传出去她得罪他的话没人相信,就是有人信,他一个身份显赫的亲王世子竟跟她一般见识,也未免让人笑掉大牙。回头还得吃皇帝和端亲王的排头,太划不来。

所以不但手上只用了五分力,也根本没防着徐滢居然还会还手。

下身骤一失守,徐滢的膝盖就攻上了他的命脉,当下哪里还顾得上治她?立刻已经捂着裤裆蹲了下去。

徐滢这手功夫也是跟侍卫学的,情急而没想太多,虽然挺鄙视他以势欺人,但看他疼都发白了也只得蹲下去:“佥事大人还好吧?”

本来挺好的一句话,从她这始作俑者口中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带着股幸灾乐祸的味儿。

宋澈肚子里把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躬着腰站起,屁股贴着椅子扶手坐回去,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她,腾出一只手颤巍巍指着门外,原意大约是要她滚,但当目光对上她的脸,便又半路上改了道,抓起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儿往她身上砸过来!

徐滢说一点不担心也是假的,前世里她能翻天覆地是因为她有公主之尊,宋澈是端亲王府的嫡长子,而且据说还是唯一的嫡子,这要是伤了他的子孙根,端亲王就是再讲理也必会把她给剁了。

这里避开他的攻击,掉头沏了杯茶来给他,又掏了绢子出来给他抹汗,说道:“瞧瞧,多大点事儿,答应我不就完了嘛。这下究竟要不要去请太医呢?”

“你要是敢请太医我立马让你滚出衙门!”宋澈杀她的心都有了,没想到他们徐家的人不但擅攀附,居然还擅出这些阴招子!难道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居然让她给伤了命脉吗?话要传到外头,他还要不要活了?“还不扶我进里屋!”

徐滢哎了声上来搀扶。

她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那地方究竟有多脆弱,平日里能喷口气都能惊死鸟的一个人,这会儿还要她伸手扶了!

不过扶就扶吧,虽然是他动手在先,她毕竟也不该反应那么快。

进了门,宋澈在炕上坐下,然后抽了口气,指着她身后的柜子:“那里头有散淤膏,拿过来!”

徐滢就帮他拿过来。

他瞪了她一眼,仰靠在枕上,伸手撩开衣袍。

徐滢脑袋嗡地一响,脱口道:“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他气极地低吼着,他是猪吗?不帮他除裤也就算了,居然还问他干什么!

徐滢愣了三秒,干笑了两声,“我忽然有些内急,我到外头唤个人进来侍侯大人。”

“站住!”宋澈憋红了脸瞪着她:“不准去!”

她要是敢去叫人来他绝对打死她!外头本来就有人说他们的闲话,这要是被外人看到她打这儿出去后而他居然伤了下身坐在炕上,他这辈子都别指望能洗清白了!

徐滢停在门下。

这事还真不便声张。真把宋澈这断袖癖的传闻给坐实了,对徐镛可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可她难道要留下来看着他脱裤子?

她回了头,宋澈已经解开衣袍带子了。

她赶紧把脸偏过来,背对他站着。

她既然不帮忙,宋澈也没多强求,反正只要她不出去丢人现眼就好了。自己闷不吭声地自己把外裤褪下,到底不敢脱亵裤,只拿手指勾了一团药膏悄悄地探进去涂抹。

屋里本有檀木香,又加上洋溢着这股药膏特属的清凉香味。

前世里徐滢两个姑姑私下里都养过面首,两人暗中比拼谁的面首漂亮温柔,还特地拉了她去当判官。她对于男女接触的大胆奔放也是源自于大胤宫闱里这些奇人妙人,所以她从不会在男人面前感到害羞娇怯,也从来不会因为他们的刻意或无意亲近而失了方寸。

但眼下两个人关在这小屋里,而且当她还知道背后的他是在做着什么,这未免就有些趣味了。

当然对于宋澈来说,本来是没有什么的。

他打生下来,自己就没打理过一根头发丝儿,素日里更衣沐浴都是流银带着小厮侍候,哪里有什么好害臊的,当然也就不会在乎屋里多个徐滢。

但是因为伤在那种地方,而且这抹药的手势看上去又那么猥琐,他自己也不免脸热。

他把亵裤系好,又出声道:“把药放回去。”

徐滢咳嗽了一下,没动。

他偏过头来:“你耳聋了吗?”

徐滢这才转了身,踱到他身边,瞄一眼他红扑扑的脸,唇角一扬把药拿走了。

宋澈被她这一笑弄得脑后根忽有些发凉,系外裤的手也停在那里。

徐滢走回来,目光笑眯眯往他裤头一溜,说道:“大人现在可以答应我换岗的事了吧?”